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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一陣北風(fēng)緊，人睡的很混沌，半夢半醒間似乎都聽得見風(fēng)刮過耳畔，凌晨醒來覺得餓，本欲起身去弄點什么吃，側(cè)身看到胖貓臥在腿邊的床沿上睡的沉，不忍心鬧醒它，又重躺下。摸出手機(jī)翻看日歷，好快，又快是一年冬至了。

南方歷來就有“冬大于年”的說法，冬至的家庭聚會隆重程度遠(yuǎn)勝過春節(jié)。而對北方人來說，冬至同樣是很重要的日子，春生冬至?xí)r，這一天白晝最短，黑夜最長，下一個四季循環(huán)開始，又是一年春要來了。

每年冬至?xí)r，姥姥都要張羅著給全家人包餃子，她常念叨，冬至一定要吃餃子，而且一定要吃雙數(shù)，因為冬至這天開始天要變冷，只要吃了雙數(shù)的餃子，整個冬天耳朵就不會被凍掉。

小時候我總捂著耳朵大聲問她，真的嗎？什么是雙數(shù)？她大笑，臉上的褶子抖啊抖，你的畫書里那只老鼠不愛吃餃子，因為只吃了一個餃子才掉了一只耳朵的，等下你碗里的餃子你要都吃完不剩下，就不會掉耳朵呢。

后來，我長大了，看得懂畫書上的字，才知道那不愛吃餃子的老鼠是黑貓警長故事里的一只耳。

姥姥包餃子一定要手工和面手搟皮，一盆石磨小麥面粉，撒進(jìn)去一點鹽，甩進(jìn)去兩個雞蛋，邊揉面邊加溫水。喜歡吃五彩餃子的就用胡蘿卜汁、菠菜汁、紫甘藍(lán)汁、南瓜汁之類的代替溫水。

面和好之后醒20分鐘再揉一道再醒20分鐘，揉面方向一定要不變，面揉好后要達(dá)到“面光滑、手光滑、盆光滑”，這樣和出來的面更筋道爽口，搟出來的餃子皮均勻光滑易收口。

搟皮的時候最考驗功夫，一手推搟面杖，一手轉(zhuǎn)面皮，基本上推十下就能出一個皮，快得你眼花繚亂，高手搟皮幾下翻飛，包餃子的人就要吆喝趕不上了。

餃子的餡料有很多種，北方人在餃子餡兒的花樣創(chuàng)新上放的心思下的功夫著實不少。

春天伊始時姥姥會帶我們?nèi)溙锢锿谒j菜，春雨過后麥田壟上的薺菜最美味，水焯后瀝干切碎配肉餡，就是薺菜餃子。再暖和一點的時候去捋槐花，用綁著鐵鉤的長竹竿伸到高高的洋槐樹上把開滿槐花苞的枝條扭下來，拎著槐花梗一捋，裝滿一口袋，槐花一定要還沒開的花苞，最清香最甜，洗凈切碎拌肉餡，就是槐花餃子，吃不完的薺菜槐花水焯后瀝干冰箱冷凍可以保存很久而且香味不變。

夏天的時候能做餃子餡兒的東西就更多了，姥爺?shù)男〔说乩镆黄蝗?，脆南瓜，小黃瓜，長豇豆，小香菜，西紅柿，小青菜，蘿卜秧，市場上買到的荸薺，玉米，芹菜，大蔥，花樣多的數(shù)不清。

單獨說說西紅柿這東西，它簡直是萬能的，可葷可素，炒菜涼拌燉湯怎么都好吃，配面條米飯都是王牌，拽的是配上牛肉沫包餃子吃起來肉香配微微果香，那感覺真描述不了，搭上雞蛋一起炒熟做餡兒又能把雞蛋襯托的鮮美賽螃蟹。

大概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西紅柿戀人吧，她能風(fēng)情萬種的懂你所有，你剛她柔，你弱她補(bǔ)，她讓你的真我變得更美好，讓你的苦澀中都帶甜，淚目中都閃光。但這戀人也讓你暗暗酸楚，她這么優(yōu)秀，和誰都如此般配，萬千搭檔中你低頭看看自己，都會覺得自己又慫又矬，如何得的到她芳心，如何護(hù)的她一世美好周全，你頭都想大了，也不忍放手。

扯遠(yuǎn)了，繼續(xù)回來說。

秋冬季節(jié)雖然萬物蕭瑟，但能用來做餃子餡兒的食材也很多，剛出壟的鮮韭菜割下來，配上油炒雞蛋碎、蝦皮、木耳碎、泡發(fā)的黃花菜碎，無敵的素餡兒搭配，物質(zhì)條件跟不上的時候，姥姥把雞蛋碎用剁碎的油條來替代，一樣美味無比。

夏天時曬干的雪里蕻或者上海青，泡發(fā)回軟后剁碎配肉，再抓大一把剁碎的大蔥白進(jìn)去拌勻，炒熟，沒等包餃子的時候都恨不得先偷兩勺喂饞蟲。還有北方冬天最常見的大白菜和白蘿卜，焯水后瀝干剁碎，各自配上豬肉餡兒，撒點兒五香粉，最后淋上點石磨芝麻油，各有一番風(fēng)味。姥姥還會把大白菜腌漬成北方版的酸菜，一樣洗凈切碎拌肉餡兒，就是酸菜餃子了。

