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dāng)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

這首蒼涼、傷感的《鴻鵠歌》，據(jù)說是漢高祖劉邦晚年所作。據(jù)說劉邦晚年十分寵愛年輕貌美的戚夫人，也十分喜歡她生的兒子趙王如意。而呂后因年老色衰，太子劉盈性格柔弱，劉邦曾經(jīng)一度動了更換太子的念頭?？墒呛髞恚瑒顓s又忽然放棄了打算。

劉邦——這位步入黃昏、行將就木的開國帝王，面對最心愛的女子——戚夫人，在凄涼的楚歌聲中，表明了自己對換立太子一事的無能為力。這潛藏在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帝王心術(shù)

漢高祖十二年（前196年）十月，淮南王英布起兵反漢。由于其英勇善戰(zhàn)，軍勢甚盛，劉邦不得不親自出征。雖然他擊退了英布，但自己也是身受箭傷，一直在隱隱作痛。在得勝還朝途中，劉邦順路回了一次自己的故鄉(xiāng)——沛縣（今屬江蘇省徐州），把昔日的朋友、尊長召來，共同歡飲十?dāng)?shù)日。一天酒酣，劉邦一面擊祝、一面唱地即興創(chuàng)作了這首《大風(fēng)歌》：“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yáng)，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事實(shí)上，劉邦箭傷嚴(yán)重且久治不愈，自知來日無多，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后事了。

據(jù)《漢書·外戚傳》記載：漢高祖劉邦因?yàn)橄訁物舻膬鹤犹觿⒂癁槿诉^于仁厚軟弱，性格不像他自己，因此常想廢掉他而立其愛妾戚夫人的兒子趙王劉如意為太子，他認(rèn)為劉如意的性格很與自己相似。戚夫人常常跟從高祖左右，也想讓高祖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因此日夜啼泣求告。漢高祖十二年，劉邦病重，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就想換立太子。但因呂雉為人剛毅，采用了張良的計(jì)策，以聞名遐邇的賢人商山四皓輔佐太子，使得高祖的想法未能實(shí)現(xiàn)。劉邦讓戚夫人跳楚舞，自己則借著酒意擊筑高歌，高祖作此歌勸慰戚夫人，以說明無力更換太子的道理。

從這個記載看，劉邦似乎想有廢立之意，想廢掉太子劉盈，改立趙王如意，實(shí)際上不然。與戚夫人相比，呂后有兩大優(yōu)勢：一是她與劉邦是結(jié)發(fā)夫妻，一起患過難，而且生育有太子劉盈與魯元公主；二是她本人與部分重要功臣如張良、蕭何等的關(guān)系都不錯。雖然她年老色衰，就憑這兩項(xiàng)，劉邦也不敢輕易動她。

但這并不是問題的根本所在。劉邦之所以要把身后的最高權(quán)力交給劉盈（實(shí)際上是給呂后），根本原因在于呂后的卓越政治能力。劉邦是個精于判斷的帝王，雖然在病中，但他卻看的清清楚楚，惟有把權(quán)力交給呂后才能保證劉氏江山的傳承！

梟雄夫妻

劉邦是個地痞流氓，呂后則是深諳其道的女中梟雄。這對夫妻是天作佳偶，無論從思想性格、為人處世還是做事手段上都是高度合拍。劉邦與呂后雖然一度貌合神離，但有著共同利益：江山無論交給誰，也絕不能交給外姓人！除掉外姓人對政權(quán)的威脅，這是這對夫妻的共識。

劉邦登基之后，一心想保住劉氏的錦繡江山，對于異姓功臣心存疑忌。其實(shí)，呂后何嘗不是如此？只不過她因?yàn)樯o寵，被一度在最高權(quán)力圈中邊緣化了而已。

劉邦掌權(quán)后，他對所有功臣都不放心，就連為他立下汗馬功勞的蕭何都心存猜忌，逼得蕭何被迫自污以全身家。陳豨、韓信、彭越、韓王信、英布等有功之臣，大多有些驕橫跋扈，其實(shí)這些人大多數(shù)原本都沒想造反，幾乎全都是被劉邦處心積慮設(shè)計(jì)逼反了的。其中的盧綰是他發(fā)小，幾十年的交情了，他毫不吝惜，就連在鴻門宴上對他有過救命之恩的樊噲他都想啥掉，足見其思慮之深。劉邦為什么要這樣做？無他，就是因?yàn)檫@些人能力太強(qiáng)，除了自己以外，自己的兒女無論是誰上臺，都鎮(zhèn)不住他們！

呂后對于丈夫的想法心領(lǐng)神會，完全贊同。在誅滅韓信、彭越兩大功臣的過程中，呂后發(fā)揮了決定性的作用。尤其是殺死韓信的決策，完全是她的決策，事先根本沒有請示劉邦。

《漢書·蕭何傳》云：“陳豨反，上自將，至邯鄲。而韓信謀反關(guān)中，呂后用何計(jì)誅信。上已聞?wù)D信，使使拜丞相為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相國衛(wèi)?！庇纱丝梢妳魏蟮臍⒎Q斷之果敢，絕不在劉邦本人之下。她在老臣蕭何的幫助下，那位叱咤風(fēng)云、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大將軍韓信，就死在了一個小女子的手中。消息傳來，劉邦雖然沒有表示贊賞，也沒有表示反對。劉邦對蕭何的獎賞，實(shí)際暗示著對呂后舉措的肯定，這是不言而喻的。

