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北宋晚期最富盛名的藝術(shù)家，其癡顛瘋狂的行徑，常讓時人既驚奇又側(cè)目，嗜古好藏的他，還打造了一艘專門貯藏珍寶、從事創(chuàng)作的米家書畫船!這河上移動的“書房”，已然成為他書畫鑒藏與創(chuàng)作的中心。

不難想見，米芾必定也曾在書畫船上傳發(fā)郵件與信牘，除了與人交換書畫名作情報、分享鑒賞心得，甚至還鎖定目標(biāo)，準(zhǔn)備投入一場場驚心動魄的名品爭奪戰(zhàn);這些尺牘，詳載了他搜購、尋覓、觀覽、鑒賞名寶的各種活動，也成為他長達(dá)37年“書畫船”生活的最佳寫照。

乘著小船宦游四海，在船上作詩、揮毫，還能隨身攜帶心愛的書畫一同旅行，如此浪漫愜意的事，在今日看來，多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啊!然而，這在古代真實發(fā)生過。

萬里風(fēng)帆水接天，麝煤鼠尾過年年。

滄江盡夜虹貫月，定是米家書畫船。

──黃庭堅《戲贈米元章》

黃庭堅(1045-1105)的《戲贈米元章》詩，三言兩語便道盡了友人米芾(1051-1107)酷好收藏書畫，駕著滿載寶貝的“書畫船”，日以繼夜航行于江上，沉浸于這番尋常人夢寐以求的風(fēng)流雅事。

米芾是北宋末重要的文人藝術(shù)家及鑒賞家，狂放不羈的個性，怪異的言行舉止，讓他博得了“米顛”的另類稱號。然而，他不僅在書法上成就極高，與蘇軾(1036-1101)、黃庭堅、蔡襄(1012-1067)同列“宋四大家”;在繪畫上米芾則繼承董源、巨然的江南畫派，開創(chuàng)了以描繪捉摸不定之云雨煙嵐景致為特色的“米家山水”。

明陳洪綬米顛拜石圖(局部)

雖說米芾因個性高傲，舉止顛狂，一生官路坎坷，在各職位任職的時間都不長，卻也讓他有機會與諸多當(dāng)權(quán)朝臣、地方官宦、皇家宗室、文學(xué)家及書畫家相交往，拓展鑒藏方面的經(jīng)驗，很快便成為此領(lǐng)域之出類拔萃者，晚年時受到徽宗(1082-1135在位)皇帝的賞識，獲邀至宮廷擔(dān)任“書畫學(xué)博士”，負(fù)責(zé)鑒定和購藏內(nèi)府書畫的重要工作。

“牘”到米顛癡狂處可惜獨漏照夜白

在37年的宦游生涯中，米芾經(jīng)常駕著書畫船奔波南北各地，到處搜購書畫，以此自娛。他所留下來的《書史》《畫史》《寶章待訪錄》等文獻(xiàn)，正記錄著他鑒賞或收藏過的書畫名跡?？上У氖牵S著時間流逝，這些文物大多已經(jīng)損毀或流散，僅有少數(shù)留存下來。收藏于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的唐代韓干(?-780)《照夜白》，即是目前存世唯一一件擁有米芾收藏紀(jì)錄的畫跡。

《照夜白圖》唐韓干高30.8cm縱33.5CM現(xiàn)藏于美國大都會博物

照夜白，是唐玄宗最喜愛的坐騎之一，畫中，它被拴于柱上，前腿提起，昂首嘶鳴，神情緊張，似乎受到驚嚇。畫家韓干以毛筆輕輕勾勒輪廓，再加上細(xì)微的墨暈渲染，塑造馬肌肉的立體感，讓馬的軀體看起來肥碩豐圓。唐代詩人杜甫(712-770)曾以“惟畫肉不畫骨”稱贊韓干的畫馬，恰好成為這幅畫最佳的注腳!