數(shù)下來餃子餡兒有幾十種都不止，但凡能吃的東西北方人都要變著法的拌成餃子餡兒，沒有吃餃子的機(jī)會都得硬湊一個理由，因為吃餃子歷來是一項家庭活動，所有成員都要參加。

姥姥早起去市場買新鮮的肉，姥爺去小菜地里挖菜，爸爸剁餡兒，媽媽和面，姥姥盤餡兒，小屁孩兒們坐在客廳飯桌上巨大的案板旁邊等著包餃子的時候把面團(tuán)當(dāng)橡皮泥好生蹂躪，然后滿臉都是面粉的你打我鬧。

包餃子也是技術(shù)活，餡兒少了煮出來是一碗面皮，餡兒多了捏皮捏不上要露湯進(jìn)去，煮出來就是一碗丸子配面皮，捏的形狀歪歪扭扭的餃子站不起來，四仰八叉的躺在蓖簾上，漂亮的餃子都是彎月模樣，白胖白胖，站成一排，強(qiáng)迫癥看了都點頭稱贊。

自從來了南方生活，看到南方人一鍋餃子煮成內(nèi)生外熟的稀巴爛我就格外心疼。姥姥煮餃子也是有道法的，水開后放少許鹽才下餃子，用漏勺背面進(jìn)鍋探底反推，蓋上鍋蓋等水沸騰，是為一滾，鍋開后掀蓋添一大湯勺冷水入鍋，蓋上鍋蓋等水再次沸騰，是為二滾，通常來說素餃子三滾熟，葷餃子五滾熟。這樣煮出來的餃子不破皮不粘鍋，生熟均勻，湯色清亮。

平時吃餃子，直接撈出來入盤，用米醋、生抽、油潑辣子調(diào)一碗蘸水，一口一個甚是過癮。冬至這天的餃子則不同，冬至代表寒冷的開始，餃子要配酸湯，酸湯是用鹽腌漬入味的蔥花、香菜、蝦皮、紫菜、醋、煮餃子的湯水沏出來的，意味原湯化原食，把煮好的餃子放進(jìn)去，滴點芝麻油，一人面前一碗，配上小菜，一家人團(tuán)坐，熱乎乎吃下肚，額頭鼻尖都冒出汗珠來，這一年，自此敞亮了。

童年記憶里，放學(xué)后跟著姥姥在鍋臺前打轉(zhuǎn)是最快樂的事情之一。她切菜我給她遞盤子，她炒菜我?guī)退糜望}醬醋瓶，她教會我各種食材叫什么名字長什么樣子，教會我各種家鄉(xiāng)菜的做法，教會我怎樣把艱苦的日子過的有聲有色有滋有味，教會我享受一家人在一起時的快樂。

餃子是她最愛做的吃食之一，苦辣酸甜都拌在餡兒里，包在皮里，在升騰的蒸汽里和家人的說笑里吃下肚去，溫暖身體，溫暖整顆心。她的一碗家常手工酸湯餃子，在這個冬夜里占據(jù)了我所有的回憶。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外面世界的渴望，推著我們好像候鳥一樣飛來飛去的遷徙，常常在暮然回首的時候發(fā)現(xiàn)走過的路都沒法再回航，追逐一場風(fēng)景和歷程的時候，注定會失去另外一場煙火。

離家已十年，隨著城市的變遷和生活的遠(yuǎn)離，已再難常在家人左右共吃一餐飯。每當(dāng)秋風(fēng)驟起冬雨綿綿的時候，獨自走在夜晚城市的路燈下，總覺得還有那么一盞燈遠(yuǎn)在千里之外為我點亮著。每次打電話，姥姥都說，丫頭你什么時候回來，冰箱里我給你凍著今年春天的槐花和薺菜，你回來了我給你包餃子吃。

媽媽告訴我，我回家的時間太短，在家吃的飯也是寥寥，姥姥冰箱里凍的不止今年的槐花薺菜，還有去年的前年的，喊她丟了她不肯，她說我回來了要包餃子給我吃的。吃了雙數(shù)的餃子，丫頭耳朵就不會被凍掉了。

雅雅的貓，叫墨寧

從前覺得出發(fā)是為了能更好的回來，隨著時間的沉浮，會越來越發(fā)現(xiàn)很多錯過的風(fēng)景或許有生之年都沒法再看到，我們能做的，就是記住那些美好，微笑的迎接它到來，珍惜它的所有瞬間，目送它緩緩地走，循環(huán)往復(fù)。我們所有的出發(fā)，都是為了能更好的記住自己的來處，就算此生飄泊，也終牢記魂歸何方。

用一碗姥姥的酸湯水餃，致每個風(fēng)雨夜歸人。

身來處，即為根。冬已至，家未遠(yuǎn)。

文 / 雅雅

圖片 / 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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