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佛合宗》序

汪東亭

周子曰：“天地間，至尊者道，至貴者德?！狈虻勒?，《老子》云：“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北阕釉唬骸半m是強名，已失至真?！笔谴说酪?。德者，《大學》云：“在明明德?！敝熳釉疲骸懊鞯抡?，人之所得乎天?！笔谴说乱?。又曰：“至難得者人，人而至難得者道德?！庇杏谏矶岩?。余云：能知此道、此德，方是真得道德。今既得人矣，而不知此道、此德，亦與不得人者同也。欲要知此道、此德，務必窮究造化，則得主宰矣。如何是造化，且如此身，因造而有，父母未交，則是未造之前，有象乎？有名乎？有我乎？生老病死，則是既化之后，有象乎？有名乎？有我乎？前后兩既俱無，安得中間偏執(zhí)有我耶！吾今追本窮源，究到實際，只是一個虛空，故曰“神仙不肯分明說，說得分明笑殺人”。如是圣人莫可如何，無有言說，強圖之如此○而已。其實外面的黑邊，都是無有。儒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又曰：“圣人與太虛同體，與天地同用?！钡涝唬骸坝形锘斐桑忍斓厣?。”又曰：“虛空粉碎，粉碎虛空，方露全真。”釋曰：“不可思議，一片太虛?！庇衷唬骸氨倔w，本虛空也?！惫Ψ蜃龅酱颂?，方可言道德有之于身也。純陽翁云：“天地不能生萬物，虛空能生天地?！碧摽諢o際，深得萬物之性，故又能生萬物。是虛空為天地萬物一大父母也。試思虛空能生天地，與周子《太極圖》云：“無極而太極”，是一耶？二耶？噫！儒、道何嘗有分別也！譚子《化書》云：“虛化神，神化氣，氣化血，血化形，形化嬰，嬰化童，童化少，少化壯，壯化老，老化死，死復化為虛，虛復化為氣，氣復化為物，化化不間，猶環(huán)之無窮?！狈蛉f物非欲生，不得不生；無物非欲死，不得不死。任他塵生塵滅，萬死萬生，不能脫離劫劫生生，輪回不絕，無終無始，如汲井輪。嗚呼！人亦萬物中一物也。上至帝王卿相，下至貧賤乞丐，皆是如此。而不知者，此身虛幻，是四大假合之物，速如水上之漚，瞬若石中之火。人壽雖曰百年，迨其七十，固亦稀矣。抱樸子云：“人生在世，日復一日，如牽牛羊以詣屠所?！贝似╇m丑，實確然也。又云：“況無錙銖之來，而有千百之往?！庇衷疲骸敖又鳎y盈無底之器?！蔽蛎矗砍瘋簱p迷不知，喪亂精神無所據(jù)。細細消磨漸漸衰，耗竭元和神乃去。闔辟之機一停，呼吸之氣立斷。嗚呼！生死機關(guān)，其速如此。世人何事而不肯回心向道耶？龍眉子云：“不向此生生里悟，此生盡處作么看?！奔冴栕釉疲骸叭f劫千生得個人，須知先世種來因。速覺悟，出迷津，莫使輪回受苦辛?！焙完栁淘疲骸鞍倌晔聵I(yè)黃粱夢，一世勛榮螢觸輝。古來將相千千萬，結(jié)局惟有土一堆?！比龔退拐Z，能不憮然失乎！

余于幼年，就知有此一大事，因緣故此，嗜慕玄學，搜羅丹書。因訪友江西，覓得伍沖虛秘本《仙佛合宗》一部，與各省所售，大不相同。后得吳師解說，師曰：“此書全部，盡言火候，真丹家至寶也?！弊钇婷钫?，以“心息相依”四字，直貫到底。惜乎“虛空一著”，尚未發(fā)明。噫！吾已懷抱四十余載矣，故今作序，盡說虛空，以補其缺，共成全璧。

前月有寧波定海邵林睦君，道號悟本，問道于余，因見此書，不覺駭然，于是大發(fā)慈悲，解囊刊印，以公同志。得讀此書者，不但不入旁門，亦不得被偽師所惑，皆邵君之德也。

