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能雄/文

香菱原名甄英蓮，她的身世和她的名字一樣“真應(yīng)憐”。她原本是蘇州甄家的千金小姐，不意在年幼之時被人拐走，后來金陵小鄉(xiāng)紳馮淵看中她，想買她做妾，本來這也算是甄英蓮一個不錯的歸宿吧?？墒?，半路殺來一個呆霸王薛蟠，他指使下人打死了馮淵，搶走甄英蓮?？蓱z，甄英蓮一個弱女子像一個物品一樣被別人又拐又搶的，落得連自己的身世、名字都不知曉，薛寶釵給她取了一個“香菱”的名字。

香菱是個單純善良的姑娘，相貌也俊俏，人都說她有秦可卿的模樣。她出生于書香門第，雖然被拐多年，耽誤了讀書的好時光，但她對詩書的愛好是與生俱來的。她癡迷于詩詞，拜“紅樓一枝筆”林黛玉為師，學(xué)寫詩詞，自此文思大進(jìn)，加入了大觀園的“海棠詩社”。香菱身世凄苦，她只有沉浸在詩詞的海洋中的時候，才能暫時忘卻人生的不幸。

香菱喜歡親近詩人，史湘云入住蘅蕪苑時，一個詩瘋子，一個詩呆子，兩人沒日沒夜地研究詩詞。香菱只希望大觀園里的詩人越來越多，海棠詩社越來越興旺。當(dāng)她聽到薛蟠要娶夏金桂為妻，很是高興，就想著少奶奶早點過門，比薛蟠還著急。為啥呢？這又是香菱的呆性子，她聽聞夏金桂是個有文化的女子，就想著她早點過來，可以一起探討詩詞文章。

這個天真的想法是好的，香菱萬萬沒想到，夏金桂的到來，是把她往絕路上送。夏金桂想獨攬薛家的大權(quán)，見薛蟠的小妾香菱長得如花似玉的，就想找機(jī)會除掉她。夏金桂先把薛蟠治得服服帖帖的，又欺薛姨媽是個良善之人，容易對付，只是薛寶釵賢良淑德，做事滴水不漏，無隙可乘。

夏金桂知道香菱的名字是薛寶釵起的，就嘲笑薛寶釵沒學(xué)問，她說菱角怎么會香呢？香菱卻覺得草木花葉的清香是需要用心去體會的，荷葉蓮蓬、菱角、葦葉在清晨深夜之時散發(fā)出來的清香，比花香還更讓人神清氣爽。夏金桂聽了很不受用，認(rèn)為“香”字配“菱”字不妥，要把香菱的名字改成“秋菱”，香菱只好依從。

為什么夏金桂非要和這個“香”字過不去呢？這個字礙著她了嗎？有人說，夏金桂明知香菱之名是薛寶釵起的，她是在名字上做文章，故意把“香”字改成“秋”字，暗中觀察薛寶釵有什么反應(yīng)，以作下一步的行動。這是原因之一，我想夏金桂此舉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形成的“蠻橫霸道”的性格，她容不得下人直呼她的名字，凡是和她名字有關(guān)的事物，都不許下人褻瀆冒犯。

夏金桂的家在京城里有“桂花夏家”之名，她家種了幾十頃的桂花，皇宮侯門中的桂花盆景都是由夏家來供應(yīng)的。夏金桂是家中獨女，母親對她千依百順，她自視尊貴無比，把別人看成草芥，她不容許下人口中帶有“金桂”二字，誰要是犯了忌諱，就要責(zé)罰重打他們?？墒?，她家里種了那么多桂花，做的生意又和桂花有關(guān)，怎能堵得住別人的嘴呢？她讀過幾年書，詩才不咋地，卻會玩弄小聰明，書上說嫦娥仙子居住的廣寒宮中有桂花，就自比嫦娥，把桂花改名為“嫦娥花”。廣寒宮又叫蟾宮，成語“蟾宮折桂”是個富貴吉祥的好詞，于是乎她就給貼身丫鬟取了個名字叫“寶蟾”。

從夏金桂的這些品行，我們不難看出她為啥對“香菱”二字意見那么大。我們一提到桂花，就總會把它和芳香聯(lián)系在一起。“金桂”之名就有“金秋桂花”的意思，夏金桂自然覺得自己的“嫦娥花”是世界上最香的花，她香菱一個小妾也敢在她面前比香？當(dāng)夏金桂聽了香菱有關(guān)于菱角有清香的一番話后，以前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懷好意地問：“依你說，那蘭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

天真單純的香菱以為少奶奶是和她探討花草學(xué)問的，無意中說出了“桂花”二字，被寶蟾痛斥了一頓。出乎意料，夏金桂這次倒是出奇的大度，沒有責(zé)怪香菱，但執(zhí)意要香菱改名為“秋菱”，問她“不知你服不服？”夏金桂此話也是間接地說給薛寶釵聽的，看寶釵服不服氣，她很享受這種“眾人欽服”的感覺。

香菱遇到薛蟠和夏金桂這樣的主子，也是注定要受盡苦頭。香菱的判詞是：“根并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xiāng)。”在圖冊上繪有一株桂花，下面是枯蓮殘藕。香菱原名甄英蓮，她代指清新高雅的荷花，淪落為婢后取名“香菱”，菱是和荷花一起生長在水池里的植物，那圖中的“枯蓮殘藕”就是落難中的香菱；“自從兩地生孤木”，“兩地”就是兩個“土”字，合并在一起就是“圭”，配上左邊的木字旁就是“桂”字，圖中的桂花就是高高在上的夏金桂。從判詞中的意思可知，香菱是被夏金桂虐待而死。

其實，香菱的判詞可以和《紅樓夢》第七十九回中賈寶玉的一首詩結(jié)合起來看。當(dāng)時，賈迎春已經(jīng)許配給孫紹祖，婚期將近，她搬出了大觀園。賈寶玉感嘆園中又少了一個好姑娘，經(jīng)常到紫菱洲那邊徘徊，看到“池內(nèi)的翠荷香菱，也都覺搖搖落落”，他心中悲傷，寫了一首詩，頭四句是：“池塘一夜秋風(fēng)冷，吹散芰荷紅玉影。蓼花菱葉不勝愁，重露繁霜壓纖梗。”

詩中所寫的翠荷香菱都在颯颯秋風(fēng)中，漸漸枯萎，一片凄清衰敗之景。賈寶玉這首詩明著是寫賈迎春，暗中也是寫香菱即將面臨的命運(yùn)。這不，賈寶玉剛吟完詩，香菱就在他面前出現(xiàn)了，香菱高興地和他說起了薛蟠將要迎娶夏金桂的事來。賈寶玉隱隱地預(yù)感到這個夏金桂不是善茬，暗自為香菱的命運(yùn)擔(dān)心。

之后，賈寶玉聽聞香菱被夏金桂陷害，慘遭薛蟠毒打，他更是焦慮萬分，竟然到天齊廟中找王道士要治療婦女嫉妒的藥方，他幻想著世上果真有一帖藥可以根治夏金桂的妒病，使香菱這個苦命的姑娘免遭厄運(yùn)。然而，“金陵十二釵”中的女子，個個都逃不過判詞中的宿命，賈寶玉詩中的“芰荷、蓼花、菱葉”在秋風(fēng)中顫抖，而夏金桂卻偏偏把香菱的名字改成“秋菱”，在“菱”字面前加個“秋”字，這不是讓水中的香菱更加凄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