米芾簽款“芾”字和鑒藏印“平生真賞”

畫幅的左下角，留有米芾簽款的“芾”字和鑒藏印“平生真賞”，右上方還有南唐后主李煜(938-978)所題“韓干畫照夜白”六字。過去的鑒賞家認(rèn)為，古畫只要經(jīng)過南唐后主李煜的收藏，多半是真跡，更何況又加上米芾的鑒定!因此，這件韓干《照夜白》長久以來便被當(dāng)成韓干畫馬的重要標(biāo)準(zhǔn)品。

南唐后主李煜題字

《照夜白》究竟如何從南唐內(nèi)府輾轉(zhuǎn)流傳到米芾的手中?實際上，關(guān)于這段過程并無太多文獻(xiàn)資料可供研究，即便在米芾撰述的《畫史》中，我們也僅能見到這件名畫遞藏過程的簡單記述:南唐李煜之后，此畫先后經(jīng)北宋的兩位駙馬王貽永(活動于11世紀(jì)初)與王詵(約1048-1104)收藏，最后由米芾以一件顏真卿《朱巨川告身》與王詵交換取得。

然而，相較于傳統(tǒng)文獻(xiàn)對米芾鑒藏過程寥寥數(shù)語的記載，令人驚訝的是，在一些米芾寫給友人的存世尺牘信函里，我們卻能看到他毫不忌諱地談及交易、購藏書畫的經(jīng)過，包括與買家競爭、賣方議價、托人購取心儀已久的名品等細(xì)節(jié)，或是與友人一同賞玩、交換文物產(chǎn)生的爭執(zhí)，豐富有趣的內(nèi)容，呈現(xiàn)了北宋文人藝術(shù)鑒藏活動更為真實的一面。

尺牘里的文房軼事

珊瑚一枝，三枝朱草出金沙

珊瑚筆架

一提到米芾的尺牘，最吸引眾人目光的，莫過于《珊瑚帖》了。米芾在晚年收到兩件六朝的名畫，以及一座珍貴的珊瑚筆架，他在寫給友人的信中，便隨意地畫下筆架的形狀──珊瑚枝蟠屈，如交纏的樹枝，下面附銅制的底座，筆架層次分明，猶如一件結(jié)構(gòu)簡單的現(xiàn)代雕塑。

米芾《珊瑚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這件尺牘最為特殊之處，在于它結(jié)合了書法和繪畫，這在傳統(tǒng)尺牘書寫上，應(yīng)當(dāng)還是頭一遭出現(xiàn)。今日米芾的畫跡幾乎已不存于世，這件以率性筆法畫成的《珊瑚筆架圖》，無疑是最能代表米芾“文人墨戲”的作品，不僅與米芾天真的個性相得益彰，也顯露他追求風(fēng)流雅趣生活的一面。

筆架屬文房清玩的一種，俗稱筆格，為防止毛筆滾動，多作成山形，所以又稱筆山。筆架有各類不同材質(zhì)，實用性的筆架以瓷、銅最為普遍，而觀賞性的則以珊瑚和玉筆架最受文人喜愛。因為造型不俗或雕工精湛，無論珊瑚或玉筆架往往價值不菲，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米芾《丹陽帖》，即有“丹陽米甚貴，請一航載米百斛來，換玉筆架”的記述，說的便是他托友人以貨船運載昂貴的丹陽米百斛(約3,350千克)，藉此換取一座玉筆架的事。此外，在同為臺北故宮收藏的《賀鑄帖》中，米芾也提到有朋友用一件王獻(xiàn)之法帖換得玉筆架，其價值之高，可想而知。

米芾《丹陽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蘇子瞻攜吾紫金研去，囑其子入棺

紫金硯

文房清玩的價格在北宋如此昂貴，與當(dāng)時文人書畫創(chuàng)作和鑒賞的勃發(fā)風(fēng)氣以及對文房用具的要求益趨考究與精致有關(guān)。如紫金石由于產(chǎn)地靠近王羲之(307-365)的故鄉(xiāng)瑯琊臨沂(今山東)，故又有“右軍(王羲之官拜右軍)鄉(xiāng)石”之稱。

北宋紹圣四年款紫金石硯，現(xiàn)存西安碑林

米芾鑒定出紫金硯的石質(zhì)，與其更早之前買到一方王羲之使用過的右軍硯相同，因此認(rèn)為紫金硯的品質(zhì)更在名聞遐邇的端硯、歙硯之上，將它視為“人間第一品”。所以，當(dāng)他晚年得到一件紫金硯時，自是欣喜異常(其事可見于臺北故宮藏《鄉(xiāng)石帖》)，而這方硯石也連帶牽扯出米芾與蘇軾這兩位好友間爭奪硯石的一段軼事。

