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_08 下 來自名著大觀園 00:00 14:06
《儒林外史》是清代吳敬梓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全書五十六回,以寫實主義描繪各類人士對于“功名富貴”的不同表現(xiàn),小說白話的運用已趨純熟自如,人物性格的刻畫也頗為深入細(xì)膩,尤其是采用高超的諷刺手法,使該書成為中國古典諷刺文學(xué)的佳作。
王觀察窮途逢世好 婁公子故里遇貧交
蘧公孫回到嘉興,見了祖父,說起路上遇見王太守的話,蘧太守大驚道:“他是降順了寧王的!”公孫道:“這卻不曾說明。只說是掛印逃走,并不曾帶得一點盤纏?!鞭咎氐溃骸八m犯罪朝廷,卻與我是個故交,何不就將你討來的銀子送他作盤費?”公孫道:“已送他了。”蘧太守道:“共是多少?”公孫道:“只取得二百兩銀子,盡數(shù)送給他了。”蘧太守不勝歡喜道:“你真可謂汝父之肖子!”就當(dāng)日公子交接的事,又告訴了一遍。公孫見過乃祖,進(jìn)房去見母親劉氏,母親問了些路上的話,慰勞了一番,進(jìn)房歇息。
次日,在乃祖跟前又說道:“王太守枕箱內(nèi)還有幾本書?!比〕鰜硭团c乃祖看。蘧太守一一看了,都是抄本;其他也還沒有緊,只內(nèi)有一本,是高青邱集詩話有一百多紙,就是青邱親筆繕寫,甚是精工。蘧太守道:“這本書多年藏之天子之居所,數(shù)十年來,多少才人,求見一面不能;天下并沒有第二本,你今無心得了此書,真乃天幸。須是收藏好了,不可輕易被人看見?!鞭竟珜O聽了,心里想道:“此書既是天下沒有第二本,何不將他繕寫成數(shù)套,添了我的名字,刊刻起來,做這一番大名?”主意已定,竟去刻了起來,把高季迪名字寫在上面,下面寫'嘉興蘧來旬先夫氏補(bǔ)輯?!坍?,刷印了幾百部,遍送親戚朋友;人人見了,賞玩不忍釋手。
自此浙西各郡,都仰慕蘧太守公孫是個少年名士;蘧太守知道了,成事不說,也就此常教他做些詩詞,寫斗方同眾名士贈答。一日,門上人進(jìn)來稟道:“婁府兩位少老爺?shù)搅??!鞭咎亟泄珜O:“你婁家表叔到了,快去迎請進(jìn)來。”公孫領(lǐng)命,慌出去迎。這二位乃是婁中堂的公子;中堂在朝二十余年,甍逝之后,賜了祭葬,□為文恪,乃是湖州人氏。長子現(xiàn)任通政司大堂;這位三公子,諱□,字玉亭,是個孝廉;四公子諱瓚,字瑟亭,在監(jiān)讀書;是蘧太守親手扶起,叫公孫過來拜見了表叔,請坐奉茶。二位婁公子道:“自拜別姑丈大人屈指已十二載;小侄們在京,聞知姑丈掛冠歸里,無人不佩服高見。今日得拜姑丈,早已須鬢皓然,可見有司官是勞苦的?!鞭咎氐溃骸拔冶緹o宦情;南昌待罪數(shù)年,也不曾做得一些事業(yè),虛糜朝廷爵祿,不如退休了好。不想到家一載,小兒亡故了,越覺得胸懷冰冷。仔細(xì)想來,只怕還是做官的報應(yīng)。”婁三公子道:“表兄天才,磊落英多,誰想享年不久;幸得表侄已長成人,侍奉姑丈膝下,還可借此自寬?!眾渌墓拥溃骸氨闶切≈秱兟劻吮硇钟囈?,思量總角交好,不想中路分離,臨終也不能一別,同三兄悲痛過深,幾乎發(fā)了狂疾。大家兄念著,也終日流涕不止?!鞭咎氐溃骸敖裥只聸r,也還覺得高興么?”二位道:“通政使是個清淡衙門,家兄在那里浮沈著,不曾有甚么建議;卻是事也不多;所以小侄們在京師覺得無聊,商議不如返舍為是?!