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只愿你生入雁門關(guān)

hellogobe 2017-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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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六神磊磊

一

那一天，站在長城的腳下，在雁門關(guān)前，蕭峰有點恍惚。

他的身材，已經(jīng)是很魁梧的了，但在背后的長城雄關(guān)面前，還是顯得很小。

遠(yuǎn)處，遼國的鐵騎來了。無數(shù)矛尖刀鋒在閃閃生輝，數(shù)萬只馬蹄同時踐踏郊野，地?fù)u山動。他們要征服這條城墻。

蕭峰卻怔怔站在這里，想著別的事。

比如：我到底是城里的人，還是城外的人？

他的童年，他成長的記憶都告訴他，你是城里的人；但他血液里的野性，他胸前那一只青郁郁的狼頭，都提醒著他，你是城外的人。

那我該幫誰呢？

那一刻，他有一點點暈，像是喝醉了酒的感覺。他很想找人問幾個問題。

二

第一個問題，想問自己出家了的老爸。

用書上的話說，是 “我真想見見爹爹，問他一句話。”

“我想請問他老人家：倘若遼兵前來攻打少林寺，他卻怎生處置？”

是應(yīng)該幫漢人，還是幫契丹人？

可是他見不到爹爹了。就算見到了，老爸多半也是無法回答這個難題的，估計只會閉著眼睛敲木魚。

他呆了一會兒，第二個問題，問了身邊少林派的玄渡大師：

大師是漢人，說大宋好，遼國不好；我契丹人卻說遼國好，宋國不好。千百年來，大家互相仇恨，殺來殺去，不知如何能了？

看上去很有知識、很有智慧的玄渡大師也沒法回答，只能是“默然”，“隔了半晌，念道：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p>

對不起，都沒有答案，只有阿彌陀佛。

在那一刻，蕭峰大概才深深地感受到，沒有什么長輩可以指點你了，沒有什么智者可以幫助你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做決定。

做英雄，真的好孤獨啊。

三

蕭峰其實也想過放棄。

他現(xiàn)在能站在這里，純粹是巧合。就在不久前，他還因為不愿意南征，被遼帝像關(guān)野獸一樣鎖在大籠子里。

幾個月關(guān)下來，他都住習(xí)慣了，籠子邊上空酒壇堆積。

拯救蒼生？他幾乎已經(jīng)打消了念頭。金庸說得清清楚楚：“他雖不愿督軍南征，卻也不是以天下之憂而憂的仁人志士”。

既然已經(jīng)開戰(zhàn)了，他固然懊惱，卻也不至于有多想不開，“除了長嘆一聲、痛飲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p>

他不會時時刻刻憂國憂民。對這個世界，他其實已經(jīng)沒什么牽掛。阿朱死后，他的生命就死了一半了。在她死的那一晚，他在她身邊挖過一個“契丹莽夫蕭峰之墓”，其實就已經(jīng)把自己給埋了。

如果不是看守不小心，如果不是群雄組團(tuán)把他救了出來，這一天他仍然是在鐵籠子里喝酒，根本不會來到雁門關(guān)，不會挺立在長城之下，萬眾之前。

誰說英雄不會放棄，不會打退堂鼓。

四

如果現(xiàn)在，離開雁門關(guān)，棄了長城，拍拍屁股走人，會怎么樣？

雙方會殺得血流成河，他自己則可以和阿紫一起，到處逍遙。

說句實話，城墻里的那些漢人，城墻外的那些契丹人，真的值得他保護(hù)么？

他們大多是一群愚人，對蕭峰根本沒有多少尊敬，只有謠言和中傷，這邊說他是漢奸，那邊說他是遼奸。

比如在城墻的外面，契丹人是怎么說他的呢？

有人傳謠：“南院大王蕭峰作亂，降了宋朝，已將大遼的皇帝殺了。”

有人咬牙切齒：“這蕭峰叛國投敵，咱們恨不得咬他的肉來吞入肚里?！?/p>

有人繪聲繪色力證說：“我親眼見到蕭峰騎了匹白馬，沖到萬歲身前，一槍便在萬歲爺胸口刺了個窟窿。”

還有人怒斥說：“聽說他是假扮契丹人的南朝蠻子，這狗賊奸惡得緊，真連禽獸也不如！”

而在城墻里面，漢人又是怎么說他的呢？

比如雁門關(guān)上的守軍，趾高氣昂，向他喝問：“是否勾結(jié)遼軍的奸細(xì)？”

他們“指著蕭峰，指手劃腳的大罵”，雁門關(guān)不歡迎你，你不要進(jìn)來。

這些愚昧的人，值得用我寶貴的生命去守護(hù)嗎？

五

“走吧！”在一旁，女真兄弟完顏阿骨打不住邀約：“哥哥，不如便和兄弟，共去那長白山邊，打獵喝酒，逍遙快活！”

