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弗洛姆

本文摘自《愛的藝術》

第四章：愛的實踐

根據(jù)我所說的愛的本質，一個人獲得愛的主要條件是克服其自戀情緒。自戀傾向就是指，一個人僅把存在于自我內部的東西體驗為真實的，而外部世界的現(xiàn)象本身并無真實性可言，它們在自戀者的體驗中，只是有用的或有害的。

與自戀相反的是客觀性；這是指一種客觀地觀察人或事物的能力，即按照人或事物的本來面目去認識它們，并能將這種客觀的圖象與那種因人的欲望的恐懼而形成的圖象區(qū)別開來。各種精神病都不能使人客觀地看待事物，這是自戀的極端情形。對于精神錯亂的人，唯一真實的是他精神內部的存在，是他的恐懼和欲望。在其眼中，外部世界不過是自己內部世界的象征，是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所有的人在做夢時也是如此。夢中，我們自編情節(jié)，并登臺表演，這些都是我們欲望和恐懼的表現(xiàn)（雖然有時也有我們的感悟與判斷），而我們卻相信睡夢中的事物跟我們在覺醒時所觀察的事物一樣真實。

精神錯亂者和夢者完全不能客觀地看待外部世界；而我們大家都或多或少有點精神不健全，或者說，都在某種程度上處于睡眠之中。我們在認識世界時都有非客觀性的一面，這是被我們的自戀情緒扭曲了的一面。任何人只要觀察一下自己，觀察一下鄰居，或讀一讀報紙，都不難發(fā)現(xiàn)這樣的例子簡直俯拾即是。它們都是被自戀歪曲了的現(xiàn)實，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例如，一位婦女打電話給醫(yī)生，說當天下午她要到他的辦公室里來，醫(yī)生回答她這天下午他沒有空，不過可以在第二天見面。她的回答是，但是，大夫，我的住處離你的辦公室只有5分鐘的路程。她根本未理解醫(yī)生的意思，因為這段路程對她來說盡管很短，但并不能為醫(yī)生節(jié)省時間。她的這一經(jīng)驗就帶有自戀傾向：既然自己節(jié)省了時間，醫(yī)生也就節(jié)省了時間；對于她，唯一的現(xiàn)實就是她自己。 

不太極端或者不太明顯的自戀性歪曲，在人際關系中屢見不鮮。有多少父母在看待自己的孩子時，不正是只注意孩子是否能順從自己，是否能給自己以欣慰，是否能給自己添光彩嗎？這些父母從來不能也從來不感興趣從孩子自己的感覺上去看待他們。又有多少丈夫不正是因為自己長期依附于母親，于是將妻子的任何要求都曲解為對自己的束縛，從而認為妻子專橫跋扈嗎？最后，又有多少妻子不正是由于丈夫不能符合自己在孩提時形成的光輝高大的騎士形象，而認為丈夫呆頭呆腦、蠢笨無能嗎？

客觀思維的能力是理性。存在于理性背后的情感態(tài)度是謙卑。一個人要能做到客觀，要能運用其理性，就得有謙卑的態(tài)度，就得從兒時那種對全知全能的夢想中解脫出來。

對于我們討論的愛的藝術的實踐問題，這意味著：愛的產(chǎn)生取決于我們能否相對地排除自戀情緒，而這又要求我們能夠形成和發(fā)展謙卑、客觀和理性的態(tài)度。一個人應該終身致力于這一目標。謙卑和客觀是不可分割的，就如愛也是不能與之分割的一樣。我們若不能客觀地對待陌生人，也就不能真正客觀地對待家里人，反之亦然。

如果我們要學習愛的藝術，就必須努力在任何場合保持客觀，并對我們不能客觀處之的情形保持敏感和警惕。我們必須盡力去發(fā)現(xiàn)，一個人在我們心目中的形象和行為（這是受到自戀性歪曲的），跟他那不以我們的興趣、需要和恐懼而轉移的實際情況之間有什么差別。獲得客觀和理性的能力，這才是愛的藝術的旅程的一半，我們還必須對接觸的每一個人都報以同樣的客觀態(tài)度。一個人倘若僅僅對所愛的人客觀，而對其他的人則以為大可不必，那他很快會看到，他最終在兩個方面都將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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