弊艘粫?,換了衣服。二位又進(jìn)去拜見了表嫂;公孫陪奉出來,請在書房里。面前一個小花圃,琴樽□幾,竹石禽魚,蕭然可愛。太守也換了葛巾野服,拄著天臺藤杖,出來陪坐;擺出飯來,用過飯,烹茗清談,說起江西寧王反叛的話:“多虧新建伯神明獨運,建了這件大功,除了這番大難?!眾淙拥溃骸靶陆ú朔泄Σ痪樱葹殡y得!”四公子道:“據(jù)小侄看來,寧王此番舉動,也與成祖差不多;只是成祖運氣好,到而今稱圣稱神;寧王運氣低,就落得個為賊為虜,也要算一件不平的事?!鞭咎氐溃骸耙猿蓴≌撊耍倘皇怯谷酥?;但本朝大事,你我做臣子的,說話須要謹(jǐn)慎。”四公子不敢再說了。
那知這兩位公子,因科名失勢,未能早年中鼎甲,入翰林。以致一肚牢騷不平,常說:“自從永樂篡位之后,明朝就不成個天下!”每到酒酣耳熱,更要發(fā)這一種議論;婁通政也是聽不過,恐怕惹出事來,所以勸他回浙江。當(dāng)下又談了一回閑話,兩位問道:“表侄親業(yè),近年造就如何?卻還不曾恭喜,畢過姻事?”蘧太守道:“不瞞二位賢侄說,我只這一個孫子,自小嬌養(yǎng)慣了;我常見這些教書的先生,也不見有甚么學(xué)問,一味裝模作樣,動不動就是打罵。人家請先生的,開口就說要嚴(yán);老夫姑息的緊,所以不曾讓他去拜師就學(xué)。你表兄在日,自己教他讀些經(jīng)史;自你表兄去后,我心里更加憐惜他,已替他捐了個監(jiān)生,學(xué)業(yè)也不曾十分講究。近年我在林下,倒常教他做幾首詩,吟詠性情,要他知道樂天知命的道理,在我膝下承歡就好了。”二位公子道:“這個便是姑丈高見。俗語說得好:'與其出一個傷耗元氣的進(jìn)士,不如出一個培養(yǎng)陰德的通儒?!@個見解對的很!”蘧太守便叫公孫把平日做的詩,取幾首來與二位表叔看。二位看了,稱贊不已。
一連留住盤桓了四五日,二位辭別要行,蘧太守設(shè)酒席餞別;席間說起公孫姻事:“這里大戶人家,也有求著來說的;我是個窮官,怕他們爭行財下禮,所以拖延著。賢侄在湖州,若是老親舊戚人家,為我留意,貧窮些也不妨?!倍粦?yīng)諾了,當(dāng)日席終。 次日,叫了船只,先發(fā)上行李去。蘧太守叫公孫親送上船,自己出來廳上作別;說到:“老夫因至親在此數(shù)日,家常相待,休怪怠慢。二位賢侄回府,到令祖太保公及尊公太保文恪公墓上,提著我的名字,說我蘧佑,年邁龍鐘,不能親自再來拜謁墓道了!”兩公子聽了,肅然起敬,拜別了姑丈。蘧太守拉著手送出大門。公孫先在船上,候二位到時,拜別了表叔,看著開了船,方才回來。兩公子坐著一只小船,蕭然行李,仍是寒若樸素;看見兩岸桑蔭稠密,禽鳥飛鳴,不到半里多路,便是小港,里邊撐出船來,賣些菱藕。兩弟兄在船內(nèi)道:“我們幾年京華塵土中,那得見這樣幽雅景色?宋人詞說得好:'算計只有歸來是?!?!果然!”看看天色晚了。到了鎮(zhèn)上,見桑蔭里射出燈火來,直到河里。兩公子叫道:“船家泊下船。此處有人家,上面買些酒來,消此良夜,就在這里宿了罷?!贝覒?yīng)諾,泊了船。兩弟兄憑舷痛飲,談?wù)f古今的事。
次早,船家在船中做飯,兩兄弟上岸閑步,只見屋角走過一個人來,見了二位,低頭便拜下去,說道:“婁少老爺,認(rèn)得小人么?”只因遇著這個人,有分教:'公子好客,結(jié)多少碩彥名儒;相符開筵,常聚些布衣韋帶。’ 畢竟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