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人很平凡，可是又很特別，所以我是一個特別平凡的人，平凡到把自己扔到人群中都不會讓人注意到，在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我這號人存在。

盡管如此，我卻一點兒也不自卑。不僅不自卑，甚至還有那么一點點的自戀，自戀得不卑不亢，就好像我是這大千世界中的絕版好男人一樣。

當然，自戀的意思，并不是指自己真的要跟自己戀愛，假如這樣的話，那就跟手淫沒什么區(qū)別了。

我屬于悶騷類型的人，而且悶騷得有點兒下流。

比方說，在上政治課的時候，別人都在認真唯物論和辯證法之間的關系，而我則趴在課桌上，用手捂著臉，透過手指縫，偷偷地研究坐在前排那個小姑娘的身體結構，希望從中可以找到我所希望得到的答案：大家都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為什么他們可以叫做姑娘，我們就不能叫姑娘。

在政治課上竟然偷偷地研究這個，請你們不要說我無恥，也不要說我下流，我只是覺得有那么一點點好奇，如此而已。

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正處于青春期的男孩子，又有幾個不無恥，不下流的？

其實，你們也別跟我裝正經，大家都是男人，估計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男孩子，平凡的男孩子在青春期的時候，一般都是無欲無求的，只不過是稍微有點兒喜歡看漂亮的姑娘，如此而已。

我雖然很平凡，可是，卻從不掩飾自己對漂亮姑娘的喜歡。否則，準有人會說我又在假正經了。

在這個世界上，最讓人討厭的恐怕就是那些假正經的家伙了，雖然我也曾經假正經過那么一陣子，不過，我現在已經改邪歸正了。

但很明顯的是，在我們這個以含蓄為美的古老國度里，假正經是最受歡迎的人，因為他在假裝正經的時候，總會皺著眉頭，一本正經，把自己弄成一副哈姆雷特的樣子，凈以為自己真是王子了，認為天底下所有的公主都喜歡他們了，其實，惡心。

話雖然這么說，可是，現在的很多女孩子卻偏偏就是喜歡假正經的人，因為她們認為，只有憂郁的男孩子才是世界上最有品位，最有氣質的男人。

只可惜的是，當我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后，已經改邪歸正，不再假裝正經了。

當初，我喜歡隔壁班的一個女孩子。

那個時候，大家剛剛上中學，屬于發(fā)育階段，思想還沒有完全成熟，所以，從理論上講，我還不大明白“喜歡”這個詞的真正含義，凈以為人家長得漂亮，自己就一定非要去喜歡人家，否則，就對不起她那張漂亮的臉蛋了。

現在，當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去看待那時候的“喜歡”的時候，才發(fā)現，自己在那個時候其實是真的很喜歡人家。

雖然還不大確定自己究竟喜歡人家哪個方面，但是，我卻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只要一見到她，甚至是不見到她，只要一閉上眼睛想起她，內心就會涌起一陣莫名的沖動，這種沖動就像是老鼠見到大米的時候那樣，不吃到嘴里誓不罷休。

我想，這是愛情前的最大征兆。

而陷入愛情旋渦之中的人，最明顯的特征就是，會在一些不適當的時候做一些最不適當的事。

比方說，上課的時候，聽得正入神，卻突然想去噓噓了，于是，連聲招呼都沒有跟老師打就直奔廁所，結果跑到廁所忘記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于是，站在那里苦思冥想，想到最后終于想起來自己是來撒尿的，于是解開腰帶開始辦事。事還沒有辦完，卻又莫名奇妙地想起她，想著，想著，于是乎，就把撒尿的事情給忘記了，于是乎，連褲子都忘了提，直接從廁所里走出來了，尿的痕跡淋漓了很長的一段距離。

至于說那個讓我心動的姑娘的樣子，現在雖然談不上記憶猶新，但是，還記得個大致輪廓。假如沒有猜錯的話，那個時候，她應該是一副圓圓的面孔，白皙的皮膚，長長的頭發(fā)，喜歡扎著兩個小辮子，從后面一看，像是個男孩子，可是，轉到前面一看，哇，又變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子，漂亮的女孩子。

關于這一點，所有見過她的男生都可以為我作證。

平日里，我們這些小男生總會聚在一起對班上的姑娘指指點點，關于她的傳聞，有的說她很特別，有的說她很漂亮，所以我作了個總結，她特別漂亮。

對于特別漂亮的女孩子，我總得給她取一個漂亮的名字吧。

漂亮的姑娘總是要有一個漂亮的名字的，這在所有的言情小說當中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真理，就像是男主角和女主角一定要發(fā)生一番轟轟烈烈的愛情一樣。

盡管這不是一個言情小說，盡管她注定無法成為我這部小說的女主角，盡管她原來的名字不僅不美麗，而且還俗氣得嚇人，但是，作為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子，我想，我有責任要給她取一個美麗的名字。

我又是翻唐詩，又是翻宋詞，結果翻來翻去，腦子所涌出來的卻全都是“茄子”這個詞。

不可否認的是，我喜歡吃茄子，無論是紅燒的還是清蒸的，都喜歡到不可自拔，就像貓愛吃魚，老鼠愛吃大米一樣。

所以，在這里我就暫且稱那個姑娘為茄子吧。

我得承認，這確實不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名字，但是，在那個時候，她卻可以和茄子一起并入我最喜歡的東西范圍之內，足以證明她對我的重要程度。

