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桓溫:從浪子到英雄，他的人生，從37歲開始

袁承志dtau70na 2019-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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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權(quán)臣桓溫是個大人物，平生能文能武，西平巴蜀，三次北伐，權(quán)傾朝野，評個“大晉十大杰出青年”不成問題。

但，桓溫最推崇的英雄豪杰是劉琨。

有一年，桓溫北伐，偶遇一個老婢女，說是當年劉琨府中的家伎。此時，劉琨已去世多年，婦人早已年老色衰，她一見桓溫，潸然淚下。

桓溫問，這是何故？

老婦人答道，官家甚似劉司空（劉琨）。

桓溫一聽，感覺人生到達了巔峰，回去修整衣冠，打扮一番，再沾沾自喜地問老婦人：“我何處似司空？”

老婦人似乎存心拿桓溫開涮，說：“眼甚似，恨??；面甚似，恨??；須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聲甚似，恨雌。”

桓溫自詡雄姿英發(fā)，結(jié)果被老婢女當面譏諷了一番，只覺自討沒趣，將冠帶一解，回家睡大覺，悶悶不樂好幾天。

這個婢女一定精通飯圈女孩的自我修養(yǎng)。劉琨在當時可是全民偶像級別的人物，也難怪她會認為，桓溫與自家主人相比是不自量力了。

▲清·華喦《金谷園圖》

劉琨（271—318），字越石，漢中山靖王劉勝之后，出生于官宦世家，名副其實的貴族官二代。

中山靖王劉勝是漢景帝之子，三國時蜀漢的劉備自稱中山靖王之后，唐代詩人劉禹錫也是中山靖王之后。有人可能會疑惑，劉勝這一支基因太逆天了，竟然出了這么多杰出人物。其實，據(jù)史書記載，劉勝沉迷酒色，有一百二十多個兒子，傳至三世、四世，以至百世，這一支的人口自然是呈指數(shù)級飆升。

以后在大街上遇到某人自稱為中山靖王之后，還請盡量保持淡定。

劉琨10歲那一年，晉軍興兵伐吳，天下重歸一統(tǒng)。生活在太平盛世，以雄豪著稱的文藝青年劉琨在流行花樣美男的時代，也算獨樹一幟，此生做不了治世能臣，大概也能做一清平書生。

可惜，晉朝的劇本實在出人意料。

劉琨年少成名，26歲時出任司州從事。司州，治所在都城洛陽，從事，是刺史的佐吏，主管文書，位不高，權(quán)卻不輕。這一時期，有一位同僚和他非常要好。

此人姓祖名逖（266－321），字士稚，出身范陽祖氏，比劉琨年長5歲，時人稱其有贊世（治理天下）之才。兩人寢則同床，無話不談。

一天，夜半三更，老大哥祖逖偶然間聽到陣陣雞鳴。

按照當時迷信的說法，半夜雞鳴是“惡聲”，是不祥的征兆。《隋書·五行志》還煞有其事地記載：“昏而鳴，百姓有事；人定鳴，多戰(zhàn)；夜半鳴，流血漫漫?！?/strong>

祖逖不以為然，他輕輕踢醒睡在旁邊的劉琨，說：“此非惡聲也?！?/strong>

夜半雞鳴激起了二人的豪情壯志，兩人起床，執(zhí)起佩劍，走出屋外，在月光下，舞劍習(xí)武，不知東方之既白。

優(yōu)秀的年輕人總是互相激勵，劉、祖二人志趣相投，常一起談?wù)摃r事，聊到半夜。當時八王之亂方滋未艾，朝局動蕩，祖逖頗有遠見，他對劉琨說道：“若他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我與足下各為其主，在中原相遇時可要退避三舍啊。”

誰也想不到，多年以后，他們一人在南，一人在北，成了戮力捍衛(wèi)晉室的忠臣。

此時的劉琨顯然沒有祖逖的眼光，在八王之亂中，劉琨游于權(quán)貴之間，在聲色犬馬的浮華生活中走向了西晉的末路。如果他的人生就此結(jié)束，后世史書或許只會給他一個評價——“實佻巧之徒歟”。

劉琨的另一個好朋友，是石崇。

石崇富可敵國，曾與晉武帝的舅舅王愷斗富，不落下風(fēng)，交朋友從不在乎別人有沒有錢，反正沒他有錢。石崇常在自己的豪華別墅金谷園辦文學(xué)沙龍，劉琨和哥哥劉輿（字慶孫）都工于詩賦，在文學(xué)上頗有成就，世人贊曰：“洛中奕奕，慶孫、越石”，兄弟倆都是石崇的座上賓。

