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兒這個人物在《金瓶梅》中很是特別,堪稱是前后反差最大的一個女子,她以偷情的方式出場,讓讀者以為又來了個跟潘金蓮一樣好淫的人物,甚至猜測她和潘誰會更勝一籌,可是往后看才發(fā)現(xiàn)此女居然十分窩囊和本分,簡直就是一個賢惠老實還受氣的小媳婦,都讓人懷疑,開始那個為偷情想盡辦法的女人到底是不是李瓶兒。 不過仔細一想,這說明什么?——這說明李瓶兒與西門慶的情感是以性起,以愛終。 李瓶兒的四段婚姻是這樣的: 1、梁中書待妾 梁中書是太師蔡京的女婿,地位顯赫,家資巨富。但梁中書夫人妒心甚重且心腸狠毒,婢妾被她打死后多埋在后花園內(nèi),李瓶兒因此無法靠近梁中書,只在外書房內(nèi)與養(yǎng)娘同住。 在梁山火燒大名府,梁中書和老婆逃亡,家眷被殺干凈,李瓶兒帶著一大筆金銀財寶(一百顆西洋大珠和一對二兩重的寶石)趁亂逃出,投奔京師花太監(jiān)。花太監(jiān)將她許配給自己的侄兒花子虛。 2、花子虛之妻 之后,李瓶兒和花子虛來到清河縣居住。房子就在西門慶家隔壁?;ㄗ犹撌乔搴涌h中少有能和西門慶匹敵的財主。然而,花子虛好飲酒游玩,常留宿娼妓之家,故而李瓶兒也常獨守空房。 西門慶因聽說李瓶兒長得白凈可愛,已經(jīng)暗中動了淫心,一直想一見芳容。一日,借送酒醉的花子虛回家之際,初遇李瓶兒,二人眉來眼去已各自有意。后來,李瓶兒給西門慶暗通消息,西門慶趁花子虛留宿妓院之際,夜晚翻墻進入花家,與李瓶兒成其好事。李瓶兒百般媚態(tài),連她的奴婢都獻給了西門慶,可謂一味討取西門慶歡心,全不念與花子虛夫妻之情。 此時,令讀者感嘆李瓶兒不過是一貪淫寡義之女。后花子虛在跟家產(chǎn)爭奪戰(zhàn)中得病去世,李瓶兒便與西門慶商議,要嫁給西門慶。 西門慶一來是對李瓶兒有朦朧的欲望和感情,二來更看重的是李瓶兒擁有巨額的財產(chǎn):如六十錠元寶共三千兩白銀,兩口描金箱柜里全是珍寶古玩等,也答應(yīng)某日迎娶李瓶兒。 3、下嫁蔣竹山 李瓶兒正一心盼著嫁入西門慶之時,西門慶忽然遭遇一樁官司,嚇得閉門躲事,錯過了約定的婚期。李瓶兒苦等西門慶不至,對自己的前程愈發(fā)擔(dān)憂,加之相思生了一場病。這時醫(yī)生蔣竹山登場了,他在給李瓶兒看病時,舉止輕薄,李瓶兒也借機與之相好,二人很快結(jié)婚。李瓶兒甚至出資讓蔣竹山開了買賣。可是很快李瓶兒發(fā)現(xiàn)蔣竹山不是自己所要之人,首要一點就是完全不能滿足她的欲望。此時西門慶也聽說了李瓶兒嫁給蔣竹山的事非常惱火,悄悄唆使幾個流氓到他家搗亂,將蔣竹山恨恨欺負了一番,還讓蔣竹山吃了冤枉官司。李瓶兒非但不救,反倒趁機跟蔣竹山一拍兩散。 4、西門慶之妻 當西門慶躲過了災(zāi)禍,終于還是迎娶了李瓶兒。李瓶兒滿心歡喜終于嫁給了意中人,誰成想結(jié)婚的頭一天西門慶就將她冷落,隨后一連三天連面也不露,李瓶兒自感羞愧難當,懸梁自盡。好在被眾人救下。這之后,西門慶將李瓶兒馴得服服帖帖。 李瓶兒自打進入西門慶家之后,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從此開始了“賢妻良母”似的新篇章。饒著她帶來的財富最多,還跟西門慶的幾房妻妾不爭不搶,和和氣氣,委曲求全。西門慶也像花子虛一樣還是經(jīng)常留宿娼寮,可她也不再有怨言;潘金蓮爭風(fēng)吃醋占盡上風(fēng),她也是一味忍讓委曲求全。后來還為西門慶生下了第一個兒子:官哥兒。她也因此成為西門慶六房妻室中最“露臉”的人。 可是她的命運終究還是以悲劇收場。官哥本就體弱多病,潘金蓮又總是妒火中燒,設(shè)計將官哥害死。李瓶兒悲痛欲絕,她自己又在例假來時被西門慶強行行房,導(dǎo)致了血崩之癥。每到病入恍惚之時,就看到花子虛的冤魂前來索命。 此時,西門慶對李瓶兒也已經(jīng)完全是一片真心,終日里想著如何能將她的病治好,可以說從求醫(yī)到請神用盡了各種辦法,可惜事與愿違,一切努力都像石沉大海,李瓶兒在一片凄涼的氣氛中死去。 李瓶兒死去之后,西門慶不愿將其下葬,常到她的靈前痛哭,還找人畫了一幅她的肖像掛在靈堂之中??梢娝麑钇績阂淹耆且环媲榱?。其后,李瓶兒的陰魂也曾托夢與他,暗訴衷腸苦情。 