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又名《南華經(jīng)》,是戰(zhàn)國中期莊子及其后學所著,主要反映了莊子的批判哲學、藝術、美學、審美觀等,內(nèi)容豐富,博大精深,涉及哲學、人生、政治、社會、藝術、宇宙生成論等諸多方面。其書想象奇幻,構(gòu)思巧妙,瑰麗詭譎,意出塵外,文筆汪洋恣肆,儀態(tài)萬方,具有浪漫主義的藝術風格,可以說既是一本哲學名作,更是文學、審美學上的寓言杰作典范,對中國文學、審美的發(fā)展有著不可分割的深遠影響。
泉水干涸了,魚兒困在陸地上相互依偎,互相大口出氣來取得一點濕氣,以唾沫相互潤濕,此情此景倒不如在江湖里彼此相忘而自由自在地四處游動。 很多人都知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緊接著后面還有一句“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常說患難見真情,可這真情如果回回都得患難中才見得,代價也未免太大。 其實我們所推崇的很多東西,其前提正是建立在我們所排斥的東西之上的,好比要沒有桀紂等暴君給人們留下的創(chuàng)傷性回憶,對堯舜等明君的追緬想必也有限得緊。 莊子超出常人的地方,正在于他看到了價值觀之間互相對立而又糾纏不清的荒謬性。既然這樣,那何不消解、遺忘這些人為的價值觀,回歸自然的“道”本身,回歸那種“曳尾于途中”的生命最本真的自在狀態(tài)? 莊子想告訴我們的,是超脫于事物表面的對立,不拘于物,不泥于思,回歸原始的、混沌的認知方式,達到生命的超然境界。這才是“相忘于江湖”的真義。 若沒有后面那句“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那前面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過僅僅是一碗普通的雞湯罷了。 《莊子》一書到底是什么,誰也說不清,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雞湯。
“相濡以沫”說到“兩忘而化其道”,“莊周夢蝶”同樣談到了“化”的問題。 這則瑰麗浪漫而引人遐想的寓言注定是多解的,也成為了中國古代文學中及其常見的一個典故,用來表達夢境與現(xiàn)實、虛幻與真實之間迷而又玄的感覺。 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從這一句看似莊周與蝴蝶是互相對應的平等的存在,以此比喻夢境和現(xiàn)實之間的交錯和轉(zhuǎn)化。但深究莊子的行文思路,并不這么簡單。 豈不見緊接著后面就是一句“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 什么“分”呢? 蝴蝶是“栩栩然”的蝴蝶,莊周是“蘧蘧然”的莊周。蝴蝶是“自喻適志”而“不知周”的蝴蝶,莊周則清醒地知道自己夢為蝴蝶,適不適志呢?想必是不適的吧!從文字中依稀還能讀到莊周夢醒后的失落感。 蝴蝶和莊周之間,是兩種生命體驗的變化。在莊周的生命體驗中,不僅意識到自己的存在,還意識到蝴蝶的存在,也就是說對于物我之間的界限有明確的認識。 而在蝴蝶的生命體驗中,既沒有對莊周的意識,更沒有對蝴蝶的意識。夢為蝴蝶是醒來的莊周意識到的。也就是說沒有物我之間的界限,有的只是“適志”,一種生命原初最簡單的“栩栩然”的感覺。 在《齊物論》的開篇,莊子講到了“吾喪我”?!扒f周夢蝶”則在《齊物論》的結(jié)尾遙遙呼應了這三個字。 “吾喪我”中“吾”和“我”并不是同義的。喪的是對于物我之間的界限的認識,由此而得以與物化,既無所謂我也無所謂物,最終到達“大我”即“吾”的境界。此時的“吾”喪失的僅僅是“我”,但得到的是包括蝴蝶在內(nèi)的天地萬物。這就是莊周夢蝶的過程。 這也是整篇《齊物論》講“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根旨所在。
《逍遙游》是《莊子》的第一篇。而這句“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可以說是整篇中最具總結(jié)性的一句話。 高中的時候?qū)W《逍遙游》,教材的注釋說的是至人、神人、圣人只是說法不同,都是指境界很高的人。這大概是一種互文式的理解,即至人、神人、圣人皆無己、無功、無名。 這樣理解當然是不錯的。但未必準確。 中國古代訓詁學有“渾言”和“析言”的說法。比如商賈是古代對商人的統(tǒng)稱,這就是渾言。但如果要仔細辨別的話,其實是“行曰商,處曰賈”,即流動各地販賣叫商,本地開店售賣叫賈。所以有“行商坐賈”的說法。這就是析言了。 對莊子這句話,從析言的角度進行分析,或許更符合行文邏輯。因為恰巧在這句話的上文中,莊子列舉了三種人。 第一種是宋榮子。全世界夸他他不會激動,全世界罵他他不會沮喪,分得清內(nèi)外榮辱的界限。這不正是圣人無名嗎?但莊子認為這還不夠。 第二種是列子。乘風而行,飄然自得,往來倏忽,對于人世間祈求幸福的事并不上心。這不正是神人無功嗎?但莊子認為這也不夠。 第三種人,順應天地萬物的本性,駕馭著六氣的變化,邀游于無窮的境地。這樣極具有非現(xiàn)實色彩的描述,不正對應著至人無己嗎? 所以說,從圣人到神人到至人,從無名到無功到無己,是有層次的差別的。只有至人才是真正的無名、無功乃至無己。用莊子的話說,就是“彼且惡乎待哉?” 無待,無所依賴,與物不相牽連,而得真正的自由,這正是“逍遙游”的題中之義。 在《大宗師》中,莊子講到聞道的七個步驟: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徹、見獨、無古今、不死不生。前三個步驟是一個不斷做減法的過程,其中的層次與無名、無功、無己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經(jīng)過了這樣七個步驟之后,就達到了一種“攖寧”的境界?!皵t”指外界事物的紛擾,在這種情況下仍能保持內(nèi)心的寧靜,本質(zhì)上也正是一種與物不相牽連的“無待”境界。 從以上三段話中我們已經(jīng)可以對莊子的思想有一個管中窺豹的理解。不論是“相忘于江湖”講對立價值觀的消解,還是“莊周夢蝶”講物我界限的消解,乃至《逍遙游》中的無名、無功、無己,其實都是在給我們的生命做減法。莊子追求的是生命原初混沌未分的狀態(tài),其思想有倒退的一面,但他告訴我們擺脫外物世界強加給人的牽連和束縛,恢復生命的自由和純粹,這對于在紛紛擾擾的現(xiàn)代社會中沉浮追逐的我們來說,還是有其獨特的啟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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