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年,薇薇安·邁爾悄然離開,死于芝加哥的一間小公寓。如同她在自己的錄音中所說,“為他人騰出地方?!?/p> 同一時刻,瘋狂尋找薇薇安·邁爾的約翰·馬盧夫毫不知情,仍舊以巨大地熱情尋找著這位神秘的、改變攝影史的藝術家。 這一刻,薇薇安·邁爾對于自己即將聞名于世,已無從知曉;而對于薇薇安·邁爾,人們只知道她是一個全職保姆,亦是一個攝影師。 薇薇·安邁爾的自拍,1979 年 這兩個身份標簽,放在一起略顯違和。然而,薇薇安·邁爾就是活在這兩種生活中:一種充滿矛盾性的日常生活,以及一種私密兼創(chuàng)造性的生活。 2007 年,芝加哥一名房屋中介、車庫舊物收集狂兼業(yè)余歷史學者約翰·馬盧夫,在一場拍賣會上買了一箱以芝加哥街景為拍攝主題的底片,物主署名薇薇安·邁爾。 約翰·馬盧夫整理薇薇安·邁爾的資料 燈光下檢視那些底片時,馬盧夫直覺手上擁有的是一些極為精彩的作品,一一掃描時,心中不免好奇:薇薇安·邁爾是誰?這些底片是她拍攝的嗎?她是否出現在照片中? 于是,抱著對作品以及署名的巨大好奇,約翰·馬盧夫一邊整理這些底片,一邊尋找薇薇安·邁爾。首先,Google ,結果一片空白,網上完全沒有這個人的資料。除了那些底片,薇薇安·邁爾彷彿不存于世。 約翰·馬盧夫條分縷析,從夾在底片里的字條和收據,找到薇薇安·邁爾放在一間廢棄儲藏室里更多箱子。收據、信件、車票、船票、衣物、帽子、鞋子……數十只深鎖的箱子顯示薇薇安·邁爾習慣收集一切的習性,也讓馬盧夫找出更多底片和數量眾多的八毫米影片,包括更多的街拍照片與一位女性大量的自拍照。后經證實,這些自拍照都是薇薇安·邁爾本人。 這些照片內容橫跨 1950 至 1970 年代的紐約、芝加哥,并遠及埃及、泰國、南非等地。總數驚人的二十五萬多張底片中,沒有一張被沖洗出來過。 約翰·馬盧夫拍賣下的底片箱 買下薇薇安·邁爾第一個箱子的兩年后,馬盧夫再度搜索。這次,她的名字出現在一篇簡短的訃文里:薇薇安·邁爾數天前去世。 文里信息有限,卻足以讓馬盧夫發(fā)現,薇薇安·邁爾生前是一位保姆。透過訪問眾多前雇主和她照顧過的小孩(現已中年),他慢慢把一個藝術家的形象拼集起來,試圖揭開薇薇安·邁爾的面紗。這段由其作品出發(fā)尋找薇薇安本人的過程,被記錄在 2013 年的紀錄片《尋找薇薇安.邁爾》中。 然而,盡管約翰·馬盧夫經由不同的人,了解到薇薇安的部分生活,但是面紗下依然是一團謎。 薇薇·安邁爾的自拍,1961 年 除了捏造口音,薇薇安·邁爾給自己編造了各種假名,自稱是個神秘女子,當陌生人問到她的職業(yè)時,她有時會答:“我有點就像個間諜一樣。” 所有受訪者無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世,有人根據她的口音,猜測她是澳洲或法國人。但他們全錯了,她是土生土長的紐約人,生于 1926 年。父母雙亡,除了在法國一個小鎮(zhèn)上還有一點遠房親戚,她無親無故。 根據那些“認識”她的人形容:薇薇安·邁爾非常注重自己的隱私,是個極隱密封閉的人。受雇時她要求住在閣樓里,深鎖房門,嚴禁外人踏入。在這些講述者的口中,薇薇安·邁爾是一個孤僻、神經質、冷靜、警惕、敏感的女人。她對生活的純粹的好奇和熱情,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在別人對她外表的描述中,薇薇安·邁爾頭發(fā)很短,總戴著一頂帽子,穿著厚重長外套,一雙長靴。如同 50 年代蘇聯工人的打扮,走路時,大幅度擺動雙手、大步快走,像個納粹軍人跨步行軍。 鄰居記得她總獨自坐在公園中、面向大海的一條長椅上,或在垃圾箱旁徘徊……沒有人跟她真正往來交談過。 自拍,1953 年 然而,所有的人異口同聲:不管走到哪兒,手里牽著小孩的薇薇安·邁爾胸前一定掛著她那臺 Rolleiflex 相機,總是在拍照。 Rolleiflex 相機由上往下對焦,對拍攝對象比較不具威脅性,對方也不會防備,剎那間的喜怒哀樂被捕捉無遺。 有人回憶說,有一次看到她站在垃圾桶旁,拍攝著被丟棄的洋娃娃。有一次,她照顧的一個小孩被車撞倒了,眾人圍觀時,她也在按著快門。 被她照顧過的孩子說:“她老是帶著我們進城,到各種地方去拍照?!痹L問中,無人相信他們當年的怪異保姆,竟能拍出如此杰出的照片。其中有位老婦說:“拜托,她只是個保姆,”人們難以把一個性格孤僻、外表毫無吸引力的女人,跟有才華的藝術家聯想到一起。 《紐約客》進一步觀察薇薇安·邁爾充滿矛盾的特質:固執(zhí)又好玩,極好奇又極隱避,是個好保姆但又有無情的一面。有時,她甚至故意溜掉,把孩子留在小巷子里;或者突然關上地下室的門,把孩子單獨鎖在里面;或者逼迫孩子吃東西。 