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的引領,是精神的引領 本報記者 曹靜
正在明珠美術館舉行的“安藤忠雄展·引領”,是建筑大師安藤忠雄第一次在自己設計的空間中舉辦回顧展。 “光之歷程”、“思想之光”、“藝術之光”、“創(chuàng)作之光”、“光之閱讀”等五個板塊,以建筑模型、記錄影像、創(chuàng)作產(chǎn)品、設計手稿等形式,展現(xiàn)了安藤忠雄的諸多經(jīng)典之作;而徜徉在安藤忠雄設計的空間,更能直觀領受大師的藝術魅力。 在策展人之一高健眼中,安藤忠雄早已超越建筑師的身份,以建筑之外的文化影響力影響著大眾。他以既現(xiàn)實又超越的作品,表達自己的思考,實現(xiàn)了建筑對大眾的“引領”。
既現(xiàn)代又自然的美學
一提到安藤忠雄,人們往往就會想到一種建筑材料——混凝土。 安藤的建筑作品,通常或全部或局部采用清水混凝土作為室外或室內(nèi)墻面。高超的木模制造工藝、優(yōu)質(zhì)的混凝土鑄造及嚴格的工程管理,造就了安藤特有的“清水混凝土”?!扒逅炷猎娙恕币渤蔀檫@位大師行走建筑界的標簽。 安藤在上海的最新作品“光的空間”位于閔行區(qū)愛琴海購物公園內(nèi),由明珠美術館與新華書店共同構成。連接美術館與書店的樓梯,便由清水混凝土澆筑而成。從制模、加筋到混凝土的配比,為了達到安藤的嚴苛要求,施工人員屢次試驗,經(jīng)歷多次失敗才獲成功。 最終呈現(xiàn)的這方清水混凝土,鑲嵌在木質(zhì)書架間,視覺上并不突兀,但若仔細端詳,會有耐人尋味的感受:遠觀,視覺上有混凝土的粗糙感,排列規(guī)整的安裝孔卻散發(fā)著端正嚴謹甚至刻板的氣質(zhì);走近細看,微小的氣泡不規(guī)則地跳躍在表面,增加了幾分隨性;再撫摸,看似粗糲的材質(zhì)竟然有著絲綢般的細膩肌理,令人贊嘆。 安藤與混凝土的“結緣”,最初出于成本的考量。與其他建筑師不同,安藤在實踐中不斷加深著對建筑材質(zhì)的思考。“我認為,只有通過身體的直接觸摸,才能從本質(zhì)上感知建筑。因此在我的建筑里,凡是人的手腳能夠直接觸及到的建筑部位,都盡量運用具有生命感的自然素材?!?/span> “安藤把混凝土當作了石頭。”高健一語道出了安氏“清水混凝土美學”的秘密。混凝土的材質(zhì)表里如一,在澆筑時一次成型,仿若渾然天成的巨石。為保持它最真實的樣貌,體現(xiàn)建筑的質(zhì)樸本質(zhì),安藤從不作二次加工,更不會將它作為局部的、表面的裝飾品。除此之外,混凝土特有的灰色與天然的石頭相似,恰好成為白與黑、光明與陰暗之間的過渡,在視覺上創(chuàng)造了一個可供遐想的“虛空間”。 這些因素的疊加,形成了安藤的清水混凝土特有的奇妙沖突——作為20世紀最具有代表性的建筑材料之一,它既有著象征鋼筋水泥的現(xiàn)代質(zhì)感,又體現(xiàn)著在工業(yè)時代努力回歸自然的心態(tài),是一種既現(xiàn)代又自然、既現(xiàn)實又超越的風格。
光影背后的人生哲學
除了混凝土,安藤忠雄對光的運用也令人稱道甚至稱奇。 他曾詩意而哲理地闡釋自己眼中的光:“光是萬物之源。光照到物體表面,勾勒出它們的輪廓;在物體的背后聚集陰影,給予它們以深度。沿著光明與黑暗的界限,物體被清晰地表現(xiàn)出來,獲得自身的形式,顯現(xiàn)相互之間的關系,處于無限的聯(lián)系之中?!?/span> 在這方面,安藤忠雄最杰出的作品莫過于“光之教堂”。 光之教堂位于大阪府郊區(qū)的茨木市,占地面積僅113平方米,建造預算很低,甚至一度沒有錢來做屋頂。在處處掣肘的情況下,安藤忠雄用厚實的混凝土墻圍合成一個封閉的箱型建筑,在一面墻上劃開了十字形的縫隙,讓光穿射進來。“強烈的光束沖破了黑暗。墻壁、地板和天花板截取了光線,它們自身的存在也顯現(xiàn)了出來。光線在它們之間來回沖撞、反射,創(chuàng)造著復雜的融合??臻g誕生了?!?/span> “這是一個令人震撼的場景。他先是創(chuàng)造了黑暗,然后劃開了縫隙,最后創(chuàng)造了光明?!痹脚R現(xiàn)場的高健如此描述。正如一首歌中所唱,“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遠處的十字架透出的光亮,延伸到觀者腳下,引導著觀者一步步走向光明。如此瞬間沖擊心靈,如此場景也可以一次次被描繪、被記憶,在觀者心中被再度構建、再度感動。 