遼狗討人嫌，中原蠻子啰哩啰嗦，你救他們兩家做什么？

蕭峰卻搖搖頭。他靜靜地聽著身邊，三弟段譽吟起的一首詩：

“烽火燃不息，征戰(zhàn)無已時。

野戰(zhàn)格斗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鳥鳶啄人腸，沖飛上掛枯枝樹。

士卒涂草莽，將軍空爾為？

乃知兵器是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蕭峰說，三弟的詩寫得真好。段譽說，不是我寫的，是李白寫的。

蕭峰有點欣慰，原來千古第一大才子，和我這樣的蓋世第一大莽夫，想的都是一樣的啊！

我不懂詩，我唱一首歌吧，以前經(jīng)常聽族人唱的。他放喉唱到：

“亡我祁連山，

使我六畜不蕃息。

亡我焉支山，

使我婦女無顏色?！?/span>

這是漢朝強(qiáng)大之后打匈奴，匈奴人的悲歌。后來契丹人學(xué)會了。

蕭峰肚子里沒太多墨水。他不知道李白說過“兵者是兇器”，不知道杜甫說過“豈在多殺傷”，也不知道李商隱說的“幾時拓土成王道，從古窮兵是禍胎。”

但他懂城里的人，也懂城外的人。被殺戮、被踐踏的時候，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時候，大家都是一樣的痛苦。

三弟，你的詩，和我的歌，就是我站在這里的理由。

六

太陽越升越高，遼國的大軍近了，塵土遮住了半邊天。面對這陣勢，連見慣了廝殺的群豪們都心驚肉跳，滿手冷汗。

最后的時間到了。蕭峰緩緩回頭，看著石壁旁邊的一株花樹。

當(dāng)時，阿朱曾經(jīng)就是躲在這顆樹后等他的。她說：

“我在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來?！?/p>

“謝謝老天爺保祜，你終于安好無恙?！?/p>

他熱淚盈眶，走到樹旁，伸手摩挲著樹干，那顆樹比之與阿朱相會時已高了不少了。

阿朱，我保護(hù)的城，我進(jìn)不去；我守衛(wèi)的人民，并不愛我；我想念的人，已經(jīng)不在這世上。

而且我知道，發(fā)動戰(zhàn)爭的人，總會被捧成英雄；而阻止戰(zhàn)爭的人，總是被人遺忘。

但那又能怎么辦呢。

長城很難守，也只能守??；這些人民很傻，但還是要保護(hù)；至于我想念的人，我就正好隨她去吧。像這樣活著，好累啊。

終于，蕭峰離開花樹，迎著北風(fēng)，大踏步向遼國的大軍走去。

大野多鉤棘，長天列戰(zhàn)云。

七

經(jīng)常有人問我：如果能改變金庸小說的結(jié)局，你會最想改變哪一段？

我想起了一個小故事。很多年前，漢朝有一個英雄，叫做班超。

他在西域呆的時間太久了，年紀(jì)老了，很想回家，于是給皇帝寫信說：臣不敢望到酒泉郡，只愿生入玉門關(guān)。

所以，如果能夠改變金庸故事的話，我會改變蕭峰這一段。

都不敢改得太大，不求他可以萬事順?biāo)臁⒎蚱迗F(tuán)圓，只希望他的結(jié)局能稍微好一點點。

套用班超的話就是，不敢奢望他能牧牛放羊塞上。

只愿他能生入雁門關(guān)。

八

文章最后，說一點別的：

為了紀(jì)念蕭峰，我們現(xiàn)在建造了這樣的東西：

還有的旅游文案說：蕭峰“仰天長嘯，縱身跳崖”，這看的是什么版本的天龍八部？胸口插兩支箭，都?xì)饨^了，你仰天長嘯一個我看看。

而蕭峰守護(hù)的長城呢？

他守護(hù)的雁門關(guān)，是長城上的重要關(guān)隘，歷史上就有李牧、楊業(yè)等在這里拒敵。此外，在綿延萬里的長城各段，還留下過徐達(dá)、戚繼光等名將的汗水和足跡。

但讓人擔(dān)憂的是，由無數(shù)英雄們守護(hù)過的萬里長城，現(xiàn)在的狀況令人擔(dān)憂。

長城總長約21196千米，但保存完好的不到10%。能剩一點殘垣斷壁的都不錯了，有的地方其實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

一古長城烽火臺頂部已成為碎石堆

這除了自然的原因，也有長期人為破壞的因素。長城的保護(hù)修復(fù)雖然一直在努力開展，但困難重重。

守護(hù)好長城，不是比搞那些“跳崖處”有意義多了嗎。

好的消息是，有一些真正保護(hù)長城的事情在發(fā)生——

最近，騰訊公益聯(lián)合中國文物保護(hù)基金會推出“長城保護(hù)計劃”。在昨天王者榮耀的“勢在·必燃”文創(chuàng)共生發(fā)布會上，也正式啟動了“王者榮耀長城保護(hù)計劃”，而今年的騰訊99公益日還會借助公開募捐平臺，結(jié)合公眾的力量更好的保護(hù)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