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純一 輯注

編者按：墓志銘是古代人物傳記的最權(quán)威的記載，除了一些溢美之詞外，生平史實一般是真實可靠的。各地舊方志中往往輯錄一些地方名流的墓志銘，以彰顯本地人文薈萃。家譜族譜中，也經(jīng)常將本家族之顯貴者的墓志銘予以輯錄，以光宗耀祖。這些墓志銘為后人研究歷史人物提供了最為直接的一手資料，具有很高的存世價值。今特從陶煦纂《周莊鎮(zhèn)志》輯錄墓志銘八則、管一德編《皇明常熟文獻(xiàn)志》輯錄碑銘傳三則、《吳門袁氏家譜》輯錄墓志銘六則(另從袁氏后人手中獲得一則)、 《陳墓鎮(zhèn)志》輯錄墓志銘二則，以及《盛湖志》、《長元節(jié)孝祠志》、《直塘里志》、《信義志》、《吳都法乘》各一則，共計二十五則墓志銘，略加注釋，以饗同好。

目錄

沈莊墓志銘  盧充耘

陸源墓志銘  陳洪謨

浦杲墓志銘  杜啟

浦杲妻龔壽貞墓志銘  姚鼐

戴昇暨配張孺人合葬墓識銘  郭盼

陶元熙墓表  莊慶椿

陶邁宗暨配徐太安人合葬墓志銘  蔣敦復(fù)

沈楙德墓志銘  畢華珍

袁鼎墓志銘  董懌撰

袁鼒夫婦合葬銘有敘  文徵明著并書

袁袠墓志銘  文徵明著并書

袁志鑑暨蔣宜人合葬墓志銘  王鳴盛撰  林蕃鍾書

袁永涵暨汪宜人合葬墓志銘  彭啟豐撰  王文治書

袁寶璜行述  袁文鳳、袁澤鳳述

袁孺人佩蓀事略  李達(dá)材述

翰林修撰止庵張先生墓碑  瞿汝稷

陳莊靖公神道碑  太倉王錫爵

常熟縣令蒼野王公墓表  陳瓉

顧孺人墓志銘  彭紹升

文濤仲翁墓志銘  汪琬撰

明顧庭桂墓志銘  鄭丈康撰

旌表孫節(jié)母朱孺人墓志銘  沈德潛

徐尋樂墓表  吳縣 都穆

外舅光祿寺典簿魏公墓志銘  歸有光

周安期墓志銘  錢謙益

故沈伯熙墓志銘有序

盧充耘  南昌人

公諱莊，字伯熙，姓沈氏，蘇人也。其先世以躬稼起家。曾大父祐，由南潯徒[徒]長洲，見其地沃衍宜耕，因居焉。大父富，嗣業(yè)弗替，嘗身帥其子弟力穡事。又能推恩以周急難，鄉(xiāng)人以長者呼之。父旺，豐姿龐厚，有二子：長曰至，季即伯熙也。伯熙為人持重和遜，衣冠步趨襢如也。平居善事親，喜接賓客。閭闬間禮容恂恂，不倚富以自矜。雖然憎一人，亦罔形乎詞色，內(nèi)外咸德之。尤克紀(jì)綱家事，好蓄書史奇玩，每清暇則出而陳之，坐若翁于堂上，俾家人具酒饌，伯熙與其兄獻(xiàn)壽稱觴，怡怡懌懌，一門之內(nèi)，父子昆季藹如也。洪武十九年春，兄至以戶役故縲紲赴秋官，時伯熙亦獲戾京師，適與兄同系獄，入則抱其兄痛泣曰：“吾兄素羸不堪事，今乃至于斯耶？”既而伯熙先出，遂得疾甚，藥莫療，竟以其年五月二十一日卒于京，春秋四十。以是月二十七日權(quán)厝于上元縣之礰石岡。去年冬，兄子德全舁櫬歸，未克葬。今始營新丘于長洲二十六都影邨羔景字圍之原，將卜以洪武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窆焉。伯熙凡兩娶唐氏，俱無子，先卒；后娶郭氏，生男一人曰基，甫六歲。嗚呼！伯熙之死，人謂憂其兄而殞其生也，可悲也夫！是宜銘。

銘曰：繄乃祖兮昌厥施，嗟若人兮肅令儀。方昆仲兮相諧嬉，羌罪疾兮紛交馳。念手足兮人罔知，心郁陶兮形益疲。胡一朝兮天奪斯，命修短兮理有之。殯旅次兮魂疇依，泣老親兮號孤嫠。侄返囗[1]兮涕漣洏，卜佳城兮葬以時。枕高隴兮揖清溪，土肉厚兮松遲遲。正丘首兮禮弗違，安汝魄兮奚所悲。續(xù)有嗣祭不惰，勒貞珉兮系銘詩。

陸隱君墓志銘

陳洪謨  鄉(xiāng)貢進(jìn)士

隱君姓陸，諱源，字宗，本蘇之長洲人。曾大父文伯，豐財好義，著聲于鄉(xiāng)邦。大父允道、父以安，世尚隱德，家陳湖之東。隱君始徙城中。母周氏生子四人，隱君其次也。事母十余年，竭力奉養(yǎng)，及卒，喪葬之禮率由乎自盡。此其事親以孝也。遣子旻，補邑庠生。訓(xùn)曰：吾事稼穡，授汝詩書，尚知禮義，非徒祿養(yǎng)。此其教子以義也。至于絕異端，重儒學(xué)，見緇黃頗僻之徒，必峻拒之；遇士林搢紳之士，必延論之。家有《文獻(xiàn)通考》、文集，閑時觀覽，手不釋卷。其所親厚，或婚喪之不能舉者，則周恤之無吝。每厭阛闠喧哄之聲、勢利驍競之習(xí)。家植淇園萬竿，日邀詩友觴詠于其中，徜徉自得。足跡未嘗入公門，亦未嘗識官吏，其視功名富貴等如浮云。及論時務(wù)事，則是是非非確然無所回互。使其出而致用，則其施設(shè)條理必有可觀。惜乎隱而未見。壽五十有四而卒，成化辛丑八月十一日也。娶唐氏，子男二人：長囗[2]，次即旻，女一，適蘇衛(wèi)百戶李淵。孫女二。囗以囗之囗年癸卯冬十二月初一日庚申，葬于陳湖隆亭祖塋之次。先是，衰絰踵門，泣血請銘于予。以囗囗從吾學(xué)，且與隱君有契，故序其概而系以銘。

銘曰：隱君之行，眾善咸萃。我銘幽堂，永昭百世。

故義官承事郎浦君以旸墓志銘

杜啟撰

郡人，福建按察司僉事、前文林郎、南京山西道監(jiān)察御史

君姓浦，諱杲，以旸字也，別號可齊。君于成化十八年輸粟若干石以救荒，例得補七品散官承事郎，時年方二十歲，志亦宏矣。君世居陳湖，稱巨族。曾祖諱景葉；祖諱彥忠，號耕叟；父諱溢，母朱氏。溢與朱氏于君髫齔時舉棄世，君鞠于耕叟以長。既授室，特以幼孤之故，辜大父之望是懼。益思樹立以自見充拓，家業(yè)日裕以碩，然能時為義舉。鄉(xiāng)之橋梁不便于途，傾者囗[3]之，乏者創(chuàng)之；坡塘不便于隴淤者浚之，潴者疏之。司征萬石，不脧于民，公額亦足。有單寒為貸，足之不使償息。事如此類，不但輸粟一節(jié)而已。君好客又好飲，門之客過無虛日，必使款洽盡醉，己未嘗辭勞，客亦不能辭散。然主賓歡然，亦不至亂，或謂之曰：“君始可人意哉！”君亦不讓，遂以可齊自號。惜乎年止三十有八，較其父年已多十一年矣。卒之日，為宏治己未十月十一日，生之日為天順壬午二月十九日，配龔氏先卒，生二子：長曰恒，娶盧氏；次曰愉，尚幼。女一，適翁恩。繼龐氏，孫男一、女一，俱幼。卜以宏治十六年十二月初九日葬于湖傍之左隆亭新阡。先事[是]，恒以昆山周應(yīng)文狀介子表侄魏文實來乞銘，泣且拜曰：先人存時，欲求執(zhí)事，可齊記未果，不幸已死，托此以畢先志，幸憐而賜之。予曰諾。乃按而序之，系之銘曰：少孤而存賴于祖，壯奮而立紹厥武。義施榮軀獲簪組，仁惠存腔及貧窶?？陀羞^從醉為主，歡歌擊節(jié)或起舞。[4]德以將之不逾度。年未四旬身作古，百歲何如稱頑魯。有子傳家繼門戶，可齊瞑目歸茲土。翰林院編修，邑人沈燾書

義官浦以旸妻龔孺人墓志銘

姚鼐 蘇學(xué)學(xué)生

宏治丙辰春三月朔，長洲義官浦以旸妻龔孺人卒，卜于是年蠟月十一日甲辰葬隆亭鄉(xiāng)新塋，佳兆也。以旸子恒，從余游，故不庳余未顯，輒持慈溪孫時益先生狀來托銘于余。

按狀：孺人姓龔氏，諱壽貞，世為長洲席墟名閥也。曾大父志學(xué)，洪武初以人材顯于時。大父孟德、父伯敬，援今例授義官。母施氏，生孺人為長女。天性貞淑，舉止必待母俱，甚得親之鐘愛焉。時笄年十九，歸浦以旸。浦為陳湖之巨族，外內(nèi)聚食，常越千指。以旸身長鄉(xiāng)賦，家政巨細(xì)，一切皆孺人裁之，無不得宜，故以旸無內(nèi)顧之憂。孺人相烝嘗之禮必潔，相燕賓之禮必豐。事上也必敬，馭下也必濟以嚴(yán)慈。所以家庭之間雍雍如也、肅肅如也。纖悉罔有所遺，此以旸雖少失怙恃，而能修身齊家，克振先業(yè)，又得內(nèi)助之賢如此。惜乎孺人一疾不起，而藥弗效靈。噫！距其生天順庚辰八月五日，春秋三十有七。子男二：長恒，聘盧氏；次愉，幼。女二：長允清，許翁恩；次允貞，幼，在室。夫以孺人之賢德，固宜克膺遐壽，以享諸福。然人之修短則稟于有生之初，不可測其所以然者，囗囗[5]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宜銘。

銘曰：女德貞淑，婦道雍肅。宜膺遐壽，以享諸福。三十七年，天奪之速。垂訓(xùn)后昆，遺言諄復(fù)。佳兆伊斯，隆亭之陸。志銘可征，用告來躅。邑人章浩書兼刻

明故鴻臚寺鄉(xiāng)飲賓東軒戴公暨配張孺人合葬墓識銘

郭盼  承務(wù)郎鴻臚寺寺丞致仕

戴君朝用將葬其二親，乃以行略乞銘于余。余與公世姻也，遂按其狀而書之。

公諱昇，字景煇，別號東軒。曾祖仲明、祖承甫、父文顯，俱以行誼聞。世居于邑之貞豐里。公樸懋勤敏，甫冠即銳志儒業(yè)，家頗登。戴之楣楔，杰然為當(dāng)世之望。公性孝友，每父母疾，憂憤至廢寢食。待昆季曲盡其禮，白首無間言。居常自御甚簡，雅好詩禮，博通經(jīng)史，為文理醇詞顯。朝廷遵洪武例詔郡縣貢諸生之秀者于國學(xué)，而公得與焉。繼任鴻臚寺，出其高才偉略，足稱當(dāng)代作人之意。時有詔：許臣民言政事，公亦以封事上言時事，累數(shù)百言，忤旨?xì)w田里。歲延師必?fù)裎男兄繝握?，而遇之有禮曰：“與其竭力以教子，不猶愈于傾貲以嫁女者乎？必助之，且勉其勤于所業(yè)，以為鄧仲華之家訓(xùn)可法也?！睔q饑，捐粟以周貧，慕義就食者，公數(shù)賑之不怠。晚薦以鄉(xiāng)飲賓。圣天子尚年敬德之典，公誠無忝云。

