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特邀作者風起長林
話說雍正初年,甫一即位的胤禛頗想做出些政績,顯示出新朝氣象。當時全國各地都或多或少欠著國庫若干餉銀,雍正帝便下旨,令各州府務必兩年內(nèi)還清各自虧空。清朝諸位帝王之中,雍正歷來以雷厲風行,甚至刻薄嚴酷著稱,早在潛邸時便有“冷面王”的“美譽”。圣旨一下,各個州縣忙不迭開始絞盡腦汁湊錢,其中山西的父母官諾敏僅用了半年的時間便還清了三百萬的虧空,這可是大大給雍正長了臉。雍正一高興,給諾敏封了個“天下第一巡撫”的稱號,還親手寫了塊匾額送給他。
上面的情節(jié),是老藝術(shù)家唐國強主演的《雍正王朝》里的橋段。劇中諾敏本來美滋滋享受著萬歲爺?shù)摹岸髻p”,不想此時山西地界卻來了個欽差田文鏡。這位田大人不僅為官清廉,更是有名的“貪官克星”。他懷疑山西另有內(nèi)情,查賬卻查不出任何問題,正在為難之際,李衛(wèi)帶著師爺鄔思道及時趕來。鄔思道一句吐槽點醒夢中人:“藩庫中大多都是雜銀,那其實都是山西官府從各個商家手中借來的。山西的銀號票號生意都做到了全國了,借出個二三百萬兩不算什么?!?/p>
田文鏡由此順藤摸瓜,在另一位欽差圖里琛的配合下,查明了山西近三百官員上下其手,欺瞞朝廷的滔天大罪。且不提雍正天威震怒舉起屠刀,單說鄔先生所談的“山西的銀號票號生意都做到了全國了”這句,便顯示了晉商在大清財政中具備的強大實力。
山西商人作為明清時期崛起的商人集團,雄踞華夏商界達五百余年。其興起之速,經(jīng)營范圍之廣,經(jīng)營資本之巨實屬罕見,晉商完備、嚴密、有效的組織管理也帶給后人諸多的振奮和啟迪。晉商鼎盛于清代,清王朝全國排名前十六位的大財團都盤踞在山西。據(jù)史料統(tǒng)計,僅僅把山西幾個縣城的富戶家產(chǎn)相加,數(shù)量就超過了一億兩白銀,甚至比當時國庫的存銀還要多。擁有如此富可敵國的財力,借給諾敏幾百萬兩實在是九牛一毛了。
晉商中的王者當屬太谷商人。太谷縣自古便是山西著名的商業(yè)城鎮(zhèn),田少民多,縣人重商習賈風氣濃重。太谷城內(nèi)店鋪林立,闖蕩江湖的太谷商人更是足跡遍天下,執(zhí)各大埠商界之牛耳,坊間因此流傳著“金太谷,銀祁縣,銅平遙”的贊譽。東北至蒙、俄,西到秦隴,南抵川楚吳越,都有太谷人的市場。到了清代中葉隨著票號的創(chuàng)辦,太谷縣城逐漸成為了全國的金融中心,“太谷標”成了省內(nèi)金融界放寬利率的一項重要指標。
據(jù)歷史記載,太谷縣最早的票號名為志成信,也號稱中國首家票號。據(jù)說明末清初,太谷贠家掌柜贠(yuán)攀林,與傅山交往甚密,經(jīng)傅引薦,贠結(jié)識了顧炎武,三人商量到鏢銀押運繁雜而不安全的問題,共同合計,決定由贠家出資創(chuàng)辦票號,“志成信”由此誕生。
關于贠家資金的來源則更有傳奇色彩:傳說李自成兵敗太谷胡家莊,贠家救了一個農(nóng)民起義的傷員,給他治好病,并為他娶了媳婦。此人原來是李自成手下的一名將領,不勝感激,臨行給贠家留了一筆巨款,而“志成”也是“自成”的隱晦說法。坊間傳聞不足采信,但作為中國第一家專營存款、放款、匯兌業(yè)務的私人金融機構(gòu),志成信票號確實有著“一紙之信符遙傳,百萬之巨云集來”的神通。
