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揖明 百年老店一蹶不振 約在宣統(tǒng)年間,正當松鶴樓業(yè)務發(fā)展之際,老板徐金源積勞病故,遂由其子徐培根繼承。徐培根從小住在上海,追名逐利于十里洋場,無意兼顧店務,自己也不諳菜館經(jīng)營,自接管松鶴樓之后,悉由其父生前原班人馬執(zhí)管。他以為松鶴樓牌子老,名氣響,生意好,不需要自己去管理,只要到年終看看“紅帳”就夠了。起初松鶴樓一如既往,仍有利可取。徐培根一年來蘇州幾趟,每趟都滿載而歸。不料事隔不久,松鶴樓的景況開始不佳,主要是內部弊端百出,矛盾叢生。 民國五年(1916年),松鶴樓景況愈下,執(zhí)管者中飽私囊,業(yè)務不振,不但無盈利可言,而且急轉直下,漸入疲境。徐培根還蒙在鼓中,認為政局不穩(wěn),受歐戰(zhàn)影響,仍望松鶴樓能恢復昔日盛況。 到了年終,徐培根照例到蘇州店里拿取紅利。經(jīng)理不但拿不出“紅帳”,而且滿臉愁容,吞吞吐吐把店里的真相如實向徐培根作了詳細匯報。徐培根聽了后,如夢初醒,面色青里翻白,許久一言不發(fā),但心里明白:多年來自己不管店務,把父親一生辛辛苦苦經(jīng)營的遺業(yè)斷送在自己手里,事到如今,悔之莫及。據(jù)該店老職工回憶,當時因為店務無人管理,有時顧客點的菜,連生胚也拿不出,只得溜出后門,現(xiàn)買現(xiàn)燒,應付臺面,可謂到了山盡水窮的地步。而經(jīng)管人員始終瞞著徐培根獨斷獨行,旁人因捏不到證據(jù)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徐培根得知以上情況,冷笑了一聲,立起身來,一聲不響,拔腳就走。剛走出大門,他又回過頭來對經(jīng)理冷冷地說了一句:“明天起停業(yè),破產出盤!”他完全意識到敗局已成,無法挽回,如果猶豫不決,危機更深。 翌日,徐培根到了店里,了解積欠情況,做好清理準備。 松鶴樓破產出盤的消息很快在社會上傳開,頓時議論紛紛。 和記松鶴樓的誕生 早在松鶴樓走向下坡的時候,同業(yè)中就有人覬覦松鶴樓,現(xiàn)在出盤的消息一傳出,同業(yè)和業(yè)外競相爭奪松鶴樓這塊百年老店的招牌。 “近水樓臺先得月”,對松鶴樓最感興趣也最有條件經(jīng)營的,要數(shù)同業(yè)中的天和祥(開設在臨頓路蘋花橋)和金和祥(開設在西中市)飯館的經(jīng)理張文炳了。張文炳是徐培根的父親徐金源生前的好友,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集資遷移面業(yè)公所,張徐同為發(fā)起人.在同業(yè)中有一定的聲望。張文炳因與徐培根有著世交的特殊關系,所以在出盤松鶴樓的問題上取得優(yōu)先權。徐培根自然不會把張文炳當做外人,所以一拍即合。談判過程中,雙方都表示了誠懇的態(tài)度,但在價格上不免要有一番討價還價,最辣手的是松鶴樓的招牌問題。徐培根提出條件是在保持招牌所有權的前提下出租給受盤人,年租為一百石。最后雙方同意招牌年租為六十石大米,同意加記,租期十年為一期,每年分兩次付租,期內租金不變,期滿后承租人有續(xù)租權利但租金需復議;出盤價格以八百元成交,立約一次交割,租契自民國七年(1918)生效。至此,松鶴樓出盤受盤達成協(xié)議,“和記松鶴樓”宣告誕生。 張文炳振興松鶴樓 新組成的和記松鶴樓是合股企業(yè),股東六人每股銀洋貳百元,推張文炳為經(jīng)理。股東六人的名單如下: 張文炳 臨頓路天和祥、西中市金和祥經(jīng)理 蘇子和 臨頓路天和祥副理 王覺初 臨頓路紙張對聯(lián)店主 鄒景高 史家巷成衣鋪業(yè)主 陸仲康 木機絲織帳房 沈增奎 糟坊股東 張文炳接任后,股東沈增奎擔任內帳房,留用職工有堂倌杜云卿(留一條小辮子盤在頭上,人稱小辮子阿水)、徐二寶(徐培根的族叔)、二帳房姚金元等,另調金和祥菜館掌作(亦稱掌勺)陳仲曾(又名阿八頭),天和祥菜館的陸桂馥,無錫大新樓京幫的劉俊英(又名三大)、顧榮桂等人。