米芾《紫金研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米芾《紫金研帖》提到:“蘇子瞻攜吾紫金研去。囑其子入棺。吾今得之。不以斂。”即蘇軾借走了米芾珍愛的紫金硯，沒有歸還，在他過世之前，更囑咐子孫將此硯石與他一同陪葬，得知消息的米芾，遂急忙將此硯追回。這場真實發(fā)生在文人之間的奪硯風(fēng)波，透露出北宋文人收藏、品鑒硯石的風(fēng)氣極盛，甚至將硯石看做和生命一樣的重要。

老米在牘賣線上

各路人馬競逐“二王”墨寶

從《珊瑚帖》和《紫金研帖》兩件尺牘，不難看出米芾對于文房用具的鑒藏，確實有著與眾不同的眼光。然而，最能展現(xiàn)米芾在鑒賞方面的優(yōu)異天賦和獨到品味的，應(yīng)該還是他對于“二王”(王羲之、王獻(xiàn)之〔344-386〕父子)及晉人法帖的鑒定與購藏;這方面的成就，也讓他成為北宋首屈一指的鑒賞家。

右米姓秘玩，天下法書第一

褚摹《蘭亭序》

米芾所收到最得意的“二王”作品之一，即是唐代名書家褚遂良(596-658)摹的《蘭亭序》?！短m亭序》是王羲之最優(yōu)秀的行書作品，傳說中，唐太宗因酷愛王羲之墨寶，千方百計從辯才和尚手中騙得這件書法，當(dāng)他過世后，此墨跡便跟著陪葬昭陵。到了北宋，世人已經(jīng)無法見到《蘭亭序》的真跡，流傳的多半是唐太宗內(nèi)府的搨書人或坊間工匠以“雙鉤廓填”技術(shù)復(fù)制的本子。至于米芾收得的褚摹《蘭亭序》，并不同于一般雙鉤廓填本，而是褚遂良直接面對原作、徒手“臨仿”的作品，因此在用筆的轉(zhuǎn)折與鋒芒，都顯現(xiàn)細(xì)微精致之處，并具備清潤、秀氣的韻味，與王羲之的真跡幾乎沒有差別。、

米芾《褚摹蘭亭跋贊》，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米芾是在哲宗元佑三年(1088)時，從蘇洎(字及之，蘇舜元之子，北宋初收藏世家蘇易簡的曾孫)家中獲得這件作品;14年后(1102)，他又在“米家書畫船”上重新裝裱、題跋此作，留下《褚摹蘭亭跋贊》。贊語一開頭，米芾便宣稱此帖為“右米姓秘玩，天下法書第一”，接著以“熠熠客星”“書存馬式”形容它是書法史上的典范。目前，米芾跋文前面的《褚摹蘭亭》雖已被割裂并抽換成晚期的摹本，真跡早已杳然無蹤，但米芾的跋贊無疑成為其曾存在的歷史見證。

米君若一旦先朝露，吾兒吝，萬金不肯出

王羲之《王略帖》

在北宋，除了流傳有各種不同王羲之《蘭亭序》的復(fù)本，實際上還是可以見到王羲之的墨跡，不過因為非常珍貴稀少，自然成為眾人覬覦的目標(biāo)。例如同為北宋收藏世家蘇易簡的藏品──王羲之草書《王略帖》(又稱《破羌帖》)，傳到了玄孫蘇之純手中后，蘇之純決意脫手，消息一出，眾聲嘩然。

米芾在觀覽此帖后，曾透露想要購買的意圖，但后來因他出使西京，加上蘇之純遽然過世，《王略帖》便被轉(zhuǎn)賣給了趙仲爰。趙仲爰為宋代宗室，與米芾交往甚密，曾以70萬錢的天價買下唐代閻立本的《太宗步輦圖》，算得上是藝術(shù)市場中實力雄厚的一位買家。米芾得知此帖易手后，不惜典當(dāng)衣物也要將它買回，最后以15萬錢的高價順利自趙仲爰手中取得。

米芾《王略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米芾取得《王略帖》后，立刻請任職秘書郎的黃伯思(1079-1118)鑒定、題跋，還邀請友人劉涇(約1049-1100)、薛紹彭(約1021-1085)一同觀賞，并書寫贊文，如薛紹彭即以“金十五萬一色光”，來形容這件巍峨無匹的寶物。此外，在米芾的尺牘《王略帖》中，他亦以友人足足等待15年才獲得玉筆架的故事，類比于自己歷經(jīng)艱辛曲折，終于獲得《王略帖》的過程。他繼而提到，假如自己有一天突然去世，即便有人出價萬金，他的兒子也不可能出讓《王略帖》，由此可見米芾對此帖珍愛的程度。

