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還在小學時期,經(jīng)常聽當時年逾六旬的祖父對祖母嘮家常時說道“老早,阿拉在麥根里怎么怎么……”。這些年,因為叩街問巷寫上海的馬路,在接觸到“麥根路”這個路名時,我才想起祖父說的“麥根里”。 祖父、祖母早已作古,我只得詢問年近八旬的父親。父親告訴我說,“麥根里”就在淮安路上呀,淮安路最初就叫麥根路!原來,1951年至1953年間祖父在“麥根里”開了一家煙紙店,祖父全家就租了“麥根里”一戶人家的灶披間棲身。聽到父親如此肯定的回答,我有一點喜出望外,因為我終于解開了祖父埋藏在我心里的迷團,由此我能找到祖輩生活的“前塵”往事。 2016年12月時的泰興路703弄,原“麥根里”弄口 麥根里弄堂口(攝于2016年12月) 麥根里主弄(攝于2016年12月)
麥根里支弄(攝于2016年12月) 祖父生于1904年,自小父母雙亡,小小年紀就離開崇明故鄉(xiāng)來上海“討生活”,始終掙扎在半溫半飽的生存線上。好在祖父節(jié)儉勤勞,有了一點積蓄后就自謀生路開小店,當然只是那種自負盈虧、僅夠溫飽的夫妻老婆店,店開到哪里家就安在哪里。當時的從業(yè)軌跡大約可以繞大半個上海,他真的是千千萬萬個勤勉樸實、自食其力的上海小市民中的一員。 父親在麥根里(攝于2016年12 月) 父親也很興奮,因為回到了他的少年時光。站在“麥根里”總弄間,昔日的一切又清晰起來。他告訴我,當年祖父的小店就開在總弄的中間位置,當時的“麥根里”住滿了居民,差不多也是呈“七十二家房客”的狀態(tài)。因為“八一三”淞滬戰(zhàn)爭爆發(fā)之后,閘北的許多居民都逃到蘇州河南岸來了,麥根里的人氣“爆棚”,成為遠近一個相對熱鬧的商業(yè)街區(qū)。父親記得當時“麥根里”除了像祖父這種煙紙店外,還有老虎灶、木器行、酒行、茶樓、藥店、成衣鋪、觀音殿、牙醫(yī)診所、甚至還有一家家庭作坊“鴻翔染織廠”…… 父親在辨認住過的房子(攝于2016年12 月) 張愛玲說她喜歡在柴米油鹽里尋找實際的人生,但是像祖父這種整天與“柴米油鹽”打交道的實際人生卻是充滿了幸勞甚至是幸酸的?!娓傅男〉晔且蛔么u木搭建的簡易棚屋,那也是從前業(yè)主手中花許多錢“盤”來的。一面靠墻,三面設(shè)玻璃櫥柜,晚上上門板。為了財物的安全,不論春夏秋冬,雪雨風霜,一年365天,祖父每晚都搭鋪睡在店里。雖然生意尚可,但小本經(jīng)營,大意不得。祖父每晚關(guān)門后都要盤點算帳,有時是父親和叔叔幫著算,一分一厘地算,油鹽醬醋茶……哪里出現(xiàn)盈利趕緊想辦法再補貨,哪里出現(xiàn)虧損就要想辦法調(diào)整貨物。總之靠著這家小店,一家五口居然也在上海這個大都市里年復一年一年地安居下來了,至直憑著“小業(yè)主”的身份公私合營成為國家的商業(yè)工作者。 麥根里的房屋(攝于2016年12月) 當年圍墻外就是“鴻章紡織染廠”,1949年后染廠成為國棉十三廠,如今已是“南草坪”住宅小區(qū)。祖父當年的小 麥根里的房屋(攝于2016年12月) 此時我忽然對麥根路、“麥根里”充滿了一種感慨。是的,馬路不過是行人和車輛的通道,其背后縱橫交錯的弄堂和石庫門內(nèi)的萬家燈火,才是普通市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胞湼铩钡臍v史是由他們傳承或撰寫的?!@些滄桑的石庫門老房子積淀著太多太多的日常城市記憶,它們本身就是這個城市的歷史載體,如同日記一樣,徜徉在“麥根里”,我在閱讀祖輩留存的生命密碼,也在追溯上海這座移民城市的文脈…… 從前的麥根路,如今的西蘇州路 從前的“麥根路”,如今的西蘇州路 我多么希望在浪潮般的折遷聲中,“麥根里”能夠留下來呵,成為我精神上的“圖騰”……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了。 拆除中的麥根里(攝于2018年4月) 拆除中的麥根里(攝于2018年4月) 拆除中的麥根里(攝于2018年4月) 拆除中的麥根里(攝于2018年4月) 2018年4月一個炎熱的上午,我又來到“麥根里”,“麥根里”的樓房終于開始拆除,曾經(jīng)是清水清磚石庫門,似這般都付與斷垣殘壁、瓦礫雜草。我最后一次站在狹長弄堂的中央,想象天寒地凍時祖父在小店里渡過的許多夜晚;我又到一家底樓的灶披間,想象當年祖父、祖母、父親、叔叔他們雖然不富俗卻也不乏溫暖的團聚……我似乎感到一種“曾經(jīng)”的意義,“麥根里”及祖父的前塵往事就此將永遠鐫刻在我的記憶中。拆除后的“麥根里”(攝于2019年4月) 拆除后的“麥根里”(攝于2019年4月) 拆除后的“麥根里”(攝于2019年4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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