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淑女西魏大統(tǒng)十年(公元544年),秦州刺史、河內(nèi)郡公獨孤信喜得第七女。當時社會普遍崇佛,獨孤信也不例外,他給女兒取了一個極富佛教色彩的名字:伽羅,梵語為Tagara,意為香爐木、沉香木、奇楠香。誰也不曾料到,三十七年后,這個女孩將會掌控中國歷史走向。 小伽羅的祖輩為依附拓跋鮮卑政權(quán)的代北匈奴貴族,為北魏勛臣八姓之一。父親獨孤信在北魏六鎮(zhèn)起義時以自身軍功登上政治舞臺,曾協(xié)助宇文泰開創(chuàng)霸業(yè),位列西魏八柱國、大司馬,北周時進太保、衛(wèi)國公。因容貌俊美風流,號“獨孤郎”,留下“側(cè)帽風流”典故;母親崔夫人出自清河崔氏定著六房之一的鄭州崔氏,為北魏永昌太守崔稚長子崔彥珍之女。清河崔氏是中古時期首屈一指的漢族政治文化門閥,世代重視德業(yè)儒教和文化傳承,人材輩出,家族成員為北魏統(tǒng)一黃河流域立下過汗馬功勞。 匈奴、鮮卑等民族有母系遺風,舊俗“婦持門戶”,《顏氏家訓·治家篇》說,“鄴下風俗,專由婦人主持門戶,訴訟爭曲直,請托工逢迎,坐著車子滿街走,帶著禮物送官府,代兒子求官,替丈夫叫屈,這是鮮卑的遺風吧!”由于禮法束縛較弱,北朝婦人發(fā)揮才能成為一種社會風氣,獨孤伽羅就是從這種風氣里產(chǎn)生出來的杰出人物。同時,其母崔氏又為小伽羅烙上了深刻的漢文化印記。清河崔氏是一個學識深厚的文化世族,家族的文化教養(yǎng)在伽羅身上也有相當程度的體現(xiàn),史載文獻皇后“雅好讀書、識達今古”、“見公卿有父母者,每為致禮焉”。獨孤伽羅身上既有父系游牧民族之獨立英氣,亦有母系漢文化之博雅謙和,本身便是民族大融合之時代產(chǎn)物,是漢化了的鮮卑人。 伽羅生長的年代,中華大地分裂為幾個對立的政權(quán):東魏、西魏和南朝,諸政權(quán)之間戰(zhàn)爭頻繁爆發(fā),社會長期不得安定。出生于掌握核心政權(quán)的頂級權(quán)貴家庭,讓聰慧的少女視線超出閨閣,鍛煉出了不一般的勇氣和膽識,開始關(guān)注這個特殊時代的天下局勢與命運。 緣定三生北周孝閔帝元年(公元557年),獨孤信看中了老友楊忠的嫡長子楊堅相有奇表、氣質(zhì)非凡,于是把十四歲的獨孤伽羅嫁給了他。楊堅時年十七,小名“那羅延”,意為金剛力士。他性格深沉穩(wěn)重,外表木訥而內(nèi)心有大氣魄,因從小在寺院長大,又養(yǎng)出了一股與眾不同的威儀風姿。這是一樁門當戶對的貴族親緣聯(lián)姻。 少年郎楊堅此時初入仕途,又得配佳人,躊躇滿志正欲有所作為,但命運和他開了個大玩笑。楊堅和伽羅結(jié)婚前夕,西魏恭帝三年(公元556年)十月,西魏、北周的實際締造者、關(guān)隴集團的核心凝聚人物宇文泰去世,遺命其侄宇文護輔政。在其主導(dǎo)下,宇文家族取代了西魏元氏政權(quán),政治態(tài)度傾向西魏且位高權(quán)重的獨孤信立場微妙。 小夫妻婚后月余,獨孤信與北周權(quán)臣宇文護政斗失敗被逼自盡,勢力流散,妻兒也受牽連流放到蜀地多年,獨孤家族從此退出權(quán)力中心,家道中衰。