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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非非馬 來源：非非馬日記（feifeimadiary）原文標題：“毒劇”延禧攻略：100億播次里藏著的集體社會心理bug作為 2018 年度現(xiàn)象級“神劇”，《延禧攻略》已經(jīng)火到?jīng)]法忽視的地步。目前總播放量超過 130 億次。 數(shù)億觀眾在追的“全民劇”，播次輕松突破女主演之一佘詩曼期待的百億。 上個周末，帶著好奇打開它看看，結果發(fā)現(xiàn)這就是一個“毒劇”啊，一則它不斷制造的強戲劇沖突，會讓你情不自禁一集追一集，猶如“吸毒”上癮一般；二則，劇中人物一個比一個陰毒，人性的惡在紫禁城這個封建封閉、極度變態(tài)壓抑的體系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激發(fā)。 這其實是一部充滿 bug 的劇 —— 從劇情編織到主題與人設，從表演風格到推進節(jié)奏。但相對于評價這部劇的劇情編織與制作水準本身，我更想說的是，這 100 億次播放量折射出的社會集體心理 bug 與當下的社會文化癥候。 01自 2002 年香港無線推出《金枝欲孽》火遍華語地區(qū)之后，以后宮妃嬪宮闈內斗為主題的“宮斗劇”，作為一個新劇種被正式叫開。 從《步步驚心》到全民熱播的《甄嬛傳》，宮斗劇在整個華語地區(qū)的受寵熱播已成現(xiàn)象。 這兩年也并未見頹勢，去年有大火的《羋月傳》，今年有“神劇”《延禧攻略》，而賣出 13 億人民幣版權天價的《如懿傳》如今正面對撞《延禧攻略》，眼見著又將在社交媒體掀起一輪輪話題。 20 年前，中國男女老少觀眾癡迷于橫沖直撞不守規(guī)矩 + 靠傻白莽收獲大 boss 恩寵的“小燕子”。 而今時勢變遷，人們越來越喜歡有智謀、有心計，能玩轉規(guī)矩、利用規(guī)則卻又超越規(guī)則，擅以惡制惡的“黑蓮花版小燕子”。 因為，各種版本的“xxx不相信眼淚”，以及，的確普遍存在的“辦公室政治”，都在“教育”大家，小燕子的“勝出”在現(xiàn)實社會基本不具備可復制性，“甄嬛式”的崛起，才被認為更有現(xiàn)實可復制性和借鑒意義。 所以，當年《甄嬛傳》一度被視作清宮版的《杜拉拉升職記》，有評論點評：
而今，在各種自媒體的造勢之下，《延禧攻略》也被當作“職場攻略”在做各種解讀。 不論是影視作品，還是文學作品，之所以能暢銷，一定是因為它撓中了受眾的爽點、癢點，甚至是痛點，深度契合與滿足了受眾的某一種或者多種心理需求。 《延禧攻略》會被視作“職場厚黑學”指南，無疑是因為它的確提供了當下社會里被廣泛認可的一些“價值指導”。“以古說今”，“在歷史里翻出點現(xiàn)代意義”，這本就是這部劇主創(chuàng)的一個出發(fā)點。 紫禁城、后宮，固然是個過于極致的環(huán)境，但皇帝可不就很像一個企業(yè)的董事長、一個單位的一把手？搞定大 boss，獲得職場作為與晉升所需要的各種內部資源，以及在競爭中勝出同僚，獲得大 boss 的認可，不多少也像后宮嬪妃們使出八百般武藝爭寵？ 當然不可完全類比，但相似度頗高。 我閨蜜幾年前曾和我說，她的 boss“提點”她去認真看《甄嬛傳》，一直很抗拒的她在終于在兩三年之后看了這部劇，她說現(xiàn)在終于明白為什么 boss 會讓她看這個劇了，也理解了她的種種職場遭遇是為什么，她 boss 和同事們各種行為背后的邏輯是什么。 她在和一群看《甄嬛傳》們的人共事，每個看《甄嬛傳》的同事，已經(jīng)在有意或者無意之間，在現(xiàn)實與劇集之間劃起了等號。 而她，卻是這個體系里，唯一沒看《甄嬛傳》的人，她的思考與行事邏輯，已經(jīng)顯得“太特立獨行”，“不明白事兒”。 我閨蜜的故事，當然不是個例。