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我家院門,往前五六米,是一口常年干涸的塘堰。斜長的坡岸上,長滿了花草樹木。有搖曳多姿的楊柳,有挺拔偉岸的銀杏,不過,最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棵蒼勁厚實的駁樹,碩大的樹冠越過低矮的院墻,在院落上空構(gòu)筑了一道天然屏障,遮住了夏日的燥熱,冬日的初雪,給我家一片祥和的天空。 夏日的夜晚,母親會從門前池塘里挑上十來擔水,潑在小院里,讓地上稍稍有了涼意。而后,搬出涼床,鋪上涼席,讓我和弟弟睡在上面。母親一邊搖著蒲扇,一邊咿咿呀呀哼著楚劇。我和弟弟枕著清風,飲著民謠,不知不覺間酣然入睡。無數(shù)個夜晚,在夢里驚醒,依然看見母親在不知疲倦地為我和弟弟搖著蒲扇,我想,那應該是我這一生最最幸福的時刻。我勸母親也趕緊睡覺,“媽媽媽媽,你怎么不睡覺呀。”母親笑笑,說:“傻孩子,看你和有華兩人熱的一身汗,媽媽哪里睡的著呀?!?br> 父親在家時,我曾經(jīng)好奇地問他:“爸爸,這顆駁樹是你栽的嗎”。父親隨手從頭頂摘下一千樹葉,放在掌心,仔細端詳著,“我也不知道是誰栽的,反正我很小的時候就在這顆樹下歇蔭。也許是你爺爺栽的,也許是爺爺?shù)臓敔斣缘?。反正,這棵樹,就是老祖宗留給我們后人的禮物。看到這棵樹,我就記起了祖輩的好”。 孩童時,總是有些貪玩,總是有些貪吃。記得有一次,看別人家的孩子抱著紅撲撲的蘋果狼吞虎咽,我心里癢癢,趕緊回家找父親撒潑。母親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父親在屋子里唉聲嘆氣,我躺在地上嚎啕大哭。驀然,只見父親拿起一個布袋,沖出院門,躍上駁樹,一個一個采摘起了樹上紅彤彤像朝陽一樣燦爛的駁籽兒。父親下了樹,把滿滿一袋果實交給我,看著那一粒粒比魚眼睛大不了多少的駁籽兒,我有些疑惑,“爸爸,可以吃嗎”。“可以的,很好吃,”父親鼓勵著我。我小心翼翼把駁籽放進嘴里,輕輕咬了一口,一股甘甜剎那間溢滿心田。不由大聲叫著,“好吃好吃真好吃”。哈哈哈哈,父母的笑聲響徹云霄。驚得原本樹上在安睡的灰麻雀飛出了鳥巢,嘰嘰喳喳抗議著,轉(zhuǎn)眼就看不見了。母親作勢要搶我的駁籽兒,我趕緊駁籽兒擁進懷里,口里號叫著,“我的我的”。母親莞兒一笑,“兒啊,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給你,怎么會搶你的心愛之物呢”。 兒子小時候,嘴巴刁的很。每次兒子吃飯,都像一場戰(zhàn)爭。真是威逼利誘各種手段都用高,才能哄兒子吃下一點點飯。也許兒子確實飯量不大,吃那么一點點就夠了??墒?,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兒子吃的越多越好呀。至于水果,兒子也是淺嘗輒止,沒有多大的興趣。想起小時候駁籽兒帶給我的幸福感受,我興致勃勃摘了一袋子,交給兒子。兒子看看我,猶猶豫豫拿了一粒駁籽兒,塞進口里,輕輕咬了一口。卻又迅速吐了出來,呸呸呸吐著口水,一臉的痛苦,“什么東西呀,真難吃”。妻子一把奪過袋子,扔在地上,憤憤地說:“哪有你這么當爸爸的,啥東西都給孩子吃,要是有毒怎么辦”。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那些隱居鄉(xiāng)間與世無爭的駁樹,成了某些人眼中的新寵。越來越多的駁樹,被斬除了枝丫,連根拔起,移植到城里的公園小區(qū),供人把玩。我家的駁樹,也因此身價不菲,和金錢拉扯上了關系。 “人家出五千塊錢買我家的樹,反正我們已經(jīng)不在老家住,那樹留著也沒啥用處,不如變一分錢是一分錢?!比昵?,妻子和我商量。兒子也在一邊說,“哇塞,五千塊錢,可以買一部蘋果手機呢。”我說,“這是祖宗傳下來的,怎么可能說賣就賣呢,留著,也是個念想?!?br> 而今,我的駁樹已經(jīng)有人出價一萬了,我依然不為所動。妻子氣急敗壞,說我不可理喻。我也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不合時宜,有些一意孤行。就為一顆樹,鬧的大家都不開心,值得嗎。只是,只是,這顆樹,沉淀了父母給我的所有意義。樹沒了,我的根將依附在哪里。 我生在駁樹下,我也必將安息在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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