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有點郁悶，因為，又被赫拉潑了一回。

老蘇又被潑了一回，因為，他跟四位女神扯時務(wù)。四位女神分別是塔利亞、依蕾托、優(yōu)忒毗、波利海妮婭。當(dāng)時，阿波羅也在場。

這些神仙造訪雅典，因為聽說老蘇仁義智勇，巧舌如簧。一下午，老蘇自以為是的賣弄或獻媚，關(guān)于文化藝術(shù)和哲學(xué)思想，給自己灌葡萄酒。

天將黑的時候，暑氣消散。嘒彼小星，月出照兮。遠處有一抹藍，海水波光。酒神劇場燈火通明，如杲杲日出。眾人神歡愉嬉笑，《俄底浦斯王》即將拉開序幕。

空中傳來一聲獅吼：“ε?σαι ?να? αν?ητο? τρ?νε μ?σα - ?ξω, γρ?γορα, δ?σε μου π?σω στο σπ?τι！”（百度翻譯）

神仙們也遭不住，更罩不住。

雅典的雨不停下，蘇格拉底得暫避雷霆。

前些日子蘇家爹媽帶著孫子小柏和小色，搭軍隊的馬車回了老家德爾菲度假。他忐忑地書面請示，接二老和兩小回來。專諸之勇，季常之狂，玄齡之智，全然泡湯，哪怕太宗賜一壺觴。

蘇格拉底忙著頭搗蒜，兩股站站。惴惴其栗，終見批復(fù)：準(zhǔn)，須有男伴同行。

老蘇唯諾，卻竊喜，老家該是舒坦有趣。當(dāng)晚飛奔城北，住在老師普羅迪科斯家，求師母讓老師陪著返鄉(xiāng)，至少走一段。

蘇格拉底鬑鬑彘鼻，垢面赤足。隨處扯住人，討論理性邏輯，比較夸張。蘇里斯頓來的相面師說他賊眉鼠眼，長得就邪惡淫蕩。

上過幾年學(xué)，讀了一些書，不免辀張跋扈。封自己是上天賜給人間的禮物，是諸神的入幕之賓。整日唾沫橫飛地灌輸，跟人辯論，很有些好為人師。仿佛人們慵懶遲鈍，只有他聰慧犀利。

從雅典到德爾菲有930?。ü畔ＥD美男子庫里修斯臂展1.8288米為一潯，完美的六英尺，蘇格拉底垂涎的身高）的路程，正常得步行四天。貴族和軍隊才配有馬車。

他不知道，遙遠的東方，賣嘴皮子的，至少能騎牛。比如與之齊名的，孔大忽悠。

第一天，兩人趕了250潯路，蘇格拉底全程跟老師炫耀，最近又得了路人甲乙丙某的贊賞。普老師笑著：“你看那山坡上放羊的小姑娘，會不會變成小母牛呢？”

借宿于遠郊一大麥面包作坊，主人是蘇格拉底的老鄉(xiāng)。老鄉(xiāng)是在雅典上過文法學(xué)校，加入過民主政府，不知為何，在此開了個面包房。蘇格拉底有好些年沒見過他，前幾日才聽說。

蘇格拉底：好端端的公務(wù)員不干，怎么跑到這里做生意？

老鄉(xiāng)：賺錢唄，老婆孩子還在城里。

蘇格拉底：像你這般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自當(dāng)以服務(wù)國家為己任。

老鄉(xiāng)：現(xiàn)在說是搞民主選舉，選上的倒都是貴族子弟，我這有學(xué)歷沒出身，毛用。

蘇格拉底：要有志氣，你是專業(yè)人才，這些年的學(xué)習(xí)和工作所得，可惜了。

老鄉(xiāng)：搞反腐，搞整風(fēng)，收入福利下降得厲害。沒職位，沒職稱，養(yǎng)不起家。

蘇格拉底：精英治國才是王道，不是高薪養(yǎng)廉么？

老鄉(xiāng)：反正我不知道等到什么時候，財富落到誰家，不如自謀出路罷了。

蘇格拉底：棄城邦而處蕞爾，遠政治為營蠅利。你的智慧讓狗吃了？

老鄉(xiāng)：狗吃了我的腦子，我吃狗肉，可以，可矣。

蘇格拉底：人人追尋最大的麥穗，卻不珍視手里握著的那一把。

老鄉(xiāng)：老蘇，你握住了多大一把？

普老師拽了拽老蘇，怕他一張臭嘴惹毛老鄉(xiāng)，不給包吃包住。蘇格拉底吃了癟，又沒喝酒壯膽，于是住嘴。

有些累，走一天路，腳趾頭起泡了。

次日早起，作陪的老師打道回府。獨自320潯，一路炙烤，蘇格拉底到達錫韋的時候，正好晚飯。老蘇去雅典求學(xué)前，曾在此地念過幾年書，有批當(dāng)?shù)氐耐瑢W(xué)。