《紐約客》報導并探討那個年代,身為單身女藝術家的生存難題:保姆的工作給了薇薇安·邁爾經濟收入與掩護,也給了她外出拍照的自由。她受雇于不同的家庭,對于雇主不投注感情也毫無糾纏,始終是個局外人。 因此,當她在 1959 年,獨自旅行世界,足跡遍及亞洲、埃及、南美……拍下數千照片,全程只有她和她的相機,也并不叫人意外。 在約翰·馬盧夫的奔走下,薇薇安·邁爾的底片被沖洗、展覽。美國藝術媒體界驚為天人,報導鋪天蓋地。 攝影評論家拿她與 Robert Frank、Lisette Model、Helen Levitt 等當代攝影名家相媲美,稱贊她的杰出構圖、藝術眼光,天生的敏銳與對人性觀察,極可能名列本世紀最偉大的攝影家之一。 自拍,1956年 盡管人們對薇薇安·邁爾的生平有了粗淺的認識,但更多的好奇與問題也相繼而出,最主要的當屬:她為什么不公開、不曝光作品,以享有屬于她的光芒和財富? 薇薇安·邁爾如同《孤獨的城市》一書中的亨利·達戈 ,沉浸于自足的愛好中,過著隱秘的一生。達戈生前是美國芝加哥天主教醫(yī)院看門人,1973 年 ,81 歲的達戈去世后,除了他生前收集的舊報紙、舊鞋子……等“垃圾”,他的水彩畫、拼貼畫、各種筆記、超長篇幅的手寫小說等作品被發(fā)現、曝光。 藝術家從這些詭異、優(yōu)美、晦澀的作品中分析達戈這個人,認為達戈是一個無可比擬的域外藝術家(這是一個描述社會邊緣藝術家的新詞),以及一個未經專業(yè)指導和訓練,被忽視的孤獨的人。 達戈的房間一角 這上萬張隱秘的遺作,就像是他們人格的延伸。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讓這些雙重身份的域外藝術家,選擇從不曝光自己的作品?現在,我們無從知曉。 而這種私人的愛好或創(chuàng)作,是否是域外藝術家對于日常生活的一種逃逸?就如同“閱讀是一座隨身攜帶的小型避難所”,于他們來說,這種創(chuàng)作正像是避難所的一種。 薇薇安·邁爾生前,同樣收集了大量的剪報。從她的收集中,馬盧夫發(fā)現,薇薇安對政治、貧窮、種族、戰(zhàn)爭、暴力等等議題及社會底層深為關注。從她的作品中也不難發(fā)現,她對像她一樣處于社會邊緣的人,有強烈興趣;而對于那華麗的世界,她在那里工作,卻不屬于那個世界。 一張張黑白的街頭攝影,直接而強烈,不管是孩童,少女、工人,商人,女人,男人,街民,殘障者……鏡頭帶著冷靜的距離,又毫無畏懼地介入,精準而深刻地捕捉每一個人瞬間的表情與感情。那些定格在膠卷上的瞬間,都充滿著日常而獨特的靈氣,仿佛被鏡頭捕捉住瞬間的閃耀靈魂。 在紀錄片《尋找薇薇安·邁爾》中,藝術家如此評論說:“街頭攝影師一般很合群,因為他們可以走上街,他們在人群里很舒服自在,但他們在合群的同時,也是獨居的有趣結合體:你觀察、擁抱、融入,但你也要退后,盡可能透明。”薇薇安就是在這種擁抱街頭與自我獨處中,找尋到其作品的合適距離。 最終,薇薇安·邁爾獨自老去,死于芝加哥一間小公寓里。關于死亡,薇薇安·邁爾在一段她自己錄的錄音中說道:“我們得為他人騰出地方來。就像個轉盤,你登場,你走到終點,而別人也有機會走到終點,如此反復,另一撥人再登場。太陽底下無新鮮事?!?/p> 薇薇安·邁爾永遠享受不到作品所帶來的聲名,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作品在美國和其他國家所造成的轟動與震撼。 看著她的作品中,她透過各種玻璃、鏡子,甚至明星照片與泥濘工人的臀的自拍時,或冷眼、或撇嘴、或淺笑,更多的是捉摸不定的神情…… 是不是,薇薇安·邁爾也一直在這個世界中尋找,自己究竟是誰? 薇薇安的街拍 1954 年 3 月,紐約州紐約市 印度 1966 年 3 月 31 日,芝加哥 加拿大 密爾沃基·威斯康星洲 紐約 1953 紐約 柯克·道格拉斯在伊利諾伊州芝加哥的電影斯巴達克斯首映式,1960 年 10 月 13 日 芝加哥 1959年,法國格勒諾布爾 1953 年 11 月,紐約 圣誕節(jié)前夕1953.東78街和第三大道,紐約 1955 年 3 月 18 日,紐約州紐約市 芝加哥 芝加哥 紐約 1959 年 9 月 24 日,紐約 1950 年代,加拿大 1963 年 2 月 27 日,芝加哥 薇薇安的自拍 50 S 60 S 70 S 80 S 文中照片摘錄于《我是這個世界的間諜》 無圖注照片為原始資料未標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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