所以，茄子就茄子吧。

想想也真夠好笑的，自己的初戀留在自己最深刻記憶中的，竟然是一只茄子。

關于我和茄子的那場戀愛，說起來真是有點兒天方夜譚。

在遇到茄子之前，我還沒有談過什么正兒八經的戀愛，頂多也就是小打小鬧，玩玩過家家而已。

——為什么沒有談過戀愛呢？

——因為我很害羞呀。

——為什么會害羞呢？

——因為我性格內向呀。

——為什么性格內向呢？

——因為我膽子很小呀。

——為什么膽子很小呢？

——因為我是個平凡的男孩子呀。

——為什么是個男孩子呢？

這個我怎么知道，問我爹媽去。

所以，和茄子的那場戀愛，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我的初戀。

在初次見到茄子的時候，我就產生了一種被強烈電流給擊中了感覺，把我一下子從喜馬拉雅山的高峰給擊到了太平洋底，如墮五里霧中，暈暈乎乎的，就跟做了場夢見到了傳說中的公主似的。

我相信，那個時候茄子應該和我有同樣的感覺。

關于這一點，不是我自做多情，這完全可以從茄子和我在交往中看出來。

比方說，她在和我說話的時候所顯現出來的那種溫柔的眼神，比如說，在遇到熟人的時候，故意在臉上表現出來的那種驕傲而又得意的神情，比方說，私底下她對我的那幾篇狗屁不通的文章的贊不絕口，比方說……

在這之后還有十萬八千個比方說，就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呀，所以，從這種種跡象表明，茄子也喜歡我，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喜歡。

這種自以為是的推論，讓我很快地就沉浸到所謂的愛河當中而不可自拔，心猿意馬，意亂情迷，無論何時，無論何地，腦子里老是幻想著一些和茄子所經歷的浪漫場面：夜晚來臨的時候，我們在落滿花瓣的林蔭小道上悠閑地散步，在灑滿月光的河面上泛舟，在春光明媚的大草原上奔跑，在平靜的沙灘上談情……

每當幻想到其中最精彩的部分的時候，我總是會忍不住地笑出來聲來。

那些肆意妄為的哈哈大笑聲響徹云霄，整個班級開始雞犬不寧。

可是，正在我得意忘形的時候，講臺上那位早已怒不可遏的老師，就會揪掉一截粉筆，朝我狠狠地轟炸過來，把我從幻想轟炸回現實。

這個時候，才忽然清醒，哦，眼前既沒有林蔭小道，也沒有草原沙灘，更談不上和茄子親密相處的場面，只有大家齊刷刷地投射過來的異樣的眼神。

至于說茄子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我還沒有從她那里得到過親口地證實，而我也沒有在她的面前有過任何喜歡她的暗示。

我只是想把這份真正的喜歡深深地埋藏在內心深處，就像是火山在積聚能量一般，等到了適當的時候，它就會一下子迸發(fā)出來，擋也擋不住，不用我再說什么，茄子也就自然地知道我是喜歡她的了。

所謂水到渠成，船到橋頭自然直，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盡管我非常非常地喜歡茄子，甚至已經喜歡到了奉若神明的程度，但是，我卻不敢跟茄子說我喜歡她。

因為除了有點兒害羞，有點兒緊張之外，我還有點兒害怕。

我害怕當我說出喜歡她的時候，她卻告訴我說她一點兒也不喜歡我，那我就只好慚愧地跳樓了。

雖然我萬分肯定茄子是喜歡我的，可是，我還是有點兒害怕，我害怕茄子答應做我的女朋友之后，別人會說三道四的，說是一朵鮮花終于插在了那個什么上。

所以，當茄子那曼妙的身姿，美麗的面孔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緊張得不知道該先邁哪條腿了。

唉，在愛情方面，害羞，緊張，害怕，這三個家伙在我這脆弱的身體上就這么一碰頭，可就把我給整慘了，那些在腦子里原本就已經考慮要說的話，在見到茄子的時候，卻突然都逃得無影無蹤，就跟鉆到了地縫里似的，任你怎么著急，就是不肯出來。

就拿上一次的事情來說吧，我省吃儉用了一個月，好容易才在情人節(jié)那天攢夠了錢，給茄子買了一塊巧克力，打算放學后在教室外面交給她，并且，對她說出那三個字，可是，當我們真的在教學樓下相遇，她朝著我不停地眨巴著眼睛頑皮地笑起來的時候，那些擁擠在我內心深處本來就有點兒緊張不安的情緒，又開始探頭探腦了，讓我差點兒沒一頭扎進茅坑里死掉。

最后的結果當然是在茄子的注目之下，攜帶著那塊巧克力狼狽地逃竄。

你瞧我是不是很沒有出息呀，虧我還老是在辨認面前吹噓自己是個大“情圣”呢。

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有沒有出息跟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會緊張，根本就是兩碼事嘛。

之所以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會緊張，并不是因為那個女孩子很兇，很猛，很潑辣，而是因為——

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既然自己喜歡的那個女孩子不是很兇，很猛，很潑辣，那我本應該沒有理由緊張才是，反正她又不會一口吞了我。

后來想想，就是因為她不會一口吞了我才會緊張的。

假如都被她給一吞了，那就好了，被吞到了肚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了，還緊張個屁呀。

而且，我還正好可以看看她的心上有沒有刻著我的名字。

用孫悟空的話說就是，原來我在那個女孩子的心上留下了一滴眼淚，所以，我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她當時是多么地傷心。

咳，至于說為什么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要緊張，跟你們這些沒有談過戀愛的家伙是很難說清楚的，你們怎么會明白那種刻骨銘心的愛情呀，你們怎么會明白一個深深陷入愛河的人那種幸福的感覺呢。

在見到茄子的時候，我之所以會如此緊張，也許你們會說，我是太過于自卑了。

關于這一點，我想，我必須得跟你們澄清一下，我一點兒也不自卑，在完美無暇的茄子面前，不僅不自卑，甚至還有那么一點點的自信。

我雖然很平凡，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富貴逼人的老爸老媽，甚至連一個飛黃騰達的親戚朋友都沒有，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很帥。