今天，那么多人津津樂道于將《延禧攻略》當作“職場指南”來看，這就是廣泛的群眾基礎啊。 《延禧攻略》的熱銷背后，反應了中國相當比例的一個群體，對職場斗爭（競爭）屬性的普遍認知。 巨大的利益沖突之下，人性、正義、原則，不再黑白分明，變成了不同層次的灰色，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受到極大考驗。 人們更選擇相信永恒的利益。而再放大一些，整個社會都在經(jīng)歷信任嚴重缺失的危機。 市場化的影視作品為了暢銷，要滿足市場需求，把握最廣大的目標受眾心理與情緒，而一個社會的主流價值觀、文化心理的形成，卻又是經(jīng)由這些主流文藝作品之手共同塑造。這是一個互為因果的鏈條。 每一部電影，每一部劇都不啻一次對受眾“洗腦”，用英文講，就是 propaganda。 Propaganda 無處不在，東西皆然。但選擇什么內容去 propaganda，取決于主創(chuàng)的動機，覺悟與認知水平。 02我個人其實特別遺憾、也覺得很怪誕，到了 8012 的今天了，中國的主流屏幕上還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奴才”聲、“磕頭”聲，還有那么多觀眾，自覺不自覺地沉浸于此，從這樣的劇里尋找所謂“營養(yǎng)”。 《延禧攻略》被當作職場指南來解讀，有廣泛的現(xiàn)實基礎，可然而，悖論卻是，大 boss 獨裁、集權，一人定生死、定前途的企業(yè)，分明是病態(tài)的企業(yè)，必然會豢養(yǎng)一批卑躬屈膝、趨炎附勢的員工，一如紫禁城里的各色妃嬪、太監(jiān)，這樣的企業(yè)毫不現(xiàn)代，在現(xiàn)代商業(yè)社會里根本沒有競爭力，早晚會被淘汰。 作為員工，在這樣的前現(xiàn)代企業(yè)里，費勁心機討了大 boss 的歡心與提拔，干掉了同僚，晉升到高位，又如何？ 如果一個企業(yè)里，每一個層級的 boss 更看重所謂忠心超過業(yè)績，需要下屬時時刻刻表忠誠、甚至諂媚討好；如果一個 boss 刻意在“群臣”之間制造矛盾以便于自己控制；如果……好吧，這樣的企業(yè)，其實不如趁早離開。 封建時代的嬪妃們，當然沒有選擇。但今天的觀眾和主創(chuàng)，卻是有選擇權的。只是遺憾的是，目力所及，幾乎所有的宮斗劇，都是默認了這套既有體系與游戲規(guī)則，逆襲之路都是先掌握那套游戲規(guī)則，然后在這個體系里掌握一定權力，具有一定影響力（對終極大 boss 的），然后再用計謀甚至是陰謀，除掉對手，甚至是終極大 boss 本人 —— 通常也都被描述為惡的小人。 這符合現(xiàn)實里大多數(shù)人的生存策略。只不過歷史的進步，很難由這些人做出。因為通常到了最后，在體制中受益的既得利益者，都會掉轉身來維護這個蔽護了自己、讓自己獲益的體系。 03《延禧攻略》不止是被作為“職場厚黑指南”在解讀，還有很多女性類公號和情感類公號，津津樂道地將它拆解為“撩漢指南”。魏瓔珞成功“撩”到富察傅恒和終極大Boss皇上的伎倆，被當作了追男教材。 “若即若離”、“欲拒還迎”、“適度的、看似不經(jīng)意的肢體接觸”、“僅限于兩人的秘密稱呼”…… 出了不少 10 w+。 不可否認，嫁給高富帥至今仍是很多女孩子心里的夢想，渴望、鞏固高富帥專一、忠誠的愛情，幾乎是某些女性的畢生追求。所以，《延禧攻略》能如此暢銷，還因為它投其所好地滿足了很多粉紅少女心。 如果沒有小帥哥富察傅恒對魏瓔珞忠貞執(zhí)著的愛情，沒有風流倜儻、權傾天下的乾隆被魏瓔珞迷得團團轉，恐怕這個大劇，會損失不少女性粉絲。 2017 年的數(shù)據(jù)，女性觀眾占觀眾比高達 53.8%。而很多電視臺則公開喊出“得女性觀眾得收視率”的口號。 在劇情設計上，《延禧攻略》顯然充分考慮了這點。讓看厚黑的人看厚黑，讓看愛情的人也不失望。如果魏瓔珞的特立獨行做自己，不是以收獲兩枚高富帥作為“表彰”，對于女觀眾的吸引力恐怕要削弱大半。 “社會我魏姐”魏瓔珞的確是一個很有人格魅力的女性形象，但無論她的個性被設計得多獨特、多鮮明，在當時的歷史語境下多有現(xiàn)代性，她的兩段愛情，最終仍是逃不脫“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套路。
