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心靈 作者 / 蒙田 我對自己進行過長期的細心觀察,這些都訓練了我,使得我在評判別人的時候會十分中肯,我在談論其他事情的時候很少能夠比談論這個主題更恰當也更能夠被別人寬恕。 我對朋友的狀況的認識往往會比他們自己認識的更為準確。因為我的描述往往是非常貼切的,所以會使一些人大為吃驚,同時也引起了他自己的注意。為了訓練我自己,我常常會把自己的生活映照在別人的生活里,我自幼就養(yǎng)成了在這個方面十分勤勉的習慣。一想到這里,我也就很少放過在我周圍出現的對于自己有用的東西,比如別人的舉止、情緒、談吐。我什么都研究,研究我應當避開哪些東西以及我應該緊抓不放的東西。比如我通過朋友們的創(chuàng)作可以發(fā)現他們的內心有什么傾向,這樣做并不是為了規(guī)范千變萬化的和千差萬別的行為,因為在有些體裁和話題里,行為是非常多樣化的,也是非常不連貫的。 學者們在劃分、表明自己的思想時都是非常專業(yè)的和非常詳盡的。我個人看問題則完全是憑習慣的,毫無規(guī)則可言,所以我只能夠一般地表達個人的思想,而且是摸索著表達。我會用沒有條理的文章來突出我的警句,就好像是在講一些不能夠同時講也不能夠整體講的東西。在我們這些普通人的心靈里是不存在連貫性和一致性的。 智慧是一座牢固而完整的建筑,它的每一個構件都是各在其位的并且各有標志的。我讓藝術家們把千變萬化的面部表情都整理了出來,并且克服了我們的隨意性,使那些面部表情都表現得井然有序,我不知道他們是否能夠把這種十分雜亂的、零星的、偶然性極強的事情進行到底。我認為很難把我們的活動一個一個地聯結在一起,不僅是這樣,我認為分別確定每個活動的主要性質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因為人的活動都具有雙重性,而且都閃耀著斑駁陸離的光彩。 馬其頓國王佩爾瑟的心思不能夠專注于任何的現象,他在各種各樣的生活現象之間飄忽不定,這也就體現了他天馬行空般的行為特點,所以他自己并不了解自己,其他的任何人也都不了解他。大家認為這件事是十分稀罕的,我卻認為這個特點幾乎適合于所有的人。其他的人暫且不談,我就曾經見過另一位與他同等顯赫的大人物,我認為上述的結論也許對他是更適合的。他連一般的穩(wěn)定都做不到,總是隨著難以預測的情況由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他以任何的方式生活都會遭到挫折并且會遇到令人吃驚的障礙,他沒有一種特點能夠讓人理解,因此,如果哪一天有人能夠構想出這種性格,最酷似他的就應該是希望被人認不出來而因此使自己成名。 耳朵必須非常靈敏才能夠聽見別人對自己的坦誠評價,因為很少有人能夠忍受這種評價所帶來的挨蜇般的疼痛,所以冒險評價我們的人就是對我們格外友好的人。只有對人進行有利的刺傷和冒犯才算是真正的愛。我認為評價那些短處超過長處的人是很艱難的事情。柏拉圖就對那些希望考察別人心靈的人說過,他們必須具備的三種素質:智能、善心、勇氣。 應該學會忍受那些不可避免的事情。我們的生活就像世界的和聲,是由相互對立的東西架構而成的,它具有不同的聲調,溫柔的、粗厲的、高而尖的、平而緩的、無力的、莊重的。音樂家如果只喜歡其中的一部分聲音,那么他想告訴大家什么呢?所以他就必須善于普遍地利用所有的聲音并且將它們混合起來使用。我們也是一樣的,也應該善于混合利用在我們生活中共存的好事和壞事。 我們的生活是少不了這種混合的,而且這一部分和那一部分都是同等重要的。我很少因為自我感覺衰弱而去投醫(yī),因為醫(yī)生在憐憫別人的時候往往會顯得高人一等。他們以其所作出的判斷粗暴地主宰著你的耳朵。從前,他們無意中發(fā)現了我因為患疾病而變得體質虛弱,于是他們就用盛氣凌人的紅胖臉和醫(yī)學教條來對我的病進行侮辱性的治療,一會兒威脅說我會疼痛難忍,一會兒又威脅我已經離死期不遠了。我既沒有垂頭喪氣,也沒有手足無措,但是我卻感到自己受到了冒犯和騷擾。如果說我的判斷力并沒有因此而變得混亂,但是起碼受到了阻撓,他們畢竟使我亂了方寸。 我一直都盡量小心地對待我的心靈,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會讓我的心靈擺脫一切煩擾和爭執(zhí)。我必須支持心靈,迎合心靈,能夠欺騙就加以欺騙。我的頭腦是很適合干這種事情的,它在哪兒都不會疏忽任何的跡象。如果我的頭可以在我干什么的時候都能夠說服我,那么它就一定能夠有效地支持我。 我感謝命運,它往往用同類的武器來襲擊我。它用常規(guī)來磨礪我、訓練我,使我變得堅強并且養(yǎng)成了習慣。我大概知道以后自己會在什么疾病上了結一生的。我天生記憶力就不佳,所以我就用紙來磨煉記憶,我的病一出現什么新的癥狀,我立即就會把它記錄下來。因為我已經經歷了各種各樣的病癥,所以此時此刻如果有什么意外威脅到我的話,我就會翻一翻這些小型的合格證書。這些證書雖然是毫不連貫的,就像是西比琳的神諭一樣晦澀難懂,但是我卻能夠從我過去的經驗里找到一些有利的征兆使自己得到一些安慰。這種習慣也就使我對未來的希望更為殷切,因為這樣的排解方式已經年深日久,可以認定自然力是不會再改變這種進行方式的,也就不會出現比我已經感受過的更壞的事故了。再說,這種病本身的狀態(tài)同我的急性子也很合拍。 當腹瀉慢吞吞地襲擊我時,我反倒會害怕了,因為這樣一來時間就會拖得很長。不過腹瀉畢竟有一個極其猛烈和極其放縱的時候,它會過分地折騰我一天或兩天。我的腎臟在一段時間里并沒有出過什么毛病,此后不久情況就起了變化。壞事和好事都是有定時的,也許這意外的變故也就快到頭了。 文章來源:《蒙田隨筆:做生命的旁觀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