公之淑配張孺人，孝敬稱于尊嫜，和柔洽乎妯娌，相夫子以順，持厥躬以嚴(yán)。家故饒財，身親織絍，綽乎有敬姜之風(fēng)焉。凡公之聲聞于殿陛，惠周于宗黨者，亦孺人相成之也。

公享年六十有九，距其生為正統(tǒng)七年壬戌六月十七日也。子男三：長廷珮，即乞銘者，娶馬氏；次廷珪，娶沈氏，先卒；三廷璋，贅陳氏。孫男四：曜娶郭氏，暉即沈氏，曄娶繆氏，昞尚幼。孫女三，適王恩、張麒、徐宏。曾孫男三女三，俱幼。珮以嘉靖二年癸未年十月一日合葬于邑之夙興字圩新阡。

為之銘曰：貞豐之陽，春暖花香。偕老于此，軒冕情忘。人倫無愧，為世表章。雙柑斗酒，笑傲滄浪。貞豐之陰，土沃泉深。同穴與居，遐想遺音。砥行利物，如玉如金。仁人有后，千古同心。

皇贈奉政大夫候選府同知國子監(jiān)生勤補陶君墓表

莊慶椿  震澤人

歲癸亥，予避兵周莊鎮(zhèn)，落魄無歸。先時，兒子人寶，與長洲明經(jīng)陶君然為昆弟父。陶氏多高材生，以是遇余皆善，弦歌酒席，嘗數(shù)數(shù)見。一日，元和候選府同知君甑，奉其先大夫勤補贈君行狀，屬為表幽之文?；念κW(xué)，主臣不敢當(dāng)。明經(jīng)君復(fù)諈諉不已。烏虖！世儒夸毗諛墓中人，必有名爵者，連縷官銜數(shù)行以為榮，布衣野老之辭無足重輕明矣。班固不受金，蔡邕無愧色，庶幾哉！質(zhì)言不讆[6]可也。

爰為銘以序之曰：君諱元熙，琴泉更名。先籍興化，居揚州城。來遷江南，汝益虞卿。讀書不仕，終明諸生。秉義秉信，難兄難弟。晦跡丘園，算量廩米。將熾而大，弟生三子。億中貨殖，業(yè)日騰起。仲曰興宗，號北溪翁。是為君考，往紹義公。若敖有祀，融泄隧中。灼荊卜昌，燾后劬躬。猗惟贈君，失恃羈丱。棲淚在睫，不貽親嘆。后母熏如，媲生如孿。君亦忘出，扶扶博粲。天鐘英稟，髦逸駒騫。笙簧墳典，泛濫百川。蘄奮功名，他途怵先。靈椿遽彫，蓼莪輟篇。脂韋瑣瑣，玉雪孑孑。毀方而圜，掉頭不屑。賈也市徒，無寧游俠。來潮友韓，樹枚師葉。相馬以輿，相士以居。有真意齋，左右圖書。戢孴[7]其中，歌詩自娛。不隘不恭，筦此寸樞。龐褫拯人，財輕栗籜。視娗之流，或相笑噱。厥配尤賢，咨君搜橐。不概于心，唯唯諾諾。允稱內(nèi)助，系出紫陽。送往事居，罔或不臧。歸妹金沈，庀具巾箱。坤為吝嗇，母易慷慨。如何鞠讻，所天忽逝。竟夭襲生，冊僅加二。生卒有征，丙寅丁未。咸豐紀(jì)元，母復(fù)謝世。俱不五十，為善加憂。有子有孫，夫又何求！大孝尊親，綸誥下酬。思存寵異，令問川流。敢慢葬期，龍集乙卯。體魄永安，祖塋襲兆。囗[8]碑撰德，松揪夾道。石有時泐，不朽扦表。

覃恩敕贈承德郎按察司經(jīng)歷加二級

陶君暨配徐太安人合葬墓志銘

蔣敦復(fù) 寶山人

桐城方苞氏之言曰：銘者謚誄之遺也。古者貴而賢始有誄，而謚則雖君父不敢有私焉。若于素不相識之人而與之銘，設(shè)實背于所稱，是讆言也，于吾為贅行矣。方氏之以道自重如此。余窮于世，自遭兵燹，老病杜門，壹意賣文自給，蓋所謂言之讆、行之贅者多矣。而又有不能厚具金幣，僅僅介其友，以誠來告，乞為銘。余閔其志之不忍死其親也，必不忍誣其親以自陷于不孝。爰據(jù)狀為此文云。

按狀：君姓陶氏，諱邁宗，字企皋，一字東籬，江蘇元和人。少佐其父賈，顧賈名而士行。兄弟三人，惟君以季子奉二親，居先人敝廬，父歿，哀毀盡禮。事其母尤以孝聞。生平胸次夷曠，特嗜酒。嘗曰：淵明氏吾祖也，吾知之，交友敦氣誼。性好施予，居于鄉(xiāng)，而里中諸善舉畢立。晚年兩兄尚存，招聚一室，飲酒言笑，怡怡如也。及君之歿，其母哭曰：嗟乎！余季今安往耶？哭數(shù)月，亦歿。惟君生能得其親之歡心，死益?zhèn)四感?。彼生死使其親漠然若無所與者，尚堪為人子否耶？娶于徐，能佐君綜家事。髽而當(dāng)門，教其子以成立。以次子燾官贈安人，而君亦得贈承德郎按察司經(jīng)歷加二級。其歿也，前后相距十有八年，爰合葬焉。從六朝人例，牒其世系年齒，葬所如左。

而為之銘曰：惟庸行，斯完人。實可采，名奚湮？精爽逝，體魄存。銘幽宮，視吾文。世系  年齒  葬所

清故候選布政司經(jīng)歷沈翠嶺君墓志銘

畢華珍 太倉人

吳江沈人杰葬其父翠嶺君后，以行狀來乞銘。余覽陸生日愛舅氏，既多君之行誼，今又按狀得其詳，合于銘法，遂不固辭。君諱楙德，字虞揚，翠嶺其號。先世出湖州竹墩，七世祖彝溥明季避兵來吳，家于吳江之雪巷村，遂隸籍焉。君祖諱錫命，貤贈奉直大夫；父諱宗源，誥封奉直大夫；母諸氏、陶氏，誥封宜人。家世躬耕，不求聞達(dá)，咸能以節(jié)儉自持。又值輕徭薄賦之世，家日益饒。及君，始折節(jié)下帷。性穎悟，舉止凝重。既就塾，不喜逐常兒戲。又容齋翁以長子早夭，冀君早自立，所延皆老師罕儒。君從授經(jīng)解，即能了大義。甫弱冠，以父春秋高，不復(fù)銳意舉業(yè)，惟讀書孝養(yǎng)、佐理門戶，纖悉必當(dāng)。由是，翁心大慰。翁歿，益絕意進(jìn)取，日惟課子授經(jīng)。親友有貧不能讀，悉就君塾，多所成就。遠(yuǎn)近來游，文會無虛日。喜蓄書，嘗與歙鮑征士廷博交，有志罔羅散失。前后刊刻張氏潮、楊氏復(fù)吉所輯《昭代叢書》凡四百種，及王氏鳴盛《蛾術(shù)編》八十四卷，吳氏翌鳳《國朝文征》四十卷，皆手自讎訂，歷二十寒暑，未嘗輟也。中間連年喪子，惟幼子人杰存。君曰：是余積愆所致，悲慟無益。乃益事廣德厚施，力所能任，不責(zé)償報。尤盡心于荒政，先年大水，收瘞溺棺至四千余具。饑饉之后，繼以兵興，前后宰是邑者無不引君司事，倚君如左右手。儲粟賑貸，撫恤防堵諸事宜，獨任其巨，出家財無算。蓋勇于行，其天性然也。君博聞強識，多得朋友之益。既而聞沈少司空維鐈、林文忠則徐緒論務(wù)為有用之學(xué)，續(xù)輯叢書一百余種，能識其大。二公皆今代賢者，讀書求是，而以芟訂屬君，則君學(xué)老而益進(jìn)可知。最后，乃一意敦本，臨終無私屬，惟道得“修譜”二字，其神明不亂如此。君生于乾隆五十二年四月十日，卒于咸豐三年七月四日，年六十又七。娶張宜人，生子五人：長宸鳳；次澂照、韻海，俱前卒；次韻藻，幼殤；次即人杰，議敘縣丞。女二人：長殤，次適浙江布政使司理問震澤凌兆鶚。孫三人，孫女二人，一殤一未字。人杰以四年十二月十八日葬君于二十八都西蒲塘之東南原，欲得銘詞以志幽宮，禮也。余聞：自古風(fēng)俗之美，必觀于鄉(xiāng)?！稌吩啤靶⒑跷┬?，友于兄弟”孔子以為是亦為政。昔人恒躬耕以代祿養(yǎng)，躬耕非即稱高節(jié)，惟其能養(yǎng)志錫類，又以門內(nèi)之行達(dá)之于鄉(xiāng)，斯為賢矣。東漢治最近古，惟時孝弟力田，史不絕書。而蒲輪旌廬之盛典，則出之自上，鄉(xiāng)里以為榮，沈君有焉。銘曰：謂世德無征邪？以衍以似；謂天道冥冥邪？喪子有子。非多聞之為美，而醇行之為美。於乎？沈君澤及鄉(xiāng)里，伊可風(fēng)也。繼繼繩繩，無終窮也。

（以上輯自陶煦纂《周莊鎮(zhèn)志》）

慶符教諭新齋袁公墓志銘

綿州知州上海董懌撰

按狀，公諱鼎，字臣和，姓袁氏，新齋其自為號，吳之閶門里人也。曾祖福實，祖琮，父敬，世有隱德，妣俞氏。年十三，器宇宏偉，當(dāng)?shù)姥胖刂?，薦入膠庠。嘗從少傳守溪王公授《詩經(jīng)》，舉于鄉(xiāng)者八，卒膺選學(xué)官。宏治戊午，任浙江秀水，尋丁母憂，改江西南昌，皆縣訓(xùn)導(dǎo)。官南昌時，提學(xué)副憲邵公委修《樂書》，稱所委任意，隸士多魁鄉(xiāng)省考上上。未六載，升四川慶符縣學(xué)教諭。巴蜀險阻，僉難其行。公聞命，即日就道，無難色。時董學(xué)政乃舊按察王公，雅知公勤慎，為增廣生員，風(fēng)俗向化，文教大行。居無何，以病卒于官。嗚呼惜哉！賦年六十有八，生于正統(tǒng)己巳十一月庚午，卒于正德丙子二月戊午。娶周，繼馬。子曰獻(xiàn)可，娶曹；女六人，舉人俞瓚、士人孫塘、沈鎣[9]興府、良醫(yī)鄭相、昆山縣學(xué)生吳南，其婿也；其一馬出，尚幼。孫男一曰柬，聘李。獻(xiàn)可省侍官所，得治公喪。六月辛亥，促裝江上，竟以哀毀暴卒。是年十二月甲戌，其弟臣器命柬走蜀中迎柩于堂，卜明年丁丑二月壬申葬寶華山之先塋。適予之官綿州，道經(jīng)吳門。臣器示施太師所為狀，請銘于余。余實少文，以臣器世契，不能辭，遂按而銘之。