用老家的話說那叫一個齊整，臉蛋粉嘟嘟，白嫩嫩，就跟廟里的善財童子似的，用時下新新人類的話說就是，帥呆啦，酷斃啦，好看得都蓋帽啦。

關于這一點，我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漂亮的女孩子，男孩子人人都喜歡，那么，反而言之，帥氣的男孩子，女孩子當然也是不會討厭的。

在很多年前，我就發(fā)現過一個曾經深深喜歡過我的女孩子，而且長相甚至要比茄子還要高出那么一點點，但是，我卻偏偏只喜歡茄子，因為在我的心目中，只有茄子才是最美的。

結果當然是大大傷了那個女孩子的心。

關于這一點，大家對我是褒貶不一。

有人夸我用情專一，是所有男人都應該學習的楷模，什么叫做真愛，什么叫做真正的情圣，大概這就是了。

當然，也有人說我這個人太挑剔，甚至還有人罵我傻逼。傻逼的理由是，反正大家都是漂亮的女孩子，誰還不都一樣，眼前本來就有漂亮的花兒把腦袋伸過來讓你摘，但是，你卻偏偏還要跑大遠的路去采摘山崖上的花兒，這不是傻逼是什么。

但是，我就是喜歡茄子，罵我傻逼我也要喜歡。

聽到這話，我又聽見另外一個聲音，什么叫做死心眼兒，大概這就是了。

其實，茄子也是喜歡我的。關于她喜歡我的事情，也是在后來才知道的事情。

那一天，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情人節(jié)。

在情人節(jié)的那天，放學之后，茄子故意并排和我走出教室，然后，到了一個無人的地方，便悄悄塞給我一塊巧克力，說，給你。

我說，無緣無故給我這個東西干什么嗎？

茄子說，讓你再給我呀。

我說，這塊巧克力本來就是你的，干嗎還讓我讓我再給你呢，麻煩。

茄子有點兒生氣，說，你呀，真是個傻子。

我說，我是有點兒傻嘛。

茄子說，既然知道自己傻，就應該聽話了，還不快點兒把這塊巧克力接住，然后再送給我。

我只好一頭霧水地把巧克力拿過來，又原封不動地塞回她的手里，心里還很不服氣地想，女人呀，可真是一種莫名巧妙的動物。

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個時候，她是想讓我在那天送她一塊巧克力，因為在情人節(jié)送巧克力是向對方表達愛情的一種方式。

可是，我卻偏偏不懂風情，整天只顧著玩，所以，她就只好自己買了一塊巧克力塞給我，再讓我把巧克力給他，也算是表達一下情意了。

現在想想，那時的茄子可真是用心良苦呀。

在前面我已經說過，每次見到茄子的時候，我總會緊張不安，有好幾次甚至還差點兒尿了褲子，但是，在她的面前，我卻又偏偏喜歡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仿佛把誰也沒有放在眼中似的，別說是你茄子，就是冬瓜也不行。

關于這一點兒，我相信很多曾經戀愛過的人都應該有過這種感受，特別是在初戀和暗戀的時候，那種牛逼烘烘的架勢更是盛氣凌人，不可一世。

我想，我之所以會這樣，完全是因為我們要用這種假裝出來的滿不在乎來掩飾自己對她那種太過于在乎的感情，如此而已。

每次見面，雖然總是目中無人，盛氣凌人地和她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卻又非常地希望她能夠把我攔下來，教訓我一頓，喂，喂，你神氣個什么勁兒呀，天都這么晚了，還不趕緊送我回家？

但是，這種情形卻是一次也沒有經歷過。因為在大多數的情況下，她都是在滿臉疑惑地表情中姍姍而過了。

而我在她走過去之后甚至連頭都沒有扭過去看她一下，不是不想，而是怕扭過頭看她的時候，卻被她知道我在看她，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前功盡棄了，所以，我仍然假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和朋友們哈哈大笑，笑得幾乎連屁眼兒都要掉下來了，但是，內心卻是生澀得很，跟剛剛吃過幾百斤生柿子似的。

看到我假裝出這么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的樣子，我不知道茄子的內心會做何感想，但是，我的感想卻很多，真想一刀把自己下邊那東西給剁了，也省得這么多的麻煩。

如果從兵法的角度來解釋我以上的那些滿不在乎的行為的話，應該就是欲擒故縱，或者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也就是說，你越是想親近一個姑娘，就要故意地去冷落她。

你說這都是他媽誰出的餿主意呀。這么做，確實把人家冷落了，可是自己的心里更難受，跟剛剛鬧完了海嘯似的。

為了引起茄子更多的注意，讓她對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變得更加獨特力行起來。

要么在課堂上高談闊論一些課堂無關的東西，吹得昏天地暗，信馬由韁，要么就一言不發(fā)，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直到老師忍無可忍，走過來，憤怒地揪起我的耳朵，讓我在那里站整整一堂課，成為大家批判的焦點。

這個時候，我不僅不生氣，反而感謝那個老師的美意，因為這樣一來，大家終于注意到我的存在了。

站在那里，我找到了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很是得意，一邊仔細欣賞著周圍那些或者同情，或者焦慮，或者幸災樂禍的表情，一邊胡思亂想，妄加猜測，想象著茄子此時應該會做出一種什么樣的表情。

我想，當她看到自己所愛的人在受到懲罰的時候，心里一定非常地著急，又非常地難過，甚至有種要陪我一起罰站的沖動。

而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

我從來就不敢在這個時候去看她，證實一下她的臉上究竟顯現出一種什么樣的表情。

我想，假如茄子真的很在乎我的話，那么，我一定可以從心里感受得到的，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嘛，所以，看到我罰站，她就會很難受，她難受，因為心有靈犀的關系，我也很難受。