劉琨“素奢豪，嗜聲色”，和石崇也蠻合拍，從他寫的一首《胡姬年十五》，可見其確實有風(fēng)流才子的一面：

虹梁照曉日，淥水泛香蓮。
如何十五少，含笑酒壚前。
花將面自許，人共影相憐。
回頭堪百萬，價重為時年。

元康元年（291年），皇后賈南風(fēng)借宗室之手翦除外戚楊氏集團，隨后又專政擅權(quán)，八王之亂揭開序幕。

賈氏專權(quán)后，其親信雞犬升天，其中，賈后的外甥賈謐掌管機要，他驕橫跋扈，平時連太子都不放在眼里。朝中風(fēng)云突變，石崇從中看見了“商機”，認為賈謐奇貨可居。

恰好賈謐常自以為是文學(xué)青年，也喜歡辦文學(xué)沙龍，石崇遂與一眾好友前去巴結(jié)，除了劉琨兄弟倆，還有“古代男子的顏值標桿”潘安，“江東二陸”陸機、陸云兄弟，“洛陽紙貴”左思等，共二十四人，時人稱為“二十四友”。

酒肉朋友不可深交，賈氏得意的日子很快就到頭了。

永康元年（300年），趙王司馬倫偽造詔書，以賈后殺害太子為由，起兵討伐賈后集團。賈后、賈謐被殺，樹倒猢猻散。沒過多久，石崇、潘安因得罪司馬倫一黨，受誣陷下獄處死，為自己的政治投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在這次政變中，作為 “二十四友”之一的劉琨卻保住一命。原來，司馬倫的兒子司馬荂是劉琨的姐夫。本來就是親家，劉琨兄弟也都是人才，司馬倫不好撕破臉。無論在哪個時代，金錢都沒有關(guān)系管用。

八王之亂前后歷時16年，各路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天災(zāi)人禍并行。劉琨處境尷尬，多次改換門庭，先后依附于齊王司馬冏、范陽王司馬虓、東海王司馬越。

劉琨親眼所見，是原本處于上升期的帝國，被司馬家族攪得天昏地暗，神州流血千里，百姓顛沛流離。也許直到那一刻，他才懂了祖逖那句“相避中原”的約定。

▲明·仇英《金谷園圖》

司馬氏同室操戈之時，有人在背后默默舉起了屠刀。

北方各少數(shù)民族察覺到晉朝內(nèi)亂，軍事實力大大削弱，逐漸擺脫朝廷控制，對中原虎視眈眈，一場大變局悄然爆發(fā)，北方由此進入五胡十六國時代。

永安元年（304年），晉室成都王、河間王、長沙王和東海王還在鏖戰(zhàn)，率領(lǐng)流民南下入蜀的氐族領(lǐng)袖李特之子李雄已于成都稱王，建立成漢政權(quán)。

同年，匈奴五部大都督劉淵于左國城（今山西離石縣）以興復(fù)漢室為名起兵反晉，集結(jié)數(shù)萬之眾，自稱漢王，和李雄湊了對“王炸”（劉淵所建政權(quán)史稱前趙或漢趙），不久后西晉并州（轄域主要在今山西省境內(nèi)）所轄二國四郡，半數(shù)落入其手。

劉淵為造反找的理由也很有意思，他認為，昔日漢室與匈奴和親，雙方又曾約為兄弟，而自己又早已改劉姓，取漢名，我們匈奴人是漢朝的外甥，也是漢朝的弟弟。劉淵還追謚蜀漢后主劉禪為孝懷皇帝，一個匈奴人高舉“復(fù)漢”大旗，劉備、諸葛亮在九泉之下若有知，不知該作何感想。

時勢造英雄，天生劉越石，自有其使命。

永嘉元年（307年），前趙業(yè)已坐大，北方已逐漸成為胡人鐵騎燒殺擄掠的戰(zhàn)場。劉琨臨危受命，出任并州刺史，加振威將軍，領(lǐng)匈奴中郎將。

▲西晉并州、冀州地圖圖源/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

山西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與國都洛陽不過一山一水之隔，此地山環(huán)水繞，險關(guān)眾多，且蘊含著豐富的資源。

