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古代文人中,最有群眾基礎(chǔ)的,除了李白、杜甫,就要當(dāng)屬蘇東坡了。 余光中先生說,如果他要出去旅行,不會找李白一起,李白不負(fù)責(zé)任;也不會找杜甫,杜甫太苦。 他會找蘇東坡,他會是一個好朋友,也是個能讓一切變得有趣的人。 那么大文豪蘇東坡到底有怎樣的魅力呢? 許紀(jì)霖《中國知識分子十論》中說:“一部中國知識分子的歷史,就是‘道’反抗‘勢’,又被‘勢’排斥的悲劇?!?/span> 如果從這個視角去看,蘇東坡的一生絕對是個悲劇,他孤獨、寂寞,遭受小人排擠,在各種勢力的擠壓下尋求精神的“突圍”。 不過,蘇東坡應(yīng)該是一個拒絕“被悲劇”的人。一生三次遭貶,三起三落,越貶越遠(yuǎn),直到海南,卻始終保持著豁達(dá)樂觀的心態(tài)。 科舉考試是他父親帶他去的,他本可以拿到第一名。 但是北宋科舉采用的是糊名制,歐陽修以為這么好的文章,是自己的學(xué)生曾鞏寫的,為了避嫌,給這篇文章一個第二名。 拆開糊名的紙,歐陽修才發(fā)現(xiàn)是蘇軾寫的。歐陽修說,三十年后,沒人知道我歐陽修,人們只會知道蘇子瞻。 果不其然,蘇軾二十歲中進(jìn)士,三十歲就成了舉世聞名的大文豪。 有才華的人,未必能在官場走得順。王安石變法太過著急,黨派內(nèi)部分成兩派,但是王安石卻獲得了皇帝的支持。 歐陽修辭官,司馬光隱居洛陽,蘇東坡雖然仗義執(zhí)言,但是于事無補。只能從地方政績?yōu)閲Я?,在杭州修水井,在密州捕殺蝗蟲,在徐州當(dāng)太守時,率領(lǐng)軍民,站在治理洪水第一線。 蘇東坡吐槽王安石新法,非常毒舌:老百姓進(jìn)城辦事手續(xù)繁瑣,一年有半年都不得不待在城里,孩子連城里口音都學(xué)會了。 他想踏踏實實為百姓做實事,卻被朝廷中小人指責(zé)“譏諷朝政”。從他詩集中找出一句“世間惟有蟄龍知”,檢舉揭發(fā)他誣陷皇上。 烏臺詩案,他在被關(guān)押一百三十天之后,貶官黃州。之前他的人生順風(fēng)順?biāo)?。到黃州之后,歷經(jīng)坎坷,才識盡人情冷暖。 在黃州,沒有故人給他寫信,寫信也沒有人回。掛名官員沒有薪水,生活窘迫,只能省吃儉用,躬耕荒地。 他追著農(nóng)夫,商販,漁夫,樵夫,談天說地,努力用人間的溫暖,排解心中的苦悶。 在黃州,他實現(xiàn)了自我突破。心境發(fā)生了極大的扭轉(zhuǎn),在痛苦挫折中,領(lǐng)悟了“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的意境。 也是在黃州,他寫出了著名的《寒食帖》。字隨著感情的起伏變換,不粉飾,不賣弄。 蘇東坡離開黃州之后,被重新啟用,但是他不喜朝中黨派紛爭,申請調(diào)往杭州。 在杭州,他最重要的政績就是治理西湖。 西湖底的淤泥無處安放,他便下令用淤泥建造蘇堤。要除去枯枝敗葉,便允許百姓在部分區(qū)域種植菱角。既能清理西湖,又能扶植經(jīng)濟(jì)。 蘇堤在春天的清晨,煙柳籠紗,波光樹影,鳥鳴鶯啼,是著名的西湖十景之一“蘇堤春曉”。 但是宋哲宗繼位,打擊舊黨,蘇軾被貶謫惠州,又再次被貶謫海南儋州。 據(jù)說在宋朝,放逐海南是僅比滿門抄斬罪輕一等的處罰。 他把儋州當(dāng)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他在這里辦學(xué)堂,介學(xué)風(fēng),以致許多人不遠(yuǎn)千里,追至儋州,從蘇軾學(xué)。 在宋代100多年里,海南從沒有人進(jìn)士及第。但蘇軾北歸不久,這里的姜唐佐就舉鄉(xiāng)貢。 為此蘇軾題詩:“滄海何曾斷地脈,珠崖從此破天荒。” 人們一直把蘇軾看作是儋州文化的開拓者、播種人,對他懷有深深的崇敬。 在儋州流傳至今的東坡村、東坡井、東坡田、東坡路、東坡橋、東坡帽等等,表達(dá)了人們的緬懷之情,連語言都有一種“東坡話”。 蘇軾《致季常尺牘》,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 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 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蘇軾《定風(fēng)波》 蘇軾的一生跌宕起伏,可以說是嘗盡人間冷暖,但是難得的是,他始終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無論順境逆境都能夠找到自己的位置,并能夠有所建樹,這就源于他豁達(dá)樂觀的性格,上面這首《定風(fēng)波》就是最好的寫照。 