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園紀事 （1）韓寶玉

（文內攝影均為張學民）

每次回新疆或者去北京，我多數時間選擇坐火車，除了對鐵路情有獨鐘，還因為火車路過柳園。我曾經在那里度過我的少年時代，直到去農場當知青，參軍入伍，轉業(yè)到鐵路局工作，柳園始終讓我魂纏夢繞，難以忘懷。

一、當上了住校生

五十年代末，隨著鐵路進新疆，我家也從玉門南搬到了柳園東邊的沿線小站黑山口。父親在養(yǎng)路工區(qū)上班，母親是家屬。當時地區(qū)沒有住房，很多職工家庭都在沿線工區(qū)或小站。當時，我剛滿七歲，父親就送我去柳園鐵路小學，給我報名上學了。

小小年紀，我就當了一名住校生，一住，就是四年。

那時，跟我差不多同齡的住校生還真不少，有好幾十個。校園有一幢平房，是我們的宿舍，對面就是食堂。剛住校那會兒，糧食還不定量，隨便吃，食堂的伙食搞得也好，有主食菜肴，還有哈密瓜等水果，我們吃得都很開心，家長也放心。

可是，好景不長，到了六十年代初，國家遇上了三年自然災害，我們的住校生活也一下子大不如前。糧食匱乏，副食也幾乎沒有，后來又實行了定量供應，每個人每個月只有十幾斤糧食，二兩油。學校安排每天只上兩節(jié)課，老師也吃不飽，沒勁講課，我們這些小孩子更是饑腸轆轆，一下課就擠在教室房頭那曬太陽。

有一次，我實在餓了，就和另外一個同學跑到地區(qū)食堂菜窖里偷吃黃瓜，差點兒被食堂大師傅發(fā)現，我們聽到動靜，幸虧人小，趕緊藏在裝菜的筐里，才躲了過去。

還有兩次，我餓得實在受不了了，就偷偷溜出了學校，沿著鐵道線，走了11公里，跑回了家。父母親又氣又心疼，讓我飽餐了一頓以后，父親又把我送回了學校。自打那時起，饑一頓，飽一頓，腸胃就落下了毛病。

當時，學校為了改善伙食，給我們加強營養(yǎng)，最起碼能讓我們這些孩子吃飽肚子，也想了很多辦法。那時，柳園地區(qū)很多單位都派職工到外地去打草籽。老師也帶著高年級的學生，坐上火車去哈密、鄯善打草籽，用麻袋裝回來，然后倒到大鍋里，煮很長時間，消完毒，再參到面粉里，蒸成饃饃，當主食吃。別看饃饃黑糊糊的，每人每餐也只能分到一個。草籽吃多了肚子發(fā)脹，很不好消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充饑，只好將就著吃。我同學的母親就因為吃草籽太多了，又沒好好消毒，引起浮腫中毒，剛開始很多人還以為是吃胖了，結果不長時間她就去世了。

那個時候，國家正在籌備成立西藏自治區(qū)，全國及各省都支援西藏，很多物資都從柳園車站卸貨，然后通過公路，經敦煌，轉運到格爾木、拉薩。跟我一起住校的有兩三個是西藏單位（西貿總）的孩子，因為家不在柳園，也當了住校生。有時，家里從外地給他們帶來好吃的，像饅頭、包子、餅干、水果糖什么的，也不分給我們吃，還故意在我們面前拿著玩，顯擺。我們又不好意思張口要，只好把饞蟲往肚里咽，好多次賭氣，不跟他們玩了，但過了一陣子，就又跟他們好上了，偶爾也能吃到他們給的好吃的。有什么辦法呢，餓呀，只要能有吃的，我們這些小孩子也就顧不上其它的了。

屋漏偏逢連綿雨。有一年，學校里還流行了一場傷寒病。學生體質本來就很差，所以傳染很快，很多學生都倒下了，有好幾間教室臨時做了病房。各個班也停課了，走讀生也不讓到學校來了，都在家里待著。過了一兩個月，等到患病學生徹底痊愈了，學校才恢復了秩序，正常上課。

二、遇上了好老師

剛住校那會兒，年紀小，生活不會自理，刷牙洗臉穿衣服，都是在離開家之前現學的，住進了學校還是做不好。

那時候，管我們一年級住校生的是吳秀清老師。她和藹可親，把我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關心照顧我們。冬天，宿舍里都要點火爐子取暖，吳老師就提前給每個宿舍支上爐子，備好煤炭和柴禾，到了傍晚，早早把爐火點著，讓屋里暖和著；臨熄燈前還把爐火封好，防止煤氣中毒。我們也把吳老師當成自己的媽媽，尊敬她，喜歡她。

