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寧小碎（授權刊發(fā)） 

1.老媽的“拼”，可見一斑

老媽是個很拼的人，這一點，眾所周知。

簡單幾件事，就可以概括老媽“拼”的程度。

第一件事，15年前，也就是新世紀的春天，老媽跟老爸提出了離婚，起因是老爸那年有過一次外遇。當時我12歲，他們結婚14年，沒有人相信他們的婚姻，會因為一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解體，因為當初，是老媽追的老爸，老媽一家都不同意，但她力排眾議，嫁給了從農村考到城里、一文不名的老爸，連嫁妝都沒跟娘家要。那些年，老媽幾乎對我爸言聽計從，他們也是恩愛有加，所以，都以為她是嚇唬嚇唬我爸而已，何況，我爸也真的害怕了，各種保證。但是，老媽還是堅決要離，不管老爸怎么懇求、親戚朋友怎么規(guī)勸，最后，老媽煩了，如果他再不同意，老媽就帶我離家出走。

結果，他們離了。

從不顧一切地嫁給我爸，到不顧一切地離婚，老媽的“拼”，可見一斑。

爸媽離婚后，我跟了老媽。她從沒有說過老爸一句壞話，也允許我任何時間和我爸在一起，但是，她再沒見過老爸。為了不讓這種氣氛影響我太多，在我13歲的時候，老媽把我送去了上海的一家私立學校，也是那一年，她辭去小學教師的工作，下了海。老媽的目的很簡單，她需要賺錢，她希望從另一方面補償我。

事實上，老媽的做法很湊效，那種私立學校，大家來自五湖四海，沒有誰會想到要探知別人的更多秘密，大家忙于自己熱愛的事情，比如新概念作文，比如奧數(shù)，比如外語，比如科技小發(fā)明……我在這種環(huán)境中慢慢忽略掉爸媽離婚帶給我的小自卑，每天早晚，各跟爸媽通一次話，假期回去，輪流見面。除了形式的改變，倒也不太覺得缺失什么。

老媽代理了一個中年女性偏愛的服飾品牌，先是在商場開了專柜，兩年后開了連鎖，在我高中畢業(yè)去加拿大讀大學那年，她又在步行街租了店鋪，代理了第二個品牌。

這也是老媽“拼”的另一個有力證明，她是幼師畢業(yè)，對做生意一無所知，也從來沒有想過去做。但為了我，她一頭扎進去，竟也做得風生水起。我也覺得老媽很拼。當然，其中的甘苦，我也能想象得出。她初出茅廬，一竅不通地從零開始，談廠家談代理，找商場談合作，一個一個地俘獲那些雖荷包鼓鼓卻不太好對付的顧客……離婚前，老媽是那種珠圓玉潤的體型，辭職之后，她很快就瘦了下來，再也沒有胖過。

對于老媽近乎固執(zhí)的“拼”，我一度是仰慕者，直到后來。

2.我了解她，不敢跟她硬

我跟老媽有分歧，原因同樣很簡單，大學畢業(yè)后，我留在了加拿大，也談了戀愛，男朋友保羅，是溫哥華土著。

一開始，老媽就堅決投了反對票，不管我怎么跟她擺事實、講道理，告訴他保羅善良、簡單、上進，但老媽不改初衷，用她一貫的固執(zhí)，以她不變，應我萬變。她的態(tài)度很明確：我談戀愛也好，結婚也好，對方必須是華裔。

坦白說，加拿大雖然也號稱外國，但華裔真不缺，讀大學時，我們一起合租的全部是黃皮膚、黑頭發(fā)的中國人。走在溫哥華的大街上，同胞更是隨處可見，可是，我遇見的保羅，是藍眼睛、黃頭發(fā)保羅。感情這事不好說，我就是喜歡他。當初，老媽不是也不顧全家族的反對，嫁給老爸了嗎？

但這個道理根本講不通，老媽說：“那不一樣，你爸再如何，也是中國人。”

看，這就是老媽，她能在我13歲時把我送到上海，在我18歲時送我出國，可是，不能接受我有個外國的男友。

我了解她，不敢跟她硬拼，起初，努力走煽情的路子，聲情并茂地講我在那個金黃色的秋季，怎樣和保羅同學一見鐘情，獨在異國他鄉(xiāng)，保羅同學又是如何照顧我，關心我，還為我學了漢語，并且，他曾在街頭為了我和倆街頭小混混搏斗，還受了傷……老媽不為所動，言簡意賅地回答：“是個男人都會那么做。”

