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頻 文匯報2018-12-11第12版 寒露節(jié)氣也過了,鄭州的天氣并沒有很快變冷,早晚降溫還不太明顯。倒是我覺得今年夏天以來空氣在變好,人可以望遠(yuǎn)了——不管是看城市,還是看野外,我感覺自己好像新?lián)Q了一副近視眼鏡似的,大老遠(yuǎn)的東西都可以看清楚了。 早晨遠(yuǎn)足,經(jīng)過環(huán)城高架下面,不由自主就停下了,我總喜歡在這里消停片刻,打量住在這里的老兩口,——說是臨時寄居這里的環(huán)衛(wèi)工人,但他們在此不止一年了,且因地制宜種菜種瓜種豆子,雖然量不大,屬于拾遺補缺性質(zhì),可季節(jié)變換,賴他們輪流收獲的成果而很有節(jié)奏感和表現(xiàn)力。這一刻,朝陽為地面上的景物才鍍了一層嫩金色,而女主人已經(jīng)勞作一番回來了,暫時在休息。她面前的凳子上,放著一棵帶露水的青菜,水靈靈的,我以為是蘿卜纓和大菠菜呢,近觀又不是。主人說,這是她剛在遠(yuǎn)處發(fā)現(xiàn)的一棵黃花苗。黃花苗是蒲公英的俗稱,這么大的一棵蒲公英,比人工種植的大葉蒲公英也大許多,數(shù)十縷長長的葉片層層包圍組成一束,看上去仿佛是一柄綠色拂塵。 太陽居中又偏南了,天在變涼變寒冷。此時大地收腹,地氣內(nèi)斂,晨露凝白似寒霜一樣,而眼前新生的蒲公英竟然如此茁壯,難道是反季蒲公英嗎?見怪不怪,我只是沒見過這么大個頭的蒲公英而已。中秋之后,大河兩岸,經(jīng)歷深秋而霜秋,直到十月小陽春,往往這個階段,反而中原天氣多和暖,草木要迎來第二春,桃梨海棠蘋果和丁香,甚至山地杜鵑和野枸杞,常常反季開花。中原民諺:“秋分早,霜降遲,寒露種麥正應(yīng)時?!边@時候,冬性雜草和麥田雜草,在白露到霜降期間,恰恰出苗最旺。雜草新生,隙地最醒目的要數(shù)大籽蒿和婆婆納了,大籽蒿一團團簇生像就地滾繡球。婆婆納連片滋生如金錢草蔓延,于下雪之前要開一遍藍(lán)色小花來。黃鵪菜,也有叫它野芥菜和還陽草的,圍繞樹木和墻根,連片抽莛開花,細(xì)瘦的黃花枝和春末開花一樣地招搖。遠(yuǎn)不止它們,寒凝大地的時候,仔細(xì)分辨,那早開堇菜、曲曲菜、小苦荬、泥胡菜、車前草、野地黃、野菠菜、灰灰菜、野莧菜,白蒿、黃蒿、米蒿、柳蒿和艾蒿,小薊、貓眼草、夏至草、益母草,還有結(jié)縷草、野燕麥、畫眉草、馬唐、爬根草、一年蓬等等,就連龍葵、商陸、牽牛、旋花也不甘落后的。可能是看多了,越看就越仔細(xì),這幾年寒露霜降前后,我發(fā)現(xiàn)竟然有馬齒菜和蒺藜,也踴躍加入到新生雜草的行列中來。“薺菜馬蘭頭,姊姊嫁在后門頭”。“三春戴薺花,桃李羞繁花”。耳熟能詳?shù)拇阂安斯适?,在《故鄉(xiāng)的野菜》《故鄉(xiāng)的食物》和《江南的野菜》里,無不字字生香,可秋冬之際的薺菜肥美,被前人稱贊亦源遠(yuǎn)流長。也是山陰與會稽籍貫,知堂之前,陸游撰《食薺十韻》,歌頌秋冬之際的薺菜肥美:“惟薺天所賜,青青被陵岡。珍美屏鹽酪,耿介凌雪霜。采擷無闕日,烹飪有秘方。候火地爐暖,加糝沙缽香。”秋冬的野菜,多了霜雪的浸染,故而比春天的野菜滋味更綿甜深長。朋友劉運來是書籍設(shè)計師,屢獲“中國最美的書”獎勵。他創(chuàng)意的《箋譜日歷》,己亥2019年的《箋譜日歷》里,有畫師張兆祥的一幀木刻蒲公英,畫不大,跋語的氣勢大:“蒲公蒲公,其英誰同。如此強項,獨立迎風(fēng)。秋深多子,成白頭翁。”觸景生情,我覺得此畫此跋,與“燕山雪花大如席”異曲同工。 即使是大冬天,寒冬臘月里,耐寒的雜草也有蒲公英凌寒而生。元旦新年前后,我在城市邊緣,甚至大院的角落與旮旯兒,也冒雪畫過正在開花的蒲公英。這時的蒲公英不見葉子,開花如同菌子出生,獨一根細(xì)莛開花,人湊近了,對著它吹口氣就能吹化它。 城市風(fēng)景因為蒲公英而生動,蒲公英在秋冬時節(jié),出其不意地開花結(jié)果落果,解構(gòu)了草木春生秋暮的刻板印象。書店和讀書的形式也在改變——應(yīng)對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多元閱讀,實體書店舉辦的新書分享會,詩歌賞讀會等等,如雨后春筍般生長。鄭州也有很多的讀書沙龍。才過了春節(jié),2月里雨水節(jié)氣這天,包括我的新書在內(nèi)的一場分享會,在鄭州“大樹空間”舉行。這一次,女詩人如月特地帶了兩株新采的野菜過來,一株是野芫荽,一株就是蒲公英。陽歷2月還在正月里,蒙著冰霜的大地還是很僵硬很模糊的,怎么會有碧綠的野芫荽和蒲公英呢?它們并非大棚出品——綠油油的蒲公英采自苗圃的叢草里,很深的根莖,因為經(jīng)歷了反復(fù)的采葉而傷痕累累的。另一棵野芫荽也美妙,像一頂古代公主俏皮的禮帽,流蘇四垂。這情景把文友和朋友們震撼了,大家感慨萬分。 因為這兩棵蒲公英,讓我重新打量蒲公英?!侗静菥V目》記蒲公英,不在草部在菜部,李時珍有意為之。河南人早春食野菜,喜食白蒿和面條棵;江南則馬蘭頭、枸杞頭和薺菜;成都是魚腥草和豌豆尖……各地野菜如地方糧票,東西南北并不統(tǒng)一。但無論何地,盡管蒲公英叫法不同,大家對蒲公英藥食兩用,喜愛一致。李時珍征引前人文獻(xiàn),已經(jīng)說明了蒲公英四季皆有。吳狀元記錄蒲公英曰:“蒲公草,《唐本草》始著錄。即蒲公英也。《野菜譜》謂之白鼓釘,又有孛孛丁、黃花郎、黃狗頭諸名。俚醫(yī)以為治毒要藥?;唇阅?,四時皆有,取采良便?!币淮幸淮淖R見和局限,李時珍說嶺南沒有蒲公英。吳狀元只記錄開黃花的蒲公英?,F(xiàn)實當(dāng)中,蒲公英的調(diào)皮或出格,生動與生猛,修正了前人的記載,也改變了我們的觀念。三句話不離本行,我是一直盯著氣候暖化和氣候變化不放的,就蒲公英而言,如果按照吳狀元的說法,那么黃河兩岸刻下四季有蒲公英生長,這也是氣候暖化的表現(xiàn)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