嗚呼袁公！嚴(yán)厲固約。維事三思，罔易酬酢。藝邃《毛詩》，官揚教鐸。攻爾文辭，心兮數(shù)學(xué)。飲酒維節(jié)，鼓琴維樂。言笑罔聞，交友罔合。氣概昂昂，功名落落。物惜方殷，大化匪度。旅櫬間關(guān)，嗣子漂泊。胡畀之嗇？亦報之瘧。寶華之陽，重岡巨澤。百年萬禩，元宅斯托。

按《袁氏家乘》，新齋公葬父于寶華山，形家者言：“地貴，叔季長房不利?！惫唬骸百F弟，吉也，又何疑？”遂葬焉。當(dāng)明季時，兩弟之后皆貴，公之后六世單傳。迄乎本朝，兩弟之后寖衰，公之后乃獨盛。人皆謂公之盛德，久而彌光也。特為附記于此。

嘉慶四年歲在己未四月下浣，臺山方爕拜書并識

右《汝南世澤冊》中《方臺山墨跡》錄入

袁府君夫婦合葬銘  有敘

前翰林院待詔將仕郎兼修國史長洲文徵明著并書

嘉靖九年庚寅，袁府君與其配韓孺人相繼卒。明年辛卯十二月十又七日，合葬寶華山先塋。于是，其子袞，奉其友王寵所為狀來乞銘。

按狀，袁氏世吳人。國初，有諱政、字文理者，從學(xué)俞貞木先生，以薦起家，歷湘陰典史、遂安知縣，所至有惠政，事載郡志。其弟端，仕終兵部員外郎，府君其后也。

府君諱鼒[10]，字臣器，別號方齋。曾祖以寧，祖琮。父諱敬，娶俞氏，生慶符教諭鼎。而府君實出于趙，父亡，獨與母弟鼏[11]，奉趙以居。

于時，年甫弱冠，家既單竭，復(fù)遭憫兇，能掇拾化治，以造厥家。又任其智，能排解侵侮，久遂靖敉[12]，而家益昌大。所居阛闠[13]，列肆櫛[14]比，角逐紛哄惟其常。而府君獨文雅自將，雖在廛井而不忘佔蹕[15]，益懸金購書，以迪諸子。治別第，禮延四方名勝，與相周旋。屋廬靚深，圖史充列。群從子姓，雅游麗澤，已皆漸漬[16]有成。

袁氏自遂安以后，百余年無仕者，慶符雖仕不顯。至是，繼起科第，升庠校，彬彬輩出。又皆以文行著聲，闬閎奕燁[17]，視其先，不啻過之，實自府君發(fā)之也。

府君慷慨急義，言論纚纚[18]，好面折人過。不堪其言者，或懟之。而府君不恤也。府君卒年六十有三，卒之日為五月二十有三。

孺人韓氏，故德州同知彥哲之女。母蔣氏，笈而歸于袁。媲德儷義，協(xié)于袁宗。府君事母極孝，色養(yǎng)夫違。與弟同居四十年，白首怡愉，無有間隙。雖族屬紛衍，而閨庭雍如，皆孺人之為也。孺人素羸多疾，會府君病瘍，憂懸加劇，竟前府君卒，實二月十有七日也，年六十有六。子男二人：長即袞，舉戊子鄉(xiāng)貢，娶盧氏；次裘，吳縣學(xué)生，娶陳氏。女四人，適周孝、沈山、范相，其一未行。孫男二人：夢麟、夢鯉；女二人。府君嘗試?yán)魹槔ド结t(yī)學(xué)訓(xùn)科，今書府君而不以官示，非其志也。

銘曰：吳西市區(qū)，肆櫛列布。泉流輸競，乾沒有賢。一人秀而杰，賈服儒趨謝。狷黠履貞推誠意，揭揭易駔[19]而文懋。先烈諸昆，翩聯(lián)闬閎。燁在中雍，雍浚而哲。孰其儀之婦攸協(xié)，胡斯弗延乃駢折?？堒囍畠A輻斯脫，寶華蒼蒼奠雙穴。偕斯藏兮劍輝匣。

廣西提學(xué)袁君墓志銘

前翰林院待詔將仕佐郎兼修國史長洲文徵明著并書

吾友袁君永之，以高明竨[20]越之才，精深宏博之學(xué)，而輔以輘轣[21]奮迅之氣。自其少時，已不肯碌碌后人。既起高科登膴[22]，仕視天下，事無不可為，而砥節(jié)履方，不欲附麗匪人，首忤權(quán)臣，幾蹈不測。賴天子明圣，得不擯棄。浮湛中外，垂二十年。再起再廢，迄骯臟以死。嗚呼傷哉！其命也夫！

君諱袠，字永之，別號胥臺山人。世吳人，高祖以寧，曾祖琮，祖敬，考封承德郎刑部主事諱鼏，母安人葛氏、袁氏，自高曾而下，世以氣義長雄其鄉(xiāng)，而未有顯者。自君昆弟數(shù)人，藻發(fā)競秀，突起閭閻，聲生勢長，隱然為文獻(xiàn)之族。君于群從中最少，而奇穎異常，五齡知書，七歲賦詩，有奇語。十五試應(yīng)天，再試再不利，憤曰：“吾所志何如，顧為場所困耶？”益淬礪精進(jìn)，刺經(jīng)質(zhì)義，務(wù)究其極。嘉靖乙酉，遂以第一人薦試禮部，亦在高等。一時聲名傾動京邑。入對大廷，攡[23]衍揚搉[24]，上下數(shù)千言，出入經(jīng)史，詞旨宏達(dá)。

時權(quán)臣方為學(xué)士，得君卷，奇之，執(zhí)欲冠多士。在廷諸公惡其攬權(quán)，故抑置二甲第一。及啟封，見君名，乃悔不用其言，而權(quán)臣則喜于得君。他日詣君，敘至本末，自謂君知己，而君不對，亦不謝。權(quán)臣大懟，銜之，無以發(fā)也。及君為庶吉士，而其人已入閣，親幸用事，遂上言諸庶士跅弛[25]靡薄，不宜在禁近，悉罷為庶僚。怒猶未已，乃起兵部之獄。初，兵部失火，君為武選主事，適當(dāng)徼巡，在法徼巡失警，當(dāng)調(diào)官。獄吏承風(fēng)旨，掠立文致，劾君縱火為奸利。鍛煉久之，獄解，同官皆調(diào)遣，君獨編戍湖州千戶所。會赦免歸，權(quán)臣死，稍起為南京武選司主事，歷職方司員外郎，擢廣西提學(xué)僉事，致仕歸，卒年僅四十有六。

始君自翰林出為刑部主事，即思明法以達(dá)于政，謹(jǐn)推讞審法比，所當(dāng)必允，為尚書胡端敏公所知。簡蒞本科，君析津詳明，剸[26]裁敏利而將以勤誠，案無留牘。有詔以京朝官考各省鄉(xiāng)試，君被命主河南試，較閱精審，去取攸當(dāng)，時稱得士。尋奉使決獄淮揚，還朝，改司兵部武選。武選所職，有銓選，有勛錄，有貼黃及諸瑣政，故號劇司。而貼黃尤多敝事，君督并嚴(yán)密，關(guān)決精審，吏不得并緣為奸。展采囗囗方將有為，會獄事起，而君去國矣。

在南部時，當(dāng)考選，軍政尚書熊公特委重君。君杜請托、審賢否，考核緒正，一于至公，人服其明。廣西在嶺徼之外，夷囗雜處，文教久弛。君不鄙夷其人，教詔諄切，示之矩范而率之以身，程以科條，崇雅黜浮，矜其不逮，薄懲而廣錄，以誘進(jìn)百粵之士。士方安其化，而君倦游矣。

君性樂閑曠，謫居吳興，日與高人逸士探奇選勝，登陟游衍，悠然自適。及歸，筑室橫塘之上，據(jù)湖山之勝，縱浪其間，有終焉之志。雖暫起守官，而寤寐林壑，未始少忘。篤志問學(xué)，群經(jīng)子史，無所不窺。為文必先秦兩漢為法，樂府師漢魏，賦宗屈賈，古律出入唐宋。見諸論撰，無不合作。所著《文集》二十卷、《皇明獻(xiàn)實》四十卷、《吳中先賢傳》十卷、《世緯》及《周禮直解》及《歲時記》總?cè)舾删怼?/p>

始君雅志用世，及事與心違，乃肆意于此，以泄其所蘊爾！觀《世緯》所著，皆鑿鑿乎經(jīng)世之論，其《官宗遴傳》與《夫距偽》諸篇，實惟時敝，惜不得少見于事而徒托之空言，可慨也已。

君闊達(dá)高朗，議論英發(fā)，能以辨博勝人，人莫能屈。然實無他腸，志同氣合，即傾倒無間。故知君者莫不賢愛之，而卒不能勝夫嫉之者之眾也。

君生弘治壬戌十月二十六日，卒嘉靖丁未六月十有三日。配馬氏，封安人；繼文氏。子男一人：尊尼，癸卯貢士；女三人，適王子恭、殷邦柱、徐欽。葬以后之四年辛亥十月十日，墓在南橫山金家塢之原。

銘曰：侃侃袁君，維時之碩。履道含貞，抱真翼德。爰起高科，式揚用聲。載緝用明，弈其邦楨。維邦之楨，弗為道屈。矧[27]伊匪人，胡彼之恤。豈無榮途，有命在天。寧玉之毀，匪瓦斯全。陷則有阱，守則有正。孰其生之，天王明圣。侃侃袁君，守貞用恒。弗利攸征，身否道亨。亨如之何？有言則立。言立名存，有永無泐。

皇清誥贈奉直大夫候選州司馬醒齋袁公

暨配誥贈宜人蔣宜人合葬墓志銘

賜進(jìn)士及第通議大夫光祿寺卿前史官年姻家眷侄王鳴盛拜撰  婁縣教諭年家眷再侄林蕃鍾書

君姓袁氏，諱志鑑，字鏡千，別自號曰醒齋。先世自汝南從[徙]江左。元有海道都萬戶寧一公始占籍吳郡。五傳為贈中憲大夫介隱公，子三人：長新齋公，明慶符縣教諭，即君九世祖也。新齋公子為歲貢生時中公，時中公子為吳縣學(xué)生怡拙公，父子并以孝行稱著。時吳中有“袁氏六俊”，即時中公之同祖兄弟也。六俊德業(yè)政績烜[28]赫人口，而時中公獨以親老遠(yuǎn)宦西蜀，不忍違離膝下，率子隨侍。后親卒于官，撫柩歸里，哀毀卒于中道。怡拙公乃持兩世喪以歸，搏顙哭泣，哀感行路。旋里后，拮據(jù)窀穸[29]，筑室墓上，朝夕問視如生存。至性所感，有烏棲鶴淚之異。彭訪濂及之庭二先生俱為作傳，載入《家乘》，附六俊后焉。

自時中又六傳為公采公，皇清誥贈通議大夫，慷慨尚義，不侵然諾，里中稱為篤行君子。生四子，長即君也。

君生而敏異，讀書五行并下，由高才生入國雍，考授州司馬。性好閑靜，不赴參調(diào)，竟以林下終焉。性純孝，事親能先意承志，下氣怡聲。親年耄耋，率諸弟御版輿，滌廁牏[30]，奉觴戲彩，恒有嬰兒之色。親病，奉侍湯藥，衣不解，睫不交，日夕吁天，求以身代。居堊廬，日食一溢米，哭哀擗踴，盡哀盡誠，葬祭動合法式，人咸謂“君之孝行，誠不愧祖德云?！?/p>

其處諸弟，友愛敦睦，終身無間言。推其余以及宗族里黨交游間，不能舉火者為授餐，沒不能斂者為給棺槥，稱貸不能償者悉焚券置勿問。枲纊[31]茶水藥石之施，無虛日。先世兆域及宗祠香火，殫力修舉，雖傾其囊勿恤也。君既干略以起家，而慷慨好施予，鄉(xiāng)之人倚以為重。僂指數(shù)吳中巨人長德，必首及君。及君比其卒也，遠(yuǎn)近皆太息，有過門泣下者。

