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墨生⊙編輯／張宏婉

導(dǎo)讀：讓梅老師帶我們?nèi)セ匚短珮O先賢們的武林軼事??！

太極先賢軼事（上）

筆者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開始從師于太極大家李經(jīng)梧恩師。李經(jīng)梧先生（1912-1997），山東萊州市（原掖縣）人，畢生修煉太極功夫，自上世紀三十年代末開始至五十年代，先后師從趙鐵庵、陳發(fā)科、楊禹廷、胡耀貞、王子英等前輩，通陳、吳、楊、孫四式而以陳、吳為嫡傳正脈。其推手精湛,內(nèi)功深厚,德高望重,見聞廣博。我學(xué)完拳后常愛問東問西，尤其對太極前輩功夫軼事感興趣，李老師偶會講述一些精彩故事。加上從其他前輩那里的聽聞和自己所知，記錄成這篇文字。所述均憑記憶，有的為師兄告知。本著如實記錄原則，不多評價。個別事情有違常理，以待研究，供同道參考而已。

“北王”———王茂齋

王茂齋師祖是吳式太極拳創(chuàng)始人全佑先生的得意弟子，吳式太極拳第二代代表人物之一。他功臻上乘譽滿北方，與南方的師弟吳鑒泉齊名而被稱為“北王”。其拳技確乎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一次，時值盛夏，悶熱的天空中下著毛毛細雨，茂齋師祖同眾弟子練完拳回返。他左手撩起夏布長衫的下擺，右手拿著一把折扇，一位弟子為他撐起雨傘，另一弟子忙叫來一輛黃包車，準備送先生回家。那車夫見來了生意，急忙順過車把迎了上來。而王茂齋卻執(zhí)意不肯坐車，便順勢用右手一撥，就把黃包車帶車夫一齊橫著撥到了一邊。這下可激惱了那位車夫，他不由分說，飛起一個朝天蹬腳，當(dāng)胸朝王茂齋踹來，只見王茂齋不躲不閃，一剎那，那個車夫已飛出了丈外，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那家伙大喊：“快來人啦，打死人啦！”巡警聞聲跑來，但見一年輕力壯的車夫躺在地上，而對面的是位年逾古稀白須飄飄的老者，他一手撩著長衫，一手拿著折扇，在這位老者的長衫上的正面胸口處有一記清晰的鞋底印。誰是鬧事者已不言自明，那莽車夫自討了個沒趣，說也說不清，只好悻悻而去，但他最終也沒明白自己怎么會被摔出去。

一次，王茂齋開的麻刀鋪雜貨店里來了位陌生男子，他一連幾日都是到店里東看西瞧，既不說話也不買東西，店里的伙計們都覺得挺納悶。有一日，這男子又來到店里，直接走到王茂齋面前，指著店鋪角落里放的籮筐垛說：“請先生把最頂上的籮筐取下來。”王茂齋按著顧客的要求，用一根三四米長的挑竿把垛頂?shù)幕j筐挑下來，隔著柜臺直接遞給顧客。誰知來者不善，這位“顧客”趁接筐之際，暗中用力，以筐帶動挑竿閃電般地推向王茂齋。王茂齋先生隔著長竿早已聽出了對方勁路，于是順其勢，手一松，那男子連人帶筐一下子跌進了筐垛中，挑釁者沒占到半點便宜，滿臉羞色地溜出門去。

在王茂齋師祖門下有一位是帶藝拜師的弟子曹幼甫，曹幼甫年輕力壯，非常有勁，一般人承受不了他的一拳猛擊，人稱“坦克車”。一次，王茂齋在家中給徒弟們說手，講到“太極無手處處手，挨到何處何處擊”時，曹頗不以為然，反問老師道：“真的能這樣嗎？”王茂齋安坐在椅子上說：“你可以試試！”曹掄拳就照王茂齋腹部擊去，只聽“呯”的一聲，曹幼甫就像撞在了巨大的皮球上，被反彈了出去，從里屋一下子摔到了外屋，把一堵秫秸抹灰的間壁墻撞了個大窟窿，而王茂齋先生卻仍安然坐在椅子上。

一次，王茂齋夜晚在胡同里拄杖獨行，胡同里燈光昏暗。這時有一年輕人問路，見是老者，上前拍了一下王茂齋肩膀。不想，問路人手掌拍落的同時，人已飛彈到數(shù)步外的燈下黑影里，在那哎呦。王茂齋走上前去扶那人起來，問，怎么了？那人說：老人家，我問路，你干嘛打人？王茂齋說：年輕人，問路只管問，不要拍我呀。

一次，王茂齋與同門在太廟（今勞動人民文化宮）練完拳，大家相約去景山頂上涼亭喝茶，大家可以各自方式前往，看誰先到。于是，話音一落，有的跑步，有的叫人力車，爭相趕去，王茂齋落在后面。誰知，當(dāng)最先上山的人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到的時候，抬頭一看，王茂齋身穿長衫，手執(zhí)折扇，已笑瞇瞇地等在那里了。奇的是，剛才下了場小雨，而王茂齋當(dāng)日新穿的“千層底”布鞋鞋底邊上竟然沒有沾上泥漿。