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假如她不在乎我的話，我的心里同樣也會難受的。

而心里所產生的那種難受究竟是她在乎我呢，還是不在乎我，無法確定，這讓我更加難受。

做夢的時候，我經常在睡夢中偷偷地說，茄子，我愛你，茄子，我好喜歡你，茄子，沒有你我一定活不下去。

我聽見茄子說，哦，好惡心呀。

后來，我竟然還鬼使神差地拿到了學校年終評比的一等獎學金。

關于一等獎學金這么一回事，其實，挺讓我憤憤不平的，甚至有些瞧不起那些出考卷的老師。

——你說你都是出的什么破題呀，竟然可以讓我這種終日連課本長什么樣的家伙都可以考到可以拿到一等獎學金的地步，真是給教師隊伍丟人現眼，浪費校長的錢財。

——還有，那個改卷的老師你什么眼光呀，竟然給我閉著眼睛懵出來的答案打了那么高的分數。如果不是我碰到了狗屎運，那就是改卷的老師有他自己的私心。我想，他一定看中了我美色，早有把我收為他未來女婿的打算，所以在改卷的時候故意給我放了水，故意讓我得了高分，故意讓我拿到一等獎學金的。當時他一定是這么想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反正我拿到這錢，到時候也是要孝敬他這個未來岳丈的，嘿嘿，只可惜他打錯了如意算盤，因為我的心里已經有了我最愛的茄子，豈會再去看他的女兒一眼。當然，這話要說回來了，假如他的女兒長得夠漂亮的話，我還是可以考慮看她一眼的，就是多看幾眼也不防事嘛，就當是日行一善，在救苦救難，反正看得再多，也無法改變我對茄子的愛。

可是，茄子卻沒有我考得好。

她不僅沒有拿到一等獎學金，甚至連最末等的三等獎學金都沒有拿到，這讓我更加懷疑那個改卷的老師有私心。

你們瞧瞧茄子的寫作水平是何等的有修養(yǎng)呀，她的古代漢語是多么的厲害呀，外國文學，古代文學又是多么得蓋帽呀，她的英語口語水平是多么溜呀，外國人都自愧不如呀，門門功課都可以算得上是系里的巨頭，可是，這樣的巨頭卻連獎學金都沒有拿到，你們說是不是很值得懷疑呀？

我想，這一定是哪個地方出問題了。要不就是茄子看我平日里用功太勞累，所以，心疼之下就把自己的智慧分了一大半給我，要不就是改卷的老師打瞌睡了，把茄子的卷子看成了我的。

還有另外一種解釋就是，那個改卷的老師已經知道了我心里喜歡的姑娘是茄子，所以，一看到茄子的考卷就替他的女兒吃醋，故意給茄子打了個低分。他想，我把系里的巨頭都給比下去了，到時候就一定會對他感激涕零的，心里這么一感激，說不定就會甩了茄子，去喜歡他的女兒的?？墒?，呸，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吧。我這么一個對愛情如此專一的人，對茄子如此忠貞不二的男人，怎么會做出這么不負責任的事來呢。

當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說我拿到了一等獎學金不高興，恰恰相反，拿到一等獎學金的時候，我高興得簡直都要翻跟頭慶賀了，心說，我終于可以用這些錢去請茄子大吃一頓了。

我曾經向茄子許諾過，等我掙了一筆小錢之后，就帶她去吃肯德基或者麥當勞，等到我拿到一大筆錢之后，我就帶她到香港買服裝，到巴黎去買香水，而我自己無欲無求，只要能夠時不時地吃上一點點的肉夾饃就行了。

在拿到筆獎學金之后，我想，我的愿望已經實現了。

我對茄子說，茄子，我愛你，茄子，我喜歡你，茄子，嫁給我吧。

茄子說，惡心。

我說，我是認真的。

茄子說，對不起，櫻木花道，我心里喜歡的是籃球社的小田。

我說，天哪，我又失戀了。

然后，水戶洋平，高宮，大南，野間，朝著我不停地吹喇叭，放煙花，然后轟然大笑說，櫻木花道，恭喜你已經被女人甩了五十次，這個記錄相信誰也打不破的。

再然后，就是那段經典的音樂響起，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夢做到這里，我就被嚇醒了，渾身濕透，坐在那里直喘氣。

沒辦法，《灌籃高手》看多了。

但是，請茄子去吃肯德基或者麥當勞的念頭卻被這個夢給完全打消了。

我想，我這顆脆弱的心靈實在是經不起失戀的打擊的。

我記得某個網絡作家曾經說過，在大學有兩種關于人生哲學的解釋，一是，經濟成本，二是情感成本。

大學讓我們學習知識，這樣才能讓我們在將來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而通過這份工作拿到的薪水成本就是我們在大學里的學費，雜費，以及網費話費等等。

同理可證，感情成本則是你在大學里所學到的愛情經驗，愛情技巧以及閱歷，以及失戀的次數。

在我看來，我們所付出的感情成本是巨大的。

因為談戀愛本身就是一件很煩人的事情，簡直就像是被戴上了緊箍咒，雖然神通廣大，但是，卻要時時受人管制。

平日里，校長，訓導主任，輔導員整天在你面前對你嘮叨個沒完也就罷了，假如挨了訓之后多了個女朋友天天圍著你，纏著你讓你不要做這個，不要做那個，那可真的只有跳樓的份兒。

通過經驗來看，交了女朋友之后會有很多麻煩，煙不能吸，因為吸煙不僅有害健康，而且會口臭，接吻的時候會把女朋友熏倒的，酒也不能喝，因為酒喝多了就會失態(tài)，大庭廣眾之下耍酒瘋，會讓女朋友跟著一塊兒丟臉的。況且，酒能亂性，假如一不小心，做出了什么不符合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事情來，那我該怎么辦？

當然，損失更大的是，從此以后，我們就無法再去跟其他漂亮的女孩兒交往了。

假如你有了女朋友還要繼續(xù)跟其他的漂亮姑娘搭訕，聊天，逛街的話，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我想，我就不必在這里一一贅述了。

介于以上種種可怕的理由，所以，我逢人就說，我是不會談戀愛的，不戀愛的理由豪氣沖天：我們還年輕，還有偉大鴻圖等著我們去開拓，怎么能夠把光陰虛度，兒女情長?