嗚呼！君雖浮湛閭闬，未及登朝，以盡究其用，然所施亦已博矣。

君娶蔣氏鑾儀，衛(wèi)經(jīng)歷天瑞公女，秉性凝重，恭儉婉嫕[32]，事尊長以孝，處妯娌以和，教子孫以慈，而不愆于義，佐君理家政者五十余年，內(nèi)外雍穆，人皆稱賢。君生于康熙八年正月十四日，卒于乾隆四年九月二十日，享年七十有一，考授州同知，誥贈奉直大夫。蔣宜人生于康熙八年正月十五日，卒于乾隆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享年八十有二，誥贈宜人。子二：長永涵，候選知州；次煜，太學(xué)生，例授登仕郎按察司檢校，前卒。女三：一適工部虞衡司主事江其昱，一適考授州同知龔士毅，一適考授州同知蔣德培。孫男五。永涵出者二：廷槱[33]，貢生；廷梼，太學(xué)生。煜出者三：長廷標(biāo)，次廷楓，次廷楷，出為從子誼陳后。曾孫七人。孫男廷槱出者三：兆蕖、兆燕、兆夔。廷標(biāo)出者四：成熙、成烈、成照、成煦。

永涵等奉君暨宜人柩合葬于長洲縣七都上七圖潘洋港裴字圩之新阡，乃持君狀來乞銘。嘻！司馬子長敘次任俠諸傳，謂其能赴人緩急，不愧賢豪間也。后人顧疑其重俠而輕儒。夫儒人者，人所需其效，要于及物而已矣。能庇茠其三族，施及途之人，不謂之儒得乎？國家承平日久，生齒繁而物力絀，蠲租給復(fù)之詔，雖靡歲不下，而閭左好義之士，亦足以助宣仁澤。故有惇睦宗族之訓(xùn)，有樂善好施之旌。如君者，非其選歟？是不可以不銘。

銘曰：甄胄右族爭推袁，世濟其美清且敦。君蓄德本培道根，負(fù)墻鼓篋宜橋門。樂哉泉石辭飛騫，為善于鄉(xiāng)豈市恩。趨義急若饑思餐，有窮必拯溺必援。黍谷煦以春曦溫，維木有本水有源。先其戚黨后姻婚，姜被奇暖和篪塤。推解厚誼矢勿蘐，匍匐救喪恤厥昆。干餱沽酒舞蹲蹲，薰其德者俗可惇。厥植既厚枝必繁，佳城郁郁裴家原。松楸累累波澐澐，大書深刻垂瑤琨。此石可泐詞長存。

右從《汝南世澤》冊中《林蕃鍾墨跡》錄入

皇清敕授奉直大夫布政司理問加二級候補知州袁君柳村

暨元配敕封宜人汪宜人、繼配敕封宜人汪宜人合葬墓志銘

誥授光祿大夫吏部右侍郎加一級經(jīng)筵講官兵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兵部左右侍郎愚表弟彭啟豐拜撰

誥授朝議大夫候補知府前云南臨安府知府翰林院侍讀署日講起居注官年家眷弟丹徒王文治頓首拜書

袁氏之先自汝南遷蘇州，當(dāng)明成弘間，有隱君子曰介隱先生，諱敬，生三子：長諱鼎，嘗為慶符教諭，有子諱獻(xiàn)可，孫諱柬，兩世并以孝行聞于時。其后五世孫諱志鑑者，字鏡千，候選州司馬，晉贈奉直大夫，慷慨有大節(jié)，好施與，鄉(xiāng)之人倚以為重。生二子，長即君也。諱永涵，字森如，號柳村，少穎敏，能讀書。弱冠游太學(xué)，考授縣主簿。以父年老，尋歸侍左右。父病，侍湯藥，累旬不安席。父沒，號慟絕而復(fù)蘇。旋遭母喪，卒哭后，日夕走山谷間，卜地潘洋港。既喪，廬于墓，不忍歸也。

弟梅谷，市于遼陽，舟溺，盡沉諸親友所寄物，竭家財不能償，至質(zhì)于官，君為分任之。經(jīng)三年，事乃已。梅谷有疾，醫(yī)者各異方，莫能決。君涕泣焚香禱于天，卜得一劑，投之立效。乾隆二十一年，由江賑例晉知州，并為梅谷輸財?shù)霉?。未及選，而梅谷卒，君慟哭久。自是后，亦遂不復(fù)有仕宦志矣。

君既篤于倫理，又能赴人之急。凡族中鰥寡孤獨以及親友殯埋婚嫁之不能辦者，拯濟惟恐后。有來乞假者，積券成帙，盡焚棄之。二十八年冬，大吏奏修城工，君先輸財以助。里中有公事，輒為眾率先，曰：“往役義也”。其勇于為善類如此。

吳中巨室，或習(xí)尚浮靡，馳于聲色、蒱[34]飲之好，或擁財自衛(wèi)，纖嗇以市怨于眾，不旋踵而家道傾覆者，比比然也。惟袁氏世多賢能，而柳材又善承父志，以孝友睦姻任恤之風(fēng)，著于家庭，施于州里，宜其后之昌熾未有艾歟！

君卒三十二年四月，距生年六十有七。配汪宜人，孝敬恭儉，親族稱賢，于歸半載而沒。繼室囗囗，以其娣賢亦如之，尤能習(xí)勤苦，教子有法度，先一月卒，年六十有四。子二：汪宜人出者一廷槱，貢生；副室韓孺人出者一廷梼，太學(xué)生。女五，汪宜人出者四：一適興化教諭龔進(jìn)蕃，一適刑部司獄董家駒，一適山東沂州府司獄毛學(xué)灝，一適國學(xué)生陶秉印；韓孺人出者一，許字何義杞。孫四，廷槱出者三：兆蕖、兆燕、兆夔；廷梼出者一，兆塤。孫女七，廷槱出者五：一適戈燕培，一許字嵇錫福，一許字陳兆芾，一許字王汝平，一未許字；廷梼出者未許字二人。

廷槱將以十二月十日合葬于吳縣奉慈山之阡，先期來乞銘。爰敘其行事而銘之曰：

閶門右族袁首推，葛藟莫莫庇本枝。奕世樂善兼好施，先后濟美無盈虧。高門峨峨輝繡楣，式茲漓俗敦民彝。舉案相莊德尤宜，同歸宅兆?？捉棥＜殉怯粲舭畲?，勒此貞石無諛辭。

右從《汝南世澤》冊中《王夢樓太守墨跡》錄入

清賜進(jìn)士出身誥授中憲大夫瓌禹府君行述

府君諱寶璜，號瓌禹，別字寄蛣，江蘇元和縣歲貢生。曾祖兆鵬，馳贈通奉大夫。祖紹豐，誥贈通奉大夫。父泰生，元和縣優(yōu)廩生，咸豐己未恩科舉人，揀選知縣，誥贈中憲大夫。工詩古文詞，精隸楷書，治經(jīng)學(xué)、小學(xué)，遺稿經(jīng)亂散佚。

府君幼受庭訓(xùn)，天姿[資]穎異，年未成童，可紹家學(xué)。不幸遇庚申兵燹，奉先王父避亂鄉(xiāng)居，痛遭失恃，家業(yè)蕩然，棄書就賈。迨蘇垣克復(fù)，重理舊業(yè)，補博士弟子員。時受知于馮林一、潘順之、丁禹生諸師，居馮氏校邠廬者數(shù)年，襄助考正段氏《說文》，纂修《蘇州府志》，與陸鳳石、王芾卿、葉鞠裳、吳蔚如、柳質(zhì)卿、王襄卿、管申季諸先哲結(jié)道義交，互相砥礪，學(xué)業(yè)大進(jìn)，文名籍盛。先后出贊督學(xué)，校士贛粵，識拔真才，靡有孑遺。時下士之執(zhí)贄及門者，踵相接。大府聞名，爭相禮聘。宦游粵中者十余稔，一時碑志壽言，巨篇宏箸[著]，出自府君手筆居多，而《潮州府志》亦所纂修焉。

府君喜治經(jīng)學(xué)、小學(xué)、史學(xué)、目錄、金石、輿地、算術(shù)，文章崇古，不趨時尚，屢困秋闈，光緒壬午，始登賢書。丙戌禮闈，挑取謄錄，供差方略館。壬辰成進(jìn)士，廷試二甲，欽點主事，簽分刑部廣西司，兼福建司行走。癸巳，經(jīng)駐日本領(lǐng)使汪公鳳藻奏調(diào)，充任使署隨員。甲午中日失和，隨軺[35]回國，目睹時局糜爛，憤懣成疾，養(yǎng)疴家居，主蘇垣學(xué)古堂講習(xí)。學(xué)古堂為三吳士人薈萃之藪[36]，課程注重經(jīng)學(xué)、小學(xué)，附課只及算術(shù)一門。時國家正議行變法以救時弊，府君鑒于世界大勢，提議變更課程，乃集諸生而告之曰：“昔胡安定以經(jīng)義、治世分齋，韓昌黎亦云學(xué)有經(jīng)法，通知時事，可知為學(xué)之道，知古知今，不容偏廢。諸君子學(xué)古有年，郭許盧王之學(xué)，亦既嚌[37]古之胾[38]而抉經(jīng)之心矣，深愿力求其通，務(wù)為有用之學(xué)。今日院中多一兼通之士，即他日國家多一致用之才，幸勿以形聲訓(xùn)詁之學(xué)，沾沾自足焉。昔人嘗云，變法當(dāng)自書院始，以士為四民之首也。余此論出諸于學(xué)古堂，眾必嘩然，經(jīng)學(xué)、小學(xué)兩途于他日致用者何涉？何如平日留心國朝掌故、中外交涉事件之為益乎？余愿諸君之為通材，而不以一知自囿，故不憚冒韙而妄進(jìn)一說也，質(zhì)諸通人以為何如？院生聞之，翕然敬服，惟當(dāng)軸者以格于學(xué)古名義，意不贊成。府君以毅力爭持，得增治事一門。厥后，院生之應(yīng)經(jīng)濟特科者，入選之多，甲于他省，實府君提倡之效果也。

府君卒于光緒丙申十一月十四日，距生于道光丙午十月二十三日，享年五十有一。戊戌季春卜葬于堯峰山方家場祖塋之新阡，以覃恩誥授中憲大夫。府君兄弟三，均幼殤。姊妹三，長次幼殤，三適管君位。元配徐，繼配母氏管，誥封恭人。子四，長殤；妣徐氏出次文鳳，吉林審判講習(xí)所畢業(yè)，新城府經(jīng)歷，敘官上士；三殤；四澤鳳，日本警監(jiān)科畢業(yè)，分省知縣山海關(guān)警察局；長女珊題，幼殤。孫七：長瀛年，天津客籍中學(xué)畢業(yè)，修業(yè)日本南滿醫(yī)學(xué)堂；次蘧年、永年、汾年、康年，均幼殤；次富年、延年、大年，幼讀。孫女六：長桂林，四幼殤；次淑年、英年，吳縣縣立女高小學(xué)校畢業(yè)；槐年、珍年，修業(yè)吳縣縣立女高小學(xué)校。