本次展覽中,展示了安藤忠雄親自拍攝的光之教堂及其他建筑作品的黑白照片,與當初設計時的手卷陳列在一起。一幢幢建筑從建筑師腦海中落成筆下的線條,經(jīng)無數(shù)人的努力變成現(xiàn)實中的實體存在,最后攝入建筑師的鏡頭,壓縮為黑白光影,安藤似乎在以這一變幻的過程發(fā)出自己的感慨——建筑的本質(zhì),不過是一個個感性的瞬間。 這樣的感性瞬間,在幼時便曾多次打動安藤,使他確立了成為一名建筑師的志向和使命?!霸谖疑铣踔械臅r候,有一年家里加蓋二樓。開始施工后,眼前的風景不斷變化。屋頂開了洞,陽光一下子照進陰暗潮濕的家里,一抬頭,就是蔚藍的天空,跟昨天的家比起來,好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那個感動,太深刻了?!?/span> 家境貧寒、沒有受過正規(guī)的建筑訓練,以打拳擊獲得的獎金周游世界學習建筑。28歲時,安藤忠雄赤手空拳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事務所,四處投稿,屢戰(zhàn)屢敗,艱難跋涉,最終成為一代大師。那些經(jīng)歷教會他的人生哲學,他以光影建筑告訴他人:一個人真正的幸福并不是待在光明里,而是從遠處凝望光明,朝它奮力奔去。
塑造觀者內(nèi)心的景觀
在高健看來,安藤及其事務所是一個堪稱完美的“乙方”:能夠整合所有資源,在苛刻的限制下,全面滿足甲方的要求,甚至超越對方的想象。但是,安藤忠雄的能力與境界遠不止于此,比起建筑師,他更是一位思考者、一位修行者。在創(chuàng)造建筑時,他思考并試圖解決的首要問題是如何滿足時代訴求,其次才是滿足各方需求,協(xié)調(diào)建筑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 “住吉的長屋”是安藤忠雄上世紀70年代的成名作。這個占地僅33.7平方米的建筑,貌似一個封閉的倉庫,甚至沒有窗戶,完全顛覆了人們對住宅的看法。事實上,這個狹小空間里竟然藏有一個庭院,有直射的光、流動的風,有感受分明的四季。盡管居住并不方便,但安藤說服了業(yè)主:“讓生活融合在自然中才是住宅的本質(zhì)。正因為空間有限,所以首要之務是如何最大限度地體會自然嚴峻與溫柔的變化,于是我犧牲了方便這一選項?!?/span> 當時的日本,正處在經(jīng)濟騰飛的年代,人們崇尚物質(zhì),以奢華為榮。安藤以他的作品無聲地表達了對這一觀念的批判,引導人們重新審視生活。 近年來,反響最大的安藤作品莫過于位于北海道的“頭大佛”。頭大佛是一尊13.5米高的坐佛佛像,在北海道真駒內(nèi)瀧野陵園入口佇立了15年,仿佛一個微縮景觀,呆板而有種不調(diào)和感。當陵園的主人試圖將其改建成為地標性建筑時,安藤忠雄給出了一個超乎想象的方案:以佛像為圓心,建造一個圓錐形山丘;隆起的山丘猶如巨型穹頂,將大佛圍攏并籠罩,只有頭頂部分露出地平線。 山丘上遍植薰衣草,每當大地隨四季變幻,大佛便影影綽綽于盎然的綠、絢爛的紫,或蒼茫的白之間。當參觀者踏上參拜之旅時,先要經(jīng)過一面鏡子般的水池,由緩緩流動的水滌蕩心靈,再踏入長達40米、由混凝土澆筑的通道,緩步向前。約60度的大丘陵將人的視線集中到唯一光源上,而在光源的盡頭正是垂目俯視的大佛。于是,一步步接近,一步步肅穆…… “佛還是那尊佛。不同的是,安藤忠雄重新創(chuàng)造了看待佛的方式”,高健說:“因此,這尊佛變成了全世界最大的佛——整片大地都是它的身體;同時它也成為了觀者內(nèi)心的景觀。” 改變?nèi)藗兛创挛锏姆绞?,塑造觀者內(nèi)心的景觀,這是安藤作品中一以貫穿的主題。有時,他借助于宗教的儀式感,有時則借助藝術與閱讀的力量。比如,“光的空間”中連接美術館與書店的卵型活動區(qū)域。在自己最鐘愛的卵形空間里,安藤塑造了旋轉而上、直通璀璨星空的書的階梯,也使得這個“卵”像一顆種子,成為一個孕育精神力量的容器。 “現(xiàn)代都市充斥著喧嘩與消費。正因為此,安藤才提倡現(xiàn)代人必須留十分之一的時間,用來安住,用以專注?!睆男[的商場邁進“光的空間”,讓大腦換一個頻道,以另一種方式感悟生活、安頓心靈,這是建筑的引領,也是精神的引領。 2018年03月02日 12 :解放周末/悅賞·廣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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