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中華民族的文學史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唐詩、宋詞的歷史。通過唐詩、宋詞，我們抒寫深深的親情，抒寫纏綿愛情，抒寫濃濃的家國情懷。一菲老師便在這萬千的唐詩、宋詞中，讓我們領略了詩詞中最豐富的情感。在這堂課中我們體會陸游的“紅酥手，黃藤酒”的無奈，體會“僵臥孤村不在哀”的憤懣，而我們體會最多的卻是那獨辟蹊徑的審美感官，將梅花講“活”，講“靈動”，講成孩子們心中最美的--梅花烙。

黑龍江柴河林業(yè)局第一中學 孫博

 詠梅詩專題閱讀

2019年1月12日湖南省長沙市

“首屆中國古詩詞教學大會”

整理人：

浙江東陽市畫水鎮(zhèn)中心小學 賈梅丹 

黑龍江牡丹江師范學院       張  賀

課堂實錄（音頻）

 教學實錄

師：同學們，今天我們要學的是《卜算子·詠梅》。這首詩的作者是？

生：陸游。

師：《卜算子·詠梅》有很多人寫過，今天我們要學的這首是陸游寫的。我們先來看俄羅斯詩人普希金寫的詩。看看能不能讀懂，能不能聽懂？我先試著讀一遍。

（師讀）

（生讀）

師:節(jié)奏把握得很好，感情很到位。哪位男生可以讀一下？

（生讀）

師：讀得真深沉，有男子漢的風范。你們聽懂了什么，讀懂了什么？

生：我覺得普希金是想告訴那些在生活中遇到困難的人，不要灰心，要對未來充滿希望。

師：俄羅斯詩人的詩翻譯成漢語之后，我們閱讀沒有太多的障礙，是因為他用了直抒胸臆的手法。直接的表達感情，直接的抒情。假如生活欺騙了你，怎么辦呢？不要悲傷，不要心急。這是西方詩歌的一個共通的特征。我們中國的詩人可不是這樣的，我們抒情的方式非常含蓄，非常的溫婉，非常的婉轉曲折，他甚至不會說破一個字。這是間接，將那份情感深藏。

師：下面我們來看陸游的這一首《卜算子·詠梅》。抒情的方式有兩種，一種像孩子們說的直接的議論抒情，直抒胸臆。那么，另一種呢？

生：間接抒情。

師：這也就是托物言志、托物抒情。托物抒情這四個字里跟情對應的是那個字？

生：相對應的是“物”。

師：“情”怎么抒？放在一個事物里，藏在一個事物里。藏是一件非常迷人的事，不直接說，我把它藏起來。香港有位導演叫王家衛(wèi)，他每次拍電影都會藏起來一件事，深藏不漏，然后在電影的結尾再水落石出。于是，他的電影很迷人。陸游也愛抒情，但他不像普希金一樣直接抒情，他把自己的感情放在一朵梅花里，也許是一支，也許是一束，也許是一座梅林?？梢砸黄鹱x一下這首詩的題的題目嗎？

生：《卜算子·詠梅》

師：卜算子是詞牌，詠梅是對梅的贊歌。有沒有同學可以來讀一讀這首詩？有沒有不認識的字？

（生讀）

師：有兩個字音要稍微注意下?！凹拍_無主”的“寞”要讀得很圓，“更著風和雨”中“著”是通假字。

師：這首小詩很短，是詞中的小令。這短短的詩，這短短的詞是如何寫成的呢？一個長篇巨制，或者是一首短詩，非常難辦的就是起句。我們回顧一下，蘇東坡有一首詞這樣開篇，這樣起句——明月幾時有？蘇軾用什么開頭？

生：問句開頭。

師：蘇軾這是在問天，這是奔放的，瀟灑的。柳永的詞的開頭是這樣的——寒蟬凄切。在這里你聽到了什么聲音？

生：我聽到了蟬在叫。

師：聲音——先聲奪人。我不去問天，我不去問月，我問蟬，蟬聲承載所有悲秋離別。一首小詩，一首小令，開篇各有其不同。陸游的《卜算子·詠梅》是如何開頭的？

生：驛外斷橋邊。

師：請一個同學來翻譯一下，什么是“驛外斷橋邊”？

生：驛站旅館外面的斷橋旁邊。

師：古字詞掌握得真好。知道這是驛站，驛站又是旅館。這是地點，這是環(huán)境。這種小令開篇用這樣的表達方式。老師還要追問：橋就是橋嘛？何為斷橋？

生：橋從中間斷裂了。

師：你的想象力很有畫面感。梅花長在驛站的外邊，斷橋的旁邊。他僅僅是說橋斷了嗎？

生：不是。其實是說他很寂寞，因為橋都斷了，人就不會從這走過。

師：象外之象，言外之意——驛外斷橋邊。起句當如爆竹，再一起讀一遍。

（生讀）

師：這里邊有兩個特別特別普通的詞，驛外斷橋邊（突出：外，邊）。大家聽說過一首送別詩嗎？是李叔同寫的詞，后來他出家了成為弘一法師。長亭外，古道邊——這就是離情里抒寫的地方——外。什么是外？外是確定的事情嗎？是實指嗎？

