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為后 文/花溟 ?。ㄒ唬?br> 我在回廊上遇到紀承乾。 婢女在我身后小聲告訴我:“娘娘,這是陛下?!?br> 我茫然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跪下行禮。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忽然得了嚴重的失憶癥,每天清晨從睡夢中一醒來,便會將前一天所有的人和事忘干凈。包括這個和我同床共枕的丈夫。 紀承乾看著我,怔了一瞬,然后上來將我扶起,問我:“出來怎么不多披件衣裳?”面容很溫和。 婢女告訴我,他是大夏國的皇帝,后宮有妃嬪三人,我是他的皇后。 紀承乾——回到寢宮,我讓婢女呈上筆墨紙硯,在宣紙上一筆一畫寫道,男,年二十七,身高八尺有余,俊眉,鳳眼,姿容端美。 ——這樣,再見到他時,我便不會再把他忘掉了。 寫完后,我在末尾處又認真地把他的身份標注上——沈洛云之夫。 我叫沈洛云,婢女告訴我說,我是紀承乾同父異母的弟弟康王的遠房姨表妹。 這個關(guān)系太過復(fù)雜,我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住,更何況是這個? 夜晚,紀承乾來看我時,我正在喝藥。我嗓子有些干澀,還有些咳嗽,宣了太醫(yī)來看,說是虛火旺盛,傷了肺氣,于是開了藥方子,熬了一碗黑糊糊的藥送來。 我喝一口,又全部吐出來,味道實在太苦,令人難以下咽。 婢女在一旁急得直哭,紀承乾道:“朕來吧?!弊呱蟻?,接過藥碗,揮揮手讓左右宮女太監(jiān)們都退了下去,然后坐到我床邊,從碗里舀了一勺藥,吹了吹,送到我嘴邊來,笑道:“沒想到,你也這樣怕苦?!?br> “也?”我不禁疑惑,“難道陛下也是?” 紀承乾的手忽然頓了一下,片刻,又看著我溫柔一笑,將藥送到我嘴里,道:“先喝藥吧?!?br> 還是苦得很,我皺了皺眉,正想把藥往外吐,卻見紀承乾從貼身衣兜里掏出一個鴛鴦荷包,荷包里包的是一顆顆五顏六色的糖,他倒了一顆放在手心,然后喂到我嘴里,眼里的溫柔被燭火映照得十分動人:“這樣不就不苦了嗎?” 我喝一口藥,紀承乾喂我吃一顆糖,一碗藥喝完,足足用了半個時辰。最后紀承乾扶我躺到床上,幫我掖好被角,溫言叮囑我好好兒休 加載中... 內(nèi)容加載失敗,點擊此處重試 加載全文 息,說他明天再來看我。 我看著他的背影,想,明天早上起來我將又會把他忘一遍,又覺得他似乎對我有些太過小心,仿佛我是被捧在手上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第二天起來,婢女進來向我稟告,說是陛下賜了我好些東西,請我去過目。我像木偶一般地點頭,心里卻是一片空蕩蕩的茫然。 下了早朝之后,紀承乾派宮人來接我去一起用膳,我在一座精致的亭子上見到他,正茫然著準備跪下行禮,卻被他一把扶起。 “嗓子好些了嗎?還咳嗽嗎?”他問我。 我茫然地看著他陌生的臉,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也不介意,親昵地理了理我的鬢發(fā),打量了我半晌,溫柔笑道:“看著似乎好多了,氣色也比昨天好。”說著牽著我的手,把我?guī)У阶雷忧?,指著桌子上的清粥小菜,道,“朕問過,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所以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 我沒說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面容,把我宮里宣紙上描述的那個男子,仔細地在腦子里想了想,模模糊糊記得昨日似乎的確見過這么一張臉。 “來,婉婉?!奔o承乾盛了一碗粥,推到我面前,臉上的笑容舒展而寧靜,看得出是從心里頭透出來的歡喜和開心。 我愣了愣:“陛下知道我的小名?” 每天早晨起來,婢女都會告訴我,我叫沈洛云,閨中小名婉婉,是身份尊貴的皇后。 紀承乾也愣住了,片刻復(fù)又一笑,道:“你是朕的皇后,朕豈會不知……”說話間他的眼睛看向遠處,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的目光里似乎有些緬懷一般的傷感。 ?。ǘ?br> 紀承乾喜歡替我描丹青。 幾乎每隔幾天,都會要求我擺個姿勢供他作畫。 ——大概是見他太多,我終于能夠漸漸地把他記住。只是他作畫的時間很長,每次等他畫完,我都已經(jīng)躺在榻上或是吊椅上睡去,所以我從來不曾看到過那些畫。 過了一段時日,他大概終于厭倦了,便很少再替我作畫,然而,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對我好,確切地說,是比先前還要好。 我像瓷娃娃一般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乇凰踉谑中睦铩N铱v然沒有記憶,也沒有多少感情,就如同一個行尸走肉的木偶一般,可當(dāng)他抱著我,用雙臂緊緊把我圈在懷里,在我耳邊溫柔地說著綿綿情話時,我還是能感覺到一種令人悸動的心跳和溫暖。 午飯后我睡了個覺,醒來時,看到紀承乾躺在我身邊。 見我睜開眼,他溫柔地沖我笑了笑,喚了我一聲云兒。 ——他初始叫我婉婉,后來改成洛云,情到濃時喚我云兒。我不知道這三個稱呼有什么區(qū)別,只是在每每他叫我時,木訥地應(yīng)一聲。 “云兒,你愛我嗎?”紀承乾忽然問。 我茫然地看他,愣了一會兒,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后沉默不語。 他面上浮現(xiàn)出一抹苦澀的笑來,半晌,轉(zhuǎn)了話題,告訴我說他還有些奏折要處理,讓我好好兒歇著,說完從榻上起身離開。 傍晚時分,婢女告訴我外面的夕陽很燦爛,我便走了出去,不料,半途上卻忽然碰到他和一個年輕的女孩坐在水榭上的一處亭子里。女孩半倚在他的身上,笑聲嬌媚動人,紀承乾正親昵地和她湊在一塊給荷塘里的魚喂食。 我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平靜地問跟在身后的婢女:“那女孩是誰?” 婢女道:“娘娘,那是洗塵宮的華妃,昨天還來給您請過安呢。” 我點點頭,等紀承乾離開后,去了亭子上。華妃見了我,似乎很意外,面上怔了一怔,然后上來懶懶地朝我行了個禮,臉上滿是倨傲和鄙夷。 我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對我流露出這樣的表情,也懶得明白。 我走到荷塘邊上,屏退左右宮人,對她招招手,道:“你過來?!?br> 她孤疑地朝我走過來,我一笑,轉(zhuǎn)過身,縱身一躍,跳進了荷塘里。我在水里放聲尖叫,四周宮人紛紛而來,也如我所預(yù)料的一樣,將剛剛離去的紀承乾也一并引了來。 我被紀承乾救起,他把袍子脫下來裹著我,沉聲問:“怎么回事?” 我指向華妃:“是她!是她推我下水的!” 都說善惡在一念之間,我就在這一念間,就這么莫名地,突然地選擇了惡之地獄。 華妃當(dāng)即被打入冷宮,紀承乾抱著我離開時,我看到她憤怒至極的眼神,她沖我大聲地斥罵,聲音癲狂:“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會遭報應(yīng)的!你以為陛下是真的愛你嗎……哈哈,才不是!陛下他……” 后面的話我沒聽到,華妃被一個小太監(jiān)捂住嘴巴,哇哇地亂叫,紀承乾則把手捂在了我的耳朵上。 將我?guī)Щ貙媽m安置好,紀承乾吩咐婢女好生照顧我,即將離去時,我揪住他的袖子,假意委屈:“陛下,華妃她……” 紀承乾忽然打斷我的話:“其實朕都看見了,她沒有推你,是你自己跳下去的,對嗎?” 我怔了一怔,慌忙從床上下來,跪在地上。 他卻溫和地笑出了聲,將我扶起:“朕不怪你,相反,朕很開心,因為朕知道了,除了紀承軒,你心里還是有一點位置是留給朕的?!?br> 我不禁一愣。 紀承軒?他是誰? ?。ㄈ?br> 我在第二日見到紀承軒。 一個宮女將一張字條兒呈給我,上面寫著在儀和門見。 領(lǐng)著我去的婢女告訴我,紀承軒便是紀承乾的弟弟康王,我所謂的姨家表兄。 紀承軒和紀承乾長得很像,修眉,鳳眼,身姿挺拔,唯一不同的是,紀承軒的額角處有一個十分顯眼的坑,他一見我,上來一把將我拉到懷里,雙臂緊緊地將我箍住,道:“婉婉,我好想你。” 