當然，這個時候大家基本上都會摸摸我的腦袋，看我是不是有病，要么就是遞給我一張泌尿科醫(yī)生的名片，讓我到醫(yī)院檢查一下是不是身體有問題。假如校長是如來佛祖，輔導員是觀音菩薩，那么女朋友恐怕就是孫悟空頭上那道緊箍咒了。

當我把這個自以為是的理論說給我的那幫哥們兒聽的時候，卻發(fā)現，他們已經都戴上緊箍咒了。

唉，沒辦法，是他們自己想找死，誰也救不了。

可是，我也越來越想找“死”了。

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給自己戴個緊箍咒讓人管著，說不定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呢，這樣我就不會自由散漫，就不會抽煙危害健康，有損當代大學生的精神文明形象，就不會酗酒行兇，到處打架，使得社會風氣變得良好起來，真是好處多多呀。

我想，我已經開始動搖了。

我曾經說過，我是一個很平凡的男生，平凡的男生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比較容易動搖的。后來，我就下定決心，管他媽媽嫁給誰，死就死吧，誰怕誰呀。

于是，在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我就把茄子約了出來。

我決定找她好好聊聊，把自己心里的想法都告訴她，并且對她說，我愛你。

但是，等到茄子真的出來并且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卻又覺得，兩個人實在是沒有什么好聊的，我們就那么干走著，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看看地，一會兒又看看表，一會兒又相互看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平日里，想我怎么著也是一貧嘴大王快嘴張老三呀，嘴皮子利索得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可是，現在到了關鍵的時候，怎么就偏偏卡殼了呢。

我真想把舌頭拆下來看看是不是什么零件壞掉了呀。你把人家約出來就是有話要跟人家說，可是，你總不能把人家約出來，就讓人家那么陪著你一起沉默吧。就是茄子答應，我相信那些春風沉醉的夜也不會答應的。

所以，我只好沒話故意找話說。

我說，茄子，你看咱們學校怎么都那么破呀，知道的這是個學校，不知道的，人家還以為是古代文物保護基地呢。

茄子說，是呀。

我說，茄子，你看，今天的月亮多圓多亮呀，簡直都可以拿來當鏡子用了。

茄子說，是呀。

我說，茄子，最近你在干嗎呢？

茄子說也沒干嗎，就那么閑著。

我說，茄子，這個周末你有什么安排？

茄子說，沒什么安排？

我說，沒什么安排就好。

我說，茄子，你平日里聽歌不？

茄子說，三明治，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說，沒什么，沒什么，就是隨便問問。

于是，接下來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沉默的時候，我不停地罵自己，三明治，你就是個孬種，三明治，你是個熊包，三明治，你不是男人，三明治，你可以去死了。

——唉，我為什么要去死？

——因為你膽小，你懦弱，你不是個男人。

——誰說我膽小，誰說我懦弱，誰說我不是男人？

——假如你是男人，就證明一下看看。

——證明就證明，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剛想證明一下自己是個男人，但是，茄子卻突然說道，三明治，我想談戀愛了。

聽到這話，我一下子就癱在那里。

雖然人癱了，但是，我仍然點了一根煙，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好呀。

茄子說，別人都說，在大學四年里要是不談一次戀愛的話，就等于沒有上過一次完整的大學，所以，我不想給自己的大學生活留下遺憾。

我說，和誰？

茄子說，還沒確定目標呢，要不和你也行呀。

聽到這話，我差點兒沒被剛剛抽下去的那口煙給嗆著，開始咳嗽個不停。

這話雖然很讓人興奮，但是，我又好像沒什么心理準備，所以，在聽到這話的時候，一下子不知道該做出什么樣的反應。所以，只好大聲說，茄子，你想謀殺我呀。

茄子笑了笑，說道，你窮緊張什么？我又不是真的想和你談戀愛。

接下來，又是沉默。

這個時候，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白色的月光透過那些高大的法國梧桐樹枝葉間的縫隙，微微地落了下來，落滿了我和茄子一身。那些銀白色的月光在夜色中折射出茄子那柔和而美麗的臉龐。

月色下，茄子的眼睛顯得更加明亮，像流動的水波，我的影子在他的眸子里顯現得更加清澈，不停地跳躍。

當我看見她的眼睛的時候，腦海中立刻涌現出很多熟悉的面孔，西施，趙飛燕，李師師，陳圓圓，總之，都是一些曾經傾國傾城的姑娘。

我想，茄子應該也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姑娘吧。

想到這里，我偷偷看了一下茄子，看著茄子的側臉，看著茄子那柔和的輪廓，看著茄子那精致的鼻子，看著茄子那閃著亮光的眼睛，看著，看著，幾乎都要醉了。

我輕輕地說，茄子，你好漂亮呀。

茄子嘟著嘴巴，說道，光漂亮有什么用？還不是照樣沒人喜歡。

按照某些所謂情圣的邏輯，這話里面已經含著很高的暗示了，就像是窗戶上的紙，一捅就破。

但是，我卻沒有捅破這層紙的勇氣。

沒辦法，我緊張呀。

在喜歡的姑娘面前，我總是那么緊張。

緊張呀緊張，你他媽跟我搗什么亂呀。

那天晚上，茄子曾經不止一次地做出這樣的暗示，可是，對于這樣的暗示我卻不知道該做出什么樣的回應，即使做出了回應，也是一些很愚蠢的回應，因為當她說她想談戀愛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好呀，第二反應是竟然是和誰。