如得訣者，則在虛空中下手，即是性命雙修。若離虛空，別無路矣。經(jīng)云：“天地有壞，虛空不壞?！本驮谶@個不壞之處，修成這個不壞之人。古仙贊云：“人爵不如天爵貴，利名哪有道名高?！痹娫唬骸翱偨允郎喜ビ⑿郏霰M功名到底空。唯有金丹最靈妙，大羅天上顯神通。”人生到此，寧不快哉！張景和云：“若向未生前見得，明知必是大羅仙?！眳渭冴栐疲骸案F取生身受氣初，莫怪天機都泄盡。”尹清和云：“欲識本來真面目，未生身處一輪○明。”張紫陽云：“勸君窮取生身處，返本還原是藥王?！鄙w此四翁，乃列仙中之錚錚者，皆教人在虛空中下手也。

《煉虛歌》云：“為仙為佛與為儒，三教單傳一個虛。亙古亙今超越者，悉由虛里做工夫。學仙虛靜為丹旨，學佛潛虛禪已矣。扣予學圣事如何？虛中無我明天理。道體虛空妙莫窮，乾坤虛運氣圓融。陰陽造化虛推蕩，人若潛虛盡變通?！贝爽擉缸友?，三教單傳，皆在虛空中作為也?！缎悦缰肌吩疲骸靶逕捊鸬?，全在玄牝一竅，而采取在此，交媾在此，烹煉在此，沐浴在此，溫養(yǎng)在此，結(jié)胎在此，至于脫胎神化，無不在此。修煉之士，誠能知此一竅，則金丹之道盡矣，所謂得一而萬事畢者是也?！狈蛐蛞桓[者，玄，天也；牝，地也；一竅者，一個虛空也。此又言，始終工夫，寸步不能離虛空也。可與張紫陽《金丹四百字序》同參，則更明白矣。和陽子《虛中歌》云：“我身自向虛中來，我身應向虛中去。來來去去在虛中，可于虛中種業(yè)樹。種得業(yè)樹根株深，枝條充塞去來路。”此又言生死輪回，皆是虛空主宰，能在虛空中種這業(yè)樹者，則無有生死輪回矣。

余云：耳不虛空不能聽，眼不虛空不能視，鼻不虛空不能嗅，口不虛空不能說話，手不虛空不能執(zhí)捉，足不虛空不能奔走，身心不虛空，不能舒暢則病矣。又口鼻不得虛空不能呼吸則死矣。試思后天尚不能離，況言先天乎？推之萬物，皆是如此。故孔子曰：“百姓日用而不知?！倍恢吆?？而不知虛空是生天、生地、生人、生萬物之宗祖也。最可笑是今日之學者，不但不識宗祖，反硬在身上有形有象處強猜瞎摸，以為是道。余謂確實是鄉(xiāng)里人交媾，雌雄在外鼓舞，欲望生子，不亦遠乎？鐘離翁曰：“涕唾精津氣血液，七般靈物總皆陰?！蹦嗤栉淘唬骸熬窕昶切囊鈿猓^之似是而實非?！敝幸晃淘唬骸耙簧砩舷驴偨躁?，莫把陽精里面尋?！鼻搴臀淘唬骸坝行谓K有壞，無形始是真?！睂徦拼怂奈蹋降渍f些甚么話也？

吾輯張真君詩五首，以交同好。一、人言心下一包空，精氣元神聚此中。何以癡人容易惑，蓋緣不識主人公。二、妄言一竅在眉心，直入三分可許深。誤殺世人真可笑，如將瑜石作黃金。三、有言臍下寸三分，作用金光此處存。豈識此中陰濁氣，煉成穢臭不堪聞。四、兩腎中間一點明，癡人守此欲通靈。誰知此處皆陰氣，若比陽精隔萬程。五、臍輪后與腎相連，兩處空空總后天。若問先天玄妙處，除非得遇至人傳?？傊?，傳“心息相依”四字也。夫此四字，真實平常。《老子》曰：“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strong>然而始終火候，盡是此四字變化，故解者曰：“無味之中嘗有味”是也。噫！古來多少大才、大學者，皆因無味棄之，則是當面錯過也。昔馬祖參海蟾真人五次，亦因無味，及見紫陽真人，方得明白，故《自然集》中，有“五遇海蟾為弟子”之句.

