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2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于本數(shù),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shù)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多能明之?!对姟芬缘乐荆稌芬缘朗?,《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shù)散于天下而設于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 天下大亂,賢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于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發(fā),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解說】 1、 前段頭句說的“古之人”,其實是指古代圣人:傳說的有名有姓的古人多是圣王,故可這樣“簡化”;“其備矣”是說他們的美德與才能到達了完備的程度,真“不可加”了(“其”字是表示推測的語氣)。所以接著就先用七個短句列舉他們的德行,然后用一個長句小結說:因此,世上一切事物,不管在何時何地,也不必問大小精粗,都無不體現(xiàn)著他們的人格和思想的光輝:“六通”是從空間上說,指東南西北上下六方;“四辟”是從時間上說,指春夏秋冬四季;“運”是借作“煇(暈)”,本指日月周圍的光圈,后來也借以指日月的光輝了。注意:七個短句中的“醇”字是借作“準(凖)”,效法義;“本數(shù)”是與“末度”對言,所以末尾兩句是說:他們明白道的根本,將之運用于法度(古人認為法度是“道”的體現(xiàn)、末節(jié))。——接下兩個都用“其”字領起,分別以“多有之”和“能明之”結尾的長句,是指出現(xiàn)在和可以在哪里得知古代圣人的思想:“其”字就是指代古圣的思想,也即“道術”;“數(shù)度”是指典章制度;“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大概是指鄒、魯兩國的儒生。再下面六句,顯是某讀者為“其”字句寫下的注文,后來混到正文中了,所以末尾兩句是接著“其”字句說下來的。這些句子都意思明白,不必解說(“設”字當是使用、施行的意思)。 2、后段是講古圣的道術消亡和方術興起的過程,并歸因于“天下大亂”。這意味著作者具有“社會存在狀況決定社會意識”的觀點。注意: “賢圣不明,道德不一”兩句是說:在天下大亂的局面下,人們的思想就不統(tǒng)一,是非標準就不一致,因而誰個堪稱賢者、圣者,甚或哪個人是有道有德之人,就很不明確,很難得到共識了?!圆缓脤⑦@個“道德”就翻譯為“道德”,當時還沒有“道德”這個合詞。 第三句中的“多”字是“多有”的意思,“得一察焉以自好”是個名詞性結構(充當“多”的賓語),指謂“得有一孔之見就自鳴得意自我欣賞甚或向人夸耀的人”,末尾可加個“者”字。——“一察”相當于“一孔之見”;“以自好”的“以”字相當于“就”。 接下分別用“譬如”和“猶”字領起的兩個長句,是打兩個比方,說明“得一察焉而自好”的人所得到的見解倒是未必錯,但一定不全面,因而不能與他人的觀點彼此相通,也不能同時運用于不同問題(“皆有所明”是說都有其特定的見地、功能;“時有所用”是說要在特定時間、場合才能發(fā)揮作用)?!半m然”引出的兩句是指出,抱持這種見解的人既然不擁有全面周偏的道理,就終究沒有掌握道術,只是“一曲之士”,即見解偏頗的人(“不該不偏”句中的“該”字通“賅”,“偏”通“遍”)。 “判天地之美”以下五句中,“判”字是分離義,“析”字是拆開義,“察”字是借作“殺”,削減、砍伐義;“稱”是“與……相稱”的意思;“神明之容”是為了同“天地之美”對偶而杜撰的說法,不必追問具體含義。 “是故”領起的三句是做結論了,說:惟其如此,從此以后,圣王之道,也即道術,就黯淡衰落下去(“闇”通“暗”,“郁”是“發(fā)”的反義詞),人們只是為了自己的需要而隨意自創(chuàng)方術了(“欲”是需要義,“為方”指創(chuàng)造方術)。注意:這里本該就說“圣王之道”的,作者改造為“內圣外王之道”,既是順便點明“圣”和“王”有著我前面指出的那種區(qū)別,同時也是暗示:只有“內圣”亦即具有圣人品德和才能的人,才能“王天下”,使天下從“大亂”進到“大治”。因為有這意思,所以接著發(fā)那樣的感嘆(“必不合”是說不能與大道相合)。——“內圣外王”這個說法,首見于《莊子》書中這一篇中的這一章,后來成了“專用成語”,對中國的政治和中國人的政治思想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但其含義也有了些變化,人們多是從“內圣”和“外王”的關系方面去理解了,用朱熹的話說就是:“其旨歸在于內足以資修養(yǎng)而外足以經(jīng)世”。 【辨析】 1、 前一段,《方注》在“六通四辟”句前面打逗號,即不認為此四字開頭的長句是對上文作小結,故翻譯為:“東西南北上下無所不通,大小精粗的道術運行無所不在”;《今注》也如此標點,只是譯文稍有不同?!@,大概是因為兩書的作者都未看出或不認為“運”字是借作“暈”,而是直解為“運行”,于是只好作這種明顯說不通的解釋和翻譯了。 2、 后段頭三句,《今注》和《方注》都認為第三句中的“多”字是“各”字之誤,其譯文分別是:“天下大亂的時候,圣賢隱晦,道德分歧,天下的人多各執(zhí)一端以自耀。”“天下大亂,賢能與圣明的標準不明確,道德不能統(tǒng)一,天下的人得到一孔之見就自夸自耀?!薄挚此坪醪诲e,細加分析就會覺得不對頭:原文作者會把“圣賢”(之人)與“道德”(觀念)這兩者并提對言嗎?會說天下大亂時就會每個人都“得一察焉以自好”嗎?足見“多”字不誤,更不會是“各”字之誤。 【譯文】 古代圣人的德性和才能一定是非常全面的,因為他們配合造化的靈妙,學習天地的榜樣,養(yǎng)育萬物,和諧天下,造福百姓,深明大道的根本而將之運用于法度了:因此,世間萬事萬物,無論何時何地,也不管大小精粗,無不體現(xiàn)著他們的人格和思想的光輝。他們的聰明智慧表現(xiàn)在禮法數(shù)度方面的,在過去的法規(guī)和前代傳下來的史書中還多有保存,他們的言論留存在《詩》、《書》、《禮》、《樂》等書籍中的,則鄒魯一帶的儒生們大都知曉(《詩》表達心意,《書》記載事情,《禮》規(guī)范行為,《樂》調和性情,《易》說明陰陽,《春秋》則是正名分),其中闡述的道術觀點散布于天下又在中原各國得以實施的,現(xiàn)在興起的諸多學派的學者還常常引用之,稱道之。 自從天下大亂以后,誰個堪稱賢者、圣者,就很難確定了,誰是有道有德之人,也很難有共識了,于是天下多有得到一孔之見就自鳴得意自我欣賞甚或向人夸耀的人,天下自然也就沒有了統(tǒng)一周全的道術,各學派之間,就如耳目鼻口之間的關系一樣,盡管各有其功能,卻不能彼此溝通;也像是百家眾技的關系,盡管都有所長,卻都只能在特定的時候和場合發(fā)揮作用。因此,雖然不能說哪一家一無是處,但一個學人的理論不完備不全面,終究只是一個執(zhí)于一端的偏頗之人。割裂了天地的完美,離析了萬物的常理,消減了古人的全面,那是很難具備天地的完美,配得上神明的盛容的。所以從那以后,內圣外王之道就暗淡而不明朗,日趨衰微而不能振興,天下人就都可以為了自己的需要而獨創(chuàng)出一套理論了??杀。“偌?/SPAN>這樣地各行其道而不回頭,那是會誰都決達不到與古之道術相合的水平的。后世的學者真是不幸,竟不能見到天地的純真和古人道術的全貌。道術將被天下人撕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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