當她跟我說想和我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隨便，第二反應竟然是她要謀殺我。

我想，我絕對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家伙。

哦，我的自卑，我的緊張，你們都過來跟我商量一下，我該怎么辦？

幸好，這是個通訊發(fā)達的時代，我們都有電話。

回到宿舍之后，我覺得很失落，只好再次給茄子打電話。

經過那些愚蠢的對話之后，我以為茄子會不接的，可是，茄子還是接了。

電話中，我同樣是沒話找話。

我說，茄子，我們男生宿舍樓里面可真是叫一個亂呀，你們女生宿舍怎么樣？

茄子說還可以了，畢竟是女生嘛。

我說，是呀是呀，現在先學著點兒，以后要找老公的，假如老公不講衛(wèi)生，自己再不講的話，那可真是恐怖了。

茄子笑笑。

我說，茄子，這個春天還真夠無聊的，我們養(yǎng)在宿舍的那只小烏龜整天都躲在床底下學狗叫，催我們起床，說該上課了，該上課了。

茄子說，挺好的，你們不用買鬧鐘了。

我說茄子，你看天上的星星真亮，真多，就像蝌蚪一樣，說不定哪天就變成青蛙了。

茄子說，說不定也會變成癩蛤蟆呢。

我說，茄子，春天到了，天氣也變熱了，都開始流汗了。

茄子說，是呀，都該換單薄的衣服了。

于是我接著說，是呀，是呀，明天我想出去買幾身單薄的衣服，你能不能陪出我出去一趟。

茄子說，反正我明天也沒有什么事，也沒有什么能不能的，想讓我給你做個參謀，那就去吧。

于是，我就和茄子有了平生第一次約會。

當然，說約會好像有點兒名不副實，因為我們除了逛街買衣服之外，根本就沒有做什么情人應該做的事情。

別的情侶手牽著手，甜言蜜語，而我和茄子卻是一前一后，有一搭沒一搭地走著，時不時地指著一家專賣店說，到里面看看吧。

我說，那就到里面看看吧。

茄子從衣柜里拿出一件款式比較新穎的衣服說，你試試這件吧，我覺得挺好看的。

我接過來就說，那就試試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買什么樣的?

當我們在店里選衣服試衣服的時候，那種配合默契的樣子，別人都誤認為茄子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曾一度以為茄子就是我的女朋友，我已經完全沉浸到不可自拔的戀愛之中了。

但這種戀愛只是存在于幻想之中，因為理智曾經不止一次地告訴我說，你不要胡思亂想了，茄子只是一個陪你買衣服的姑娘而已。這又讓我突然感到很失落。

失落的同時，又覺得，這次我真的要做出些什么了。

幸好那天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在好天氣里，我和茄子除了買衣服之外，當然還可以做一些其它的事情，比方說請茄子到隔壁的麥當勞，比方說到小寨的精品店買了一只手機掛飾送給茄子。

于是，從商場里買完衣服要往回走的時候，我突然變得豪氣沖天起來，說，我看時間還早，不如四處再轉轉。

茄子的心情仿佛很不錯，聽到我的話之后，立刻說，反正也沒事，就轉轉吧，然后開始征詢我的意見，說，去哪里轉？

我說，我也拿不定主意，不如這樣吧，咱們就隨便跳上一輛公交車，坐到那里算是哪里，反正西安市也就那么大，不會跑丟的。

結果，茄子很聽話，真的跟我走了。

我們穿過對面的馬路去站牌下面等車。

在過馬路的時候，我甚至還一身正氣地充當起護花使者來，鬼使神差地牽起她的手，防止她在亂穿馬路被來往的車輛給撞上。

那個時候，也許是因為路上的車輛太多了，也許是因為我們過馬路的心情過于迫切，所以只顧著注意來來往往的車輛，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茄子的表情，等到我們到了對面馬路的站牌下的時候，我才忽然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握茄子的手，柔柔的，軟軟的，就像是一只金絲絨編織而成的手套。

雖然我很自戀，可是，當我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臉紅了，甚至還激動萬分，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至于茄子的臉上究竟顯現出了什么樣的表情，我不得而知，因為我只顧著激動，完全忘記了觀察茄子的動靜。

幸好這個時候有一輛公交車開了過來，我立刻拉起茄子的手跳了上去。

我們坐著公交車滿城亂轉，見了車就上去，到了想下的地方就下來，四處游走，指指點點，我突然發(fā)現了那個時候我已經恢復了往日里那種貧嘴張老三的氣概，對著這座古城里遺留下來的古跡指點文字，激揚江山，偶爾說一些俏皮的話逗引的茄子不停地呵呵大笑。

等到在一個地方走累了，玩膩的時候，我們就跳上另外一輛車，到另外一個地方。

直到華燈初上，暮色降臨，我們倆才滿身疲憊坐上通往學校里的最后一班車。

茄子很累，一坐上車，茄子就忍不住打起瞌睡來，把腦袋放到我的肩膀上。

我看著窗外，望著茫茫的夜景，然后，盯著玻璃窗戶，觀察茄子睡著的時候那種安靜的表情。

那是我終生難忘的一天，在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在細心地品味著發(fā)生在那天的每一個細節(jié)，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以及拉起茄子的手時那種波動的心情。

那一天也是我真正第一次用一個外地人的眼光去觀察這個古老的城市，雖然我一直不大喜歡這個城市的古老氣息，已經整日里飄揚在上空的污濁的空氣，可是，自從那天之后，我卻十分意外的喜歡上了這個城市。

