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向東

每每說到位于南京南郊的浡泥國王墓，總會有人不解，究竟是什么，讓一位客死他鄉(xiāng)的年輕國王離世前留下“愿將體魄托葬中華大地”的遺言？更多人不知道的是，其前后三代浡泥國王都與中國結(jié)下了深厚友誼。在他們的影響下，南洋諸國紛紛來訪，極大改善了大明的國際形象。

馬合謨沙國王

頂住壓力恢復(fù)了中斷百年的中浡關(guān)系

1368年朱元璋在南京稱帝，建立明朝后，吸取元朝統(tǒng)治者用兵頻繁、與周邊交惡甚眾、無暇顧及內(nèi)政民生的教訓(xùn)，對內(nèi)采取禮法兼?zhèn)涞闹螄铰?，在較短時間內(nèi)醫(yī)治了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對外則堅持以德睦鄰、與鄰為善的政策。即便多次發(fā)生使節(jié)被拒入境甚至慘遭殺害的事，他依然不改初衷，通過多種方式反復(fù)向各國宣傳“共享太平之福”的理念。洪武二年（1369年），他將西南11國列為“不征之國”，其中就包括浡泥國。

浡泥Burni，又名婆利、渤泥、悖尼、大泥等，位于今加里曼丹島北部文萊一帶。中國史料記載浡泥最早始于西漢。南朝時，兩國開始友好交往，唐宋來往密切，期間遇朝代更替、戰(zhàn)亂，時有中斷。被朱元璋列為“不征之國”時，由于被滿者伯夷帝國征服，浡泥同中國之間的友好關(guān)系已經(jīng)中斷了100多年。

洪武三年（1370年），朱元璋派監(jiān)察御史張敬之、福建行省都事沈秩去浡泥國訪問。此時的浡泥國王馬合謨沙剛登上王位沒幾年，他統(tǒng)領(lǐng)的浡泥是南洋群島中的小國，人口稀少，資源有限，地理位置也不很重要，經(jīng)濟文化亦不發(fā)達，曾淪為暹羅、爪哇、阇婆的附屬國，又多次受蘇祿國的侵略，“子女玉帛盡為所掠”，受盡欺凌。

第一次會見中國來使，充滿戒備的馬合謨沙表現(xiàn)得很是無禮。沈秩用理智克制情緒，讓翻譯鄭重表述明政府的國威和友好的對外政策。國王終于放下戒心，依禮接待。

然而，對于和大國來往，馬合謨沙國王還是有諸多顧慮的。他先是對沈秩說：“我國受蘇祿所侵，待3年后國家安定，再派使者回訪?！焙髞碛忠浴暗剽呙褙?，愧無奇珍以獻”為由，再次推托。沈秩說：“我大明朝富有四海，難道稀罕貴國的土特產(chǎn)嗎？只要兩國能夠友好，區(qū)區(qū)貢物何足掛齒！”聽聞此言，馬合謨沙國王決定派使者入明。

好事多磨。阇婆國聞訊，派人前來游說：“我國一向幫助貴國抵御蘇祿國入侵，如果貴國歸順中國，我國不會再出手。蘇祿再來侵犯，你請中國幫你吧?！眹酹q疑了，對沈秩“以疾而辭見”。沈秩請大臣轉(zhuǎn)告國王，“阇婆早已稱臣于中國了，你們還有什么再可猶豫呢！”終于，馬合謨沙國王決定，派人帶著大片龍腦等禮物來華。使者返回時，明政府亦贈以厚禮。從此中斷了百多年的中浡關(guān)系又恢復(fù)起來。

由于得到明朝的支持，浡泥國擺脫了周邊國家的侵擾，人民安居樂業(yè)，經(jīng)濟得以發(fā)展。 

麻那惹加那乃國王

第一個親率使團來訪，長眠于南京

1402年，馬合謨沙國王病逝。第二年，23歲的麻那惹加那乃繼承了王位。1405年11月，他便遣使生阿烈伯成奉表赴南京獻方物，12月朱棣的使者就到了浡泥國。麻那惹加那乃大悅，決定親率使團回訪。

1408年，也就是第二次出海的鄭和船隊抵達浡泥國的第二年，麻那惹加那乃國王親率王妃及子女、弟妹、陪臣等150余人，遠涉鯨波浩濤來到中國。這是明代歷史上第一次有海外番國國王親自率團來訪。

這個年輕的國王受到了明朝皇帝的禮遇恩待：有特派大員專程前往福建迎接，來京城路上經(jīng)過的州郡縣也都設(shè)宴招待。到了南京后，朱棣親切接見了他，兩人長時間會談。期間，麻那惹加那乃熱情歌頌成祖對浡泥國的關(guān)懷，朱棣大喜，“優(yōu)待禮隆,賜予甚厚”。他不僅接連設(shè)宴招待國王及其陪臣，同時還在內(nèi)館宴請其妻子和子女。平日里還要派官員送酒席至賓館，由大臣陪同接待。此外，朱棣還贈送了儀仗、交椅等厚禮，麻那惹加那乃國王深受感動。

可惜的是，同年十月，麻那惹加那乃國王忽然得了急病，雖然成祖命御醫(yī)診治，給“善藥調(diào)治”，早晚派人問候，還是不治身亡。臨終前，他對王妃囑咐說：“我疾貽天子優(yōu)念，脫有大故，命也！我僻處荒檄，幸入朝睹天子聲光，即死無憾。死，又體魄托葬中華，不為夷鬼，所憾者受天子深恩，生不能報，死誠有負”。又囑其子說：“誓世世毋忘天子恩，若等克如我志，瞑目無憾矣?！?/p>

