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莉(蓬安) 午時,客廳的窗簾如同太陽的屏幕,瞬然而至的光, 瞬然離去的光, 來來回回,蕩蕩漾漾。這樣的光束最是勁道,如同盛夏之目。 已經(jīng)立秋,秋在夜間和晨時悄然而至,微微的,不蓋被子的腳踝,有一點點涼。而白晝,依然完全布滿了氟利昂的味道, 空調(diào)的寒涼如箭, 砭人肌骨。曾經(jīng),剛剛使用空調(diào)的時候,百般不適應(yīng)。暈車,暈船,暈空調(diào),我是個執(zhí)意的人,小腦不夠發(fā)達。但“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我早已熟聞無知,只是,久有寒涼。 蟬聲,盛夏陽光指揮的交響樂,依然如雨如瀑。 這一首曲子里, 多種聲音相混, 隨天氣變化和隨同類相互調(diào)節(jié)的集合聲, 交配前的求偶聲, 受到驚嚇的鳴聲。而第三種,粗啞凄厲,聲聲震耳,聲聲如訴,很像杜鵑。 晚間,簾外的黑暗里,一聲聲,近切,振奮,凄然,如在耳邊。一只蟬,撲騰在紗窗和玻窗的縫隙里,我拉開一條縫,它跌飛而進,在燈下旋舞。我關(guān)了燈,不知它停歇在哪一個窗階上。 早起,它落在地磚上。拾起,放上窗臺。不久,它不在了。明夜,窗外又是同樣的振鳴, 它又闖進屋子里來了, 一動不動,停歇在電腦上方的壁上。我不知道這是否是前夜的那一只, 這個努力了一生的蟬,難道只是因為光的誘惑? 蟬的幼蟲在地下至少要呆5至12年,北美洲東岸的蟬,在地下竟達17年之久。它一旦出土,脫殼展翅,在陽光下卻只能活六七十天?!俺恢匏?, 蟪蛄不知春秋?!斌瞅烈彩窍s的一種。由春至秋,最常見的有,蟪蛄、黑蚱蟬、蛁蟟、嗚蜩。蟬類有2000余種, 我們聽到的到底是哪一種, 這不得而知,但今年的蟬肯定不是去年那一只。白居易有詩:“人貌非前日,蟬聲似去年?!逼鋵崳s聲比人貌換得更為徹底。到了白露,蟬聲更近乎殘喘了。 少年時,最喜夏日,正午,熱浪如潮,陽光如金針, 卻都濾在陰陰夏木里。 萬籟俱靜,只聽蟬聲。趁勢溜出,只為捕蟬。 皂莢樹是蟬的天堂。 樹壁上黑壓壓的一柱,密密麻麻,從上至下,摩肩接踵,蟬安靜地吮吸著樹乳,像焦躁不息的車流。皂莢多刺,樹下也落滿了密密的尖利,孩童不敢靠近。 柏樹,橘樹,梨樹,菜園子的藤架,這些地方的蟬就好捕多了。蟬是知覺很不敏的飛蟲,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伸開食指拇指一捏,它就在手下了,無需承蜩老人的絕技。用線拴了它,看它盲目翻舞??赏文闳绾螖S線,它就是悶聲不響,像一顆石子,可知這是一只雌蟬;若它急急地撲煽翼翅,發(fā)出震耳的噪鳴,歇斯底里,沒有間歇, 這便是一只雄蟬了。 蟬高分貝的噪音,也不是誰都忍受得了的。一會兒,膩了,解開線繩,撲棱棱地嘶叫一聲,投入濃密的樹陰。 和著電扇空調(diào)的噪聲,還有熱浪,蟬在窗外的樹陰里嘶鳴,遠遠地,遠遠地,仿佛是幻音。停下來,側(cè)耳細聽,又很近,近得可以遐想萬山叢林。蟬聲即樹聲。 雖然從教科書來界定, 蟬應(yīng)該歸入害蟲之列。因為無論是幼蟲還是成蟲,都吮吸著樹的津液,卻無任何一種樹,因為蟬而枯死。而成災(zāi)的倒是柏毛蟲,吃光了所有的柏針葉,致樹干枯死;鉆得樹中空的天牛;蝗蟲成災(zāi),歷代正史都有捕蝗明法;還有稻田螟蛾、蜘蛛,棉鈴蟲……相較而言,蟬之害,不足道。 實則,蟬在古人心中的地位極高。新石器時代始,就有了玉蟬,漢代后,更以它的羽化象征重生。在死者口中含蟬,寓精神不死,再生復(fù)活;佩戴在身,則示高潔。唐代人猶愛蟬,虞世南、駱賓王、李商隱,可謂“詠蟬三家”,角度雖異,卻都以蟬喻清廉、高潔?!熬痈呗曌赃h,非是藉秋風(fēng)”,“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 以它正已,以它自憐,以它相惜,春秋相延,夏日長存,一只鳴蟬,伏在樹枝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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