芾篋中懷素帖，如何。

王獻(xiàn)之《送梨帖》

在北宋，王羲之真跡價抵萬金，其子王獻(xiàn)之的墨寶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米芾友人劉季孫(1033-1092)手中就有一幅王獻(xiàn)之的《送梨帖》，僅書兩行，12字，但其價值被蘇軾認(rèn)為勝過唐代貴族李泌收藏的三萬軸法書，珍貴程度可見一斑。當(dāng)米芾得知劉季孫對自己手中的一方硯山有興趣時，便與劉氏約定要用此座硯山，外加兩件歐陽詢法帖、六幅王維《雪圖》、犀帶一條，以及玉座珊瑚一枝，來換取《送梨帖》?？墒牵蛟手Z交換的硯山被駙馬王詵借去，遲遲未還，米芾只好告訴劉季孫，他愿意再加上一件《懷素帖》作為籌碼?！稇阉靥吩撬稳首隈€馬李瑋的收藏，有兩位雅好書畫的人士王欽臣、薛紹彭可為公證，后來流入另一位收藏家黃莘手中，經(jīng)米芾大費周章才購得。

上述談判的經(jīng)過，因米芾特地寫給劉季孫的致歉信，也就是《致景文隰公尺牘》(又稱《篋中帖》)而曝了光。只可惜，這樁交易最后仍舊以遺憾收場，因為當(dāng)王詵歸還硯山時，劉季孫已經(jīng)出發(fā)到隰州(今山西隰縣)就任官職，而且到任一個多月后便去世，讓米芾的心血付之一炬!

米芾《致景文隰公尺牘》，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不記得也，在紙尾。來戲，辯才字

王羲之《來戲帖》

與米芾失之交臂的“二王”書跡，還不止《送梨帖》一件，錯失購買王羲之《來戲帖》的先機，更是令米芾終生扼腕不已!《來戲帖》原本是宋真宗朝宰相丁謂(962-1033)的舊藏，無作者名款，所以米芾一開始只知道那是一件六朝人的杰作，但后來他辨識出帖尾所簽的“來戲”二字是辯才和尚的題字!辯才為王羲之七世孫智永的弟子，主持明州(今浙江寧波)國寧寺，智永過世前曾將王羲之的書跡交由辯才保管。一旦米芾認(rèn)出辯才的字，便據(jù)此改訂此帖作者為王羲之，并以《來戲帖》稱之。可以說，這件名跡得以重新被發(fā)現(xiàn)，完全得益于米芾卓越不凡的鑒定功力。

“二王”法帖向來是米芾積極搜購的目標(biāo)，《來戲帖》自然也是他極欲入手的銘心絕品。存世的《伯修帖》《面諭帖》這兩件尺牘，就是米芾寫給友人陳師錫，請他代購《來戲帖》的信札。由于擔(dān)心友人買錯，當(dāng)時又沒有照相技術(shù)，無法為文物留影存證，所以米芾在信札里清楚詳列《來戲帖》的狀況，包括紙質(zhì)、顏色，甚至他還注意到帖上有后人模搨透印的痕跡。

米芾《伯修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為求慎重起見，米芾并在信札的末尾畫下帖尾“來戲”二字約略的樣子，以確保能買到同一件作品。有趣的是，米芾因?qū)Υ颂岸蝺?nèi)容的印象已模糊，所以只用潦草的曲線示意，一旁還加注:“不記得也?！?/p>

為了買到《來戲帖》，米芾與賣方丁氏家族多次來回議價。原本，米芾只肯出價一萬錢，但在得知丁家另與皇室貴族趙叔盎(活動于11世紀(jì)后半)接觸、洽談交易事宜后，逼得他孤注一擲，提出了愿以高于原價兩倍的價格來跟對方競爭!但米芾與賣方交涉議價的書札，后來竟被賣方粘貼于《來戲帖》后，這件名跡的身價，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從當(dāng)初設(shè)定的一萬錢，迅速升值到后來的兩萬錢。不過最后看來，米芾似乎還是與《來戲帖》擦身而過，因為它并未收入在米芾為其收藏品所摹刻的《寶晉齋法帖》里。