因楊家不肯依附宇文護,再加上與獨孤信聯(lián)姻的這層關(guān)系,導(dǎo)致楊堅不幸遭到池魚之殃,他備受猜忌,連續(xù)八年原地踏步不得升職,甚至不時有性命之憂。 政斗的殘酷陰影卻沒有影響這對小夫妻的感情。和楊堅的姻緣使獨孤伽羅保留了貴族身份,免遭流放之罪,而家門巨變的陰影,又讓丈夫?qū)λ鼮閻蹜z有加。少年男女兩情相悅,又有建功立業(yè)的共同理想志向。情到濃時,夫妻倆誓無異生之子,相約白頭,永不變心。楊堅夫婦相繼誕育有五子五女,攜手走過了近五十年人生風雨。在楊堅一生風云詭譎的歲月中,愛妻伽羅始終是他最親密的愛人、知己、智囊和精神支柱。 政治繼續(xù)在楊堅夫婦面前充分展現(xiàn)其隱秘和黑暗的一面。宇文護攫取政權(quán)、廢掉孝閔帝、毒死明帝,他那陰冷的目光不時瞄向楊家這條似乎也不太穩(wěn)固的船,著實令人森然可怖。楊堅和妻子不得不相互鼓勵,互商對策,以期逃避宇文護懷疑的目光,伽羅也一直保持低調(diào)謙恭作風,盡量為丈夫消禍。 所幸由于北周生存環(huán)境形勢嚴峻,北有突厥騷擾侵犯、東有北齊虎視眈眈、南有南朝趁火打劫,楊堅的父親楊忠驍勇善戰(zhàn),在北周一直擁有相當?shù)牡匚?。楊堅的兩個弟弟也相繼和宇文皇室聯(lián)姻,二弟楊整娶了宇文泰外甥之女尉遲氏、三弟楊慧娶了周武帝之妹順陽公主。楊堅夫婦在父親的大樹羽翼之下暫得保全。 騎獸之勢父親楊忠去世后不久,北周天和七年(公元572年),隱忍多年的周武帝宇文邕突然發(fā)動政變,鏟除了權(quán)臣宇文護,楊堅夫婦終于松了一口氣。由于楊忠為北周元勛,父子倆又不曾依附宇文護,周武帝特意禮聘楊堅的長女楊麗華為其皇太子宇文赟之太子妃。 但陰影很快又籠罩在楊堅頭上。因為楊堅相有奇表、氣質(zhì)突出,周武帝腹心臣僚王軌和齊王宇文憲對他有所猜忌,勸周武帝盡早除他,所幸周武帝并不信相面之言,楊堅行事也更加謹慎。周武帝傾全國之力吞滅了長期對峙的老對手高氏北齊,為統(tǒng)一中國做準備時,卻得病英年早逝,其子宇文赟即位,是為宣帝,楊麗華成為皇后。 周宣帝上臺后,一反其父勵精圖治作風,行為乖張暴戾。為了抓緊權(quán)力,其引入岳父楊堅輔政。而楊堅雖然躋身到了政治權(quán)力最高階層,但這位女婿實在兇狠殘暴,他收拾了一批宗室、大臣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岳父。宇文赟一反成制相繼冊立四個皇后,與元配皇后楊麗華并匹;旋而,又欲賜楊后自盡。在楊家面臨帝王的不測之怒、家族命運懸于千鈞之重之時,危急關(guān)頭,獨孤伽羅一展其北方婦女的堅強風慨,毅然闖宮“詣閣陳謝,叩頭流血”,使楊后得免于賜死之難而家族得免于株連之厄。 楊堅再度處于朝不保夕的危局,正謀外放試圖保全性命時,長期處于非理性生活狀態(tài)的宣帝在即位兩年后暴病而亡。這時宣帝之子靜帝年方九歲,最高皇權(quán)陷入真空。宣帝幸臣劉昉、鄭譯矯詔引外戚楊堅入宮輔政,試圖通過操縱他掌控最高權(quán)力。 周宣帝的暴死幾乎是命中注定讓楊堅夫婦出頭的機會。楊堅和獨孤伽羅的人生始終都在政治險惡的驚濤駭浪中度過,由此也積累下了豐富的政治斗爭經(jīng)驗。通過一番斗爭,楊堅反制住宣帝幸臣,控制了中央權(quán)力中樞。