“可是我愛他?！鄙壳闊o用，我也會堅持自己，“媽，你不能干涉我的感情?！?/p>

“我是你媽，怎么就不能干涉？”老媽憤慨，“你要是嫁給他，就別要我這個媽了？”

此話一出，我簡直哭笑不得，媽還有說不要就不要的？

爭論無果，我改變策略，這邊和保羅照常戀愛，那邊，老媽問起來，我就支支吾吾岔過去。然后老媽50大壽的時候，我快遞給她一款昂貴的包包。保羅買的。在我的引導下，這小伙對中國的孝道很快入門，他也是為了我，主動示好。

可是……可是老媽竟然在知道實情后，不惜搭上不便宜的跨國快遞費，又把那個包包寄了回來，附言道：糖衣炮彈，退回。

保羅不明所以，問我：“什么是糖衣炮彈？”

我苦笑答他：“就是會爆炸的糖?！?/p>

真服了老媽了。

3.老媽，真是蠻拼的

因為老媽的拒不認可，拖來拖去，5年過去了。期間，各種溝通未果，老媽給我下了最后通牒，不許我再提這事兒，因為她如何都不會同意。但是老媽也沒料到，作為她“嫡出”的女兒，我完全遺傳了她的拼。2015年春天，我27歲生日的時候，接受了保羅又一次求婚。這一年，保羅29歲，我們已不再很年輕，我不想拖延下去了，也不想再跟老媽繼續(xù)商榷，這一次，我果斷做了一個決定：先斬后奏，直接跟保羅去登了記。

結婚證書拿到后，拍照給老媽用微信發(fā)過去，留言她：我愛您，我也愛他。哪個都要。

老媽沒回我。

兩天后，我沉不住氣了，打電話過去，老媽不接。再打，依舊不接。

她是真生氣了，倒是我爸勸我：“先冷處理吧，你媽那脾氣，你拗不過她的?！?/p>

沒錯，我拗不過她，但我也拗不過愛情，還是聽老爸的好了：交給時間。

2016年暮春，我和保羅舉辦理了婚禮，老爸趕來參加，老媽缺席，甚至沒有只言片語。她拒絕和我對話，拒絕和我聯(lián)系。愛情開花結果的甜蜜，和親情缺席的心痛，在這段并不太漫長的時光里交替著，讓我悵然，欲語還休。

2016年夏天，我懷孕了，快三個月的時候，去醫(yī)院做檢查，保羅拍下了彩超中嬰兒小小的模樣?；氐郊液?，我想了想，還是將視頻發(fā)給了老媽。

老媽依舊沒有回復。

2016年年末，就我懷孕5個月、腹部已清晰隆起的時候，那個寒冷的早晨，門鈴聲將我和保羅吵醒。

拉開窗簾，隔著厚厚的玻璃窗，我不能置信地看到院門外，站在晨光中的，正是我親愛的、大半年沒有音信的老媽。

我連外套都沒有穿，拉著保羅跌跌撞撞寵出去，卻就在距離兩米之外，我站住了。我想喊她，張了張口卻發(fā)不出聲音，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

保羅趕忙開門把她迎進來，她開口，跟保羅講的，竟是流暢的英文，她責怪保羅沒有給我加件厚衣服，外面這么冷，感冒了會很麻煩……保羅手忙假亂，一邊頻頻點頭一點接過老媽手中碩大的行李箱。她也不客氣，把東西一股腦塞給保羅，才對我說：“都快當媽的人了，還這么沉不住氣。”

我想笑一下，可是一撇嘴，落下來的依舊是眼淚。我都不知道在那個年代，讀書時并未曾學過英文的老媽，是怎么把英語講到這種程度的，從知道我懷寶寶，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

她白了我一眼：“我把店鋪都盤出去了，打算在這里住兩年?！?/p>

我喜極而泣，終于顫顫地喊出一聲：“媽?！?/p>

她淡淡地說：“我不是為你，是為了我外孫。”

看，這就是老媽，連妥協(xié)，都這么理直氣壯。是啊，從來不妥協(xié)的她，還是向我妥協(xié)了。我理解她不愿我嫁給外國人是怕我會不習慣，會受欺負，以后會后悔。她不是愛解釋的人，這么多年，她所有的情感，她的愛怨，都用行動來表達了。而現(xiàn)在，她放棄經營了那么多年的生意，兩個月學會了英語，來之前甚至都沒有告訴我……

在愛我這件事上，老媽，真是蠻拼的。

（圖片來自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