府君書法北魏，兼工篆隸，性耽書畫碑碣，收藏甚富。遺箸[著]有《袁氏藝文金石錄》二卷。丁酉之秋，文鳳謹(jǐn)加搜葺，袁爽秋先生鑒定，刊入《漸西邨舍叢書》，其他著作及詩文集若干卷，尚待輯梓。府君自嘅歷世多艱，抱負(fù)未展，病榻之間，嘗作自挽句二則，其一曰“兵亂痛遭父喪，祿養(yǎng)未逮親存。溯平生恨事多端，今后全歸一切，概從殺禮；卑官莫濟時艱，寒士飽嘗世味。愧我輩散材無用，個中參透三途，何必重來？”其二曰“我本觀空，嘅諸多見見聞聞無非虛幻；行將何往，愿從此生生世世不隳輪回”。易簀之前，遺屬不作佛事，并命以處世為人，宜守恕道；欲謀自立，宜求西學(xué)；若不義之富貴，無足羨焉。

文鳳等泣受服膺，皇皇恐失?；厥桩?dāng)年，倏閱廿載。學(xué)未深造，歲月蹉跎，弗克繼絕遺緒，上慰先靈。且思幼年時代，未曾隨侍宦游，于府君平生行狀，追敘不能甚詳，抱憾終天，曷其有極！府君實事著述，近經(jīng)清史館采訪，備列儒林傳，尚翼大雅閎達(dá)，錫之銘誄，并垂不朽，莫名銜感，伏維垂鑒。

中華民國七年十月袁文鳳、澤鳳謹(jǐn)述。

（以上輯自《吳門袁氏家譜》）

先室袁孺人事略

孺人姓袁氏，字佩蓀，吳縣人，清光緒二十二年正月十六日申時生，附貢生幼辛公之女也。幼讀聰悟，長工女紅，以孝謹(jǐn)為父母所鐘愛。年十九而歸余，移其事父母者事舅姑，未嘗失焉。余母治家整肅而儉約，孺人凡修所職悉承意旨，以是得余母歡。

乙卯八月，從余之滬，卜居浙江路承吉里。于時，余甫習(xí)商，廁身銀行，薪水所入，不敷瞻家。孺人節(jié)衣縮食，淡泊自甘，月支不逾卅金。日用之外，無半文虛糜。十一月，徙牯嶺路延慶里，舍于葉煥玉姻丈之家。期年間，賓主甚相得。葉姻伯母嘗察孺人治事，嘆為敏練有法度，非出自二十許人者。尋以屋宇朽舊，不堪蔽風(fēng)雨，更徙卡德路泰德里。丁巳二月，生一男，墮地即殤。孺人抑郁甚，五月返吳門。逾歲之春，復(fù)赴申浦，與伯氏同居馬霍路進(jìn)益里。不數(shù)月，另僦屋愛文義路祥康里。五載之中，凡經(jīng)五遷，孺人終歲勞勞，未嘗一日晏居也。

滬故稱豪奢，浮靡甲天下。孺人夙崇質(zhì)樸，心焉疚之。居恒不施丹鉛，不制華服，矜然自好，不與世浮沉。且以海市人稠品雜，奸慝莫詰，知交友之非易，雖鄰居絕少往還，日惟檢校內(nèi)政，勤治針黹，絲粟不遺，寒暑不輟。

內(nèi)弟鼎甫，時讀滬南，客余寄廬，每屆休沐，相與抵掌而談，竟日不倦?；蚵?lián)袂散步西郊，以舒襟懷。愛文義路一帶，叢陰茂木，青翠相接，徘徊其間，形神俱豁。顧好景不常，人事變幻，影事回首，徒增凄愴。

己未三月，余與孺人暨內(nèi)弟怡甫，相率旋里。余更應(yīng)伯岳之約招，游白下。孰知孺人此行竟與滬江永訣，悲哉！

今春正月，怡甫內(nèi)弟罹疫謝世，朝露之感，言之雪涕。是歲五月，生女士惠。士惠之生也，孺人體日以癯，比乳，益不支。冬，余患視神經(jīng)衰弱，乞假休養(yǎng)。孺人周旋病榻，噓寒問饑，夙興晏息，焦勞備嘗。病機潛伏，實基于此。庚申春，余病漸瘳，將復(fù)出任事。整裝之日，孺人輾然為余慶。余家居久，一旦言別，依戀之情，溢于眉際。孺人窺其意，猶笑慰之。

嗚呼！誠知其如此，縱享萬鐘之祿，其忍恝然[39]以去耶？余體素瘠，銀行事夥，自揣不克勝，屢欲辭之去，孺人屢諫阻曰：“方今之世，謀成不易。今日棄之如遺者，安知他日求之而不得乎？”余韙其言，乃不復(fù)辭。

二月中，例假歸，孺人形容槁甚，訝而叩其狀，僅曰：“病耳！顧不甚劇，君毋恐為?！庇囝h之，為延里中醫(yī)，曰：“血虛，宜補，無大礙?！庇嘈纳园?。

赴滬不數(shù)日，馳書來告：“體益憊，病益亟?！悲B函促余歸，主持藥政。維時，余距消假，未及匝月，艱于啟齒。然一念家中情況，詎容稍尼吾行！遂兼遄[40]返。至則孺人臥簀飲泣。余強求慰籍【藉】，撫之，遍體如熾，膚肉漸削。時余母適在滬，家中人惟孺人及襁褓之女。

余抵家之先數(shù)日，孺人尚強起治事。至是，疾勢寖劇，治之多方不效。轉(zhuǎn)輾床蓐凡四閱月，呻吟之慘，不忍畢述。延至六月二十六日己時，竟棄余長逝矣，享年僅二十有五。結(jié)褵七稔，所遺惟一弱息。疾既革，自知不起，呼余丁寧曰：“吾二人緣盡于此，君毋以我為念。后來者能善視我女，我死瞑目矣！”寥寥數(shù)語，不忍卒聞。

士惠今剛四齡，玉雪可愛，面貌酷肖孺人。其后母撫之，一如己出，余心滋慰，孺人有知，當(dāng)含笑九京[41]也。

孺人貌端凝，性情肫摯[42]，自奉極菲，待人則厚，言語容止，溫和從容，恂恂君子人也。先后居滬四載，所處雖陋，庭除灑掃必勤，膳爨[43]紉浣必躬親焉。至其用心縝密，臨事不茍，尤足多者。沒之日，里黨欽其賢而憫其不祿，咸為泣涕不置。

余經(jīng)紀(jì)其喪，哀溢于禮。嘗具尺素，焚禱于其靈，所以道離索之苦、惓懷之情者備至誠。以孺人之賢且淑，而一旦捐其軀，遂使中道仳離[44]，弗克偕老。

嗚呼！茲所謂命焉者，非耶？

冬十月四日，謹(jǐn)承余父之命，將以孺人之柩權(quán)厝堯峰之麓。輒敘次事略，以志吾哀。

壬戌之夏，吳縣李達(dá)材謹(jǐn)述。

（此為李達(dá)材之女李士惠提供）

翰林修撰止庵張先生墓碑   

瞿汝稷

先生諱洪，字宗海，邑之祈川人。毓靈于侯，甫免五日而母郁亡。父常復(fù)，客燕不歸，靡為顧復(fù)。張翁烱、媼丁憐而乳之，故從張姓。幼颕睿，詩書臚傳，精義神會。靈璆韜璞，孚尹旁達(dá)。識者已知其非凡矣。成童，就計然策[45]，逐什一資。大起，逾冠比鄰，事連，戍滇黔。寧王一見，才之，遇以國士。都護(hù)瞿登之賢閣。無何，夷木邦、刁干孟亂，逐酋長思倫法。高皇帝詔三司議剿撫便計，眾多謂：“雕題互攻，我可勿預(yù)。”先生語都護(hù)瞿曰：“思倫法擁三十六甸之眾，嘗闌入寇景。我?guī)熡瑤涶T成敗績。后雖詟黔寧之威，舉部歸順，國家即彼故地授宣慰，其強未殺。今彼之亂，是天授我。宜封木邦而示威，分建以殺其強。彼既被逐，得復(fù)，雖分建，猶戴賜。是恩威并流、固內(nèi)弱外完策也。”三司遂因其議議上，上俞[46]行。捕斬刁干孟，以其子與思倫法并授宣慰，西南賴耆[47]定。既以明經(jīng)征授靖江王教授，稱病免。永樂元年，以行人征，旋使日本，復(fù)使吐蕃，董茶馬。既緬甸宣慰那羅塔殺孟養(yǎng)宣慰刁木旦而據(jù)其地，奉詔責(zé)那羅塔，歸所侵地，立孟養(yǎng)后。那羅塔未拜命，六往諭，始如詔。

夫蠻夷之人，惟力是怙。而無藉寸兵，徒謄頰輔，收既侵之區(qū)宇，續(xù)既絕之君長。比績隨賈，侔勛唐馬，豈趢趗能窺哉！

竣事，編纂大典，晉行人司副。洪熙元年，擢翰林院修撰。宣德元年，同修《仁廟實錄》。五年，引年致仕北歸，杜關(guān)謝將迎，日事著述，年八十有四卒。乃今篇帙湮沒，索之好事，汲冢靡藏，河間絕獻(xiàn)。而苗裔絕寥，宗姓無考。祀同中郎，餒甚羊舌。窀穸之托，樵牧來登。嘉靖末，郭征君登賢至祖壟，得什碑，剝落不可讀，僅有先生姓字，知為馬鬣所寄。倡謀復(fù)封樹繚，以修垣建。萬歷戊戌大學(xué)生徐汝良謂：非表以貞石，則無以示永久。特營碑石。于是，征君子邑庠生梧乞余文勒焉。

嗟乎！大墓同歸，圣賢莫度。秉彝好德，今古不渝。張先生宦轍茂于美烈，邑乘列于名臣。生宣威于萬里，死不保于一壞。谷遷陵變，詎可前期。芝焚蕙嘆，何堪旋視。夫嬴秦禰虐，尚表展封。唐德方明，首隆僑窆。昔人于鄉(xiāng)，桑梓必敬。此日追遠(yuǎn)，儀刑未磨。遺文已不可求于茂陵，靈冢何可使泯于原兆。諸君子力為章之，均可尚矣。勒碑示遠(yuǎn)，其詞曰：

東則日際，西則月竁。北及蒲海，南窮湎【緬】裔。溟渤無涯，吞吐天地。夷徼嶄岞，出入瘴癘。獨秉一節(jié)，奚遠(yuǎn)弗詣。卉服文身，旃裘椎紒。豺虎為姿，猰?同鷙。三王所外，五帝莫制。先生有諭，脅息聽誓。生控蠻貊，窮發(fā)悚企。死靡自衛(wèi)，不保遺骴[48]。若斧既湮，叢薄蒙翳。狐貍潛猾，牧豎戲嬉。含識有覿，疇不掩涕。爰復(fù)垣封，刻銘永視。凡我君子，幸繹茲誼。于萬斯年，克襄毋替。

陳莊靖公神道碑  

太倉王錫爵

公諱瓚，字廷裸。丙午舉于鄉(xiāng)，丙辰成進(jìn)士。由永豐令歷官比部侍郎。三十余年間，輒遷輒廢，旋躓旋起。里居之日，倍于立朝。此豈可與世之趗趗然突梯絜楹妄冒巍朊者道哉！公之令豐也，猾胥以難決四牘嘗公，公一剖得其情，兩造帖然?；阆囝櫍O足數(shù)卻。廣閩寇剸大猾而操尤修潔，不以擔(dān)石煩豐人。每歲封公輸粟數(shù)十斛致之曰：“以啖廉吏！”公用豐產(chǎn)土瓜還獻(xiàn)焉。