小說在李瓶兒去世的這一回起首,引用了一首七律: 玉釵重合兩無緣,魚在深潭鶴在天。 這首哀婉至極的詩歌來歷并不明確,有說是劉禹錫的《懷妓》,也有說是劉損的《憤惋》。但明顯是一首悼念紅顏愛人悲痛欲絕的詩詞,其中“覆水難收”、“斷弦難續(xù)”之意,正是西門慶當時心情的寫照,面對死去不能復(fù)生的愛人,也只有將一把心酸之淚灑向黃泉,聊為祭奠。 西門慶本是一個好色貪財、逢場作戲、“降老婆的班頭”,他對異性的情欲與征服的念頭遠遠大于情感,可為什么他對李瓶兒有如此深愛呢? 只有仔細品讀二人行動軌跡的交集,才可看出其中的幾大原因: 1.西門慶發(fā)現(xiàn)李瓶兒對自己付出了真心,由此觸動了真情。 也許他開始還會有一種暗中的戒備,難免自己不是下一個花子虛或者蔣竹山。而李瓶兒在嫁入西門家的徹底轉(zhuǎn)變,不但讓他徹底拋開了戒心,也讓他感受到了真愛。 李瓶兒在自縊未成之后,對怒氣未消的西門慶曾這樣說道: 你就像醫(yī)奴的藥一般,一經(jīng)你手,教奴沒日沒夜只是想你。 再看西門慶, “自這一句話,把西門慶舊情兜起,歡喜無盡” 李瓶兒對西門慶的話,雖然卑賤而諂媚,但在上吊不成之后發(fā)出此語,卻不可否認是出于真心,而西門慶恰恰又是一個征服欲和權(quán)力欲極強的人,可以說從此便愈發(fā)的榫卯相合,兩情相洽了。 2.李瓶兒為他生了一個兒子,母以子貴。 官哥兒,是西門慶生命中唯一見到的兒子(另一個兒子孝哥兒,是西門慶的遺腹子)。古人把兒子看得極其重要。所謂母以子貴,能為家生兒的女子,他在感情上自然會不自覺的傾斜。 花營錦陣,吃喝玩樂那只不過是西門慶的生活,他一生最大的夢想有二:一是有兒子繼承家業(yè),二是在官場上能步步高升。所以,當他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寶貝兒子后,便給他取名“官哥”,這是要將兩個夢想合而為一了。 只可惜事與愿違,官哥不但體弱多病,養(yǎng)了一歲多還是沒活了,被潘金蓮養(yǎng)的貍貓給嚇死了。李瓶兒痛失愛子,已經(jīng)有想死的心了。西門慶再難過中緩過來之后,不斷撫慰著李瓶兒。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李瓶兒是最能給他帶來希望的人,或許,他還盼著李瓶兒某一天再為他生一個兒子呢。 3.李瓶兒在家恪守婦道讓西門慶覺得有所歉疚。 李瓶兒攜帶巨額財產(chǎn)而來,按理說財大氣粗,完全可以借機凌駕于眾妻妾之上,如果不是個善茬兒,甚至都可以壓正妻吳月娘一頭。但李瓶兒自嫁入西門家之后,凡事不爭不搶謙讓有加,而且不是出于虛偽,而是自覺自愿,似乎她嫁入這個家庭之后,就把她藏在心底的善意全部激發(fā)出來一般。西門慶雖然平日對妻妾的爭風(fēng)吃醋大大咧咧視而不見,但久而久之也一定會被李瓶兒的“善”所感動,乃至對自己以前欺負李瓶兒的惡行十分愧疚。 在《第六十三回 韓畫士傳真作遺愛 西門慶觀戲動深悲》一回,西門慶家為李瓶兒辦喪事擺下戲臺,西門慶因看戲觸動真情而落淚: 西門慶看唱到“今生難會面,因此上寄丹青”一句,忽想起李瓶兒病時模樣,不覺心中感觸起來,止不住眼中淚落,袖中不住取汗巾兒搽拭。 正是他對李瓶兒又愛戀、又惋惜、又愧疚的心情的寫照。 4.相比其他五房妻室,李瓶兒對這個家庭在感情上最投入。 正妻吳月娘雖然行止端正,但對丈夫偏于冷淡,用現(xiàn)代話說就是有點“性冷淡”;二房李嬌兒本是勾欄妓女從良,看重的只是西門慶的錢財;三房孟玉樓被媒人哄騙,嫁入西門家后就已心生悔意;四房孫雪娥就是個“粗人”負責(zé)燒火做飯,還暗中偷情奴仆,西門慶壓根看不上她;五房潘金蓮倒是很得西門慶寵愛,但兩人都知道彼此最看重的是身體需要。只有六房李瓶兒自打嫁入西門家中,不但把自己的巨額財產(chǎn)奉獻了出來,而且在情感和身體上完全投入和依賴于西門慶,更給他延續(xù)了香火,西門慶雖然對此并不十分明白,但在李瓶兒身染重病直到死去時,終于激發(fā)出潛伏在心底的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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