我掙扎著將他推開,蹙眉道:“我沒見過你,也不認識你?!?br> 他臉上有些哀慟,看著我道:“婉婉,你還在怨我,恨我當(dāng)初不該把你送進宮里來嗎?” 我打斷他的話:“你是康王?” 他點點頭。 “也是我遠房的表哥?” “婉婉,你明知道我是承軒,也明知道我們并非真的表兄妹,何苦還說這樣的話來氣我呢?”他說著忽然上前一步,捉住我的手,“婉婉,再給我三個月,我保證,一定會娶你做我的皇后?!?br> 我心里突地一跳:“你要謀反?” “不謀反怎么奪江山,又怎么能再讓你回到我身邊來呢?” 我愣愣地看著他,最后猛地甩開他的手,轉(zhuǎn)身朝皇宮跑去。紀承軒在后面一聲聲地喚著我婉婉,我充耳不聞,只拼命地朝前跑。 夜晚,紀承乾來探我時,我正呆呆地坐在燭火朦朧的大殿里發(fā)呆。 “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紀承乾走過來,將我攬在懷里,溫柔地問。 我想著是否應(yīng)該把紀承軒意欲謀反的事情告訴他,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開口。 “朕給你描一幅丹青吧?”紀承乾并未覺察到我的欲言又止,忽然提議。 他許久不曾給我作畫,于是我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我在榻上擺了一個貴妃醉酒的姿勢供他畫,他一筆一筆描摹下去,更漏一點點地滴,意外的是,這一次我竟沒提前睡著。 描好后,他把畫拿過來我看,畫上的女子很美,眼睛清亮,眉心間一點朱砂,靈氣逼人。 我一直覺得我像個木頭,不由得摸著臉,道:“我哪有這么好看?” 他反駁:“誰說的?我看到的就是這么好看?!?br> 我心里忽然躥上來一絲從未有過的莞爾歡喜,于是興奮地道:“我也有東西要送你?!?br> “哦?什么?” 我沖他眨眨眼:“等明天你就知道了?!?br> 紀承乾走后,我讓婢女重新架了紙筆來,鋪開宣紙,在腦子里想著他的一顰一笑,開始給他畫像。 ——聽婢女說,我在康王府時,也作得一手好畫。 然而,畫到半途中,筆卻忽然被一只手抽走。我訝然抬頭,看到紀承乾去而復(fù)返。 “這是什么?”他瞇了瞇鳳眼往宣紙上看,不知怎的臉色有些冷。 我有些不好意思:“這是畫給你的呀?!?br> “你看著我!”他忽然粗暴地扼住我的手腕,漲紅著臉,逼迫我看他的眼,“告訴我,我是誰,叫什么名字?” 我的手腕被捏得生疼,險些掉下淚來:“承乾,你是紀承乾啊……” 我的話還未說完,忽然被他猛地一推,頭撞到旁邊的柱子上,汩汩的血順著柱子流了下來。 我驚呼一聲,剛撐著柱子勉力站起,紀承乾已經(jīng)大步跨上來,一把扼住我的脖子,臉變得扭曲可怕:“你好好兒看我是誰,我不是紀承乾,我是紀承軒!你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是不愿面對現(xiàn)實?你到底想這樣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紀承乾他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我是皇帝,你是我紀承軒的皇后!” 我停止掙扎,愣愣地朝他看去,果然,他的額角上有一個很明顯的坑。 “你還要活在自己編造的幻境中到什么時候,你說,到什么時候?”他松開我的脖子,拼命地搖著我的肩膀。 我驚恐地看著他,終于尖叫一聲,暈厥過去。 ?。ㄋ模?br> 我睜眼醒來時,紀承乾正伏在我的床邊,溫柔地凝視我。 我注意到他穿著一身明黃的盔甲,不由得起身問他:“發(fā)生什么事了?” 紀承乾溫柔地在我額頭上印上一個吻,笑道:“清河王謀反,大夏國的七成兵力都掌握在他手里,現(xiàn)在他帶著軍隊包圍了皇城,逼我退位,云兒,這江山保不住了,我恐怕再也不能保護你,在你身邊陪你了?!闭f著,從懷里拿出一樣?xùn)|西放到我手上,打開一看,是玉璽。 “這個玉璽,你先拿著,若是我回不來了,假若康王不念舊情,要殺你的話,你就把這玉璽交給他保你一命。” 我怔怔地看著手上的翡翠玉璽,突然就掉下淚來。 紀承乾替我擦了淚,起身抱起擱在一旁的頭盔轉(zhuǎn)身欲走,我慌忙扯住他的手,從床上跌下來,抱著他的腿淚如雨下,一聲聲叫著讓他不要去,然而他最終還是決絕地掙開我,疾步出了門。 