肅皇晚年，涔暵不時。海內(nèi)虛耗，且仕者如蟻集膻。而公既拜侍郎，則先后抗疏危言，若溥蠲恤、杜奔競、禁苛政，指刺時蠹，謋然中窾。會御史凌君疏起諸廢者，犯天子所積憾，坐杖闕下，褫官矣。公私念：明盛之世，奈何老賢士于邁軸，當(dāng)殊死爭。而會京察邪臣逸網(wǎng)，乃遂上言“請黜遺奸，采遺賢”，同凌君指，上怒甚，擲于地，亦褫官杖闕下。既殞而蘇。始公封事屢上，至一日兩函。其恭人從傍微諷公，公慨然嘆曰：“吾知畢吾職耳！遑知有七尺，竟以批鱗觸人主怒，幾陷不測，云慊初志矣！”

迨穆皇即位，起公使省則?；蛘哒f曰：“道固逶邐，公盍稍刓方乎？”而公顧益發(fā)舒自如。甫拜命，輒陳六事，謇謇皆石論。上將幸太學(xué)，公計是舉也，大司成[49]危坐而稱古訓(xùn)，榮甚，豈宜以宵士當(dāng)之。劾去其人，代以大洲趙公，朝論快焉。新鄭公在位，弗愜輿望，臺省交彈。而御史某受高指嗾，右高左徐、李二輔。公上疏請罷高相，并斥御史。上從之。晉佐太常，未久而高再相，修前郄，謫丞洛川。頃之高奉今上嚴(yán)旨罷，而江陵居首揆。建議大閱，以意示公。公對曰：“駕出而士卒如林，橫費亡慮巨萬，空縻左藏，無益也。且以滋人主黷武心，不便?！惫檬鞘Ы暌猓菇晗嘭Ｈ患揖佣?。

蓋公通籍來，一犯人主之怒，兩中柄臣之忮。其輒遷輒廢，旋起旋躓，坐此宦途落拓，蓋無逾公者。而公毫無?憏，日奉封公鳩杖，相羊[50]虎丘、楞伽、玄墓間。有時放艇西湖，陟三竺五云，隨以酒茗，探奇極歡。公自分老丘壑中，不問外事矣。而會江陵捐館，天子方弘薪槱、振沉溺，起公丞會稽，遷漳州司理南儀部郎，除目屢下。公尚戀猿鶴，次且衡門。親知多勸駕者，乃強起之。留都，歷官至右通政。公建議謂：納言，天子喉舌，不宜取一二瑣事溷宸聽，謹(jǐn)陳其巨且要者，庶有裨哉！”人謂識敷奏體云。未幾，晉南太常卿，蒞事匝月，晉左副都御史，屬當(dāng)大計，拔淪滯，剔茸阘，公協(xié)贊居多。再晉刑部右侍郎，以年至請懸車，上弗許。尋轉(zhuǎn)左，公再起刑曹，先后與大司寇舒公、李公及少司寇耿公，協(xié)心弼教，大都務(wù)寬平、慎失人者，不尚毛摯[51]云。

初為諸生，夢神人語曰：“君宦業(yè)畢于西”，復(fù)引之一堂，列座三指其東云。此是卿座，至是始奇驗。而公算亦莫可逃矣。不佞居近公里，悉公出處大節(jié)，嘆公有難及者三焉。夫江陵于新鄭相，冰炭也。公仇新鄭以退，自可附江陵以進(jìn)，而公兩非之。坎壈一丘，白首弗悔。植操何硠硠乎？一難。諸抗直敢諫者多岳岳不可近，夫嘉隆間，折檻請尚方劍者非公耶，而何其佐比部時人人稱寬平長者乎？二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世之酣暢于朊仕而飲冰于去國者豈少哉！公數(shù)四解組如脫躧，三歲九遷如咀蠟。度越凡情，奚翅星淵乎？三難。有此三難，足以不朽矣！

公天性孝友，父母歿，泣血毀形，腴產(chǎn)盡遜三弟。晚尤專修白業(yè)[52]，創(chuàng)一庵東始鄉(xiāng)，顏曰蓮花。衣布餐蔬，整拂藤蒲，日對高僧譚無生。至其戒行精嚴(yán)，即受具老衲不過也。雖踐卿貳[53]而一室蕭蕭，書簏衣笥外無長物，泊然無營。歸神之夕，猶指欞中月，謂其子曰：“熖幻之軀，浮促難守，獨此太清萬古常鮮！”嗟夫！公即未必頓證[54]等覺[55]，然所為植善因者豈微哉！蓋公生平敢言，類長孺寬平、類定國而皈依般若，又庶幾可方楊文公、張無盡云。享年七十有一，訃聞，上震悼，賜祭，下有司，為營葬虞山北桃源澗，樹碑隧道。

而子禹謨問予銘。夫習(xí)公知公者，則莫如予矣。固宜銘。銘曰：

奕奕吳都，實啟大儒。以表具區(qū)，初命尹豐。鯨鯢潛蹤，野絕飛鴻。入拜諫臣，白簡棱棱。屢摧逆鱗，矰繳斯張。公遁于荒，鎩羽幽篁。闔門下楗，精研貝典。希蹤林遠(yuǎn)，燕路載清。振鷺充庭，乃應(yīng)弓旌。揚歷卿寺，邦憲是寄。強御無避，乃佐爽鳩。服念要囚，鏡隱燭幽。故厭囂塵，遽乘卿云。翱翔太清，帝心則恫。錫爾玄宮，佳氣郁蔥。峨峨豐碑，我銘則宜。萬祀永垂。

常熟縣令蒼野王公墓表   

陳瓉

王公諱鈇，字德威。其先五季時曰安者，為將軍，鎮(zhèn)婺州行部，卒東陽縣，葬其地畫溪[56]，后人因家焉。公之生，父母并夢鈇星墜蒼野，因以名，且號蒼野子，志異也。自為諸生，儻蕩有大志，所與游皆四方豪雋，譚論好稱奇節(jié)，常目笑呫呫：“豎儒不足共天下事！”

嘉靖庚子舉于鄉(xiāng)，庚戌登進(jìn)士第。會胡騎薄京師，公盛氣白大司馬：“愿提三尺從行間擊虜！”都人士壯之。尋上命如楚封八王，道東陽，上先人冢，具酒食，大會族里，意氣逸甚。壬子，拜常熟令。邑海壖，大豪多藪，亡命作奸。監(jiān)司檄收之，公曰：“網(wǎng)疏則魚漏，繩急則麇[57]驚。招之便?！蓖龊危T大豪躡踵至，公盡貰其罪，俾隸署中為爪牙。

歲癸丑，鳥夷入寇，吳中震動。公語諸大豪曰：“爾輩罪百，吾不即爾刑，以有緩急也。倘一日寇來，爾輩何以報我？”咸曰：“愿效死！”公乃立為耆長，俾部署子弟，得數(shù)百人。合邑中素練士，教射列陳，至旰食[58]，命工厲兵械，試以擊刺，無不應(yīng)手糜者。

邑故無城，公請監(jiān)司城之。甫興役，寇犯福山，且內(nèi)向，市人惶急走。公擁眾壁野，誓以死御。會邑簿李君宗昭有蒼頭安者，猝遇賊，挾毒弩射殪三人。賊惴恐，宵遁。公乃親執(zhí)抶行筑，凡三月而城成。

明年甲寅夏孟月，賊由故道入薄城北。矢炮交下，賊稍稍去。公曰：“賊來，未創(chuàng)也而去，其懈我耳！倍繕具待之。”詰朝，賊果突至。公督兵出間道接戰(zhàn)，斬首數(shù)級，賊潰走。仲夏，復(fù)入三丈浦大掠，公馳羽書乞援。備兵任公環(huán)，統(tǒng)苗卒應(yīng)公，駐浦七日。會天雨，將戰(zhàn)猶豫，卜靈棋決之，繇曰：“有客王孫夜叩我門，以往應(yīng)之，其福無倫。”是夜，公果叩任公門，請昧爽進(jìn)兵。任私喜協(xié)卜，亟從公請。比戰(zhàn)，大捷，斬首百五十級，生縛七人，溺死者不可勝數(shù)。吳越中論剿寇功，輒以三丈浦為冠。自是，公料賊必不敢復(fù)犯我。即犯，成擒矣。

明年乙卯，秩三載當(dāng)上，計時方急公，公乃止。夏五月，賊掠旁邑，方舟從吳門向尚湖還海上。公按劍起曰：“蕞虜乃尚敢涉吾地耶？吾不能坐令陽陽去！”時參藩錢公泮者，素善射。初寇至，從公登陴耦而射，相顧沾沾喜。至是，錢從臾公，公益奮，倉卒召諸耆長，各率所部，揚小艇數(shù)十追躡賊。賊偵我入隘中，出不意夾岸攻我。時獨耆長數(shù)人從公前，諸健兒皆后。數(shù)人者力斗，公奮擊及濘，不克進(jìn)。怒發(fā)上指，瞋瞪大呼，而刃剚公腹中矣。錢亦斗而死。時公年四十二，監(jiān)司列其狀，聞于上。上重死事，詔贈太仆寺少卿，制文遣祭，賜長子佑汝錦衣百戶，世勿絕。

大學(xué)士嚴(yán)公志銘其壙，猶懼陵谷遞遷，乃伐石樹碑。表曰：

人言“死非難，處死難”，其然乎？懦夫臨難，奉首鼠竄。誰能捐軀溝壑而不悔者，然則一死亦難矣。當(dāng)公死事時，督賊大吏擁旄吳門，堞間列卒如林，賊接艫過之。至，以所掠火攻具中堞卒，多死。比涉吾邑，不敢傅城下，亦不敢遺一矢驚吾民，何耶？有先奪其心者也。即縱之使去，不可謂怯。公特恥其寄徑于我，倉皇奮劍，不遑諜候。遂至舟膠隘窘，毒生蜂蠆。單孑赴斗，坎窞就隕。不亦大可哀耶？曩余游京師，聞公未仕時，與椒山楊公繼盛相友善。今觀楊觸賊臣死，公以追賊死，兩人真烈丈夫也。且公不徒死，高墉設(shè)險，百世賴之，其庇我民者弘哉！此固足以表矣。

（輯自管一德編《皇明常熟文獻(xiàn)志》卷十五 碑銘傳表類）

顧孺人墓志銘

彭紹升 尺木

顧孺人者，謝氏之貞女也。年十六，許字顧長源，未行而歾。孺人年十八，赴至，泣涕拜母曰：“兒不能終事母，愿效死?！蹦搞溉涣季迷唬骸百垢笟w而議之?！备赣休x，長洲名諸生，識禮義。歸而詔孺人曰：“輕生，非勇也，汝能守志，足矣！”孺人曰：“不歸婿家，志不白?！彼煺埻腴T，拜繼姑，行廟見禮。既殮成服，即位而哭，極哀。

初，孺人將行，其父母要之曰：“兒即往，不久當(dāng)還，毋離我兩人側(cè)?！眲t應(yīng)曰諾。顧氏家于尹山，而謝氏居城中，相去三十里。于是，卜宅于謝氏宅之西，以得朝夕視父母也。頃之，繼姑憐孺人獨居，授之田二十四畝給衣食。辭曰：“婦十指所出，足度日，吾家兩世喪未葬，叔年幼，請以為公田?！崩^姑不得已，從之。已而，會田所入，佐以私財，買地感慈塢，躬營窀穸，葬舅姑與其夫，而撫叔之子師懋為已【己】子。

乾隆十一年，奉敕旌孺人門，建坊十泉街。又十余年，而師懋為諸生。孺人自居夫喪，衣布衣，長齋奉佛，至晚益虔。年七十生日，師懋欲延賓為壽，不許。尋得疾，臥床月余，忽語師懋曰治后事。后三日逝矣。至期盥沐，令侍者焚香，佛前合掌，稱西方佛號而終。時乾隆二十九年也。越八年，師懋將奉孺人喪，合葬于感慈塢之墓，來乞銘。