晚宴很豐富。豬雞鴨魚，橄欖油拌素菜，羊奶酪，還有阿斯提可葡萄酒。得了同學(xué)們的招待，老蘇忍不住放浪，光了膀子，杯觥交錯中，一直囔囔著上酒。

蘇格拉底：兄弟我在雅典的時候，是有很多崇拜者的。都來請教我，幸福在哪里。

同學(xué)：在哪里？

蘇格拉底：我給你們帶來了神的旨意，世人遵從真善美，就能得幸福。

同學(xué)：何謂真？

蘇格拉底：事物的本能和自然就是真，真理是哲學(xué)的終極目標(biāo)。

同學(xué)：何謂善？

蘇格拉底：善是知識，是對真理的領(lǐng)悟，是對實踐的修行。善是哲學(xué)之路。

同學(xué)：何謂美？

蘇格拉底：功用為美，一切實用的技術(shù)和引發(fā)愉悅的藝術(shù)就是美。哲學(xué)是大美。

同學(xué)：那你吹牛皮不打草稿算不算得真善美？

蘇格拉底語塞，起身尿尿，琢磨著，這屆同學(xué)不行，沒水平還啥都問。倚著神廟的大石柱，老蘇放松完，滿足的打了一串尿震。不再計較同學(xué)們的粗俗無知。

兩天走下來，大腿根隱隱作痛。

第三天，蘇格拉底來到他爹的出生地，阿拉霍瓦，距離德爾菲只剩130潯。老蘇在小城市長大，只六歲時在此小住過。記憶里，孩子滿地，溪里有魚，大片池塘。鎮(zhèn)口有棵大橄欖樹，鎮(zhèn)民們習(xí)慣在樹下乘涼。

蘇格拉底睡覺前，突然想到昨晚同學(xué)的反問。他摸著良心，自認確實不夠廉恥。那就盡點孝心，明早，去上墳，給從未見過的爺爺奶奶。

鎮(zhèn)子不大，未幾就打聽到老表在鄉(xiāng)間的家。老表是蘇格拉底大伯的大兒子，也就是老蘇的大堂兄。雖說已互相不認得，老表甚是欣慰，熱情招呼老蘇吃櫻桃，問他家人咋樣。老蘇心急趕路，讓老表找出幾刀莎草紙，倒了一小陶罐蜂蜜，帶著上山掃墓去。

荒草人高，潮濕不透風(fēng)，有荊棘和小咬。尋到墓碑時，蘇格拉底已經(jīng)狼狽不堪，他伸手擦拭刻字，湊前去看，見露出自己的名字，不禁感傷。

蘇格拉底：爺爺奶奶過世多久了？

老表：哦，爺爺走了整五十年，奶奶還早三年。

蘇格拉底：我一直在想，肯定是祖宗的靈魂在保佑后人，保佑大家健康長壽。

老表：嗯，有可能，雖然爺爺奶奶都沒活到五十歲。

蘇格拉底：肉體只是物質(zhì)，靈魂是不滅的。靈魂賦予生命，及其光彩。

老表：啊，鄉(xiāng)下人不懂這個。命就是多生散養(yǎng)，你都有幾十個侄子侄孫了。

蘇格拉底：我到處走動，沒有做別的，只是要求你們，不分老少，不要只顧你們的肉體，而要保護你們的靈魂。

老表：咦，你溜達來去，怎么幾十年也不來看看我們？

蘇格拉底：無靈魂的生活就失去了人的生活價值。寧做痛苦人，不做快樂豬。

老表：哎呀，大事忘了，早上還沒喂豬呢。

蘇格拉底憤憤然，搶在老表前面下山，直往德爾菲。

一身血道道和紅包包，汗流不止，入肉，幾近暈厥。

終于回到德爾菲，見到少年伙伴，心情大好。姑娘們捧出玫瑰妃白葡萄酒，伙計們吆喝多吃牛羊燒烤?；锇閭儑染?，敘舊。醉意泛濫，蘇格拉底解開袍帶，讓苧麻披風(fēng)散開。不知不覺，老蘇忘卻了周身疼痛，又恣意起來。

蘇格拉底：人類最大的幸福就在于每天能談?wù)劦赖路矫娴氖虑椤?/span>

伙伴：你也配有道德？我們還是聊聊好玩的事吧。

蘇格拉底：世上最快樂的事，莫過于為理想而奮斗。

伙伴：理想跑得太快，已經(jīng)忘記了她的模樣。說說友情就好。

蘇格拉底：不要靠饋贈來獲得一個朋友。你須貢獻你摯情的愛，學(xué)習(xí)怎樣用正當(dāng)?shù)姆椒▉碲A得一個人的心。

伙伴：你老婆是你的摯愛和最好的朋友么？盡扯沒用的。

蘇格拉底：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感情才是最純粹最無邪最至高無上的愛。

伙伴：你個死基佬，咋啥結(jié)婚生娃呢。

蘇格拉底：假如你問我該不該結(jié)婚,我會回答你:無論如何,你都會后悔的。

伙伴：后悔好，不后悔也好。來來，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蘇格拉底：壞人活著是為了吃與喝，而好人卻是為了活著才吃與喝。

伙伴：滾你丫蛋。把這個酒癲子拖出去。

蘇格拉底站在凌晨的大街上，腦子里閃爍星火。世界如在黑袍子里，天空沒有光。熱霧在蠕動，纏繞。河水毫無波瀾，像泥漿一樣默默流走。對岸，是德爾菲人為阿波羅建造的太陽神廟，廊柱上有不滅的油燈，幽幽映著一切。沒有明滅，但無法看清。有只昆蟲在獨鳴，嘶啞地叫著，知了，是了，斷斷續(xù)續(xù)。

蘇格拉底蹲下來，蹲在一灘剛剛遺棄他的液體里。大地仿佛正在沉陷，身體在急速墜落，他感覺到了風(fēng)，四周澄瑩。頂著滑稽的光環(huán)，雅典娜邁著貓步走來，右手執(zhí)矛，左手持盾。一只貓頭鷹在盤旋。

老蘇喃喃：時間到了，我們各走各的路，是活在這個世上好還是死了好，只有神知道答案。

公元前399年，邪惡的蘇格拉底卒于毒酒。歷史證明，那是多數(shù)人的暴政。

小柏和小色記錄下他的一些屁話，清醒或者不清醒時說的。

2017.0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