調來的都是名廚,全是張文炳的學生,其中尤為張所看重的是陳、陸兩人。陳仲曾和張文炳有著同鄉(xiāng)、郎舅、師徒三重關系,一手好技藝是張文炳傳授的,頗有青出于藍之譽。當時陳仲曾調到松鶴樓,張文炳私下許以干股一份,只是口頭之言,未有手續(xù)。陸桂馥被安排為帳房,掌握銀錢、貨物重要部門。對其他人員也作了妥善安排,各司其職、 開張之前店內外進行了一番修繕,還增添了陳設。門面保持傳統(tǒng)的格式。東面一副面灶,西面的煙兌店不變動。中間踏進大門就是沖天樓梯,走進去是店堂,靠東賬房間,早已剝落的青龍牌,重新漆上“宴樂嘉賓”四個金子。店堂約有十幾只桌子的面積,正中特意隔出僅容一只桌子的地方,供奉一尊“福德正神”(俗稱仙老爺),上面掛一幅書有“協(xié)天大帝”、繪有關羽畫像的中堂,一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的堂對分掛左右,整個布置雖是俗套,但卻顯出幾分端莊。 店堂后面就是廚房間,出后門是蘭花街。樓上比底層略寬些,放十幾張桌子,沿觀前街是一排玻璃裙板宋窗,顯得明亮寬敞。 店內分四個部門:帳房,堂部,廚房,面部。帳房又分內帳、外帳、臺薄。堂部分樓堂、下堂、送出。廚房分殺帳、出行、砧墩、爐灶。面部分頭鑊、二鑊、打面、爐灶、分工明確既各司其職,又互相協(xié)作。例如出行就要經(jīng)過復稱、驗貨,進倉庫還須核對單據(jù)。盤點貨物,核對原始帳單,做好記錄,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一絲不茍。 職工的收入,工鈿甚微,每月多則五、六元,少則僅一、二元,主要靠拆小帳、得下腳鈿和傭金。各個部分的小帳分拆和其它收入情況如下: 一、賬房間除拆總小帳外,還有筵席捐分拆(筵席捐由店方承包,與實際營業(yè)差額較大),所得之數(shù)比其它部份至少多一倍以上。 二、堂部主要收入依靠顧客另給小帳,并按規(guī)定從營業(yè)額中提成小帳,由堂部分拆50%。另外,酒瓶一類的變賣所得也歸堂部分拆。 三、廚房的收入,一是按規(guī)定從營業(yè)額中提成小帳的百分之五十,由廚房各行擋分拆;二是顧客剩余菜肴經(jīng)加工復制成小貨出售所得(小貨對象多為貧苦勞動者)。還有上門筵席的“落鑊”鈿(與殺帳工人各得一半)以及煤傭、醬油傭。雞鴨頭均歸廚房,雞肚、雞黃皮、雞鴨毛和甲魚殼均歸殺帳收入。 四、面部除總小帳外,雞頭、醬油傭為頭鑊收入,面湯歸二鑊收入,爐灶雜務得礱糠傭金。 五、萊肴送出的送鈿,誰送誰得。 六、鹵鴨上市的鴨毛歸資方所得。 經(jīng)過人事調動,整頓內部,在菜面的品種、質量和服務等方面有了提高和改進。和記松鶴樓開張以后,生意逐漸轉好,到民國九年(1920年)營業(yè)和利潤猶如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增高。顧客由城鄉(xiāng)勞動耆為主擴大到上層各界人士,高檔菜的比例迅速上升。這與經(jīng)理張文炳的苦心經(jīng)營,以及在社會上的多方的活動分不開的。 張文炳,又名文彬,小名阿大,江蘇武進縣橫林人,從小學廚,光緒初離鄉(xiāng)在蘇、昆、太一帶從業(yè),烹調技術精益求精,被太倉望族賞識,介紹到官衙司廚。三十多歲時,經(jīng)友人邀集合夥開店,業(yè)務甚佳,略有私蓄,回鄉(xiāng)娶陳氏(陳仲曾的姐姐)為妻?;楹蟮教K州結識了蘇子和等人。約在光緒二十年(1891年)左右,張文炳和蘇子和一起談起開菜館的打算,雙方甚為投機,決定共同合作。遂著手籌劃于臨頓路蘋花橋南堍開設了天和洋萊館。張既精于烹飪技術,又善于經(jīng)商之遭,地址選擇了當時的好“水口”(有吃煞臨頓路之說),扼通往觀前街和玄妙觀的要道,可謂條件優(yōu)越。蘇子和是出資者,天和祥的經(jīng)營管理推張文炳獨挑大梁,親自掌作,聲名大振,營業(yè)日增。 天和祥出了名,張并不滿足,于1921年在對面開設蘇州第一家“禮堂”(專辦婚喪喜慶等業(yè)務)。