周德華 舊居三埭進(jìn)深,前面街,后臨河,河橋就是后面的通徑。若要到鄉(xiāng)間走親戚就一葉小舟,拾級而下,登船而去。 站在河橋上遠(yuǎn)眺,水巷深深,曲曲幽幽,兩岸房舍壁立,粉墻黛瓦,馬頭墻飄然欲仙,翹向天際,高聳挺秀。人家盡枕河,每座臨河房屋都有一排黑白相間的蠡殼窗,或開或閉,窗下的河橋像座半島伸向水中。 我家的那座與眾不同,嵌在石駁岸里,騎樓式樣,兩層樓上的屋檐遠(yuǎn)遠(yuǎn)向前挑出,遮陽避雨,全天候可以站、落河橋,得天獨(dú)厚,因是私宅河橋,我們還裝上了木柵門,晨啟暮閉,成為名副其實(shí)的水墻門。長方形花崗石交錯堆砌,整齊美觀,岸壁還雕琢了系纜石,一個纜孔狀如魚頭,另一個形如如意,線條簡潔流暢,造型生動古拙,堪稱精品。 清晨,朝陽初升,水面金光粼粼,河橋則已熙熙攘攘,門道里的主婦們挽籃提桶,紛至沓來,淘米洗菜,漂衣刷鞋,你上我下,絡(luò)繹不絕。河橋又是個小社會,她們或站或蹲或倚,張家長李家短扯個不停,飛短流長,扯出點(diǎn)趣聞鐵事,也扯出點(diǎn)糾紛隔閡,上午的河橋真是婦女的市面,充滿著市民氣息。 河橋朝東,冬暖夏涼,下午是孩童們的天下,嬉戲玩耍,爭地盤鬧打架是常事。幼時,用撿來的碎瓦片削“水寶塔”,比試誰造的“層”數(shù)高。彎腰俯身一甩,瓦片在水面上輕捷地向前跳躍,濺起團(tuán)團(tuán)水花。 我家的河橋特別寬闊,最低一級足有一張八仙桌臺面大小,漲水時成了三面封閉的小水池,戲稱它為“小河浜”,常常躡手躡腳摸下來用木板擋住出口,于是小魚小蝦盡入籃中,甚至還能逮到螃蟹,偶爾,混水里摸到水蛇,有驚無險,虛汗一場。年事稍長,默坐竹椅,掛鉤垂釣,碰到水泛,蹲在河橋石上可以撈上成斤的魚蝦。 夏日,涼風(fēng)習(xí)習(xí),實(shí)是消暑佳處,藍(lán)天白云倒映水中,看燕子低掠,蜻蜓群飛,魚躍水面,雨打浮萍。米船、柴船、菜船、綢船、航船,船搖過時發(fā)出咯吱咯吱的櫓聲,和遠(yuǎn)處楊柳樹上的蟬鳴相呼應(yīng),暑天的河橋閑愜而富有詩情畫意,河橋又是“看野眼”的好地方:農(nóng)夫罱泥,漁翁撒網(wǎng),百看不厭,樂此不疲。 我家的河橋正對著斜橋,斜橋成“之”字形,其名不假。橋身高大巍峨,連接兩只圩頭,東為街,西是弄。仰望橋上,商旅行客,肩挑背負(fù),人來轎往。有時,吹吹打打,喜氣洋洋,婚嫁迎娶;有時,哭哭啼啼,披麻舉哀,出殯送喪。橋面上烙下千萬人的腳印,你上我下,展示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它閱盡百年滄桑,亦幽幽的呈現(xiàn)出一脈古老的深沉。 舊歷七月三十夜晚,吳地習(xí)俗,要點(diǎn)“地藏香”,岸上,岸壁、河橋,密密麻麻閃閃爍爍的香火如繁星落地,河面上還有把香燭插在草結(jié)上的“水燈”,螢熒而來,順?biāo)?光影搖曳,前后銜接,宛若游龍。 河橋還是個小集市,叫賣聲悠悠揚(yáng)揚(yáng),若聲調(diào)高亢,必是柴船無疑。講好價錢, 篙子一拄,纜繩一系,成擔(dān)的稻草挑將上來;如是細(xì)聲軟語,則是網(wǎng)船女來賣螺螄蜆子、魚腥蝦蟹,魚從艙中撈起,活蹦亂跳,蝦蟹自船邊竹籠中取出,晶瑩奪目。瓜市季節(jié),瓜船一靠,只只滴溜滾圓的西瓜拋將上來,還有菱藕、茭白、茨菇、芋艿,水巷自成一市。 裝上自來水后,河橋顯得冷落了,近年來河浜里再也聽不到欸乃有節(jié)的槽聲,取而代之的卻是嗒嗒作響刺人耳膜的機(jī)船聲,水面上泛起一層黑黑的油污,嗆人的煙味撲鼻而來,令人十分掃興,河橋也失去了往日的魅力。但是,在我心目中,它依然長存,依然使我神往。呵!難忘童年,難忘河橋! 1994年6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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