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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娟娟（高坪） 腦海里，一直有一幅畫。天空藍(lán)得像片海，白云一朵一朵，一群鴿子在空中飛翔；父親抬頭看藍(lán)天，看白云，看飛翔的鴿子。 童年時，父親常帶我看鴿子?？粗澴?，就想起父親。他常穿舊工作服，埋頭彎腰爬進(jìn)鴿棚，出來時，手上總有一兩個鴿子蛋，空氣中彌漫著鴿子糞的味道。一枚鴿子蛋握在父親手心，在陽光下發(fā)光，父親的臉上掛著汗，也發(fā)著光。馬上能吃鴿子蛋了，我仿佛覺得，鴿子糞也帶股清香?！懊刻斐砸粋€，給閨女補腦?！备赣H說。 小時候家里窮， 父親變著法子改善我們的生活?？擅刻熘挥幸粌蓚€鴿子蛋，不夠家里人吃，父親總讓我一人吃。父親說：“閨女吃，爸媽不喜歡那玩意?！币蚰暧?，我沒想那么多，翹著嘴，吃得有滋有味。 父親總在一旁看我， 我翹嘴他也翹嘴，我吞咽他也吞咽，他老模仿我，惹我開懷大笑。一笑，牙齒便露出鴿子蛋黃的顏色。 隔三差五， 我都能吃一個鴿子蛋。隨著鴿子蛋的“常規(guī)化”，我漸漸覺得沒啥味道，后來父親再送鴿子蛋，我當(dāng)沒看見。 讀高中時，家里經(jīng)濟(jì)更拮據(jù)了。為培養(yǎng)一個大學(xué)生，父親忍痛割愛，親手將鴿子的小腦袋摁進(jìn)水里。它掙扎一會，冒幾個水泡，就不動了。他含著淚，把鴿子用慢火燉湯， 給我補充營養(yǎng)。 臨近高考那月，我每天都能喝到鴿子湯。 天天喝， 每天都看見父親的身影奔走于家和學(xué)校之間。許是學(xué)習(xí)壓力太大，或者每天喝這鴿子湯， 忽然我很厭煩父親。他一來，鴿子湯就來，鴿子湯的味道，竟有鴿子糞的味兒，讓我惡心。我不喜歡鴿子湯的味道了。 高考越來越近，父親來得愈來愈勤?！坝质区澴訙?，能不能來點其他的？”我煩躁地說，“不吃了！”用力一推，鴿子湯灑了一地。 “??！你！”父親見鴿子湯灑地上，大叫起來。我感覺到父親的憤怒，看著他發(fā)白的厚唇，憤怒的眼睛，我嚇著了。 父親揚起手。父親的手，在我懼怕的眼神中又收了回去。 父親的手沒落在我臉上，卻打在自己臉上。 父親哭了，我也哭了。鴿子是父親的癡愛，他除了鴿子湯，什么也不能給我。我灑的不僅是鴿子湯，還有父親的心??！可一切都遲了，鴿子湯灑了一地。 后來，我考上大學(xué)，也許是鴿子湯給我力量。再后來，我結(jié)婚生子。父親每次來看我和孩子， 依然會帶鴿子湯。 父親說：“鴿子在天上飛， 多喝鴿子湯就聰明！”我能明白，但孩子不懂，每次都躲著爺爺，生怕多喝一口。 每當(dāng)這時，父親就很生氣。我說：“不喝，連飯都不給他吃！”看著孩子又讓父親生氣，我脾氣越來越差。父親急了：“有你這樣虐待孩子的？ 我孫子比鴿子還聰明！”父親說話時，頭頂白發(fā)閃著光，臉上顴骨突出，像皮膚皺在一起的老牛?？粗泺澴訙暮⒆?，再看看年邁的父親。我又想起高中時，自己用力一推，鴿子湯灑了一地。 我的眼眶發(fā)熱，但我不想讓淚流出，我怕父親看見，也怕孩子看見。但父親還是看見了，看見我抽搐的肩膀，和我眼里的淚花。 父親抱著孫子，來到我身邊，拍著我的肩。孩子一下乖了：“爺爺，媽媽在哭。”孩子又說：“爺爺，你怎么也哭了?！?孩子以為是自己不聽話，惹了爺爺，也惹了媽媽。他一下掙脫爺爺?shù)膽驯?，跑到餐桌，一口氣喝光了鴿子湯?br> 我終于控制不住，抱著父親和孩子，大哭起來。我想，這份感動，是灑一地的鴿子湯給的， 是孩子給的，是平凡的 父 親給的。 現(xiàn)在，父親依然愛鴿子。但現(xiàn)在，父親不再殺鴿子，看天空飛翔的鴿子，父親常常自言自語：“鴿子屬于藍(lán)天?！?br> 腦海一直有一幅畫。藍(lán)天白云，一群鴿子飛向天空。地上，爺孫三代望著天空，望著白云，望著飛翔的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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