上陽子云：“火候之奧，非可一概而論，中有逐節(jié)事條，可不明辨之乎！”譬如“心息相依”，是算法九九八十一歸除；逐節(jié)事條者，是火候之細微也。而其中變不盡變、化不盡化者，則是見子打子也。豈易知哉？不明辨之，可乎？凡是求師，務必執(zhí)弟子之禮，虛心下問。初下手，如何是煉己筑基？如何是煉己純熟？則是基地堅固，再如何是文火？如何是武火？如何是文火轉(zhuǎn)武火？如何是武火轉(zhuǎn)文火？如何是卯酉沐?。咳绾问亲游玢逶。咳绾问鞘r中皆沐??？如何是文烹武煉？如何是活子、活午？如何是真火、真水到宮？如何是乾坤子午交？二八兩月，刑德生殺。如何是坎離龍虎交？上弦下弦，半斤八兩。如何是采取溫養(yǎng)？如何是熏蒸封固？如何是武火野戰(zhàn)、文火守城？如何是起巽風、運坤火？如何是進陽火、退陰符？如何是勿忘勿助？如何是有息為一候、無息亦為一候？皆以此書印證，參悟明辯之也。

紫陽翁云：“契論經(jīng)歌講至真，不將火候著于文。要知口訣通玄處，須共神仙仔細論?！薄缎悦缰肌吩疲骸捌鹗謺r，有救護補益之功；二節(jié)，有流戊就己之功；三節(jié)，有添油接命之功；四節(jié)，有助火載金之功；五節(jié)，火熾而有既濟之功；六節(jié)，胎成而有沐浴之功；七節(jié)，溫養(yǎng)而有乳哺之功。”夫此七節(jié)，全是火候變化，必得真師仔細論也。又救護補益內(nèi)，有張三豐“鉆字訣”；流戊就己內(nèi)，有費長房“縮地訣”。此二訣，玄奧精微，定要真師仔細論也。

更進申之，金丹之學，自始至終，火候變化，全在外面運用，總與人身毫無干涉。《玄要篇》云：“傀儡當場會點頭，應知總是線來抽。”又云：“體隔神交理最詳，分明下手兩相當?！蔽崛敉f，數(shù)百年前，三豐祖師早已妄說之先也?！兜赖陆?jīng)》云：“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崩献右嗤f乎？咦！悟到與人身毫無干涉，尚是皮毛；窮至實際，必要與心意、知識，一切概行，毫無干涉，方是先天大道。《陰符經(jīng)》云：“自然之道靜，故天地萬物生?！薄兜赖陆?jīng)》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參同契》云：“自然之所為，非有邪偽道?！薄度胨庣R》云：“但至誠，法自然。”吾若錯誤，數(shù)千年前，四家祖書，早已錯誤之先也。《五千言》云：“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老子亦錯誤乎？悟么？凡是人身，心意知識，概行毫無干涉者，皆是父母已生身之后，有形、有象之后天，不是父母未生身以前，無形、無象之先天也。如有一毫夾雜，則是有私，有私則不是自然。不自然，則不是雙修性命矣。

嗚呼！吾豈好辯哉？吾觀諸家著作，言說虛空處極多，奈何學者，皆不留意，總是身上強猜瞎摸。如不下功便罷，假若下功，毫無效驗，久之大病一場，無藥可醫(yī)，反責自己工夫不勤。天乎！天乎！吾心著實不忍，今得暢言，大快樂也。

或問：既不用身心、知識、意，效驗如何得見？

答曰：只要外面火候不錯，則身中自然效驗。悟么？《龍虎經(jīng)》云：“磁石吸鐵，隔礙潛通?！闭嬉蛔釉疲骸皬膩碚婊馃o形象，不得師傳也大難?！庇嘀^：就與《教外心法》、《性命合篇》、《道統(tǒng)大成》內(nèi)《女丹訣》，三書合參，足可思過半矣！

時宣統(tǒng)二年冬月望后海陽汪啟濩東亭氏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