我放聲大哭,從地上爬起來,又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剛到門口,卻被侍衛(wèi)和宮女、太監(jiān)們攔住。 我抓住其中一個宮女一邊尖叫一邊哭道:“你們快去啊,快去幫我攔住陛下啊……” 那宮女面色陡然一白,繼而一邊掙脫一邊吩咐旁邊的人:“陛下在御書房批折子,快去稟告陛下,娘娘的瘋病又犯了。” 我啪地給了她一巴掌,罵道:“胡說!陛下明明出征去了!” 我被幾個宮女架著胳膊送回到大殿里,片刻,過來一個御醫(yī),給我把了脈,熬了一碗藥端過來,那幾個宮女太監(jiān)死死摁住我,掰開我的嘴巴把一碗黑糊糊的藥硬灌了進去。 喝完藥,我腦子里昏昏沉沉的,片刻,便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是夜晚,外面一片喧嘩,哭泣聲,尖叫聲,還有刀劍相抵的利器聲,我蒙了一下,赤腳下床,猛地拉開殿門。外面已是亂成一片,燒殺,搶掠,帶著火的弩箭四處亂竄,無數(shù)的宮人紛紛帶著包袱潛逃,我沖出去,抓住一個宮人焦急地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宮人抹了一把淚,道:“陛下中箭死了,康王帶著軍隊快殺到皇宮里來了,皇后娘娘,您快些逃吧!” 我的心像是被某個東西猛地一擊,連連朝后退了幾步,眼睛恍然一黑,險些暈厥過去。 模糊間像是看到華妃從我旁邊踩著我的衣裳走過,我一把拽住她,命令道:“你不許走,陛下還沒回來,連你也想逃走不成?!” 華妃蹲下身來看我,臉上綻出一抹兇狠的笑:“陛下回來?哈哈,死了的人還能再回來嗎?你要死就自己去死,不要拉上我!”說完,一腳把我從她腿邊踢開。 走了幾步,她卻忽然又折了回來,憤怒地盯了我半晌,然后從頭上拔出一支簪子,一下子扎到我的肩膀上,咬著牙一字一句道:“這個是報當(dāng)初被你陷害的仇!” 我抱著胳膊,疼得在地上蜷成一團,眼淚一直止不住地流。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被抱入一個寬大的懷抱里,一個聲音在耳旁輕聲安慰我。 我抬起頭看過去,訝然道:“陛下?” 紀承乾卻是面目冰冷:“婉婉,你到底要怎樣才能死心?” 婉婉?我一愣,紀承乾很久都不曾叫我婉婉了。 “你是不是又把我當(dāng)成了紀承乾?”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瞇了瞇眼,一字一句道,“看好了,我是紀承軒。” 我猛地將他推開,抱著頭放聲尖叫,躲到一根柱子后面時,才愕然發(fā)現(xiàn)剛剛所見的一切都突然消失不見了,并沒有慌亂的人群,也沒有殺戮,沒有華妃。 我也并未在外面,而是赤著腳在空蕩蕩的大殿里。紀承軒穿著一身明黃龍袍,在幾步之外看著我,臉上余怒還未消,望著我的目光絕望而哀傷。 ?。ㄎ澹?br> 太醫(yī)又來了,還是那碗藥,紀承軒掰開我的嘴,強灌了下去。 之后,我又昏昏睡去。 再醒來時,是傍晚,外面似乎還有夕陽,我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瞧見紀承軒神色凝重地坐在我床邊。 “看看這個。”紀承軒把一本裝幀精美的畫本扔到我面前,“你假裝失憶,假裝什么都忘干凈,假裝紀承乾還沒死,沉溺在自己的幻境中不肯醒過來,是因為你以為他愛你,所以你對當(dāng)初沒告訴他我要謀反而覺得愧疚,可是你錯了,你以為他愛的人是你嗎?根本不是!你看看這些畫像,都是對著你畫的,可畫的全部都是另外一個女子?!?br> 我顫著手翻開畫冊,一張張翻看過去,畫上的女子和我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眼神清亮,靈氣逼人,只是少了我眉心間的一粒朱砂痣。 “所以,他愛的自始至終都不是你?!?br> 我合上畫本,平靜道:“她是誰?” “她是紀承乾的第一位皇后,貞靜皇后,小名和你一樣,叫婉婉。” 我驀然想到第一次和紀承乾用早膳時,他自然而然地喚我的那聲婉婉,心頓時像是被誰狠狠剜了一刀。 “婉婉?!奔o承軒嘆了一口氣,上來把我抱在懷里,輕聲道,“你知道我有多后悔當(dāng)初把你送到宮里來嗎?紀承乾他愛的人并不是你,忘了他吧?!?br> “他愛的人不是我,那你呢?”