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插播一則問卷調查: 各位親愛的讀者,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文匯筆會》的垂注,為了解您對本公眾號的意見與建議,我們邀請您參與以下問卷調查, 請復制下列網(wǎng)址并在瀏覽器中打開。回答本次問卷大約需要兩分鐘,謝謝~ http://en./survey/surveymmvs?id=72563&source=2whbh 富春山居圖(局部) 夏初六月訪嚴子陵釣臺,天氣不濕不熱。我午餐飽食了一條鹽豉蒸鳊魚,然后在富春江邊的水榭中閑坐,眼前是黃公望筆下的山巒和緣山而出的嵐氣,心底卻浮現(xiàn)出幾個奇怪的問題。 我非常希望嚴光先生此刻能夠坐在我面前,讓我當面請教:“先生當年真能在山頂那個釣臺上釣魚嗎?” 嚴光先生當然不可能跨時空而來,因此我只能依據(jù)不可靠的史料碎片懸揣。其實這只是個常識問題,哪里有人會瘋狂到從山頂上釣魚?除非是《莊子·外物》中的任國公子,以五十頭牛為魚餌,投竿東海,但那是想象力狂放的寓言。嚴光先生不可能從山頂上釣魚,他的垂釣地點必須是在江邊,傳說叫“嚴陵瀨”,具體地點嘛,應該在上游不遠處,如今的富春江鎮(zhèn)附近。我認為,嚴光先生不可能孑然一身避居于此,他必定是帶著許多家屬和族人,必須得置買田地、山場才能過活,單靠他一個人釣魚是會餓死人的。所以說,此處釣臺乃后世好事之士所建,借以憑吊嚴光先生的高節(jié),有些許地理位置上的差錯無傷大雅。 當年富春江中想必魚很多,種類也多,鰱鱖鳙魴,體大味美。如今有一種被稱為“子陵魚”的小魚乃本地特產(chǎn),學名“櫛鰕虎魚”,干燒紅燒皆美味,市場上也有魚干可買,是很好的特產(chǎn)。嚴光先生移居桐廬于東漢之初,那時人們不釣小魚,即使需要,也是用細孔麻布網(wǎng)捕捉子陵魚,曬干后與米屑、酒曲、鹽和香料拌勻,封壇發(fā)酵百日便可食用了。此物在中國飲饌史上非常著名,叫“醢”。當然了,同一名字下還有另外一種醢,是用干肉制成的。嚴光先生當年肯定釣到過不少大魚,例如我此行非常想品嘗到的“富春江鰣魚”。鰣魚春夏之交沿錢塘江上溯至桐廬縣子陵灘產(chǎn)卵,然后不再洄游,形成魚汛。只是,自從新安江水電站建成后,鰣魚再不到富春江來了,昨晚我只好紅燒一條翹嘴大白魚吃。 嚴光先生釣到大白魚,如果不怕麻煩,應該是會用烤的。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記載有一道食譜“釀炙白魚”,簡單說,就是將大白魚從背部剖開洗凈抹鹽待用,將鴨肉斬作肉糜,加入蔥姜桔豉以及魚醢等調料,調和成餡。接下來,先將鴨肉餡煎熟,再納入魚腹中,架起魚來烤至半熟,然后在大白魚身上刷抹魚醢、苦酒和豉汁,再烤一會兒即可裝盤。當然了,“釀炙白魚”絕非家常菜,以嚴光先生的狷狂性格怕是沒有這耐心,或許他只是讓家人將白魚斬件,加入藠頭、蔥韭之類燉一燉,便配著粳米芋頭飯吃掉也未可知。 我想問嚴光先生的另外一個問題是:“先生與劉秀是什么關系?” 如果讓我猜想,嚴光先生說不定會脫口而出:“就是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孩兒的關系!”我如此懸揣是有史料根據(jù)的。日后的漢光武帝,當時年僅二十出頭的劉秀,在王莽的新朝天鳳年間曾到長安游學,并與嚴光先生結識,而此時,嚴光先生至少五十五歲了。漢代男人的平均壽命絕對不會超過四十歲,所以,嚴光先生當時可稱年高德劭,而劉秀則是個小地方來的新學青年。所以說,史書中稱他們二人一同游學是不對的,應該是劉秀拜嚴光先生為老師,至少二人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嚴光先生教劉秀《尚書》只是表面內(nèi)容,其實嚴光應該對劉秀人格的形成有著極為深刻的影響。更重要的一點是,嚴光先生乃狷狂之士,想必當年在長安名氣極大,仰慕者眾多,劉秀追隨其左右,對他無比崇拜。正是因為劉秀年輕時的這份崇拜之心,和嚴光對他人生的深刻影響,才最終導致了他在登極之后對嚴光的瘋狂尋找。 很顯然,劉秀開始尋找嚴光的時間不會在他登極之初,因為那時國家分裂,他還在忙于征戰(zhàn),所以,他最早開始尋找嚴光先生也得在建武七年,隴西之亂平定之后,此時嚴光先生已經(jīng)72歲了。我見過72歲卻體健如青年的作家,或許嚴光先生便是如此。地方官在那年冬季找到嚴光先生時,他正“披羊裘釣澤中”。在那個十年戰(zhàn)亂的時代,在桐廬這種貧瘠閉塞之地,嚴光先生居然還有羊皮大氅穿,說明他的生活算不上拮據(jù)。至于他去釣魚嘛,一來是找個安靜地方思考,二來是為了改善生活,三來這項體育運動乃中國古代高士的標志性姿態(tài),是隱士的姿態(tài)。 在這里我不想談論大家都已熟知的嚴光先生的故事,更不喜歡那些牽強附會甚至胡編亂造的傳說。我也不想談論《后漢書·嚴光傳》中的記載,我只是想再問嚴光先生一個問題:“您是漢文化歷史上最重要的隱士之一,對后世影響甚深。您曾自比巢父,那么,您和姜子牙先生有什么不同么?” 當然了,這個問題,還是得我自問自答。 72歲的嚴光先生被劉秀接到京城洛陽,他的言行很容易歸納,那就是“我不稀罕當官,不想發(fā)財,更厭惡從天而降的名聲;我只想回家去釣魚,吃芋頭雜豆米飯,不行嗎?”令普天之下有權有勢有財者唯一無法處置的就是這種人,他們只喜歡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不喜歡大眾認為應該喜歡的生活。他們會說:誰喜歡權勢財富,你就找誰去,只要別找我就行。 嚴光先生回到桐廬,繼續(xù)釣魚過日子。那么,他和另外一位釣魚隱士姜子牙有什么可比較的么?確有可比較之處,同樣在72歲時,姜子牙先生認為自己胸懷經(jīng)天緯地之學,恰值天下大變,出山治世是天降大任,是他的必然使命,于是他在渭水之濱懸直鉤以釣,其實他那是在“釣人”。而嚴光先生披羊裘,投彎鉤以釣,乃釣魚以佐餐。姜子牙是借釣魚以出世,而嚴光是借釣魚以避世,這是中國隱逸文化的兩個基本出發(fā)點,也是兩個終極目標。姜子牙之法易學易成,此后兩三千年,常被江湖之士和腹黑之徒活學活用,壞了名聲。而后世學嚴光先生者,見諸記載的不多,因為真隱士是在當真努力讓自己“消失”。 簡單總結一句,這兩條路都是好路,只怕被人走歪了。 本文刊2019年7月10日《文匯報 筆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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