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登高》讀記

（小河西）

此詩或作于大歷二年（767）深秋，時杜甫客居夔州。此詩被歷代詩評家捧為七律經(jīng)典。明代胡應(yīng)麟稱之為“古今七律第一”，清代楊倫在《杜詩鏡銓》中認(rèn)為是“杜集七言律詩第一”。

登高（杜甫）

風(fēng)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dú)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天高：《九辯》（宋玉）：“泬（xue）寥兮天高而氣清”。（泬寥：晴朗空曠。）（寫秋天，常有“天高”、“秋高”、“氣清”這類詞，源頭在此。）《夜》（杜甫）：“露下天高秋水清”。

猿嘯哀：《九日五首》中有“玄猿哭”，《秋興八首》中有“聽猿實(shí)下三聲淚”?！端?jīng)注-江水》卷34：“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zhuǎn)久絕。”

渚：水中小洲；江邊水灘或淺水處?！耳Q鳴》（詩經(jīng)）：“魚潛在淵，或在于渚”。“魚在于渚，或潛在淵。”

落木：落葉。源頭是“草木搖落”、“草木黃落”。唐前“落葉”和“落木”兩詞都在用?！毒呸q》（宋玉）：“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薄肚镲L(fēng)辭》（漢-劉徹）：“秋風(fēng)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薄抖有小罚h樂府）：“但見芝草葉落紛紛?！?/p>

蕭蕭：常形容馬叫聲、風(fēng)雨聲、草木搖落聲?！盾嚬ァ罚ㄔ娊?jīng)）：“蕭蕭馬鳴，悠悠斾旌?！薄肚G軻歌》（荊軻）：“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薄稊M挽歌辭》（東晉-陶潛）：“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

悲秋：《九辯》（宋玉）：“悲哉秋之為氣也?！彼斡癖镉袃芍匾饬x：一是悲楚國衰退，滅亡之勢不可挽回，如秋風(fēng)吹百草凋。二是悲自己老而無成，流落他鄉(xiāng)，正如秋風(fēng)之落葉，不知飄零何方?！皻q忽忽而遒盡兮，恐余壽之弗將。悼余生之不時兮，逢此世而狂攘?！?/p>

百年：多年?！顿e至》（杜甫）：“竟日淹留佳客坐，百年粗糲腐儒餐。”

繁霜：濃霜；喻白色?！墩隆罚ㄔ娊?jīng)）：“正月繁霜，我心憂傷?！薄抖ㄇ楦琛罚h-張衡）：“大火流兮草蟲鳴，繁霜降兮草木零?！?/p>

潦倒：頹喪、失意；衰老?！顿绺畷鴳选罚ǘ鸥Γ骸靶稳菡媪实梗鹦С?。”《感事》（唐-白居易）“每遇凄涼事，還思潦倒身。”

大意：秋天風(fēng)急天高，猿嘯凄切悲哀；江邊水清沙白，江上水鳥盤旋。（句中自對，本身寬對。寫眼見實(shí)景。上下句用詞色彩不同。一個是“風(fēng)急天高”，一個是“渚清沙白”。）無邊無際的落葉在秋風(fēng)中蕭蕭下落，無窮無盡的江濤洶涌滾滾而來。（上句寫遠(yuǎn)望江岸，秋風(fēng)蕭瑟，落葉蕭蕭；下句寫俯瞰大江，波濤滾滾，水勢急湍。亦寫眼見實(shí)景。）萬里之外常常悲秋常年漂泊，一生多病獨(dú)自登臺。世路很艱難，苦恨人到暮年滿頭白發(fā)。人生夠失意，卻又因病停下酒杯。

詩意串述：此詩前二聯(lián)寫景。寫了風(fēng)、天、渚、沙、猿、鳥、落木、長江八種景物?？諘邕|闊。氣勢磅礴。秋氣肅殺。景中似有寓意?！扒濉?、“白”時，或許還能像鳥一樣在一個有限的范圍內(nèi)盤旋；“風(fēng)急天高”時，或許只能在林子里艱難地攀援甚至無助地哀鳴。或許是無邊無際林海中一片落葉，或許是無窮無盡江流中一滴水。相比天高林闊，人生渺?。幌啾忍旄咚L，人生短暫。反復(fù)誦讀此二聯(lián)，似乎透過肅殺之氣，看到滿頭白發(fā)一籌莫展的杜甫，看到憂國憂民窮困潦倒的杜甫，看到滿懷壯志而壯志難酬英雄遲暮的杜甫。后二聯(lián)寫己況。一是長期漂泊異鄉(xiāng)（作客）。二是身體有病。（杜甫反復(fù)提到自己有病。杜甫或許有機(jī)會回長安但因病未能成行。）三是年老。四是孤獨(dú)。這些因素互為因果。不僅是壯志難酬，也不僅是英雄遲暮，連借酒澆愁都不行。確實(shí)如一片落葉，確實(shí)像無邊落木中一只哀鳴的猿。總體看，此詩前半寫景，確實(shí)氣象渾厚，意蘊(yùn)豐富。特別是“渚清沙白鳥飛回”，耐人咀嚼。后半記述情狀全是個人遭遇，語言直白（作客、多病、艱難、潦倒）。整體色調(diào)悲壯闊大。前后勾連十分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