至于除掉彭越，劉邦雖然處心積慮弟羅織罪名，雖然把彭越抓了起來，尚在猶豫不決之際?！杜碓絺鳌吩疲骸吧仙庖詾槭?，徙蜀青衣。西至鄭，逢呂后從長安東，欲之雒陽，道見越。越為呂后泣涕，自言亡罪，愿處故昌邑。呂后許諾，詔與俱東。至雒陽，呂后言上曰：“彭越壯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jǐn)與俱來?！庇谑菂魏罅钇渖崛烁嬖綇?fù)謀反。廷尉奏請，遂夷越宗族?！庇纱俗阋?，彭越之死，完全是呂后造成的。如果不是呂后的建議，彭越也絕不至于死于非命，更不至于落得“葅醢”（制成肉醬）的悲慘下場。

所以，從根本的政治利益上看，劉邦與呂后這對夫妻是一致的。消滅外姓人對最高權(quán)力的覬覦，是他們共同利益所在。從這個層面上說，呂后是劉邦不可或缺的助手。不到萬不得已，劉邦絕不會動呂后的。

制約之舉

韓信、彭越是漢初功臣中最強(qiáng)的兩位，是呂后出手弄死了他們，這種雷霆手段和不凡見識，就連劉邦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欽佩。作為一個老謀深算的政治家，劉邦在韓信、彭越死后作出如下判斷：所以只有呂后在，其余功臣絕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劉邦與呂后之間在利益上也存在矛盾。他深知，呂后對他懷有很大的怨氣。且不說劉邦起兵之時，娘家人如何鼎力支持劉邦。另外，劉邦好色成性，多年來對她冷落。就連兒子劉盈、女兒魯元公主都不疼愛，逃亡過程中，多次將這一對兒女踢下車，只顧自己逃命。劉邦登基之后，對自己和兒子劉盈不聞不問，一心寵愛戚夫人和她生的趙王如意。魯元公主雖是女兒，但可是嫡出的金枝玉葉，而劉邦給她的封地，還不如庶出的兒子劉肥的一個零頭。這種厚此薄彼的安排，如何能讓呂后心服。呂后對此恨的是咬牙切齒。

劉邦是要想將身后的權(quán)力全部交給他的親生兒子，子子孫孫，萬世不絕。呂后則是想讓他的呂氏家族也在最高權(quán)力圈中也要分上一杯羹。也就是說，呂后并不想推翻大漢朝，只是想讓她的娘家——呂氏家族也要享有同等地位。因?yàn)樵趧畹钠鸨帲瑓问霞易宄鲥X、出人，是付出了巨大代價的。如果漢朝是一個巨大的股份公司，呂氏家族最低也有40%以上的原始股。如果呂家不能得到與劉氏相同的待遇，性格強(qiáng)悍的呂后，無論如何也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呂后心中的這點(diǎn)打算，劉邦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他雖然甚至很理解妻子的想法，但為了維護(hù)劉氏的家族的根本利益，是絕不肯讓外戚呂氏與皇族劉氏并駕齊驅(qū)的。所以，為了防止身后江山變色，他利用最后一點(diǎn)時間，做了最大努力對呂后以及呂氏家族做了最大程度的限制。

隨著病重日甚，劉邦知道自己很快就要不久于人世了，遂召集陳平、王陵、周勃等人到場，刑白馬而誓：“從今以后，凡不是劉姓的人，一概不許封王。凡是沒有立大功的人，一律不許封侯。誰要是違反這個盟約，天下人就共同討伐他！”這與其說是防止外姓人篡奪劉氏天下，還不如說是為呂氏量身定做的一條規(guī)矩。他廣封劉氏子弟為藩王，像齊王劉肥、吳王劉濞等人，將其依為屏藩。而且，他還私下對人說：“安劉氏者必勃也?！卑抵邪压诤艽?、能力強(qiáng)但行事比較低調(diào)的周勃提拔到重要位置，以為防范?？梢?，所有這一切布局，不僅是為了防止外姓人，更是在防著呂后和呂氏家族。

此外，劉邦也知道大將樊噲是呂后的妹妹呂嬃的丈夫，擔(dān)心他依附其作亂，臨終前下令殺掉樊噲，以絕后患，但因?yàn)殛惼剿；^自保而未果，樊噲得以不死。由此可見，劉邦對于身后的布局是非常周密的，全局性的，而且持續(xù)多年，是一個龐大的完整的計(jì)劃。宗室、外戚、功臣各集團(tuán)相互牽制、相互掣肘，以確保劉氏家族掌握最高權(quán)力萬世不絕，他也可以安心地魂歸泉下。

故而，劉邦是不敢動呂后、劉盈這對母子的?！盃恳话l(fā)而動全身”，更換太子、牽扯的人事布局太多，是病重中的劉邦無力完成的。他不可能為了一個美麗的女人而讓他一生的功業(yè)付之流水。至于戚夫人和趙王如意，自己死后能否生存，只能看他們的造化了。

結(jié)語

“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dāng)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劉邦對戚夫人唱出這首《鴻鵠歌》，不過是安慰她而已。戚夫人自知無力回天，只能吞下絕望的淚水。果然，劉邦死后，劉盈登基，是為漢惠帝。而那強(qiáng)悍的呂后成了太后，實(shí)際掌權(quán)。戚夫人后來被那強(qiáng)悍的呂后變成了“人彘”，趙王如意也是死于非命。其實(shí)，戚夫人和趙王如意何嘗不知這些，他們深知命運(yùn)早已注定，只不過這對可憐的母子早已是深陷泥潭之中，無力也無法自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