蘇東坡能夠平靜地面對人生的種種磨難,得益于他機智幽默的性格,令他可以苦中作樂,笑對生活。 好友書法家黃庭堅黑蘇東坡的字說:“你的字,胖乎乎的,扁扁的,就像石頭壓著的蛤蟆。” 蘇軾也不客氣地黑回去:“你的字就像樹梢上掛著的蛇,有時候拉長拉得不好,像一條死的蛇?!?/span> 他還曾經(jīng)寫了一句“八風(fēng)吹不動”,自以為超脫了,八方的風(fēng)(指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四順?biāo)哪婀舶思拢?,都動搖不了他的意念。他差書童把這句詩送給好友佛印。 佛印說:“放屁!放屁!” 東坡知道后大怒,過江去找佛印理論。沒想到佛印已經(jīng)在江邊等他了。 佛印笑他:“八風(fēng)吹不動,一屁打過江。” 蘇東坡秒懂,佛印原來在套路自己。他也因此知道自己其實并沒有自己詩里寫得那么超脫自如,還是會被動搖。 在惠州貶謫的窮苦生涯,他發(fā)明了火燒羊蝎子。買不起羊肉,就買來羊蝎子,用火烤,說有螃蟹的味道。 他還開玩笑說:“用這種方式吃羊蝎子,會讓那些等著吃骨頭的狗很不高興?!?/span> 東坡肉,東坡餅,火燒羊蝎子,以他命名或者由他發(fā)明的美食,可以擺上一桌,就算被貶謫海南,還有胃口日啖荔枝三百顆。 在海南,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人生的起伏。在給朋友寫信的時候,經(jīng)常用“呵呵”二字。據(jù)統(tǒng)計,“呵呵”總共出現(xiàn)四十多次。 蘇東坡一生先后有三位深愛著的妻妾。 第一任妻子王弗,也許她的名字你并不廣為人知,但是提起那首蘇東坡悼念她的詞“十年生死兩茫茫”,恐怕無人不知。 東坡十九歲時,與年方十六歲的王弗結(jié)婚。 王弗是蘇軾的姨家表妹,生于書香門第,也知書達(dá)理。最重要的是,王弗對蘇軾的仕途幫助很大。 雖然蘇軾才華橫溢,但是他對于官場、對于人心都不是很在行。而王弗卻有著“敏而靜”的性格(蘇軾評語),在人情世故上給予了蘇軾很大的幫助。 可惜恩愛夫妻不到頭,王弗活到二十七歲就年輕殂謝了。東坡失去了這樣一位愛侶,心中的沉痛、精神上的打擊是可想而知的。 熙寧八年(1075),東坡來到密州,這一年正月二十日,他夢見了愛妻王氏,于是便寫下下面的這首詞作: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江城子》 第二任妻子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從小就非常崇拜自己的姐夫蘇軾。 蘇軾和王弗共同生活了十一年,當(dāng)時也是蘇軾剛剛邁入仕途的早期;王閏之和蘇軾共同生活了二十五年,在這二十五年里,蘇軾歷經(jīng)了宦海的浮沉。先后遭遇了烏臺詩案、黃州被貶等仕途上的打擊。 在此期間,王閏之對丈夫不離不棄、同甘共苦。在最困苦的時期,王閏之還陪著蘇軾一起挖過野菜果腹,赤腳下地耕過田。 公元1093年王閏之去世,蘇軾悲痛得肝腸寸斷,為其寫得祭文也令人讀之淚流: 我曰歸哉,行返丘園。 曾不少許,棄我而先。 孰迎我門,孰饋我田? 已矣奈何!淚盡目乾。 旅殯國門,我少實恩。 惟有同穴,尚蹈此言。 嗚呼哀哉! 值得一提的是,蘇軾死后,其弟蘇轍為其料理后事,將他與王閏之合葬,也算實現(xiàn)了蘇軾祭文里“惟有同穴”的愿望。 蘇軾的第三任妻子王朝云原是他的侍妾,杭州人。當(dāng)年蘇軾在杭州任職,買下了時年十二歲的藝姬王朝云給王閏之做貼身丫鬟。 據(jù)說王朝云生得非常漂亮,蘇軾可謂是對她一見傾心。在王朝云十八歲時,蘇軾正式將其收為侍妾。 王朝云可以說是蘇軾的紅顏知己,蘇軾為其寫得詩詞作品也是最多的。 比如那首“欲把西湖比西子,濃裝淡抹總相宜”的《飲湖上初晴后雨》據(jù)說寫得就是王朝云。 蘇軾的弟子秦觀也曾稱贊王朝云“美如春園,目似晨曦”。 值得一提的是,蘇軾的侍妾應(yīng)該有不少,但是真正陪他到最后的卻就只有王朝云。 在王閏之死后,蘇軾又被貶謫到了嶺南惠州,當(dāng)時唯一與他隨行的就是王朝云。 后來王朝云在惠州感染瘟疫病逝。悲痛的蘇軾為她建造六如亭,又為她寫下了楹聯(lián): 不合時宜,惟有朝云能識我; 獨彈古調(diào),每逢暮雨倍思卿。 看來蘇軾不僅是一個才子,也是一個情種啊。不幸的是蘇軾一生所愛的三位女子都先他而去。 像蘇軾這樣的性情中人,有才、有品、有趣、有情,人生若得如此良友,夫復(fù)何求呢? 文章來源:愛上蘇東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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