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德化碑位于云南大理市太和村西面南詔太和城遺址內(nèi)，立于唐代大歷元年（766年）。其碑文是研究南詔歷史以及民族關(guān)系的信史，彌補(bǔ)了中原王朝官修史書之不足，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文物價值和文學(xué)價值。碑文作者為鄭回。鄭回，河南相州（今河南省安陽）人，經(jīng)科舉考試入仕，唐天寶年間任巂州西瀘縣（今四川省西昌）縣令。被俘至南詔后，任南詔王室教師、首席清平官（即宰相）。本版于4月2日至5月21日刊登的王書才、申焱撰寫的《鄭回及其后人與大長和國》一文，對鄭回已有詳盡論述?，F(xiàn)全文刊發(fā)南詔德化碑碑文，以供讀者賞閱。

    恭聞清濁初分，運(yùn)陰陽而生萬物。川岳既列，樹元首而定八方。故知懸象著明，莫大于日月。崇高辨位，莫大于君臣。道治則中外寧，政乖必風(fēng)雅變。豈世情而致，抑天理之常。我贊普鐘蒙國大詔，性業(yè)合道，智睹未萌。隨世運(yùn)機(jī)，觀宜撫眾，退不負(fù)德，進(jìn)不慚容者也。

    王姓蒙，字閣邏鳳，大唐特進(jìn)云南王越國公開府儀同三司之長子也。應(yīng)靈杰秀，含章挺生。日角標(biāo)奇，龍文表貴。始乎王之在儲府，道隆三善，位即重離。不讀非圣之書，嘗學(xué)字人之術(shù)。撫軍屢聞成績，監(jiān)國每著家聲。唐朝授右領(lǐng)軍衛(wèi)大將軍兼陽瓜州刺史。

    洎先詔與御史嚴(yán)正誨靜邊寇，先王統(tǒng)軍打石橋城，差詔與嚴(yán)正誨攻石和子。父子分師，兩殄兇丑。加左領(lǐng)軍衛(wèi)大將軍。無何，又與中使王承君同破劍川，忠績載揚(yáng)，賞延于嗣，遷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而官以材遷，功由干立。朝廷照鑒，委任兵權(quán)。尋拜特進(jìn)、都知兵馬大將。二河既宅，五詔已平。南國止戈，北朝分政。而越析詔余孽于贈，恃鐸矟，騙瀘江，結(jié)彼兇渠，擾我邊鄙。飛書遣將，皆輒拒違。詔弱冠之年，已負(fù)英斷，恨茲殘丑，敢逆大隊。固請自征，志在夷掃。梟于贈之頭，傾伏藏之穴。鐸矟盡獲，寶物并歸。解君父之憂，靜邊隅之祲。制使奏聞，酬上柱國。

    天寶七載，先王即世，皇上念功旌孝，悼往撫存。遣中使黎敬義持節(jié)冊襲云南王。長男鳳迦異時年十歲，以天寶入朝，授鴻臚少卿，因冊襲次，又加授上卿，兼陽瓜州刺史、都知兵馬大將。既御厚眷，思竭忠誠。子弟朝不絕書，進(jìn)獻(xiàn)府無余月。將謂君臣一德，內(nèi)外無欺。豈期奸佞亂常，撫虐生變。

    初，節(jié)度章仇兼瓊不量成敗，妄奏是非。遣越巂都督竹靈倩置府東爨，通路安南。賦重役繁，政苛人弊。被南寧州都督爨歸王、昆州刺史爨日進(jìn)、棃州刺史爨祺、求州爨守懿、螺山大鬼主爨彥昌、南寧州大鬼主爨崇道等陷煞竹靈倩，兼破安寧。天恩降中使孫希莊、御史韓洽、都督李宓等，委先詔招討，諸爨畏威懷德，再置安寧。其李宓忘國家大計，躡章仇詭蹤，務(wù)求進(jìn)官榮。宓阻扇東爨，遂激崇道，令煞歸王。議者紛紜，人各有志。王務(wù)遏亂萌，思紹先績。乃命大軍將段忠國等與中使黎敬義、都督李宓，又赴安寧，再和諸爨。而李宓矯偽居心，尚行反間。更令崇道謀煞日進(jìn)，東爨諸酋，并皆驚恐。曰：“歸王，崇道叔也；日進(jìn)，弟也，信彼讒構(gòu)，煞戮至親。骨肉既自相屠，天地之所不佑?！蹦烁髋d師，召我同討。李宓外形中正，佯假我郡兵，內(nèi)蘊(yùn)奸欺，妄陳我違背。賴節(jié)度郭虛己仁鑒，方表我無辜。李宓尋被貶流，崇道因而亡潰。