戰(zhàn)國時最大的一場殲滅戰(zhàn)，長平之戰(zhàn)就是因秦國與趙國爭奪山西的上黨展開。

隋末，李淵于太原起兵，憑借地利，順汾河而下，攻克長安。

一直到近代，晉系軍閥閻錫山占據(jù)山西38年，休養(yǎng)生息，保存實力，鮮有人可威脅其地位。

五胡南下，首當其沖的也是并州，一旦失去這道防線，整個華北岌岌可危。

這一年，劉琨37歲。這個半生蹉跎的紈绔子弟，就此改變?nèi)松壽E，成了臨危受命的民族英雄。即便是人生從37歲開始，一切也未成定局。

劉琨離開京城，取道上黨趕赴晉陽（今山西太原），一路上親眼看到民生凋敝、官民逃散的慘狀，悲不自勝，遂提筆向朝廷上表陳述，請求下?lián)芗Z食布匹支援，文中字字泣血：

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攜老扶弱，不絕于路。及其在者，鬻賣妻子，生相捐棄，死亡委危，白骨橫野，哀呼之聲，感傷和氣。

當時，并州鬧饑荒，哀鴻遍野，原先鎮(zhèn)守晉陽的東嬴公司馬騰與劉淵幾經(jīng)交手，連連敗北，不得已調(diào)任鄴城，不少百姓為了吃一頓飽飯，隨其潰軍離去，放棄守土，美其名曰“乞活”。

劉琨到并州時，無兵無糧，見此地官舍焚毀，人口銳減，猶如一座死城。“余戶不滿二萬，寇賊繼橫，道路斷塞……府寺焚毀，僵尸蔽地，其有存者，饑羸無復(fù)人色，荊棘成林，豺狼滿道”。

他沿路好不容易才招募一千多人，突破前趙軍的阻擊，由上黨轉(zhuǎn)戰(zhàn)至?xí)x陽，在此開始對并州的慘淡經(jīng)營。面對殘破的晉陽城，劉琨“對癥下藥”，率軍民清除荊棘，收葬尸骨，重建府第，經(jīng)營市場，修繕牢獄，同時聯(lián)合由豪強地主郭默、魏浚等領(lǐng)導(dǎo)的塢堡勢力，共拒強敵。

即便如此，不少老百姓仍不愿聽從指揮，四處逃散，“一日之中，雖歸者數(shù)千，去者亦以相繼”。困守晉陽的劉琨，前途未卜，分外孤獨。

有道是“國家不幸詩家幸”，自從赴任并州刺史，劉琨的詩不再是風(fēng)花雪月，而多為慷慨悲歌，傷懷時亂。他的詩成了五胡亂華的真實寫照，滿含血淚書寫一個時代的悲劇。

在赴任途中，劉琨將一路上的苦難經(jīng)歷和憂思，化為一首《扶風(fēng)歌》：

朝發(fā)廣莫門，暮宿丹水山。
左手彎繁弱，右手揮龍淵。
顧瞻望宮闕，俯仰御飛軒。
據(jù)鞍長嘆息，淚下如流泉。
系馬長松下，發(fā)鞍高岳頭。
烈烈悲風(fēng)起，泠泠澗水流。
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
浮云為我結(jié)，歸鳥為我旋。
去家日已遠，安知存與亡……

后人評價道：“作者一生氣象，于此亦見一斑”。

在劉琨的號召下，留下來的并州軍民同仇敵愾，耕田耨地時仍不忘帶著盾牌，背著弓箭。不到一年，晉陽城內(nèi)外又聞雞犬之聲，之前流亡各地的百姓也陸續(xù)返回，還有無主可依的士人慕名前來投靠。

史書記載，當時上黨、壺關(guān)守將先后戰(zhàn)敗投降，“并州諸郡為劉元海所陷，刺史劉琨獨保晉陽”。

劉琨是正兒八經(jīng)的漢室后裔，為保晉室而戰(zhàn)，與其對峙的匈奴人劉淵自稱“漢氏之甥”，卻打著興復(fù)漢室的大旗，歷史上難得有如此荒誕的一幕。隨著劉琨到任，劉淵對晉軍不由得多了幾分忌憚，其大本營左國城距離晉陽也不遠，遂于永嘉二年（308年）遷都蒲坂。

永嘉四年（310年），劉淵之子劉聰即位，次年與羯族豪強石勒兩路聯(lián)軍，攻克洛陽，擄走晉懷帝，殘殺王公百姓三萬余人。

國都陷落前夕，中原權(quán)貴棄城而走，幾乎搬空了洛陽，宮廷守衛(wèi)潰散，饑餓肆虐皇城，盜賊公然搶劫，曾經(jīng)繁華的都城成了人間地獄。那些將家產(chǎn)敗光的權(quán)貴，只留下一個滿目瘡痍的爛攤子，讓百姓任由胡虜蹂躪。