有一次下雪了，我的棉鞋濕透了，晚上放到火爐旁邊烤，自己就睡著了。第二天早起聞到焦糊味兒了才醒來，一只棉鞋燒了一個大洞。吳老師知道了，就找來針線布頭，一針一針地把棉鞋縫補好，我才穿著棉鞋去上課。這件事雖然過去了幾十年，但是至今想起來，仍然覺得心里暖暖的。

二年級時，吳老師的孩子從東北老家轉學過來，也進了我們班，既是同學，又成了好朋友，經常把家里帶來的好吃的東西，分給我們吃，大家可高興啦。后來我們都慢慢長大了，參加工作了，家也從柳園搬到了烏魯木齊。我還經常抽時間去吳老師家串門，聊天。前些年，吳老師因病去世，我正在管內出差，聽說后馬上請假回來，強忍悲痛，送尊敬的吳老師最后一程。

由于附近沒有學校，柳園鐵小在當地很有名氣，師資力量也很強，許多老師都是從師范大學或鐵道學院畢業(yè)分來的，教學水平普遍很高，東至疏勒河，西至尾亞的鐵路沿線的孩子，還有駐柳園地區(qū)甘肅、青海、西藏等地方單位的家長，也都把孩子送來鐵小就讀。

有幾位老師的板書（粉筆字）漂亮至極，一筆一劃的，就像字帖上的字，對我們影響很大。我們也模仿老師書寫得很認真，不潦草，有板有眼的。四年級以后，學校還開設了毛筆字課，各個班展開寫毛筆字大賽，誰寫得好，老師就在大字上畫紅圈，受表揚，有獎品。不僅男同學，還有幾個女同學的字寫得也很棒，一直到換了學校，上了中學，我們寫的毛筆字鋼筆字，都讓很多人羨慕。

那時候上課，老師很認真，也很嚴格，怕我們上課做小動作，不允許學生把手放在前面，一律把手背到板凳后面。發(fā)現誰不好好聽課，就把粉筆頭扔過去，砸到學生面前，或者罰站。有的學生上課遲到，老師就讓他在教室門口站著，先罰站一會兒，再讓進教室。有一年冬天，我們班一個同學上課玩鋼筆，好像是金星牌的，很貴很好看，被老師發(fā)現了，拿過那支鋼筆，一撅兩節(jié)，直接扔進了火爐里燒了。這個同學敢怒不敢言，眼看著心愛的鋼筆付之一炬，等到下課鈴一響，他馬上用火鉤子去爐膛里面扒，結果只找到了一個鋼筆尖。我們也替他失去一支好鋼筆感到惋惜，可以也沒辦法，誰讓他上課做小動作呢！

有位女老師，姓劉，代我們一年級課。有一次上課，正講著，突然犯病了，重重地摔倒在講臺上，頭上磕了一個大包，還出了血，可把我們嚇壞了，坐在門口的同學趕忙去喊老師。后來我們才知道，劉老師患有癲癇病，時好時壞。我們畢業(yè)離開柳園鐵小后，很多年了，再也沒有見過劉老師，也不知她的病怎么樣了。

剛開始我們住在學校里面，后來，學校大門口的地區(qū)職工宿舍給我們騰出來一棟，房間多了一些，我們這些住校生全都搬了過去。這棟宿舍帶走廊，前前后后還有多棟這樣的宿舍。當時也沒有清潔工，職工和住宅戶都把垃圾、臟水從走廊的窗戶里往外倒，夏天垃圾成堆，污水橫流。到了冬天，垃圾和臟水又凍成了冰山。間長了，我們也慢慢習慣了，也跟著往窗口外面倒。老師有時過來看我們，實在看不過去，就帶著高年級學生過來幫我們打掃衛(wèi)生。到了冬天，每個房間都有火爐子，溫度很低，我們怕冷，一到晚上，就捂在被窩里，有尿了也憋著，睡著睡著就畫了地圖，很多同學都尿床。第二天，老師過來，挨著個把濕被子抱出去，搭在外面的鐵絲架上晾曬，下午再幫我們抱回去?，F在想起來，真是又無奈又臉紅。

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老師有：李昌年，生明順，張鳳蘭，王成憲，王九才，康克勤，袁克良，孫靜珍，賈維民，李寶珠，教珠算課的黃老師，還有吳管理員（我一個同學的父親）。他們是我的長輩，更是良師益友，他們在我心目中永遠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