又看到閶門西中市一帶的熱鬧景象,便四出奔走,終于在西中市開設了金和祥萊館。張一人兼任兩家經(jīng)理,還要動手燒菜應付上流顧客,十分忙碌,便將最得意的助手陳仲曾從天和祥調到金和祥,再將無錫大新樓京菜館里幾個徒弟調到蘇州助陣(張當時還兼無錫大新樓名譽經(jīng)理之職)。盡管如此布置,但畢竟年逾五旬,三家菜館的業(yè)務大權一人獨攬,顯得力不從心。相比之下,西中市的金和祥菜館營業(yè)平淡。他經(jīng)深思熟慮,決定將金和祥歇業(yè),把精力撲在松鶴樓。在他看來,只有松鶴樓最有發(fā)展前途。事實證明,他的這種預見和判斷不愧為商業(yè)中的佼佼者。張文炳善于社會交際,在經(jīng)營上自有一套手腕。凡衙門官廳、望族富戶的宴會、喜慶筵席,他千方百計通過內外關系承辦。如果同時有別家菜館爭做生意,他早已探悉內情,親自排菜單,選取上等原材料,動用精致的餐具,想方設法加以承攬,寧可少賺甚至不賺,也要把生意扎牢不放。這樣做法,名聲更著,從此天和祥和松鶴樓的營業(yè)方興未艾。 民國十三年(1924年),張文炳為提高松鶴樓的地位和聲望,會同天興園、鴻云樓、南新園三家飯館,聯(lián)名向蘇州總商會申請注冊。當時社會對菜飯館一類行業(yè)是不甚看重的,認為比那些大行業(yè)次一等,所以要在總商會立足,還要懇請著名士紳出面疏通。張文炳筵請了前清探花、《吳縣志》總纂?yún)鞘a培(字穎芝),多次致函蘇州總商會會長貝哉安(上海儲蓄銀行行長),才得以辦理手續(xù)。從此,松鶴樓在商會中也有了一定地位。 名廚陳仲曾和刀工費建森 陳仲曾,俗名阿八,武進縣橫林人,光緒九年(1883年)生。家貧,幼從姐夫張文炳學廚,聰慧過人。光緒末年隨張到蘇州,操廚為業(yè)。郎舅相處多年,互相切磋,烹技大進。凡蘇幫菜肴之燉、燜、煨、焐傳統(tǒng)技法,無一不精。先在天和祥充張之助手,繼調金和祥為掌作。民國九年(1920年),為加強松鶴樓的技術力量,又調陳仲曾為松鶴樓掌作。陳進松鶴樓時言明隨帶大兒子志剛學藝。翌年志剛僅十歲,即入松鶴樓拜父輩至交同店砧墩名師費建森為師。陳仲曾進店后,虛心求教老前輩,在松鶴樓原有傳統(tǒng)品種的基礎上,悉心研制了好幾十種四季應時、別具風味的花色菜肴,在松鶴樓歷史上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局面。 當時在松鶴樓名目繁多的品種中,久經(jīng)顧客品嘗而贊不絕口的有:原汁魚翅、蝦子刺參、白汁元萊(甲魚)、蝦絲爛糊、松鼠桂魚、清溜大玉(即蝦肉)、禿黃油、鹵鴨、荷葉粉蒸肉、紅燒頭尾、西瓜盅(即用西瓜挖空作盛器)、網(wǎng)包鰣魚、蜜汁火方、響油鱔糊、鲃肺湯、炸蝦球、白什拌、青魚卷菜、糟溜魚片、口麻鍋巴湯(天下第一萊)、炸肫等等,還有獨具特色的拿手菜“三黃燜”,即黃燜鰻、黃燜栗子雞,黃燜著甲(海產的鯊魚)。 松鶴樓有掌勺陳仲曾和砧墩師傅費建森搭檔,可稱珠聯(lián)璧合,這在當時蘇、錫、常三幫的蘇式菜系同行中,也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高手。陳在烹制任何品種,特別是注重火候。例如紅燒魚塊,從起油鍋至燒好,對爐灶的火候有四次不同的要求。各道操作程序的間歇長短,不是看時鐘,而是以吃幾筒水煙為標準的。他上爐灶燒菜,從不見匆忙緊張的樣子,速度卻比別人要快。還有一個特點,他從不嘗咸淡,然而只只萊肴口味適中。 費建森師傅的刀工超人,同樣一只“排南”(薄片熟南腿)刀工,一般在二十五片左右,他可以劈到四十片,比當時葉受和茶食店的云片糕還要薄。冷盆的刀片可稱獨一無二,為同行所公認。 因此,和記松鶴樓的技術力量,在同行業(yè)中首屈一指。無論在選料、刀工、烹制、火候,也無論在色、香、味、形、器等各個方面,都非常考究。就是靠著出色的烹調技術,和記松鶴樓蒸蒸日上。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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