我抬頭看他,“你心里真正愛的那個人又真是我嗎?” 紀承軒走后,我也偷偷出了宮。我光著腳,披散著頭發(fā),沿著第一次遇到紀承乾的那個回廊,一直走到我們曾無數(shù)次一起用膳的那個亭子上。 清涼的晚風(fēng)絲絲吹過來,和煦得像是拂過面頰上的手。 紀承乾的手。我彎起嘴角,抱著那一雙手微笑著唱起歌來。 一雙手似乎有些膽怯地從背后拍了我兩下:“喂,你、你是誰?” 我轉(zhuǎn)過頭看過去,是個陌生的宮人,她一見是我,慌忙跪下請安,末了見我似乎有些不正常的樣子,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問我:“娘娘,您這是在做什么?” 我沖她詭秘地一笑,鉤了鉤手指,讓她湊到我面前來,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故事的主角是一雙皇家兄弟和兩個素未謀面的姑娘。 兄弟倆在少年時都喜歡上了同一個姑娘。姑娘溫柔美麗,聰慧可人,三個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起初姑娘對兄弟兩個一視同仁,后來大了,漸漸有了女孩兒家的心事,便愛上了溫文爾雅的哥哥。弟弟很氣餒,也很傷心,不明白為什么所有的好東西都讓哥哥一個人占全了,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擁有世間所有的榮寵,如今連自己心愛的姑娘也要搶。 他更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為了討心愛的姑娘的歡心,爬到樹上去掏剛孵化的燕子逗她玩,甚至摔破了腦袋,也換不來她對哥哥的那種溫柔和安慰。 弟弟十七歲的時候,心愛的姑娘嫁給了哥哥,成了他的嫂嫂。 哥哥嫂嫂恩愛和睦,他時常聽見一些從宮里來的消息,哥哥又賞賜了嫂嫂什么,又因為她生病而守在她床邊徹夜不眠,他們又添了皇子,添了小公主…… 他聽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因為性子本來就霸道狂妄,很有野心,于是便開始暗中籌劃謀反,奪取哥哥的江山取而代之。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心愛姑娘病逝的消息,他悲痛不已,他的皇帝兄長更甚,眼看著日漸消瘦,沉溺于往昔的思念中不可自拔,漸漸地幾乎把朝政都荒廢了,他因此便更下定了謀反的決心。 但謀反是一樁大事,需要長期的精心安排和部署,若一步錯便滿盤皆輸。 這一日,是七夕節(jié),河邊上有花燈,他亦去看熱鬧,正立在盈盈河邊惆悵遐思時,忽然聽見一個清麗的聲音正“公子、公子”地連聲叫他。 他回過頭,卻在那一剎那愣住,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河上一艘破舊的小渡船上站著一個極標致的小船娘,彎彎的眉,帶笑的眼,瓜子臉,和他心愛的姑娘分明長得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面前的小船娘眉心間長有一顆朱砂痣。 “你知道那小船娘是誰嗎?”我問那個聽得全神貫注的宮人。 她愣愣地搖搖頭。 “就是我。” ?。?br> 民間的七夕節(jié)很熱鬧,坊間的花姑娘和王孫公子們都在這一天出來游湖、賞花燈,有貧苦的書生上不了船,瞧見愛慕的姑娘,只能遠遠地跟在岸上干看,我便趁此機會劃著小渡船去拉生意。 在絢爛的煙火和朦朧花燈中,我一眼瞧見幾步之外的紀承軒,于是把船撐過去靠岸,問他道:“公子,渡船坐嗎?我可以載著你跟在那些大船和畫舫后面,你想看哪個姑娘都可以看見?!?br> 他盯著我看了許久,最后從懷里掏出一錠金子扔到渡船上,笑著問我:“這些夠不夠?” 我吃了一驚,這才注意他的衣著不凡,我一時想拉生意心切,竟沒顧得看仔細,但既然開了口,便不好再反悔,于是點頭答應(yīng),正想去扶他上船,卻見他一笑,腳尖輕輕一點,從地上躍起,一個轉(zhuǎn)身,就落到了船頭上。 我看花了眼,張大的嘴巴還沒合攏,他已搶過我手里的櫓,撐開船劃到湖心,將手里的槳櫓突然扔掉,猛地在船上跺了幾腳,渡船本來就破,有些不穩(wěn),幾個搖晃下來,灌了水,迅速沉了下去。 