    又越巂都督張虔陀，嘗任云南別駕，以其舊識風(fēng)宜，表奏請為都督。而反誑惑中禁，職起亂階。吐蕃是漢積仇，遂與陰謀，擬共滅我。一也。誠節(jié)王之庶弟，以其不忠不孝，貶在長沙。而彼奏歸，擬令間我。二也。崇道蔑盟構(gòu)逆，罪合誅夷，而卻收錄與宿，欲令仇我。三也。應(yīng)與我惡者，并授官榮，與我好者，咸遭抑屈，務(wù)在下我。四也。筑城收質(zhì)，繕甲練兵，密欲襲我。五也。重科白直，倍稅軍糧，征求無度，務(wù)欲蔽我。六也。于時馳表上陳，屢申寃枉，皇上照察，降中使賈奇俊詳覆。屬豎臣無政，事以賄成。一信虔陀，共掩天聽，惡奏我將叛。王乃仰天嘆曰：“嗟我無事，上蒼可鑒。九重天子，難承咫尺之顏。萬里忠臣，豈受奸邪之害。”即差軍將楊羅巔等連表控告。豈謂天高聽遠(yuǎn)，蠅點成瑕，雖布腹心，不蒙衿察。管內(nèi)酋渠等皆曰：“主辱臣死，我實當(dāng)之。自可齊心戮力，致命全人。安得知難不防，坐招傾敗?！庇诖瞬畲筌妼⑼跖p、羅時、牟苴等揚(yáng)兵送檄，問罪府城。自秋畢冬，故延時序，尚佇王命，冀雪事由。豈意節(jié)度使鮮于仲通已統(tǒng)大軍，取南溪路下；大將軍李暉從會同路進(jìn)；安南都督王知進(jìn)自步頭路入。既數(shù)道合勢，不可守株。乃宣號令，誡師徒，四面攻圍，三軍齊奮。

    先靈冥佑，神炬助威。天人協(xié)心，軍群全拔。虔陀飲酖，寮庶出走。王以為惡止虔陀，罪豈加眾，舉城移置，猶為后圖。即便就安寧再申衷懇。城使王克昭執(zhí)惑昧權(quán)，繼違拒請。遣大軍將李克鐸等帥師伐之。我直彼曲，城破將亡。而仲通大軍已至曲、靖。又差首領(lǐng)楊子芬與云南錄事參軍姜如之赍狀披雪：“往因張卿讒構(gòu)，遂令蕃、漢生猜。贊普今見觀釁浪穹?；蛞员娤嗤蛞岳鄬?dǎo)。儻若蚌鷸交守，恐為漁父所擒。伏乞居存見亡，在得思失。二城復(fù)置，幸容自新?！敝偻ㄊ獠徽谐?，勁至江口。我又切陳丹欵，至于再三。仲通拂諫，棄親阻兵，安忍吐發(fā)，唯言屠戮。行使皆被詆呵。仍前差將軍王天運(yùn)帥領(lǐng)驍雄，自點蒼山西，欲腹背交襲。于是具牲牢，設(shè)壇墠，叩首流血曰：“我自古及今，為漢不侵不叛之臣。今節(jié)度背好貪功，欲致無上無君之討。敢昭告于皇天后土?！笔纷１M詞，東北稽首。舉國痛切，山川黯然。至誠感神，風(fēng)雨震霈。遂宣言曰：“彼若納我，猶吾君也。今不我納，即吾仇也。斷，軍之機(jī)；疑，事之賊。”乃召卒伍，撊然登陴。謂左右曰：“夫至忠不可以無主，至孝不可以無家?！奔床钍最I(lǐng)楊利等于浪穹參吐蕃御史論若贊。御史通變察情，分師入救。時中丞大軍出陳江口。王審孤虛，觀向背，縱兵親擊，大敗彼師。因命長男鳳迦異、大軍將段全葛等，于丘遷和拒山后贊軍。王天運(yùn)懸首轅門，中丞逃師夜遁。軍吏欲追之。詔曰：“止。君子不欲多上人，況敢凌天子乎。茍自救也，社稷無殞多矣?！奔榷现\曰：“小能勝大禍之胎，親仁善鄰國之寶?！彼烨材需I傳舊、大酋望趙佺鄧、楊傳磨侔及子弟六十人，赍重帛珍寶等物，西朝獻(xiàn)凱。屬贊普仁明，重酬我勛效。遂命宰相倚祥葉樂持金冠、錦袍、金寶帶、金帳（狀）［床］、安扛傘、鞍銀獸及器皿、珂貝、珠球、衣服、駝馬、?？|等，賜為兄弟之國。天寶十一載正月一日，于鄧川冊詔為贊普鍾南國大詔，授長男鳳迦異大瑟瑟告身、都知兵馬大將。凡在官僚，寵幸咸被。山河約誓，永固維城。改年為贊普鍾元〔年〕。