快樂的時光總會讓人忘記其它一切不愉快的東西，比方說饑餓，比方說疲勞，比方說那件剛剛買來就忘在公交車上的衣服，還有就是花掉了我整整半個月的生活費用來坐車的錢。

總而言之，那是一個令人回味無窮的一天。

再來說說另外一件事情吧。我也知道，在說一件事情的時候，突然又插入另外一件事情是很不好的毛病，可是，我卻又忍不住把要那件事情說出來。

在此，我還得強調一下，我是一個作家。

我曾經在幾張小報上發(fā)表過幾篇狗屁小文章，這幾篇文章雖然沒有給我?guī)矶嗌倮麧櫍瑓s給我?guī)砹瞬簧俚拿麣?，所以，這些名氣也就可以讓我堂而皇之地稱之為作家了，大家有事沒事的時候總喜歡拿這事吹捧我，糊弄我出去請客吃飯，為此，讓我破了好幾次財。

我是一個作家，我曾經給一家報紙寫過一首詩，至于詩的具體內容忘記了，但就是那么一首詩，卻讓很多人知道了我的名字。

后來，我在學校傳達室的信箱里看到一封寫給我的信，看寫信人的名字，不認識，看看發(fā)信人的地址，沒去過，可是，那收信人的姓名確確實實寫的是我。

這讓我驚喜萬分。

這是我上了大學之后所收到的第一封信，而且又是一個慕名的人寫給我的，于是，我就把這個寫信的人引為知己。

幸好我的這個知己是個女孩兒，這讓我很是得意，以致于到處拿給人炫耀。

打開信之后，我更加激動。

當然，我之所以要激動，不要誤會說我是一個很感性的人，一點兒芝麻綠豆大的事都要激情滿懷，而是因為她的信寫得太好了。

她在信上說，很是仰慕我的才華，很喜歡我的文字，因為在讀我的文字的時候，仿佛在聽一首哀婉的古曲，就像是在撥弄著一把古色古香的琴，發(fā)出悲傷而悠遠的丁冬聲，流過她的肌膚，流過她的靈魂，讀完那首詩之后，就被我的文字完全給征服了，問我是否可以做她的朋友。

跟一個慕名而來的女孩兒做朋友，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雖然我不知道那個女孩兒是否漂亮，但是，我仍然激情滿懷地給她回了信，并且在信中盡量地展示我的才華，這些才華甚至讓我覺得徐志摩不過爾爾。

之后，我當然就成了她的朋友。

后來，我們開始頻繁的書信往來。

在信中，我們相互吹捧，相互曖昧，相互思念，相互調情，互相傾訴，把彼此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化為瑣碎的文字寄給對方。

再之后，我們就像是世界上所有的筆友一樣，見了面。

幸好，我和這個筆友在同一個城市，見上一面跟吃碗羊肉泡饃那么方便。

見面之后，她笑著說，呵呵，沒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帥。

我說，你也是個可愛的小美眉。

于是，我們就在一家小咖啡廳里開始面對面地進行真人調情。

在和她調情的時候，我?guī)缀跬浟宋蚁矚g的人是茄子，茄子是我喜歡我的人。

但是，我從來就沒有對茄子說過我喜歡她，茄子也沒有向我說過她喜歡我。所以，我才會在這里和一個喜歡我的姑娘談情說愛。

還是說說三個月之后吧。

三個月之后，茄子終于還是說了。

她說，她就是從那天和我坐車逛街的時候真正喜歡上我的。

她還是說，作家都是高傲的，我還以為你根本就看不上我這個平凡女子呢。

我說，怎么會呢？你是個漂亮的姑娘，我喜歡漂亮的姑娘。

茄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問我說，難道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喜歡上我的？

我說，是呀，怎么了？

茄子說，沒什么，沒什么，我只是隨便問問。

說著，臉就變成了當天的紅霞。

當茄子的臉變成紅霞之后，我的那個筆友就徹底地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

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天空里飄著大片大片的雪花。

我們就那樣在雪中慢慢地走著，走著，腳下發(fā)出一陣陣喀嚓喀嚓踩雪的聲音。

我一聲不吭地跟在她的旁邊。

她說，她喜歡雪花，因為雪很白，白又象征著純潔，我喜歡純潔的愛情，所以，我喜歡上了一個純潔得有些自戀得男孩兒。

我說，那個男孩兒就是我嗎？

當時她說了一個字。

她在說這個字的時候，神情和語氣就跟當時茄子在說這個字的時候有些相似，眼睛里含著淚，不停地打著旋兒，想拼命忍住，可是，最后還是有淚珠滾落下來。

她說的那個字就是，嗯。

我想，是不是每個姑娘都是這么容易傷感？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高興的，還是傷心的，都會很自然地哭。

但無論怎樣，她還是哭了，而且哭得還是那么得煽情。

我是個男人，一個女人在你的面前流淚，你總不能不表示一下吧。

于是，我就很不自覺地就把她摟在了懷里，心里默默地說，好一個傷感的女孩兒。

我知道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可是，我更喜歡茄子。因為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和茄子一起度過的那個快樂而難忘的一天，我更會想起茄子那張因為害羞而變成紅霞的臉。

在這個自由開放的年代里，仍然會害羞的女孩兒好像已經不多了。

我喜歡會害羞的女孩兒。

當我把那個女孩兒擁在懷里的時候，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整個城市的上空變成了空蒙蒙的一片。

女孩兒哭得更加動情了。她說，你有沒有喜歡過我，你愛過我嗎？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確實是在考慮，自己究竟有沒有喜歡過她。如果喜歡的話，為什么在和她交往的時候，心里老是在想著另外一個人，無法全心地投入到這份感情里面，如果不喜歡，那么，當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為什么又會那么得開心。