米芾《面諭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謝安格在子敬上，真宜批帖尾也。

《晉賢十四帖》

盡管米芾十分心儀東晉書家王羲之、王獻(xiàn)之的書法，不過，當(dāng)他第一次見到14件晉人的尺牘時，又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呢?元佑二年(1087)，米芾前往宋都汴京尋求仕途的發(fā)展;七月，他與太學(xué)博士王渙之(1060-1124)一起造訪仁宗駙馬李瑋的宅第，李瑋于是拿出珍藏的《晉賢十四帖》請米芾評定品等，并重新托裱、題跋。在這14件晉人法帖中，《晉武帝帖》和《王戎帖》用筆雄勁渾圓，有如古篆，令人贊嘆;而曾經(jīng)由唐玄宗御府收藏的《謝安帖》(又稱《八月五日帖》)書風(fēng)雅致，勝過王獻(xiàn)之的格調(diào)，更是讓米芾驚艷不已，直以“真宜批帖尾也”來贊許謝安。相傳謝安曾經(jīng)收到王獻(xiàn)之精心書寫的尺牘，希望能獲得他的賞識，不料謝安卻瞧不起王獻(xiàn)之的書藝，直接在信的后面批答文字，寄還給他，這便是“批帖尾”的典故。

米芾《李太師帖》，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米芾的尺牘《李太師帖》，記述的便是這次令他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米芾自李瑋的府邸離開之后，憑著記憶臨仿《晉武帝帖》，不下數(shù)十次，他的目的并不在于完全復(fù)制古帖，而是透過遞傳至今的大師杰作，捕捉晉人書法的神韻和古意。至于《謝安帖》，米芾見過一次后便始終念念不忘，他還曾經(jīng)跟友人提過，有機會應(yīng)該傾囊購買李瑋家藏的晉人古帖。15年后，米芾果然如愿以償，因為李瑋過世后，《謝安帖》流落宰相蔡京手中，再輾轉(zhuǎn)由米芾購得，從此成為“寶晉齋”最重要的收藏品;米芾在晚年，因收得王羲之《王略帖》、謝安《八月五日帖》、王獻(xiàn)之《十二月帖》，以及顧愷之《凈名天女》、戴逵《觀音》幾件極為珍貴的晉人書畫，便以“寶晉齋”命名他的書房，也藉此彰顯個人非凡的收藏及獨特的藝術(shù)品味。

船上寫信來不及?QQ遲了一千年

從米芾所留下的尺牘，我們不僅能窺見他與友人一起觀摩文房珍玩時或交換、或饋贈的過程，也一同經(jīng)歷了他與一些擁有優(yōu)渥財力的權(quán)貴瘋狂爭奪晉人法帖那種驚心動魄的場面。雖然這些史料或多或少都記錄在他所撰述的《書史》《畫史》之中，但尺牘所呈現(xiàn)出來的，是面向更為豐富、更富有動態(tài)的一個過程，是他書寫當(dāng)下彼刻最直接的想法。透過這些“私密性”的信札，不但可以幫助我們深入了解北宋時期書畫作品如何流通、藝術(shù)價值如何認(rèn)定，以及交易市場的狀況，同時也能更貼近、真實地感受到米芾的癡狂性格和北宋文人進(jìn)行鑒藏活動時的情境。覽閱米芾留下的這些吉光片羽，總讓人不禁想象起他在“米家書畫船”上，研究、沉思、踱步、焦急回信，迫不及待寫信與拆信的情景，不覺莞爾?；蛟S，這才是米芾真實的人生。

參考書目與延伸閱讀:

曹寶麟，《中國書法全集宋遼金編:米芾卷 37.38》(北京:榮寶齋，1992)。

PeterC. Sturman, Mi Fu: Style and the Art of Calligraphy in Northern Song China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7).

廖堯震、劉洋名撰文，《米芾的書畫世界》主題網(wǎng)站，臺北故宮博物院書畫處制作，網(wǎng)址 http://tech2./mifu/。

文|廖堯震，《典藏?古美術(shù)》總編輯

本文原刊載于《典藏·古美術(shù)》簡體版2014年5月刊，原標(biāo)題為《躍然紙上:米芾與北宋的藝術(shù)鑒賞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