我雖是個船娘,卻不大通水性,就那么撲通掉到水中,然后迅速沉到了水底,正驚慌失措間,紀承軒卻一個猛子扎到我旁邊,摟住我肩膀,把唇湊上來,將嘴里的氣渡到了我嘴里。 “我喜歡你,嫁給我好不好?”將我拖上岸,他伏在我耳邊道。 翩翩佳公子,容顏如玉,有寬厚的手掌,動人的吻,溫柔如水的眸子,我初初長成,才剛剛十五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怎能抵抗得了這樣的繾綣柔情? 小船娘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紀承軒將我?guī)Щ馗垘煾迪壬鷤兘涛仪倨鍟?,宮廷禮儀,對外宣稱我是他的遠房姨表妹,他的母親,老王妃也對我分外寵愛。 我本名叫沈婉,他覺得太過小家子氣,又重新給我取了個名字,叫沈洛云。 我年少天真,以為他看著我時眼神溫柔,對我百依百順,便是真的愛我了,于是總拉著他問:“你什么時候娶我?” 他便笑著拍我的手,道:“快了,快了?!?br> 直到三個月后,一道封后的圣旨突然降到康王府,接旨的人是我,我才恍然明白。 我捏著那道圣旨傻傻地跪下地上,宮里的老太監(jiān)給我道喜時,我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紀承軒不知道,我在那時候是多么愛他,對我們的愛情又是懷抱著怎樣的期待和憧憬。 我在第七日離開,喜轎從康王府起程,半途上,轎子忽然被人截住,我打開轎簾,看到紀承軒騎在馬上攔在路中間。 他目光沉沉地朝我望來,我心里有幾分歡喜,我以為他會跳下馬將我拉出轎子,放到馬背上,對我道:“婉婉,我來帶你走?!?br> ——我那個時候還并不知道正是他把我的畫像呈給了紀承乾,因了和貞靜皇后一模一樣的容貌,才讓紀承乾一見傾心,當(dāng)即下旨冊封我為皇后。這其實從一開始就只是他對我設(shè)的一個局,他利用我,只是想把四個眼線和暗衛(wèi)化作我的陪嫁婢女順利安插到皇宮,搜集情報,監(jiān)視紀承乾的一舉一動。 那日我等了許久也不見他的動作,他騎在馬上望了我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掉過馬頭離開。 喜轎又動起來。走了一段,我又打開轎簾子,回望過去,看見他已經(jīng)不見了身影。 又走了一段,我終于掉下淚來。 新婚之夜,我并未見到紀承乾,一直到第二天,婢女陪著我出去熟悉皇宮各處路徑,在回廊上遇到他,這個故事才終于拉開帷幕。 ?。ㄎ玻?br> 回去時,已是夜幕時分,我爬上了宮殿最頂層的屋頂。 宮人們亂成一團,紀承軒匆匆趕來,攀著梯子爬上來,站在距離我的幾步之外,臉色蒼白地看著我,對我伸開雙臂,聲音直發(fā)顫:“婉婉,那里太危險,你快過來,紀承乾他根本就不愛你,他不值得你這樣做?!?br> 我不由得嗤笑。 真的不值得嗎? 我記得第一次和紀承乾用膳時他下意識地叫我婉婉,后來叫我洛云,最后喚我云兒,他最后一次給我描的那幅丹青,畫像上的我眉心間是點了那點朱砂痣的。 他愛我,一如我愛他。 “你知道當(dāng)初貞靜皇后為什么沒選擇你嗎?因為你算計愛情,算計一切,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其實并不是美人,而是江山和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br> “不,婉婉——”紀承軒面色慘白。 我沖他凄婉一笑:“我今生最做過的最錯的事就是愛過你,最對的事也是愛過你,因為愛你,我才會入宮,也才會遇到他?!?br> 我說完,走到屋頂邊,張開雙臂,閉上眼一躍而下。 耳畔忽然響起嘩啦啦的搖櫓聲,我看到自己搖著櫓歡快地唱著歌,船頭坐著一個面容溫和的男子,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承乾,不管今生,還是來世,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分享 微博 N 同時轉(zhuǎn)發(fā)到微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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