此時,楊堅遇到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的生死抉擇,他可以保存年幼的周帝,做一個掌握實權(quán)的權(quán)臣,減少北周舊臣的反對;也可以趁機取而代之代周自立,但這對根基薄弱的他來說,實在是一件一步不慎身死族滅的危險之事。何去何從,楊堅猶豫不決。就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獨孤伽羅派心腹入宮向丈夫進言:“大事已然,騎獸之勢,必不得下,勉之!”她很可能吸取了宇文護的教訓,與其做權(quán)臣身敗名裂,不如干脆自己當皇帝,改朝換代、成一世之雄。妻子一句話點破了楊堅的處境,也給了楊堅最大的支持和鼓舞,他頓下決心:開基立隋。關(guān)鍵時刻,獨孤伽羅巾幗不讓須眉,表現(xiàn)出了果敢善斷的政治家氣魄。 盛世開皇隋開皇元年二月十四日(公元581年),楊堅即皇帝位,建立隋朝,三天后即冊獨孤伽羅為皇后,從此夫妻嘔心瀝血為隋帝國的強大發(fā)展傾注了畢生的精力心智與心血,獨孤皇后也是中國歷史上罕見的對君主終生保持有強烈影響力的后妃。獨孤皇后通達書史,聰明過人。每次隋文帝上朝,她必與之同輦而行,至殿閣而止,派宦官跟隨而進溝通聯(lián)絡(luò),“政有所失,隨則匡正,多有弘益”。待到文帝下朝,她早已在等候,夫妻“相顧欣然”一起回宮,同起同居形影不離。在平常生活中,她一有閑暇便手不釋卷,學問不凡。隋文帝對這位愛妻是既寵愛又信服,幾乎是言聽計從,宮中同尊帝后為“二圣”。所以,開皇年間的政治決策,很難分得清哪些是隋文帝的主意,哪些是獨孤皇后的的主意,而她的政治影響力也不僅限于影響隋文帝而已。 高熲父親原來是獨孤信家的賓客,在獨孤家落難時,高家依然和獨孤皇后保持了親密的聯(lián)系,高熲的才干和品德都很得獨孤皇后賞識,故大力推薦給隋文帝。所以,當隋文帝建隋之初,就立即委以重任。而高熲位居首輔十余年,經(jīng)歷多次政治風浪,始終履險如夷、不動如山,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有獨孤皇后這一堅強靠山,以至隋文帝把他當家人看待。高熲地位的穩(wěn)固,對隋朝具有重大的意義。換言之,高熲能夠在復(fù)雜的政治局面下最大程度地施展抱負、發(fā)揮才干,固然有賴于他強大的個人能力,但是,獨孤皇后在宮中的支持與協(xié)助,應(yīng)當也是重要因素。 在愛妻獨孤伽羅的輔佐和支持下,隋文帝迅速穩(wěn)定了政局,領(lǐng)導(dǎo)著以高熲為首的能臣干將們開始了一系列大刀闊斧影響深遠的全面改革。他首先恢復(fù)漢制,建立起以漢文化為主導(dǎo)的意識形態(tài)理念;北破突厥,重新建立起以中原王朝為核心的東亞國際政治新秩序;南平陳朝,統(tǒng)一了分裂將近四百年的中華大地,并且使政治上長期分裂導(dǎo)致經(jīng)濟、文化分裂的南北方初步開始融合;改革官制,正式確立分工明確的以三省六部為主體的中央官僚體系;開創(chuàng)科舉制度,開始了打破世家門閥壟斷政治、文化資源第一步;修訂律法,廢除大量酷刑,制定出影響之后整個中國封建社會法制建設(shè)的《開皇律》,首創(chuàng)死刑三奏而決制度;休養(yǎng)生息,減輕農(nóng)民負擔,文帝時期朝野豐足,隋朝國富程度歷代矚目……隋文帝完成的這一系列定萬世之基、成富國強兵的宏大偉業(yè),在職官、禮法、經(jīng)濟、文化、軍事、公共工程等各個方面都有突出表現(xiàn),深遠地影響了之后的唐朝以及未來一千多年封建王朝的發(fā)展,史稱“開皇之治”,獨孤皇后對此功不可沒。 