永嘉之亂中，衣冠南渡，朝廷潰敗，外援無望，中原士大夫紛紛南逃，劉琨卻依然堅守著晉陽，而這僅僅只是開始，在并州，他一守就是十年。

▲永嘉之亂，五胡入華

劉琨和他的晉陽，成了匈奴人的眼中釘，劉聰以石勒為上黨公，主持并州戰(zhàn)事，對晉陽展開猛攻，陷入重重包圍的晉陽，危如累卵，形勢愈發(fā)艱難。

劉琨與石勒交鋒，互有勝負，他還寫下《與石勒書》，勸說石勒脫離前趙，效力晉室。

石勒是羯人，早年曾被前任并州刺史司馬騰賣為奴隸，與其母失散多年，劉琨聽說后，甚至派人尋找石勒的母親，好生照料，送到石勒營中。他的仁慈始終喚不回石勒反叛的心，石勒決意與晉為敵，回絕了劉琨的好言相勸。

一天夜里，月黑風(fēng)高，劉琨登樓眺望。

城外，胡馬嘶嘯，旌旗飄揚。城中，斷壁殘垣，滿目荒涼。

孤城陷入前趙兵馬的重重包圍，援軍杳無音訊。此情此景讓劉琨悲憤交加，他在高樓上清嘯數(shù)聲，以抒其懷。

城外大軍聞此聲，皆凄然長嘆。

夜半，劉琨吹奏胡笳，這是北方胡人擅長的樂器。

悠揚凄婉的樂聲傳到敵營，熟悉的鄉(xiāng)音勾起城外士兵的懷土之情，他們不禁歔欷流涕。

天明，胡笳聲又起，城外大軍已然無心再戰(zhàn)，竟棄圍而走。

如此傳奇的事跡，被記載在《晉書》中，后人讀至此處，或許難以相信，卻不禁感慨萬千。

劉琨是一名孤膽英雄，不是圣人，他也有剛愎自用的缺點。在前趙圍城的危急時刻，他誤聽親信小人徐潤之言，處死忠心部將令狐盛，不幸鑄成大錯。

此時，劉琨父母都在晉陽城中，劉琨母親看到兒子如此沖動，指著他罵道：“你這小子不能經(jīng)略大業(yè)，任用豪杰，怎么能成事！如此，必會牽連我們一起遭難。”

劉母一語成讖。不久，令狐盛之子叛逃到劉聰處，將并州的情況一一告知。劉聰大喜過望，以令狐泥為向?qū)?，趁劉琨帶精兵出城之際襲取晉陽?？嘈慕?jīng)營的晉陽城又遭兵燹之禍，劉琨父母雙雙遇害，只剩下幾千殘兵敗將。

山窮水盡的劉琨想要興兵復(fù)仇，無奈此戰(zhàn)損兵折將，有心無力，不得不向駐守在云中（今山西大同）的鮮卑拓跋部首領(lǐng)猗盧求援，才奪回晉陽。

《資治通鑒》記載，拓跋猗盧出兵助劉琨奇襲前趙，奪回晉陽，“伏尸數(shù)百里，猗盧因大獵壽陽山，陳閱皮肉，山為之赤”。

在收復(fù)晉陽的慘烈戰(zhàn)役后，劉琨感激猗盧的援助，拋開民族成見，自營門步行入帳中拜謝，“固請進兵”，也就是希望鮮卑人趁勝追擊，一舉消滅劉聰，但未能如愿。