生：不是，是虛指。

師：永遠有外，是外的N次方，是無邊無際。斷橋邊——處在邊的人是什么樣的？

生：是孤獨寂寞的。

師：梅就這么出場了。大家別小看這么一個名詞，它在古詩詞里名詞非常重要。我們說江南的婉約之美時會說——

生：小橋流水人家。

師：名詞很多時候可以表達很多種類的象征。陸游寫詩和俄羅斯詩歌的太陽、俄羅斯文學之父普希金完全不同，他絕不會運足氣，如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陸游的詩非常溫婉，非常含蓄地說那株梅長在？

生：驛外斷橋邊。

師：這首詩不是托物言志嗎？不是托物抒情嗎？請你做這樣一項工作：這首詩有許多字，如驛，如橋，請一個同學讀，一個同學找托物言志的物在哪？

生：已是黃昏獨自愁。

生：黃昏。

生：更著風和雨。

生：風、雨。

生：無意苦爭春。

生：春。

生：一任群芳妒。

生：群芳。

生:零落成泥碾做塵。

生：泥和塵。

生：只有香如故。

生：香。

師：借梅寫情感，把情感藏進去。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 嘗試一下，把時間詞換一下，想一下如果不用“黃昏”可以嗎？比如說“黎明”，已是黎明獨自愁，更著風和雨，行嗎？

生：不行，黃昏是愁苦的感覺。

師：黎明代表的是什么？

生：代表希望，黃昏代表惆悵。

師：這是走進中國古典詩詞的一個密碼，相當于芝麻開門。只有我們農耕民族，才會在黃昏之中，在黃昏時刻引起無盡的惆悵，日之西移，牛羊下欄。在古典詩詞當中最動人的時刻，最惆悵的時刻，最憂愁的時刻是黃昏。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讀這首詩的時候，董老師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是“更著風和雨”，我想改成“更著風和雪”？不行嗎？“雪”不是更冷嗎？

生：我覺得“雨”比“雪”更加的委婉。因為雨是飄忽的，不定的，就象征它如雨絲般的連綿的愁。

師：這種語言表達本身就是詩一般的語言，很美。

生：我覺得“風”和“雨”是相對的詞語。

師：他們平仄相反，相依相伴，有風便有雨，風是雨之頭。這個解讀很好，我沒有想過。

生：雪是冬天，雨是春天，春天的話，其他的花也會開。

師：讀詩不能只看一個句子，要上下聯系起來。很會讀書，很會讀詩。

生：“風和雨”更寫出了那種愁苦。

師：雨更愁，雪是精靈的化身，雪泊甚至有些溫暖。而風和雨明明就是打來凄風苦雨。我們接著看，無意苦爭春，這個春我也不明白，在卜算子詠梅當中寫了梅的孤獨寂寞，這樣一個字，我認為在一年四季當中，我覺得春不該這么提，應該寫冬，為什么用“春”這個意象？

生：因為梅花長在冬天， 其他好看的花長在春天，它生長在冬天。冬天也有他別樣的美麗，他不愿意去爭那看似絢爛的春天 要留在冬天。

師：“春”和“梅”的之間構成一種什么關系？

生：反襯的關系。

師：想把詩寫得有彈性嗎？想把文章寫得有厚度嗎？孩子們，別忘記了襯托，尤其是反襯。用整個繁花似錦的春天來反襯梅的孤獨寂寞，和他徹骨的寒冷。一起背誦——

（生背）

師：群芳妒，群芳也出場了，他不說百花，偏偏說群芳，這是什么修辭手法？

生：擬人，只有人才會有嫉妒的情感。

師：同學們，以我們的生活經驗和閱讀經驗，想一想哪些花會嫉妒梅花？

生：牡丹花。

師：“花之富貴者也”也要嫉妒梅花。

生：桃花。

師：三月的桃花，也有此意。

生：杏花。

師：二月的杏花。

生：菊花。

師：九月的菊花。

生：芙蓉花。

師：六月的水芙蓉，荷花。

生：喇叭花。

師：那不知名的喇叭花，也嫉妒梅的存在、梅的盛放、梅的清香。

師：同學們，這就是中國的古典詩詞，三個字“群芳妒”令我們想出來那么多的情，那么多的感，那么多微妙的心理，那么深沉的人性。有人說陸游把他84歲長長的人生，所有的殘酷、殘忍都寫進了這句詩。

生（齊）：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師：陸游把自己的生命零落成泥還不夠，還要碾作塵。為什么？