    二年，漢帝又命漢中郡太守司空襲禮、內(nèi)使賈奇俊帥師再置姚府，以將軍賈瓘為都督。僉曰：“漢不務(wù)德而以力爭，若不速除，恐為后患。”遂差軍將王（兵）〔丘〕各絕其糧道，又差大軍將洪光乘等，神（州）〔川〕都知兵馬使論綺里徐同圍府城，信宿未逾，破如拉朽。賈瓘面縛，士卒全驅(qū)。

    三年，漢又命前云南都督兼侍御史李宓、廣府節(jié)度何履光、中使薩道懸遜，揔秦、隴英豪，兼安南子弟，頓營隴坪，廣布軍威。乃舟楫備修，擬水陸俱進(jìn)。遂令軍將王樂寬等潛軍襲造船之師，伏尸遍毘舍之野。李宓猶不量力，進(jìn)逼邆川。時神川都知兵馬使論綺里徐來救，已至巴蹻山。我命大軍將段附克等內(nèi)外相應(yīng)，競角競沖。彼弓不暇張，刃不及發(fā)。白日晦景，紅塵翳天。流血成川，積尸壅水。三軍潰衂，元帥沉江。詔曰：“生雖禍之始，死乃怨之終。豈顧前非而亡大禮?！彼焓胀鰧⒌仁?，祭而葬之，以存恩舊。

    五年，范陽節(jié)度使安祿山竊據(jù)河、洛，開元帝出居江、劍。贊普差御史贊郞羅于恙結(jié)赍勅書曰：“樹德務(wù)滋長，去惡務(wù)除本。越巂、會同謀多在我，圖之此為美也?！痹t恭承上命，即遣大軍將洪光乘、杜羅盛、段附克、趙附于望、羅遷、王遷、羅奉、清平官趙佺鄧等，統(tǒng)細(xì)于藩從昆明路，及宰相倚祥葉樂、節(jié)度尚檢贊同伐越巂。詔親帥太子藩圍逼會同。越巂固拒被僇，會同請降無害。子女玉帛，百里塞途，牛羊積儲，一月館谷。

    六年，漢復(fù)置越巂，以楊庭琎為都督，兼固臺登。贊普使來曰：“漢今更置越巂，作援昆明。若不再除，恐成滋蔓?！奔扰e奉明旨，乃遣長男鳳迦異駐軍瀘水，權(quán)事制宜。令大軍將楊傳磨侔等與軍將欺急歷如數(shù)道齊入。越巂再掃，臺登滌除。都督見擒，兵士盡擄。于是揚(yáng)兵邛部，而漢將大奔，回斾昆明，傾城稽顙。可謂紹家繼業(yè)，世不乏賢。昔十萬橫行，七擒縱略，未足多也。

    爰有尋傳，疇壤沃饒，人物殷湊。南通渤海，西近大秦。開辟以來，聲教所不及；羲皇之后，兵甲所不加。詔欲革之以衣冠，化之以義禮。十一年冬，親與寮佐兼總師徒，刊木通道，造舟為梁。耀以威武，諭以文辭。欵降者撫慰安居，抵捍者（頸系）〔系頸〕盈貫。矜愚解縛，擇勝置城。裸形不討自來，祁鮮望風(fēng)而至。

    且安寧雄鎮(zhèn)，諸爨要沖。山對碧雞，波環(huán)碣石。鹽池鞅掌，利及牂、歡，城邑綿延，勢連戎、僰。乃置城監(jiān)，用輯攜離。遠(yuǎn)近因依，閭閻櫛比。十二年冬，詔候隙省方，觀俗恤隱。次昆川，審形勢，言山河以作藩屏，川陸可以養(yǎng)人民。十四年春，命長男鳳迦異于昆川置柘東城，居二詔佐鎮(zhèn)撫。于是威懾步頭，恩收曲、靖。頒誥所及，翕然俯從。