到了同治、光緒年間,太谷在商界的地位更是扶搖直上。各地匯來的現(xiàn)銀,先集中在太谷,辦收交,開利率,都以太谷為先為準。省庫收上來的銀元寶,上面若有太谷縣孟家銀爐所印的“孟合”二字,就可以當做十足銀而不用化驗,可見太谷縣在晚清時經(jīng)濟勢力之強大。民國時有蔣宋孔陳四大家族,其中的孔家正是出身太谷。
清末民初,年輕的孔祥熙先是看到煤油已成為民間照明必需品的商機,創(chuàng)立祥記公司,取得在山西經(jīng)銷火油的總代理權(quán),成了山西第一位買辦商人。隨后又利用歐洲各國在一戰(zhàn)中需要軍工原料的時機,將陽泉的鐵砂運往天津出口,大發(fā)了一筆戰(zhàn)爭財。當然,就任財政部長后的孔祥熙謀取私利,置國難于不顧,是其人生的一大污點。但在其身上,也確實充滿著晉商敏銳獨到的眼光,以及頭腦靈活、手段多變的特質(zhì)。
晉商能一度成為中國商業(yè)的老大,當然不只是腦子活泛,他們行遍全國,時刻都要面對意想不到的險阻和非難,故而非毅力超群,膽魄過人者不能為之。上文提到“金太谷,銀祁縣”,祁縣雖然不具有太谷那般的領袖地位,但在晉商中的實力同樣不可小覷,熱播劇《喬家大院》講的便是晚清祁縣喬家的故事。喬家始祖喬貴發(fā)年輕時是個衣不蔽體的光棍漢,乾隆初年跟結(jié)拜兄弟走西口,從當鋪伙計做起,不斷擴大經(jīng)營,開設了客棧廣盛公。嘉慶年間,“廣盛公”曾因借錢給農(nóng)民蝕本,幾近倒閉,虧得當?shù)赝鶃響糁С郑靡詮团d。
咸豐初年,捻軍與太平天國鬧得歡,各地戰(zhàn)火連綿,南北茶路斷絕,喬家當家一病不起,家族再次面臨危機,其弟喬致庸只得接手家族生意。本來一身儒生氣質(zhì)的他,卻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將喬家的生意推向了頂峰,尤其是票號的生意。
清末商路上土匪亂軍縱橫,商人攜帶大量銀兩不便,而從票號兌換的匯票即便被土匪劫持,沒有密記也不可能在票號中兌到銀子。喬家當時在祁縣主營絲茶,喬致庸看出了票號前途遠大,拿著家族的資本一口氣開了大德通和大德豐,兩者都成為了全國首屈一指的大票號。喬家的發(fā)跡史,可稱得上一波三折。若無喬家歷代子弟繼承先人遺志,開拓進取,咬牙度過一個個難關,喬家最終也不過是湮沒在浩瀚歷史中的一粒沙塵。
甲午戰(zhàn)爭后,清王朝國勢越發(fā)衰微,權(quán)利的下移,內(nèi)部的混亂,官僚機構(gòu)的腐敗問題更加顯而易見。遵循著仁義、禮儀、忠君、報效等儒家準則的晉商,在劇烈震蕩的近代社會沒能在金融制度上放眼國際,及時創(chuàng)新,逐漸走向了衰落,被手握官僚資本的江浙財閥取而代之。
如今再次走進這深宅大院,覆蓋著積雪的高墻和寒風中飄搖的大紅燈籠,似乎仍訴說著這里昔日的繁華富貴,仍不斷提醒著后人們:那些堅忍篤定的身影,是如何用他們的勤勞和智慧,創(chuàng)造著數(shù)百年的商業(yè)奇跡;又是如何推動著這個龐大的帝國,緩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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