生：陸游多次被貶。

師：“被貶”這個詞并不準確，被貶的前提應該是做高官。陸游生活在南宋。他出生不久，遇到一件大事。

生：靖康之恥。金軍攻破東京，俘虜了兩位皇帝與貴卿、朝臣。

師：如果象棋中的帥和將都被殺掉，滿盤皆輸。作為一個臣子，生活在這個世上，南宋人有永遠的情結。還記得岳飛的精忠報國嗎？還記得岳母的刺字嗎？還記得南宋人永遠高呼的“還我山河”嗎？陸游是主戰(zhàn)派還是主降派？

生：主戰(zhàn)派。

師：主降派卻占了上風，便有了“零落成泥碾作塵”。一首詩里有這么多的故事與情懷，誰知道《釵頭鳳》？

生：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師：能說一下意思嗎？

生：陸游與表妹唐婉很相愛，但陸母棒打鴛鴦。

師：一生一世，生離死別。陸游四次到沈園，寫下無數的詩寫給他的一生所愛——唐婉，直到84歲。這回同學們懂了那句？

生：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師：此時的香是他對愛情的忠誠。零落成泥碾作塵？

生：只有香如故。

師：此時的香是他作為愛國的臣子永遠的情懷，陸游會說“僵臥孤村不自哀”。

生：“尚思為國戍輪臺”。

師:陸游會在他臨終的時候說“死去元知萬事空”。

生：“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p>

師：此時的香是那綿綿不絕的愛國情懷。一生一世心在天山，身在滄州。中國的詩人抒發(fā)情感與西方完全不同，我說是含蓄的，你說？

生：委婉的。

師：是山嚶嚶水迢迢的。

生：是深藏不露的。

生：若隱若現的，穿插在詩句當中，可以感受情感。但是說不出。

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時而露，時而隱。露出的部分使得隱的部分更神秘。

師：陸游愛梅，就像陶淵明愛菊一樣。陸游寫了168首詠梅詩，他喜歡把梅放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選一個你喜歡的？

生：淡月，淡淡的月色下寒梅開放，給人一種美感。

生：荒山，普通的花草樹木長在茂盛的山上，只有梅在荒山。

師：環(huán)境的惡劣，反襯梅意志的堅強。

生：雪冰，象征梅花的純潔，一塵不染，她有傲骨。

師：寫冰雪，何嘗又不是在寫梅。

生：小驛，生在旁邊，不與其他事物一起。道不同而不相為謀。

師：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

生：絕澗，看出地勢險惡，在懸崖峭壁之間有勇氣有毅力闖出一條路。

師：無憂無懼，就像魯迅先生說“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變成了路”。

生：野水，不是我們常見的潺潺小溪，她是尖銳的。被梅花磨平菱角。

師：梅花溫柔了野水。

師：如果讓你為陸游的《卜算子·詠梅》畫一幅畫，你怎么畫？

生：水墨畫，畫出梅的品質。

師：“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蹦愣猛趺?。

生：畫梅花落下。

師：落梅，留得一篇清香，亙古長存。

師：陸游這樣形容自己“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泵坊ú煌南笳?，如第一句“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贝藭r此刻梅花代表整個江南的春天，速讀告訴我你體會到的梅的意象。

生：我選擇“梅花妝”，古代梅花妝是將朱砂點在額頭上，顯得嬌媚。

師：“對鏡貼花黃”的是木蘭，花黃的形狀就是梅花的形狀，少女之美。

生：“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逼焚|堅強在心間縈繞。

師：在心間縈繞的永遠是臘梅香。像臺灣詩人余光中所說“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母親一樣的臘梅香”。鄉(xiāng)愁的滋味是臘梅香。其實，董老師喜歡蒲松齡的《嬰寧》，蒲松齡寫了那么多容華絕代的妖怪，僅僅把梅贈與他筆下最愛笑的嬰寧。梅可以感知，可以代表？

生：美麗的女子、愁緒思鄉(xiāng) 、氣韻品格、相思思念、美好事物。

師：中國人心中的梅是這樣，不同于西方人心中的梅。我們看英國詩人艾略特，他把中國的四月說成這樣。中國的四月林徽因會說“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青春、朝氣、憧憬、向往、生機勃勃。而西方詩人卻說？

師：四月最殘忍，冬天最溫暖，這是來自異域的價值觀。而在我們中國人的心靈之上有顆朱砂痣，它叫“梅花烙”。所以，很多很多的文人墨客沿襲這樣的情愫，讀曹禺先生的《雷雨》發(fā)現，魯侍萍用一雙巧手為周樸園被煙霧燙壞的襯衫上繡一朵梅花。于是，三十年歲月輪轉，周樸園永遠不能忘記那朵梅花，我希望在孩子們小小的心靈之上也有一朵朱紅的——梅花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