王茂齋從師于全佑，早先推手不是師弟吳鑒泉的對手。一次，回山東老家掖縣（今稱萊州市），要過萊水河，坐船上見艄公搖櫓，忽然領(lǐng)悟太極拳勁。在家揣摩數(shù)月，半年后再與吳鑒泉推手，竟平手。吳問：師兄，你怎么長功夫了？王答：師弟，我是從艄公搖櫓中悟出來的。師兄弟相視一笑。

“南吳”———吳鑒泉

吳鑒泉師祖是全佑宗師之子。他是吳式太極拳的第二代代表人物。上個世紀的1928年，他把吳式太極拳從北京帶到了南方，從而極大地擴大了吳式太極拳在江南的影響，以至后來傳播到海外，為吳氏一門太極拳的推廣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因此，吳鑒泉在太極拳界被尊為“南吳”，就是“南有吳鑒泉，北有王茂齋”，吳宗師的拳藝可謂登峰造極，已達到應(yīng)物自然的境界。吳先師在清宮當(dāng)衛(wèi)士時為人隨和，雖武功精湛卻從不欺人，而與人較技卻鮮有敵手。因此，一些同事常為挽回面子而出其不意地出手，結(jié)果往往是事與愿違。

一日清晨，吳鑒泉從炕上起來，還面向里，彎腰系繃帶襪子，一個武林同事已先下炕，見有了偷襲的機會，遂悄悄從他身后撲上來，雙手使勁從后抱其雙肩，企圖把他摔倒?？删驮谶@位同事用力的一瞬間，未見吳鑒泉宗師怎么動作，這位偷襲者卻從臨炕沿一側(cè)，經(jīng)吳鑒泉宗師的頭上跌出了窗外，重重摔在了院子里。不僅被摔的人弄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連等著看熱鬧的旁觀者也鬧了個莫名其妙，看不出吳鑒泉用的什么功夫。

一次，吳鑒泉先師同一些同事（也有說是師兄弟)在酒館喝酒。之后大家找了個避風(fēng)的地方休息，吳鑒泉稍帶醉意，躺在一張?zhí)梢紊线呾o思，邊用手輕輕揉肚子。這時，一個同事（或師兄弟）見吳鑒泉的肚子很大，就萌發(fā)了好奇心，他湊上前拍打吳鑒泉先師的肚皮說：“師兄，你的肚子……”。話音未落，這位師弟只覺得從吳鑒泉的腹部傳來一股巨大的沖擊力，震得他連退數(shù)步，直想嘔吐。

夏天的一日，吳鑒泉午后在宮內(nèi)一棵樹下青石板上休息，他仰躺在石板上，大肚皮亮著。一個同事見了，忽然想惡作劇，便找來一把綠豆往他的肚子上撒，結(jié)果，綠豆都被驚彈飛起，濺起老高，讓人們感受到了吳鑒泉師祖的深厚內(nèi)功。

約民國十七年（1928），國民黨政府一些知名人士要組建中央國術(shù)館，陸續(xù)邀請了一些武術(shù)名家南下參與其事。據(jù)說關(guān)于館長人選最早考慮的是吳鑒泉，這是因為國民黨要人（時任民政部長）的褚民誼主張選定的（他是吳鑒泉弟子，原來學(xué)其他拳，經(jīng)交手后佩服吳而拜門）。由北京（平）邀吳鑒泉南下時說：請您去當(dāng)館長，可以天天練武，吳鑒泉于是南下。到了南京后，吳問，館長多大？還有人管嗎？褚說：有人管，總統(tǒng)管。吳說：要是沒人管就好了。褚一聽，嚇壞了（吳是滿族，滿清是由國民黨推翻的，因此敏感），于是內(nèi)心生變，不想讓吳當(dāng)館長，便在上海為他開了家大武館，對他說：這可以專門練拳，沒人管。吳鑒泉是個武人，于是同意到上海。不想，一到武館門前，犯難了，褚讓人貼了個對聯(lián)：“神拳太極吳鑒泉，打破天下無敵手”。吳鑒泉為難了，進退都不是。如果退了，讓天下笑話；如果進了，也難免惹是非，要與人爭斗。最后只有狠下心進去了。結(jié)果數(shù)月間不斷有人來挑戰(zhàn)，但無人不敗。結(jié)果有一天來了位黃道士，人稱“震七省”，武功高超。據(jù)傳，兩人比武三天，人們再未見黃道士出來。人們問及，吳則回答：黃道士走了。個中詳情，難以稽考。