就在我為此而遲疑的一瞬間，我看見了那個女孩兒的臉上有淚水流下來，打濕了她長長的頭發(fā)，也打濕了我的臂彎。

她說，我們就到這里吧。

我沒有說話，只是望著那些空蒙蒙的天空。

她說，無論你有沒有喜歡過我，都覺得跟你交往的這段時間，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日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請吻我一下吧，作為對這段開心的日子的告別。

接下來，四片唇就那么輕而易舉的撞在了一起，沒有溫度，沒有激情，只有無盡的濕潤和冰冷，其中夾雜著咸咸的味道。

這個時候，我聽見哪家音響店里正放著一首古老的歌曲：相信愛的年紀，沒能唱給你的歌曲，讓我一生常常追憶。

我和茄子終于有了進展。

周末的時候，茄子約我去看電影。

相對于大屏幕，我還是比較偏愛對著電腦看碟片，因為鼠標在我的手里，想快進的時候就快進，把惡心的地方跳過去，想慢看就放慢了，仔細地欣賞其中最精彩的部分，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況且，我最受不了電影院里那種亂糟糟的氣氛，覺得那跟豬圈沒有區(qū)別。

但最后，我還是想都沒有想就答應了一起看電影。

看的什么，我已經不記得了，好像是一部重新上映的喜劇片，周星星演的，好像是時空什么來著，有關唐僧西天取經的故事。

前半段笑得我差點兒沒死過去，后半截卻又感動得不行。

后來才知道，那部電影的名字叫做《大話西游》，周星星和朱茵演的，時隔多年之后，內陸重新上映。

我實在不明白一部喜劇片是如何把人的眼淚給騙出來的。

在故事的結局，當牛魔王一叉打在紫霞仙子身上，死在孫悟空懷里的時候，茄子竟然哭得稀哩嘩啦。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遞給她一疊紙，說了平生第一句有意義的話：往后我就是你的孫悟空，隨時隨地地保護著你。假如不嫌棄的話，你就做我的女朋友吧，反正我未娶你未嫁，湊到一起正好天生一對。

可是，這話剛說完，就被電影院里散場時候那些亂哄哄的人群給淹沒了。

看見了沒，在電影院里看電影就只有這么一個好處，向人表白了跟沒有表白一樣，嚇得你下次再也不敢表白。

走出電影院的時候，茄子好像還仍然沉浸在剛才的故事情節(jié)中不可自拔，一臉感傷的樣子。我故意逗她開心說，本來挺高興的，卻被這么一部爛片子給搞壞了，誰拍的呀。茄子終于笑了，說，什么爛片子，我看你剛才笑得都不行了。我說，是呀是呀，確實是部好片子，你說我們現在干嗎去？我本來以為茄子會說去喝咖啡的，因為喝咖啡基本上是看完電影之后的最佳休閑項目，電影上都是這么演的?？墒?，茄子她了指路邊的小攤子說道，鐵板魷魚。

茄子開始吃魷魚，一串一串地吃，我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她吃。

茄子突然轉過身來，看著我。

我以為她要問我為什么不吃的，可是，她卻突然紅著臉說，剛才你在電影院里說的話可是真的？

我毫無思想準備，被這突然襲來的問題給嚇了一跳，但是，仍然很鎮(zhèn)靜地說道，不是假的。

茄子扔掉了手里的魷魚，看著我，說，那你是喜歡我嘍。

我說，是呀。

茄子的臉突然變了，說，那你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

我說，什么也沒干，就瞎混唄。

茄子說，既然閑著沒事兒，那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你喜歡我，讓我做你的女朋友呢。

我說，我不敢說。

茄子說，你不是挺自信的嘛，為什么不敢？

我說，我一點兒也不自信，其實我挺自卑的，我之所以整天表現出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主要是因為我太自卑了。

茄子看著我，眼睛黑黑的，大大的，就像是黑夜中的星星。

顧城說，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可是，我要說，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茄子。

此刻，我不知道突然從哪里來的勇氣，突然抓住了茄子的手，說道，茄子，我愛你。

茄子說，什么？

我沒有聽清楚。

我大聲說，茄子，我愛你。

茄子露出蒙娜麗莎般的微笑，說真的愛我？

我說，真的。茄子說，既然愛我，那就用實際行動表示一下。

我說，怎么表示？給你買束玫瑰？

茄子說，玫瑰不是愛情，玫瑰就是玫瑰，如果你真的愛我，就吻我一下。

我看了看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群，說，就在這里？

茄子說，是。

于是，我看到在美麗的夜幕下，喧囂的長安路上，有無數顆星星在不停地跳躍，美妙的音樂聲也適時的響起，在我的眼中，耳中，腦海中翻騰，就像是我激動的情緒里無韻的旋律。

而在我們的身邊，則有無數的情侶在車水馬龍中浪漫地穿行。

之后，我又看到了茄子那黑黑的眼睛，美麗的長發(fā)，還有滾燙而柔軟的唇。

兩片滾燙的唇和另外兩片滾燙的唇輕輕地觸碰在一起，沒有產生火山爆發(fā)時的熱量，而是像春天的花香，夏日的蟬鳴，秋天的明月，冬天的雪花一樣寧靜，一樣美麗。

前邊的行人過去了一撥，后邊又來了一撥，然后，又一撥，我知道不會有完。

這個時候，震耳的音樂從我們中間流過，掀起了我們的衣襟，好像在窺探我們的心。然后，霓虹燈的光線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我自戀，我自卑，可是茄子，終究是成了我的女朋友。

茄子說，你是天空里的一片云，投影在我的波心，從此，我就不再寂寞。

我說，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