銘曰：禮始夫婦，則象乾坤。反情復(fù)性，太極之門。誰能決烈，斷欲貪根。貞一不二，人道始敦?；子X者，光明香云。歸兮極樂，白蓮繽紛。崇坊時特，義盡名尊。清風(fēng)在世，吉哉誰倫？    （輯自《長元節(jié)孝祠志·藝文》）

文濤仲翁墓志銘

汪  琬   撰

由吳江縣治東南行七十里，有地曰盛澤，其間川流回環(huán)，煙火稠密，四方商旅，云檣風(fēng)帆，相望至止，號為巨鎮(zhèn)。而處士仲翁之家在焉，蓋居此累數(shù)世矣。翁善生殖，喜讀書，好客不厭。遣其兩子柄、樞，拏舟過堯峰之麓，數(shù)從予游。予聞翁之訓(xùn)曰：“儒者以品行為上，辭章次之；以問學(xué)為先，仕宦又次之。”故兩子斌斌醇雅，有聲庠序間，為輩行所推許。及翁歿，將葬，柄來乞銘，侍予側(cè)竟日，與之談笑，未嘗露齒；揖之飲食，未嘗輒舉酒肉。訪以先人遺事，必掩淚而對。不逾月，樞來速銘，其舉止復(fù)然。予始知仲氏家學(xué)有素，又稔知翁為孝義篤實之君子也。

翁諱瀧，字文濤，系出先賢季路。世居山東濟寧州，有諱基者，宋建炎初南渡，始徙籍吳江，嘗知臺州府，即翁之十六世祖也。曾大父應(yīng)騏，大父問仁，父時彥，皆潛德弗耀。母徐，生四子，翁其季也。甫八歲而孤，臨父喪極哀，如成人，里父老以為異。長值湖寇之亂，徙避他境，屢瀕于死，家以是遂落。而奉侍母徐逾謹(jǐn)，最后母病將革，夜輒吁天求代，并刳股肉以進(jìn)。母歿且久，言之必嗚咽不止，里父老益以為難。家既中落，以儉勤濟之，故復(fù)起。其自奉過薄，無世俗華靡放佚之習(xí)，輕財好施，雖傾槖弗顧。中外姻族子姓不能衣食婚嫁者，必以告；不幸死喪不能含殮坎薶者，必以告。翁悉厭其所欲而去。他如藥病者、棺殣者、泉粟其窮獨者，不問識與不識也。甃其衢路之淤者、圮者，木石其港瀆之不梁與梁而不支者，不問里眾之丐募以否也。

先是，故產(chǎn)已析矣，而伯兄為怨家所訐，遂興大獄。翁度兄不能支，愿出所授十之四為助，族父或搖手曰：“若年少不解事，必貽后悔！”翁奮曰：“吾奚悔哉！”既而，獄久不決，挺身趨訴上官，乞直兄冤。牽連彌年，盡費其所授產(chǎn)，始得解。伯兄陽陽弗之問，翁亦怡然無秋毫芥蒂意也。嗚呼！斯可謂之君子也已！以故遠(yuǎn)近慕翁者爭趨之。歿，而里中無少長，皆出涕太息。昔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吳人澆浮舊矣，顧以斯鎮(zhèn)一隅之地，而得孝義篤實如翁之為者，則孔子之言不猶可征矣乎？

翁自少警敏，雖避亂廢書，暇即記誦經(jīng)史，旁及天官歷數(shù)諸家，悉皆通曉。以吳江瀕水，尤好言水利。至于合縣所賦錢谷，一切款項，本末利病，無不瞭然者。在眾中議論，侃侃不肯骪骳媕阿隨眾意開闔，眾亦敬而服焉。臨歿，告諸子曰：“吾家故先賢裔也，若曹能力學(xué)積善，毋辱我與我祖足矣！”壽五十四，娶吳氏，子六：柄，國學(xué)生；果，捷吳江縣學(xué)生；樞，府學(xué)生；鸞、鳴，浙江仁和學(xué)生；楷，經(jīng)邦。女四：長適太學(xué)生王統(tǒng)，次諸生蔡于德，龐、蕙。孫男女四。卒于康熙二十年六月廿四日，葬以明年  月   日，其墓在琪字圩之八轉(zhuǎn)灣，距所居凡九里。

銘曰：遙帶淞江，近俯具區(qū)。有木喬如，有邱盂如。既鞏既安，君子之居。維后之振，維前之儲。委慶后昆，久益有余。銘以俟之，斯言非諛。    （《盛湖志》卷二）

明顧庭桂墓志銘

進(jìn)士、開封鄭丈康撰，中順大夫、四川夔州府知府、平湖沈琮書，中順大夫、廣東潮州府知府、昆山黃圮篆。

景泰七年八月十七日，昆山陳墓里顧庭桂，年五十七卒。子死無嗣，其兄庭實，命子升治喪事，立升子一人嗣其子之后，擇明年丁丑二月廿五日，葬蓮池院祖塋。升之弟昂、昺，自為狀，求銘諸幽。庭桂諱芳，字庭桂，姓顧氏，身長八尺，音聲如鐘。高祖華甫，元海運萬戶。曾祖凱之，祖仲賢，考彥明，世居陳墓。彥明沒時，庭桂年十三，一時群從諸兄不勝門戶之事，悉奔走散去，園池土田，乘時移入他籍者頗多。逾年，庭桂突然而弁，操危慮深，謂母張曰：“克復(fù)舊物，人子事也。吾將以死取之，漸次來歸，一無所失?！弊院?，家日寢[59]大。永樂中，先為萬石長，歷年三十如一日，不忍掊克魚肉于民。好使氣，觸其怒者，雖親與[60]必杖之，杖必累百而后已。常有斃其杖下者而弗仇，其杖者，皆惡少，人以為稱快，不稱冤也。

晚厭官府，退處錦溪草堂，落魄不羈，日與賓朋嬉樂，雖座有禮法士，聲伎亦莫肯廢。然于家政，斬斬而不亂。配胡氏，子曰先，先四年卒，娶夏氏女曰素清，內(nèi)張玙為婿。孫曰永壽，即升子也。嗚呼！庭桂輕財重義，剛不吐而柔不茹，稱雄一鄉(xiāng)，人無容議之者。獨惜其主器夭折。在庭桂，不宜有是茶毒，豈其疾惡太甚所致耶？嗚呼！理或然也。為之銘曰：

維蓮池院，泉甘土美。有墳一坵，在水中沚。三世具藏，逾一百祀。玄堂肇開，公歸樂只?？鹤谟兄叮礊闊o子。

旌表孫節(jié)母朱孺人墓志銘   

歸愚 沈德潛 確士

雍正五年，奉旨旌表孫節(jié)母朱氏，合例建坊。乾隆三年四月十一日，節(jié)母卒，享年八十。冬十二月，孤子仁，將合葬考妣，葬有期，孤來請銘，示以狀，復(fù)再拜，涕泣曰：“吾母幼婉嬺嬺，事外大父母以孝聞。及歸先府君時，先大父年高，府君先意承志，老友日夕過從，儲肴饌以待。吾母佐理，務(wù)豐潔鮮腆，能養(yǎng)大父志。府君幼失恃，念及先大母王，悲不勝，每祭必泣。吾母痛不逮事姑，每助祭，亦必泣。事繼大母陸盡禮，大母病，嘗湯藥，滌穢器，三年無倦色。遭府君喪，屢欲相從地下。既念撫孤重于殉死，又高堂垂墓【暮】無奉養(yǎng)，不可死。以婦代子，以母代父，以弱嫠持門戶。后先大父母相繼沒，喪葬備禮，必誠必信。人曰孺人能子，愛不肖如掌珠，而教誨不少姑息。稍長，出就傅，督課逾嚴(yán)，有不愜，懸示先府君像，令相對，不肖感泣。凡和性情，敦節(jié)儉，慎交游，防護(hù)倍至，四十余年如一日，人曰孺人能父。迄今不肖自安蹇拙，不敢稍軼規(guī)矩外，母氏教也。向有瘠田，遇潦歉收，閔田夫勤瘁，輒減租，有稱貸不責(zé)償，而興篋笥以完賦稅，時以為常。治家身恭儉，中節(jié)內(nèi)外，老幼尊卑，遠(yuǎn)近皆敬禮焉。其歿也，下至臧獲，皆哭失聲。嗚呼！足覘吾母矣?！庇衷唬骸叭薀o狀不能顯揚二親，賴天子仁圣，崇節(jié)孝，恐窮檐蔀屋，湮沒不彰，故里黨得以母節(jié)上呈，陳然吾母知厲吾節(jié)，不求聞也。”又“仁聞文之無諛詞，能垂遠(yuǎn)者，足可久闡揚母節(jié)，非子而誰？敢以是請。

按孤子言并狀，母系處士子，順公女。年十九，配孫君元輔諱文進(jìn)為室孫，世為陳墓鎮(zhèn)南莊人。元輔考汝洪公，諱坤，以孝弟仁善名于鄉(xiāng)。節(jié)母稱未亡人，年二十九時，康熙二十八年，距建坊時苦節(jié)三十九年。子男子一名仁，太學(xué)生，能立行，娶李氏。孫男子三人：灝（學(xué)成）、瀚（秀成）、源（九成）；女孫六人：一適祁魯（正明蘇州），一適庠生陳樹德（圣善），一適陸洪基（西澤港），一適庠生費忠（毓秀），一適申宏智（瑞商蘇州），一許字（龍亭）蔣元忠，皆士族。墓在陳墓鎮(zhèn)南，元和縣上二十都一圖草字圩祖塋穆次也。

銘曰：猗母節(jié)，日曒曒。集也茶，餐也蓼。詒厥昆行，完好宅幽。竁得吉兆征，予文后有考。

乾隆三年戊午冬十月朔，長洲沈德潛頓首并書。

(以上二則輯自《陳墓鎮(zhèn)志·藝文二》)

徐尋樂墓表

吳縣  都穆

君諱樸，字思本，其先江西之南昌人。宋末有諱永年者，官蘇之常熟，愛其山水之秀，因占籍焉。曾大父士英，永樂中官錦城縣主簿。大父公大，父淵，皆不仕。

君少穎敏，既長，益奮厲學(xué)書，善于小楷，而尤諳律令，人問之，應(yīng)答如響。久之，嘆曰：“非吾所事也”，乃挾其貲貿(mào)易江湖，二十余年，卒致豐饒。晚歲倦游，始創(chuàng)別業(yè)為逸老計，遂自號尋樂老人，日惟以訓(xùn)子為務(wù)，宗族子弟亦為延訓(xùn)之，仍置義田百畝以給其婚喪之不足者。

君天性嚴(yán)毅，與人言論，鑿鑿可聽。或犯以非禮，了無慍色。而持正不阿，巫祝尼媼之輩絕跡于門。其平居自奉甚約，取與之際，不茍毫發(fā)，常以貲粥人。人誤償幾三十金，曰“非義之物”，亟反其人。宏治庚午，江南大饑，君出粟賑民，有冠服之榮，然非其好也。

先是，君素患脾病，食履始常。正德癸酉，疾增劇，八月二十九日，竟以不起，年六十七。子二：焴，太學(xué)；耀，補陰陽訓(xùn)術(shù)。以乙亥冬二十一日葬太倉州直塘之下澤村，按察副使云間曹公既為之銘，復(fù)請予表其墓道。君雖常熟，自其父即徙郡城之西，去予家甚邇。予以竊祿兩京，不及識君。而交于焴，因知君之為人。其棄習(xí)律令，游于江湖，得陶失[朱]猗頓之術(shù)而有其富，亦可為善變矣。及其老也，杜門不出，盡心教子，得昔人止足之戒，又可謂富而好禮者矣。若其持正守約，以至義田之置，此又今人之所難能。嗚呼！君則已矣，里閭之間尚復(fù)有斯人耶？吾是以表而書之。

