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祖母故世已經(jīng)25年了,但只要想到祖母,心中總覺得有事未了。對老人家的一個很樸素的愿望，我一直沒有找機(jī)會為她實現(xiàn)。祖母的愿望就是叫我在她身后為她寫一篇悼詞。又是一年清明節(jié)，現(xiàn)在,我就用這篇記述祖母當(dāng)年二、三事的小文章，悼念祖母，伏惟祖母尚饗。)

寫 悼 詞

在上世紀(jì)70年代，人們都遵循毛主席在《為人民服務(wù)》中倡導(dǎo)的：村上的人死了，開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托我們的哀思……。屋場里不管是誰家的老人去世了，都會由有文化的人寫一篇悼詞。悼詞中主要追緬逝者一生的辛勞和美德，以寄托哀思。然后在由大隊干部主持的追悼會上，傷心地宣讀，念到最后告別時，都是悲痛欲絕。追悼會上，本地的小學(xué)校還會安排學(xué)生娃幫助舉花圈，放鞭炮。那時的花圈都是由大隊通知各個生產(chǎn)隊派人扎好后送去的，鞭炮也不像現(xiàn)在這樣無節(jié)制地放，而是綁在竹竿上挑起來放的。那個時候很少有人外出打工，送葬的人多，場面一般都比較壯觀、肅穆。祖母以為這樣的形式會形成習(xí)慣延續(xù)下來。有一天，祖母看過屋場里一個老人喪事的追悼會后，對我說：民伢崽，你好好讀書，學(xué)會寫文章，等我死后，我的悼詞你幫我寫，寫好后，你再好好念一下，不要哭，哭了就念不好。祖母的話，也許是隨意跟我這么一說，但我卻一直把這句話放在心里，并激勵自己發(fā)奮讀書，生怕誤了祖母交給我的“任務(wù)”。希望在祖母去世后的追悼會上好好為祖母作上一篇悼詞，以此來緬懷她老人家的一生。從此以后，這便成了我放不下的心結(jié)。然而，世事難料，等到祖母去世的1992年，農(nóng)村已不興開追悼會，也不興寫悼詞，而是花錢請和尚或道士吹吹打打，念經(jīng)超渡做法事。祖母去世的那一年冬天，盡管我千里迢迢，從大西北的軍營趕回來給祖母送葬，想為祖母獻(xiàn)上一篇情真意切的緬懷悼詞，但因在葬禮上已經(jīng)沒有追悼會這個儀式了，所以沒能實現(xiàn)她老人家的愿望。從此，在我的心里也一直覺得欠下了祖母的一個心愿。

祖母走了二十五年，但祖母的這個愿望在我的心上也放了二十五年，就像一筆債務(wù)，更像一塊石頭。今年清明節(jié)放假期間，我寫下這點文字，就是想表達(dá)自己對祖母的懷念，同時也了確祖母的這個心愿。伏惟祖母尚饗。

過 生 日

先說我過生日。曾記得有一年我過生日，大概是我十二、三歲的那一年生日，祖母煮了一碗面，臥了兩個雞蛋，然后放在提水的小木桶里，邁著她顫顫悠悠的小步，提著送到我跟前，囑咐我快趁熱吃，同時還塞給了我兩角錢。祖母走出去了好幾步，還在回頭用表情和眼神示意我，叫我收好錢，別落掉了，又生怕讓她另外的孫子孫女看到了。因為她有二十多個孫子孫女。當(dāng)時家里窮，手里拿不出，不可能做到每一個孫子、孫女都有這樣的待遇。而我是她的長孫，自然會特殊一些。其實，祖母的心里一定是多么希望自己有能力，在每一個孫子孫女的生日，都能送上一碗面?？墒?，條件不允許，這個誰都能理解……。祖母，您是我們最敬重的人，兒孫們永遠(yuǎn)懷念您。

再說祖母過生日。祖母的生日是農(nóng)歷的二月初一，但由于家景不好，許多年以來都沒有像模像樣的過過生日。記得祖母60多歲的生日，那一年，全家人商量著要給祖母過生日、祝壽。那時物資沒有現(xiàn)在這么豐富，殺了一頭不大的豬，自家人連同客人一起總共也就十來桌，晚上好像還放了一場電影。（在當(dāng)時的條件下，還是比較隆重、熱鬧、氣派的。）從那以后的每年農(nóng)歷二月初一，我們?nèi)胰硕紩奂饋頌樽婺高^生日。這一天便成了我們一大家子的節(jié)日，作為我們這些孩子們，不僅僅是為祖母過生日，更難得的是有肉吃，可以改善生活。所以，每年過完年后，我們盼望的就是過二月初一。祖母去世后，我們一大家子雖然再也沒有在每年的農(nóng)歷二月初一聚餐，但這段經(jīng)歷，卻如二月初一每年都會來一樣，年年都會在特定的時光里，來我的心中回味。一直到現(xiàn)在幾十年過去了，每年一到二月初一這一天，我就會更加深切的懷念起自己敬愛的祖母，就會想起祖母和我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和過去那些年二月初一的許多美好情景。

祖母的苦難

祖母的命很苦。在我的父親和兩個叔叔還是弱冠年齡時，祖父被國民黨軍隊抓丁當(dāng)兵，后被打傷逃回家中，沒有多少時日便離世。全家大小全靠祖母一人操持，一家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祖母獨自撫育著三個孩子，吃了上餐沒下餐，有時還要帶領(lǐng)孩子們?nèi)ビ櫽懀拍芷D難度日。更為苦難的是還要帶著一家大小躲避日本鬼子。直到我的父親十五歲時，才有了我的繼祖父。繼祖父原是川軍，祖籍重慶市南川縣，在漢口打仗時脫隊，隱姓埋名流落到我們湖南岳陽，不料被當(dāng)時政府察覺，依規(guī)準(zhǔn)備正法（槍斃）。真是應(yīng)了“命不該絕”這句古語。行刑前，當(dāng)?shù)匾挥忻牡刂骷移乓?，看到繼祖父身體健康、結(jié)實，應(yīng)該是做活的好手，于是出面做保，討要給自己家做了長工。繼祖父老實、忠厚，做事踏實本分，深得東家的信任。1947年，湖南即將和平解放，地主家再不允許有長工，這個好心的地主婆姨只好做媒，讓祖母招繼祖父入贅。至此，祖母才算又有了自己完整的家，并于1948 年冬天，生下了我的四叔。人民政府成立后，窮人分得了田地，繼祖父才真正沒有給地主家做長工了，祖母的苦日子才算熬出了頭。

祖母的命又算是好的。（這個認(rèn)識在我的心中是根深蒂固，因為自我記事時起，當(dāng)?shù)厝硕歼@樣說）。祖母一生育有六個兒子，個個都成了家，孫子、孫女有25個，可謂是真正的兒孫滿堂。而且家庭和睦，個個爭氣。（本屋場另一家也有六個兒子，但卻只有三個兒子成了家，還有三個兒子因貧困或不太聰明等原因，一直找不到媳婦，終生沒有成家）。其實，兒孫滿堂的背后，是祖母的更加辛苦。祖母常常是手里牽一個，背上馭一個，身前身后還要跟幾個，差不多有現(xiàn)在的幼兒園這么熱鬧。我們家的五弟，幾乎就是祖母背著長大的，連晚上睡覺他也不愿意跟自己的母親，而非要跟祖母睡。盡管如此麻煩，但我從沒見祖母嘆過氣。祖母的任勞任怨，為我們這些做兒孫的樹立了可貴的榜樣，是我們用之不盡的人生財富。（201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