    我王氣受中和，德含覆育。才出人右，辯稱世雄。高視則卓爾萬尋，運(yùn)籌則決勝千里。觀釁而動，因利興功。事葉神衷，有如天啟。故能拔城挫敵，取勝如神。以危易安，轉(zhuǎn)禍為福。紹開祖業(yè)，宏覃王猷。坐南面以稱孤，統(tǒng)東偏而作主。然后修文習(xí)武，官設(shè)百司，列尊敘卑，位分九等。闡三教，賓四門。陰陽序而日月不愆，賞罰明而奸邪屏跡。通三才而制禮，用六府以經(jīng)邦。信及豚魚，恩沾草木。遏塞流潦，高原為稻黍之田。疏決陂池，下隰樹園林之業(yè)。易貧成富，徙有之無，家饒五畝之桑，國貯九年之廩。蕩穢之恩，屢沾蠢動。珍帛之惠，遍及耆年。設(shè)險防非，憑隘起堅城之固；靈津蠲疾，重巖涌湯沐之泉。越賧天馬生郊，大利流波濯錦。西開尋傳，祿郫出麗水之金；北接陽山，會川收瑟瑟之寶。南荒渀湊，覆詔愿為外臣；東爨悉歸，步頭已成內(nèi)境。建都鎮(zhèn)塞，銀生于墨觜之鄉(xiāng)；候隙省方，駕憩于洞庭之野。蓋由人杰地靈，物華氣秀者也。于是犀象珍奇，貢獻(xiàn)畢至，東西南北，煙塵不飛。遐邇無剽掠之虞，黔首有鼓擊之泰。乃能驤首邛南，平眸海表。豈惟我鐘王之自致，實賴我神圣天帝贊普，德被無垠，威加有截。春云布而萬物普潤，霜風(fēng)下而四海颯秋。故能取亂攻昧，定京邑以息民，兼〔弱〕侮亡，冊漢帝而繼好。

    時清平官段忠國、段尋銓等咸曰：“有國而致理，君主之美也。有美而無揚(yáng)，臣子之過也。夫德以立功，功以建業(yè)，業(yè)成不紀(jì)，后嗣何觀?？梢钥毡竟灥?，用傳不朽，俾達(dá)將來?！保ā醭桑残U盛〕家世漢臣，八王稱乎晉業(yè)，鍾銘代襲，百世定于當(dāng)朝。生遇不天，再罹衰敗。賴先君之遺德，沐求舊之鴻恩。改委清平，用兼耳目。心懷吉甫，愧無贊于周詩，志効奚斯，愿齊聲于魯頌。紀(jì)功述績，寔曰鴻徽。自顧不才，敢題風(fēng)烈。其詞曰

    降祉自天，福流后孕。瑞應(yīng)匪虛，禎祥必信。圣主分憂，遐夷聲振。襲久傳封，受符兼印。其一。

    兼瓊秉節(jié)，貪榮構(gòu)亂。開路安南，政殘東爨。竹倩見屠，官師潰散。賴我先王，懷柔伏叛。其二。

    祚不乏賢，先（庸）〔猷〕是繼?？な卦庪S，貶身遐裔。禍連虔陀，亂深豎嬖。殃咎匪他，途豕自殪。其三

    仲通制節(jié)，不詢長久。征兵海隅，頓營江口。矢心不納，白刃相守。謀用不臧，逃師夜走。其四。

    漢不務(wù)德，而以力爭。興師命將，置不層城。三軍往討，一舉而平。面縛群吏，馳獻(xiàn)天庭。其五。

    李宓總?cè)?，猶尋覆轍。水戰(zhàn)陸攻，援孤糧絕。勢屈謀窮，軍殘身滅。祭而葬之，情由故設(shè)。其六。

    贊普仁明，審知機(jī)變。漢德方衰，邊城絕援。揮我兵戎，攻彼郡縣。越巂有征，會同無戰(zhàn)。其七。

    雄雄嫡嗣，高名英烈。惟孝惟忠，乃明乃哲。性惟溫良，才稱人杰。邛瀘一掃，軍郡雙滅。其八。

    觀兵尋傳，舉國來賓。巡幸東爨，懷德歸仁。碧海效祉，金穴薦珍。人無常主，惟賢是親。其九。

    土于克開，煙塵載寢。轂擊犁坑，輯熙群品。出入連城，光揚(yáng)衣錦。業(yè)留萬代之基，倉貯九年之廩。其十。

    明明贊普，揚(yáng)（于）〔干〕之光。赫赫我王，實賴之昌?；坝型?，業(yè)著無壃。河帶山礪，地久天長。其十一。

    辯稱世雄，才出人右。信及豚魚，潤深瓊玖。德以建功，是謂不朽。石以刊銘，〔可長〕可久。其十二。

    注：《南詔德化碑》選自清光緒癸巳年（1893年）上海寶善石印本《金石萃編·卷一百六十》，王述庵纂。王述庵，名昶，號述庵，青浦人氏（今上海），清乾隆時官至左副都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