朱棣得知這一噩耗，輟朝三日，令“具厚恤典”，賜謚號“恭順”，葬于南京安德門外石子崗，樹碑立祠，每年春秋兩季，由專人祭掃。

石子崗，亦曰石子岡，位于今南京市雨花臺區(qū)鐵心橋街道?！秴侵尽罚骸敖I(yè)南有長陵，名石子岡，葬者依焉”?！吨链蠼鹆晷轮尽罚骸笆訉?，一名石子墩，在城南一十五里，長二十里，高十八丈?！逼渌谏襟w呈“坤山艮向”，亦稱“長陵”，自三國起這里就是皇家陵寢之地，也是南京六朝古墓葬重點保護區(qū)。浡泥國王墓坐北朝南，前臨月牙水塘、遙對牛首山雙闕，三面環(huán)山，被視為少有的風水寶地，足見當年永樂皇帝對浡泥國王的厚待。

遐旺國王

禮請中國使者留鎮(zhèn)一年“以慰國人”

除了麻那惹加那乃，浡泥國還有一位國王也曾在永樂年間親自來訪。他就是遐旺，長眠在南京的這位國王的兒子。

根據(jù)國王遺愿，其4歲的兒子遐旺承襲王位?？紤]到幼主臨朝的困難，成祖答應(yīng)派官護送新王返國，并讓使者“留鎮(zhèn)一年，慰國人之望”。此外，他還封浡泥國后山為“長寧鎮(zhèn)國之山”，并親自撰寫了碑文，充分表達中浡兩國之間的深情厚誼。

永樂八年九月，遐旺遣使臣隨張謙來明謝恩。九年，朱棣命張謙回贈遐旺錦綺、紗羅、彩絹凡百二十匹，其下皆有賜。

永樂十年九月，遐旺國王偕其母再次前來中國祭掃先王墓，同年11月到達南京，受到禮遇。直到次年2月國王一行才辭歸。

根據(jù)中國史料統(tǒng)計，馬合謨沙、麻那惹加那乃、遐旺3位國王在位的62年間，中浡往來頻繁，互訪達到14次。其中明朝使臣訪浡3次，浡泥國訪明9次。在互訪中雙方互贈禮物，親切宴談，增進了兩國之間的了解與友誼。

成祖對浡泥國王的禮遇恩待，為南洋諸國樹立了國不分大小一視同仁的樣板，取得了外交上的成功，打開了通往南洋諸國的外交通道。

受此影響，各國紛紛來訪，單國王來訪者永樂朝就還有5次，即滿刺加國3次，蘇祿國1次，古麻刺朗國1次。 

墓地一度湮滅，

數(shù)百年后再次現(xiàn)身

中浡兩國友好交往一直保持到萬歷年間。之后，由于浡泥國幾百年間動蕩不穩(wěn)，前來祭祀漸少，加之中國也頻有朝代更替、戰(zhàn)火侵擾，浡泥國王墓一度湮滅，渺不可尋達百余年。

1958年5月12日，南京市文物普查人員來到安德門外東向花村，當?shù)剞r(nóng)民向他們反映烏龜山上有個“石烏龜”。普查人員循跡找到了被當?shù)厝罕姺Q為“馬回回墳”的一座佚名墓，并在一塊斷碑上看到了“永樂六年八月乙未浡泥國王麻那惹”、“浡泥國王去中國”和“葬之安德門外石子崗”的字樣。墓的形制與明初功臣徐達、李文忠墓相似。

經(jīng)過艱苦細致的調(diào)查和考證，作為中華民族在歷史上與其他國家友好交往歷史見證的浡泥國王墓終于重現(xiàn)于世，在海內(nèi)外引起巨大反響。

2001年，雨花臺區(qū)政府對浡泥國王墓進行了修復(fù)。從陵區(qū)正門通往陵寢的神道呈弧形，神道入口處正中豎立高8.95米、寬2.2米、厚0.7米的神道碑，下承龜趺，碑文是由明代大學士胡廣所撰寫。碑后的神道兩側(cè)，排列著遺存下來的武將、石馬、馬夫、石羊、石虎各一對。當年享殿、望柱現(xiàn)可見柱礎(chǔ)。墓園環(huán)境幽靜、林木蒼翠，雪松、丁香、紫薇等數(shù)十個品種的上千株樹木環(huán)繞著陵墓，莊嚴而肅穆。

同年，浡泥國王墓被定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浡泥國王墓的發(fā)現(xiàn)，在文萊國皇室、學術(shù)界引起巨大反響。經(jīng)過權(quán)威專家的考證，最終在該國公示的“文萊蘇丹世系表”中，正式確認了麻那惹加那乃為第二任國王。浡泥國王墓這一歷史遺存，既是中國古代睦鄰友好外交的見證，也是承先啟后、發(fā)展同文萊友好關(guān)系的平臺。文萊國王室成員、大臣，文萊駐華大使，文萊在中國留學生，中國駐文萊歷任大使先后多次前來墓園拜謁祭掃。

今年，浡泥國王墓被正式列入“海上絲綢之路”南京史跡的首批申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