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清代詞學算得上是詞史的一段非常完整的縮影,自隋、唐、五代、兩宋的美學范式都在清詞壇三百點遷延中都得到了映射,如清初王、彭之接續(xù)五代;陳、曹之接續(xù)蘇、辛;浙西之姜、張;常州之四家云云。非但如此,清代作為西學東漸的交集點,非但有對古典敘述審美的繼承,同時又在接收西學的同時,隱約萌生新的審美視覺-------即對夢窗詞的審美再定義。 詩家之李商隱、李賀,詞家之吳文英,這三家的藝術(shù)風格,在古典敘述審美里大多數(shù)都是以“博麗”、“奇特”等辭詞角度入手,而其中反逆?zhèn)鹘y(tǒng)審美的“澀”都一直保持著質(zhì)疑,直到清季四家對吳文英詞的深據(jù)攫取,才重新定義了吳文英詞的美學范式---------而這,其實就是古典美學從現(xiàn)代美學的一次不明顯的轉(zhuǎn)型。 詞學中的古典主流美學開宗明義的講,我們談的是雅詞體系,并非是以蘇、辛為代表的別派。因為蘇、辛一派并未形成完整的美學范式,其成就都是以個人為例,并沒有形成體系;其次,隋唐五代的美學風格由于彼時詞體的不完善,也并未形成完備的體系,故而,本文討論的范圍便著力在北宋中末、南宋以降中。
雅詞所謂“正宗”的確定,始于周邦彥的集大成。但是,詞學批評及美學相關(guān)論述,在兩宋時期并不算多,然則就在僅有的幾部詞論中,都不一而同的表現(xiàn)出一種非常明確的審美傾向---即“雅正”、“清空”?!侗屉u漫志》云:
又周密《浩然齋詞話》云:
王灼所謂的“不肯下浪筆”、周密所謂的“純用唐人句”就是最求的一種“雅正”的審美趨向。
自雅詞體系建立之后,南宋詞學便轉(zhuǎn)入了傳習的風尚,此時非常重要、體系相對完整的兩本詞論即是沈義父的《樂府指迷》與張炎的《詞源》,前者是吳詞風格的傳習,后者則是姜夔的傳習。但值得注意的是,即便是沈義父的《樂府指迷》,其追求的最高的審美標準都是周邦彥而非吳文英,其云:
但張炎的《詞源》卻直接將姜夔作為審美標準:
據(jù)此,在這個時間段,諸家對于對于吳文英詞的“澀”處,都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沈義父云“夢窗深得清真之妙。其失在用事下語太晦處。”,張炎則云“吳夢窗詞如七寶樓臺,眩人眼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段。”,而具所留陳之指,對吳文英詞的推崇,甚至是對李賀的推崇,都只停留在字面。 丨《黃陶評本<李長吉集>》評李賀云:“細讀長吉詩,下筆從無庸俗之病。” 丨《唐才子傳》評李商隱則云:商隱工詩,為文瑰邁奇古,辭難事隱。及従楚學,儷偶長短,而繁縟過之。每屬綴,多檢閱書冊,左右鱗次,號‘獺祭魚’。 丨張炎評吳文英也是如此,《詞源》云:如賀方回、吳夢窗,皆善于煉字面,多于溫庭筠、李長吉詩中來。字面亦詞中之起眼處,不可不留意也。 夢窗詞藝術(shù)風格的重新定義
南宋之后,詞學其實已經(jīng)陷入了衰頹期,但元、明二代,為詞所宗本處,不在五代之花間,便在姜、張之清空。 元代陸輔之《詞旨》便多引用《詞源》所論:
逮至明代,則追摹花間,面目無新,龍榆生云:“明代士大夫,吟詠性情,多為散曲;風氣轉(zhuǎn)變,而詞益就衰.....明人宗尚,不出《花間》、《草堂》二集;藝非專習,體益卑下,故鮮有可觀也?!?/p> 元、明二代詞學即衰,難為所論,然姜、張的詞學理論歷清初浙西至常州早期都余波不決。浙西雖力主“醇雅”而“家白石戶玉田”,但浙西六家之外卻鮮有真?zhèn)?-----這種情況其實自朱彝尊發(fā)倡浙西便已隱見端倪,《詞綜》汪森序云:
浙西倡導醇雅的原因并不是想要托其體制而尊,僅僅是為了矯正南唐北宋詞中的“失之俚”、“失之伉”, 《水村琴趣序》甚至很直接的說出一句“蓋時至而風會使然”,這種重字面而忽過內(nèi)容,又如何能得白石、玉田之真?zhèn)鳎?/p>
晚近詞壇領(lǐng)袖朱祖謀稱吳文英詞是“系八百年未發(fā)之疑”,同時再次將吳文英與李商隱并舉?!督逭Z業(yè)》序云:
概前所論,歷代論詩詞都以不澀為佳,《蓮子居詞話》云:“詞忌雕琢,雕琢近澀,澀則傷氣”;又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云:“近秀水馮柳東登府好用僻典,然觀其詞,意為辭掩,頗覺晦澀。” 值得注意的是,常州詞派在提出“比興寄托”的詞學理念時,并沒有將吳文英的地位提高,依然是作為二流作手而對待,直到周濟及道咸之后,吳文英的地位才陡然升擢-----其中最關(guān)鍵的原因,便是對吳文英風格中“澀”之再認知。而這種再認知的前因則有三: 第一,將“澀”作為矯正浙西尊清空而帶來的空滑前弊。孫麟趾《詞逕》云:夢窗足醫(yī)滑易之病,又蔣敦復《芬陀利室詞話》云:“勿專學玉田,流于空滑,當以夢窗救其弊。”又譚獻《篋中詞》云:“浙派為人詬病,由其以姜、張為止境,而又不能如白石之澀,玉田之潤。” 第二,則是對于“澀”的新認知。但這時候的“澀”,并不是“晦澀不通”之意。蔡嵩云《柯亭詞論》云:“詞中有澀之一境。但澀與滯異,亦猶重大拙之拙,不與笨同。”又王鵬運云:宣卿詞氣清而筆近澀,詞筆最忌留不住。 這種因“澀”而不使詞落空滑的持論,一如詞中“拗體”作逆挽頓挫之功,非常近似于劉勰提出的“逆萌中篇”之論:
結(jié)言當然,吳文英詞顯然不僅是諸家對“澀”的再定義而托體日尊,也有對其意象處理的再認知,以及對于意識流淺嘗輒止的再認知,詳見前文“詞藝錄丨談吳文英地位嬗變及《夢窗詞》筆法特點”這里就不多作闡述了。 總而言之,清季詞壇的美學認知轉(zhuǎn)變---或者說每次審美風會的轉(zhuǎn)移,其實都是當下對于之前的反思,以及社會環(huán)境而共同影響的,依然還是那句話:審美是具有社會性的,我們在研究某家詞、亦或是某段時間的審美變化,都需要從此二點入手,方可不偏不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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