（輯自《直塘里志·文征》）

外舅光祿寺典簿魏公墓志銘

歸有光

公諱庠，字子秀。其先李翁，居葑門之莊渠，依其姨母，因從其夫姓為魏氏，而居昆山之真義。大父諱鐘，生二子：諱奎，字孟文，恭簡公之父也。恭簡公諱校，仕至太常寺卿，知名于世。諱璧，字仲文，公之父也。娶趙氏，宋周恭肅王之裔。公以貲入太學(xué)，選授南京驍騎衛(wèi)知事，胡端敏公在南部見之，嘆曰：“魏知事修謹(jǐn)，真不忝子才弟也。”子才，恭簡公字，端敏與恭簡善，是以云居官八年，日騎焉【馬】清都街，從其賢士大夫游，衛(wèi)幕間冗事，莫足以為也。會仲文翁病，上疏乞休，遂以光祿寺典薄【簿】致仕。始仲文翁已有田數(shù)百頃，公守成，無所恢?jǐn)U，而家日以大，四方士來造，恭簡公退，即公所飲酒，貾館致餐，禮無不備。有乞貸不能償，常折其券，故李氏之在莊渠，尚以百數(shù)。恭簡公歲廩未有差，公則效而行之。

真義亦名航頭，面婁江，而東繞大浦，多湖瀼，田肥美，居人數(shù)百家。吳俗苦重役，上戶常巧免移之；下戶無能存者，公獨自占其役。以是，家家得休息。至今，航頭號稱殷盛。太史公云“千里之內(nèi)，賢人之富者”，公其可以當(dāng)之矣！

公為人清秀，望之恂恂然。人或曰：魏君若寒士，必當(dāng)中朝渚【諸】列，今坐數(shù)十園廩，累之矣。自太守二千以下，莫不聞其賢，加獎嘆焉。

顧孺人年十四，家盡亡，來歸于公。仲文翁夫婦憐之如己女，孺人亦曰：“翁媼吾父母也?！惫肮?，獨請留養(yǎng)，而以他姬侍往。子女非其出，愛之均一，內(nèi)外雍睦，無有間言。

元末，有高士顧阿瑛居此里，魏氏其富與埒，而孺人姓與小字適符馬【焉】。公卒于嘉靖三十三年五月初四日，年六十有八。孺人卒于嘉靖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五日，年六十有二。子男五人：希明、希哲、希直，孺人出；希正、希平，側(cè)室出。女五人：適鄭若曾、歸有光、姚負(fù)，孺人出；適顧夢榖、晉骕，他姬出。孫男女十七人，曾孫男女十一人。恭簡公之世，欲復(fù)姓，未果。而嗣子鄉(xiāng)進(jìn)士續(xù)先，從李姓。及公子希直，中鄉(xiāng)貢，在禮部，具牒復(fù)其姓，今皆為李氏。諸子孫婿，受恭簡公之業(yè)，多在成均及郡邑。序其娶嫁，盡吳中大族貴官也。墓在高墟，始攢實，以嘉靖三十三年月日大葬。

有光娶公之仲女，痛其賢而早歿，所以致其無已之情者，惟公與孺人之壽考是祈。而今已矣，歲月遠(yuǎn)矣。嗚呼痛哉！

銘曰：易理以大，恭簡昌之。世以有聞，惟仲文翁。精善利道，萬畝治畇。公克承之，恭簡是師。咸遂其仁，方數(shù)千里。德澤所浸，于古宜君。其世蔓延，其鮮其茂。共此荄根，有巍高邱?；士贾裕轮鯇m。日月吉良，既固且安。以福仍云。

(輯自《信義志》)

周安期墓志銘

錢謙益

故太宰吳江周恭肅公有曾孫二人：曰永年，字安期；宗建，字季侯，與余俱壬午生，以書生定交。余與季侯同舉萬歷丙午，相繼中甲科。季侯入西臺，忤奄[61]拷死，賜謚忠毅。而安期為老生自如。季侯歿，安期視余兄弟之好，益親，故余知安期為詳。

余初交安期，才名驚爆，不自矜重，攢眉摩腹，輸寫情愫，久與共居，而不能舍以去。其待后生門下士亦然。諸公貴人聲跡擊戛，爭羅致安期。安期披襟升座，軒豁談笑，不為町崖，卒亦無所附麗。邦君大夫虛左延佇，箋表撰述，必以請。材官小胥，錯跡道路間。值諸旗亭酒樓，捉敗管，舍寸幅，落筆聲簇簇然，緣手付去，終不因是有所陳請。以是，知其人樂易通脫，超然俊人勝流也。為詩文，多不起草。賓朋唱酬，離筵贈處。絲竹喧闐，驪駒促數(shù)。筆酣墨飽，倚待數(shù)千百言，旁人愕眙驚倒，安期亦都盧一笑。以是，嘆其敏捷而惜其不能深思，徒與時人相騁逐也。

父季華府君篤老，安期扶侍如嬰兒，與二弟踐更侍寢以終。其身哭季侯也過，時而悲二弟善小詞工畫，出以示余，喜見顏面，不啻身為之也。家世奉佛，王母薛夫人禪定脫，安期稟承父叔，刻藏飯僧，誓終紫柏付囑，窮老盡氣，若營其私。蓋能以佛修梵行，稱其家風(fēng)者也。晚年撰《吳都法乘》百余卷，蠧簡齾翰，搜羅旁魄，其大意歸宗紫柏一鐙，標(biāo)此土之眼目。又以其間排纘掌故，訪求事務(wù)，庶幾所謂用我以往者，弘光南渡。詒余書數(shù)萬言，條列東南戰(zhàn)守中興建置事宜，鑿鑿可施用，余將疏薦而未遑也。亂后移家西山，與余執(zhí)手噓嚱，酒半脫帽，垂頂童然，顧影長嘆，以謂老可踐而死可貰也。丁亥八月發(fā)病不汗卒。無子，以季弟之子人牧為后。生四女，皆適士人。與其妻沈氏合葬吳縣之藤箐山。既葬，弟永言、永肩泣而言曰：“吾兄已矣，其生不獲以功名顯，有志于文章、禪悅，皆有緒言而未竟也，夫子其何以表之，使其無憾于土中乎？”余曰：“安期，學(xué)道人也，功名之與文章，其能立與否，皆有命焉，我知其無余憾也。安期植善根深矣，佛言：食少金剛，終當(dāng)穿骨。安期之食金剛，不為少矣。雖未終正定，所有善根，不唐捐，不淪墜。佛有要言，可無疑也。而吾與子，何足以知之？如略次其生平，以志于墓。又長言以為之詞，庶幾并寫余之所以哀安期者。其辭曰：歲在敦牂兮，三人以降；先弱一個兮，碧血如虹。惟我與爾兮，睕睌過從；俛仰昔游兮，颯如雨風(fēng)。吳趨清嘉兮，宛雒雍容；春明柳市兮，夕陽花宮。染翰未慗兮，酒杯不空；浮圖矗天兮，長橋漂紅。梵志歸來兮，皤然兩翁；又俾我獨兮，如蹶失蛩。斫詞告哀兮，歸命法幢；長夜一燈兮，庶吾子之不夢。

中華民國二十五年四月釋范成謹(jǐn)錄

(輯自《吳都法乘·考略》)

[1] 從車從彗，通從木從彗，音位，小棺。

[2] 原闕。本篇后面六個“囗”，亦原闕。

[3] 原闕。

[4]此處奪一句。

[5] 原闕。

[6] 音位,吹捧壞人,欺詐。

[7] 音議，眾貌。

[8] 從吉從刂，左右結(jié)構(gòu)。音結(jié)，剝（面皮）。

[9] 音英，古代一種長頸瓶，形制特征為短足、長流管、類盉。

[10] 音資，小鼎。

[11] 音密，用茅編成的鼎蓋。同“冪”。

[12] 音米，安撫、安定。

[13] 音環(huán)會，前者指市場的桅檣，后者是市場的大門。連用指代鬧市。

[14] 音至，梳子或篦子。

[15] 音必，原從人，與之同。古代帝王出行時清道，禁止行人通行。

[16] 音資，浸，泡。

[17] 音葉，火盛貌。

[18] 音喜，包束頭發(fā)的帛，古人先用帛將頭發(fā)包起來，再戴帽子。此處指連續(xù)不斷的樣子。

[19] 音zang上聲。舊時馬匹交易的經(jīng)紀(jì)人。

[20] 音掉，高危貌。

[21] 音棱歷。

[22] 音無。

[23] 音吃，鋪陳。

[24] 音確，敲擊。

[25] 前字音拓，放縱不羈。

[26] 音團，割斷、截斷。

[27] 音審，何況。

[28] 音宣，顯耀。

[29] 音諄西，墓穴。

[30] 音俞，木制的水槽。

[31] 音喜曠。

[32] 音義，原稿從女從慝，（女性）性情和善柔順。

[33] 音有，堆積木柴，點火燒起。

[34] 音浦。

[35] 音姚，輕便的小馬車。

[36] 音叟，人、物聚集的地方。

[37] 音濟，嘗。

[38] 音字，大塊的肉。

[39] 音頰，淡然，不經(jīng)心，不在意。

[40] 音船，迅速。

[41] 即九原，指冢墓之高曰京，指墓地之廣曰原。后泛指墓地。

[42] 音諄至，誠懇、真摯。

[43] 音竄，燒火做飯。

[44] 音癖，分離。

[45] 計然，本是春秋末期晉國的一個智謀奇才。此人游歷吳越，便收了個叫做范蠡的布衣之士做學(xué)生。這范蠡后來便成了越國上大夫，輔助越王勾踐復(fù)仇滅吳而成就了一代霸業(yè)，后來飄然隱退泛舟湖海，于陶地以“朱公”名號染指商旅，不到十年竟是富甲天下，被商旅呼為陶朱公。這《計然書》，便是范蠡隱退后輯錄老師計然之言論，并參以自己見解所成，全書七策八千余言，說的便是一個致富術(shù)。

[46] （帝王、上級）允許或同意。

[47] 音指，致使、達(dá)到。語出《詩經(jīng)·周頌·武》“勝殷遏劉，耆定爾功”。

[48] 音此，原作從骨從比，兩字同。指鳥獸殘骨，也指肉未爛盡的死人骨。

[49] 古代教育貴族子弟之官職，后世稱國子監(jiān)之祭酒為“大司成”。唐高宗時一度改國子監(jiān)為司成館，祭酒為大司成，旋復(fù)舊。但仍相沿用作祭酒的別稱。

[50] 語出屈原《離騷》“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羊”。洪興祖《補注》：“相羊，猶徘徊也”。

[51] “鷹擊毛摯”之簡稱。擊：搏擊；摯：兇猛。鷙鳥撲擊其他動物時，羽毛都張著。比喻嚴(yán)酷兇悍。

[52] 佛教語，謂善業(yè)。

[53] 卿是指大理寺正卿等三品京堂，貳是侍郎。即指僅次于卿相的二品、三品朝中大官。

[54] 指疾速獲得正果，亦稱“頓證佛果”、“速證菩提”等。

[55] 又稱作遍覺，是佛教中覺的三種境界之一，指不僅自覺，即自己覺悟，而且能平等普遍地覺他，即使別人覺悟。

[56] 位于東陽市西南，南接黃田畈鎮(zhèn)、西界義烏市塔山鄉(xiāng)，東、北與吳寧鎮(zhèn)相鄰。

[57] 音均，獐子。

[58] 音gàn shí，晩食。指事務(wù)繁忙不能按時吃飯。

[59] 通寖，漸漸，逐漸。

[60] 親與：親近交好。

[61] 通“閹”。閹人，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