仇恨，蒙蔽了英雄的雙眼。

建興四年（316年），拓跋部內(nèi)訌，拓跋猗盧被其子拓跋六修所殺。劉琨的兒子本來在拓跋部作人質(zhì)，乘亂逃出，并同猗盧舊部3萬余人投奔劉琨。

劉琨得到這支軍隊，不聽部下勸阻，只想一鼓作氣，力挫胡人鋒芒。此次貿(mào)然派大軍出擊，后果慘重，劉琨軍中了石勒的埋伏，幾乎全軍覆沒。

這一次，劉琨失去了所有籌碼，無力回天，只好投奔時任幽州刺史鮮卑段部首領(lǐng)段匹磾。

后世多認為，劉琨急于出兵，是為了報前趙殺其父母，奪其城池之仇，但從當時局勢來看，可以從另一方面切身感受到劉琨的焦慮。

國破家亡，民不聊生，黃河以北八州，有七州已被石勒占據(jù)，晉朝最初委任的大臣中，只有劉琨一人仍在堅守，時人認為胡人顧憚?wù)呶▌㈢选?/section>
同年，長安城破，晉愍帝出降，被擄至平陽，西晉滅亡。
晉愍帝受盡劉聰?shù)陌侔闱?，每次匈奴人外出打獵，他需身著戎服在前面開路，圍觀的百姓為他唏噓流涕。劉聰赴宴時，又命愍帝斟酒，一旁的晉朝大臣失聲痛哭。在折磨晉愍帝一年多后，劉聰將這個18歲的小皇帝殺害。
窮途末路的劉琨，依舊不忘志滅二虜（劉聰、石勒）。東晉建立后，晉元帝司馬睿派人賜劉琨寶刀，加封他為太尉。劉琨豪情不減，答復(fù)道：“謹當躬自執(zhí)佩，馘截二虜！”

▲晉元帝畫像
7
明人李贄評劉琨投靠段匹磾，用了兩個字——“非策”，此二字，簡單而沉重。
兩晉時，拓跋鮮卑和慕容鮮卑都曾臣服于晉朝，但是在發(fā)展壯大后就起兵反叛，只有段部鮮卑始終臣服于晉朝，協(xié)助晉軍與前趙、后趙對抗。劉琨據(jù)守并州十年，其英名世人皆知，段匹磾起初很敬重他，兩人歃血為盟，結(jié)為姻親。劉琨也希望能借助段匹磾?shù)牧α糠垂デ摆w，一雪前恥。
可是，段匹磾?shù)牡艿?strong>末波收受石勒賄賂，挑撥離間其兄長與劉琨的關(guān)系。另一個弟弟叔軍提醒段匹磾說：“吾胡夷人，所以能服晉人者，畏吾眾也。今我骨肉構(gòu)禍，是其良圖之日，若有奉琨起，吾族盡矣?！倍纹ゴ斠宦牐粲兴?。
與此同時，東晉的瑯琊王氏權(quán)臣王敦素來忌憚劉琨，也暗中派密使唆使段匹磾殺之。
三人成虎，心生猜疑的段匹磾在讒言的圍攻中，似乎感覺到劉琨對自己的威脅，最終假借詔書將其下獄縊殺，劉琨子侄四人同時遇害。
劉琨在獄中留下了自己的絕命詩《重贈盧諶》，詩中滿懷悲憤與不甘：
功業(yè)未及建，夕陽忽西流。
時哉不我與，去乎若云浮。
未實隕勁風(fēng)，繁英落素秋。
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辀。
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
幽州別駕盧諶是劉琨的外甥，曾為其主薄。劉琨以詩抒發(fā)自己壯志難酬的幽憤，也希望盧諶設(shè)法營救，然而，一切都是徒勞。沒想到百煉而成的剛硬，竟變?yōu)槔@指的柔絲，我堂堂七尺硬漢，半生戎馬，此刻竟身陷囹圄，任人宰割。
歷經(jīng)挫折的劉琨，最終含冤而死。東晉朝廷為了拉攏段部鮮卑，竟然不敢為劉琨舉哀，過了三年，直到盧諶等人上書伸冤后才下詔追贈其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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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之亂南下的人群中，有一個劉琨很熟悉的人——祖逖。兵荒馬亂中，他率鄉(xiāng)黨親族數(shù)百戶南下，暫時避亂于淮泗，只待他日北歸。
當祖逖率軍北上時，東晉朝廷只給了他一千人的口糧，三千匹布，卻不愿給予士卒和兵器。他中流擊楫發(fā)出誓言：“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fù)濟者，有如大江！”
當年聞雞起舞的二人天各一方，心中卻有著相同的目標——克復(fù)中原，這才是真正的魏晉風(fēng)度。

▲祖逖北伐。
劉琨聽到祖逖得到任用時，還寫信給親友說：“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肿嫔任嶂蕖！?/strong>在劉琨去世兩年后，祖逖終于取得了北伐以來最大的勝果，石勒難以抵抗，不敢南侵，向東晉求和。
這個好消息，劉琨永遠也聽不到了。他更不知道，取得大勝的祖逖不久之后處處受到東晉朝廷掣肘，最終郁郁而終，河南的百姓聽聞其去世噩耗，哭之如喪父母。
那時候，天下，依舊如西風(fēng)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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