換句話說，只要結果是“霸道總裁愛上我”，不是“社會我魏姐”的人設，換一個比如高貴、冷艷、犀利甚至心機重的女主形象，好比金南珠，也一樣會有一眾女性觀眾追捧。 國產(chǎn)劇里絕大部分愛情戲的設計，都是讓女性受眾做愛情旖夢的。怎么嫁個高富帥，是當下婚戀市場與相關價值觀輸出中的主流話題。具體可參見擁躉眾多的 Ayawawa。 人設、能力、性格、套路和伎倆，都變成了得到愛情、嫁得好的工具??！ 《延禧攻略》發(fā)展到后面，魏瓔珞的確是真的愛上了乾隆，而她能夠在萬紫千紅中脫穎而出收了乾隆的心，在這個劇里，是被作為她一項突出的“個人成就”被展出的。
看看多年前的美劇《傲骨賢妻》吧，在這部劇里，也有愛情戲，可女主的愛情卻不是作為她的一個重要獎賞出現(xiàn)的，也不是她“逆襲”成就的一部分。 再看這兩年大熱的美劇《使女的故事》、英劇《名姝》，不由嘆息，我們的絕大部分國產(chǎn)電視劇都太缺乏現(xiàn)實批判意識，太主流，太中庸，太迎合市場。
我尤其覺得不適的是，到今天了，中國電視劇還在津津樂道于表現(xiàn)妻妾成群，展現(xiàn)一夫多妻體制下的各色女人們如何去爭某個男人的寵，研究什么樣的女人能贏，什么樣的女人會輸。
其實，最終無論贏的那位是誰，是何資質天賦性格，去探討一個女人如何在一眾女人的競爭中獨得丈夫的愛，這本就已經(jīng)輸了。 影視劇是會潛移默化地影響一個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的： “看習慣了”這種劇的觀眾，通常首先就默認了一個前提：“一夫多妻體制”的正當化，而你一旦在這個體制里，就必須要想辦法贏。
這恐怕是中國社會存在如此多的“一夫多妻事實婚姻”的文化基礎。那些男人覺得這是中國古已有之的傳統(tǒng)，那些女人也覺得這很天經(jīng)地義。
我曾看到過一個很出名的女性公眾大號赫然在標題里寫杰奎琳.肯尼迪有正室范兒。什么年代了，還在用“正室范兒”這樣的前現(xiàn)代語匯來作為對一個女性的褒獎用語？這不就是默認“一夫多妻”的正當化與合理化嗎？
嚴重點說，這樣的自媒體文章、《延禧攻略》這樣的電視劇，都是大眾通俗文化里的慢性精神毒藥，可數(shù)億觀眾卻看得如此津津有味。真是很遺憾。 這些，是我關于《延禧攻略》更想說的話。
04后記最后，要承認，從制作角度言，《延禧攻略》的確有不少進步，比如它的美學呈現(xiàn)。 它從商業(yè)角度說也是成功的，一些套路中的微創(chuàng)新，強烈的戲劇沖突，都能牢牢抓住觀眾，但它 bug 也不少。
如果不按快進看，這樣一部 70 集電視劇，要消耗大約 3150 分鐘，共 52.5 個小時觀看，這已經(jīng)超過一周的工作日上班時間了。想想真是耗不起啊…… 我知道我們讀者里，也有不少在追這部劇，作為一名用一個周末就快進刷完 50 集的“中毒”觀眾，哈哈，我其實特別能理解，而且，我看魏瓔珞和皇帝之間的對手戲，也是蠻津津有味的，只不過，我會在看的時候也不斷提醒自己，多一點批判性的思考 ：） 好吧，希望劇迷們別怪我這漂冷水潑下哈…… - The End - 作者非非馬：LinkedIn專欄作者。而立之年赴英讀電影研究，曾為著名文化國企英國子公司創(chuàng)始人、總經(jīng)理，現(xiàn)為斜杠青年，創(chuàng)業(yè)者／寫作者／中英電影節(jié)英國首席代表。公眾號非非馬日記（feifeimadiary）：關注女性成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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