吳鑒泉要南下，師侄楊禹廷（王茂齋弟子）設(shè)宴餞行。餐后，楊禹廷一直送行，直到把吳鑒泉送到前門火車站，再送到火車上。到了車廂里，楊禹廷說：師叔“送”（指教）我一手吧。吳鑒泉說：好，你過來。于是他倆一搭手，楊被吳放到丈外的座位上，同時說：就“送”你一手。下車后回來，楊禹廷師爺（李經(jīng)梧老師第三位太極老師）反復(fù)琢磨，半年后終于悟出了這個勁，也就得了這一“手”。

“五行掌”------趙鐵庵

趙鐵廠（音庵）師爺是李經(jīng)梧老師移居北京后投拜的第一位太極拳老師。趙鐵廠師爺是王茂齋和吳鑒泉二位師祖的頂門弟子，頗受兩位師祖器重。有時，就把習(xí)武場上的事托付給他照看。一次，趙鐵廠在拳場晨練完畢，一位內(nèi)家拳的名家走到趙鐵廠先生面前，態(tài)度傲慢地說：“你們的攬雀尾怎么用？”邊說邊動手來攻，趙鐵廠被逼無奈，只得應(yīng)戰(zhàn)，即用攬雀尾式一下子把這位名家打出丈外，撞在了場邊一架紫藤花上，紫藤花飄落了一地。這位被打名家是王茂齋師祖的同鄉(xiāng)，又是師祖的表兄弟。趙鐵廠覺得自己失手打了長輩，給師父惹了禍，趕忙跑到王茂齋府上去認錯，準備接受師父的訓(xùn)誡。待王茂齋問明了原委，不但沒有責(zé)備趙鐵廠，反而覺得他在拳術(shù)造詣上有更大的潛力，于是又欣然把趙鐵廠推薦給自己的師弟吳鑒泉，使他也成了吳鑒泉師祖的入室弟子。這樣，趙鐵廠在兩位宗師的悉心指點下，拳藝精進，后來以他手上細膩的“五行勁”，知名于北方武林。1928年，吳鑒泉南下傳拳隨身攜帶的徒弟只有趙鐵廠，但去南方不久，因其他事提前返回北京了。為了練武，趙師爺終身未娶。

“太極一人”———陳發(fā)科

陳式太極拳一代宗師陳發(fā)科師祖被人譽為“太極一人”，是李經(jīng)梧老師的第二位太極拳師父。李經(jīng)梧先生是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前期開始從學(xué)于陳發(fā)科，到1946年陳發(fā)科60大壽時，正式遞帖拜門為入室弟子，前后追隨十四年之久。同時拜門的還有孫楓秋、田秀臣、雷慕尼、宋麟閣等五人。

陳發(fā)科師祖功底深厚，拳架飽滿，下盤極其穩(wěn)固，其行拳快慢有致，蓄發(fā)互變，其爆發(fā)力確有無堅不摧之勢。陳發(fā)科不善言談，教拳多憑身授，當(dāng)?shù)茏尤讲粚r，他就說：“喂！不對”。于是就再示范一遍，教學(xué)生反復(fù)練，直到他認為滿意了為止。他在教拳中反復(fù)強調(diào)三個字———“塌住勁”。陳發(fā)科手上功夫十分了得，纏、抖、截、拿、放，干脆利落，令對手沾手立仆。跟他學(xué)拳挨摔打是家常便飯。因此，不少徒弟都望而卻步。一次，經(jīng)梧老師從學(xué)后不久，向陳發(fā)科請教一個勁，陳發(fā)科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讓經(jīng)梧師進招，李經(jīng)梧老師上步當(dāng)心一拳，陳發(fā)科一纏一放，并同時說：“就這樣用”。把李經(jīng)梧老師重重地彈出，撞在了窗欞子上，摔到院子里，挫傷了腰部，調(diào)養(yǎng)很長時間才恢復(fù)。

一次，陳發(fā)科到天橋散步，走到摔跤場，因不懂跤場上的規(guī)矩誤坐在了挑戰(zhàn)者（踩場子的人）坐的凳子上休息。此時兩位跤手追逐摔到凳子旁邊，以極兇狠的招式，想擠摔陳師爺。陳發(fā)科怕兩個跤手倒在自己身上，順手一扒拉，兩名跤手全部應(yīng)聲倒地。兩位跤手一見遇見了高手，趕緊請出了師父，通報了姓名后，方知是陳式太極拳的一代宗師蒞臨，眾人趕忙重新設(shè)座敬茶，禮敬有加。

北京和平解放不久，聶榮臻市長召集武林名家們開了一個會。陳發(fā)科到的晚了些，一位武術(shù)名家見陳發(fā)科進門，便迎在了門口，想乘握手寒暄之機，用“金絲纏腕”拿陳發(fā)科一把，憑這位名家的功力，稍不注意必有閃失。但隨著“咣當(dāng)”一聲響，再看這位名家已跪在地上。原來就在對方發(fā)力的一剎那，陳師爺一個順勁反纏，制服了對方，體現(xiàn)了聽勁至靈、發(fā)之至驟的深湛功夫。（待續(xù)）

[本文摘自《武當(dāng)》2011年5期，由太極禪話慧館（微信號taijihua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