廢易青宮開皇末年,獨孤皇后在廢長子皇太子楊勇立次子晉王楊廣的儲君決策問題上發(fā)揮了關(guān)鍵性作用。隋文帝夫婦曾對長子皇太子楊勇寄予了很大的期待。但楊勇向來行事率性、不拘小節(jié),與隋文帝夫婦一貫嚴正的作風相沖突。楊勇喜好聲色,而東宮沒有嫡子,尤其是不善待太子妃引起了獨孤皇后強烈不滿。楊勇這一系列行為嚴重違背了獨孤皇后重視嫡長、重視世家門閥聯(lián)姻關(guān)系、保證宗法權(quán)力的穩(wěn)定過渡的政治理念,其后太子妃暴死更是加深母子裂痕,獨孤皇后開始慮及身后權(quán)力轉(zhuǎn)接的大政。 夫妻倆向來喜愛的次子晉王楊廣,才智出眾、素有抱負。楊廣不僅在平陳統(tǒng)一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突出,之后在鎮(zhèn)守江南期間為穩(wěn)定剛剛統(tǒng)一的江南局勢頗有成效、政績突出。楊廣“陰有奪宗之計”,苦心經(jīng)營多年,他雖位高權(quán)重,但始終表現(xiàn)得作風簡樸、不好聲色、禮賢下士、謙恭謹慎,由此贏得了朝野贊頌和隋文帝夫婦的歡心。在皇太子和晉王表現(xiàn)此消彼長的權(quán)衡下,獨孤皇后終于狠下心來,利用自身強大影響力策動了開皇世的易儲大政。上以動至尊視聽,下以攬權(quán)臣智力,竭其權(quán)智終至完成其“外預(yù)朝政”的最大之作。 但她無法料到的是她和文帝寄予厚望的楊廣事實上務(wù)功之心強烈。因其急功近利、剛愎自我、行政剛猛,雖成就了隋帝國四海之威、大運河流波千年,但同時內(nèi)削勛貴造成統(tǒng)治階級離心叛變、對外用兵無度威信大失、對下濫用民力群盜蜂起,從而導(dǎo)致富強的隋朝二世而亡,因此不少史家學者也把隋亡責任歸咎給獨孤皇后。 客觀來說,雖然獨孤皇后參與選擇的太子楊廣最終被歷史確認未能擔當起讓大隋長治久安的重任,但是,他的失敗主要是當上皇帝以后盲目追求發(fā)展速度,好大喜功的結(jié)果。他的這種性格,在當皇帝之前并未充分暴露。僅以當時的情況而言,獨孤皇后和隋文帝選擇楊廣,其實并沒有什么錯誤。 獨孤伽羅易儲是從為了鞏固新的政權(quán)統(tǒng)治、維護本集團利益起點出發(fā)來考慮的,而不是一己之私。唐修《隋書》簡單地將她的行為曲解為“心非均一,擅寵移嫡”的兒女私情,顯然是不合理的。魏征在傳論中批斥獨孤后的邏輯起點乃在于李唐取而代之的隋煬帝楊廣,楊廣為帝自有其前后功過之辨,我們不能因為隋朝最后滅亡在楊廣手中而以此作為貶斥獨孤皇后的依據(jù)。 哀榮至極隋仁壽二年(公元602年)八月二十四日午夜,獨孤皇后于永安宮奄然而逝,這對垂暮隋文帝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她的死標志著其大展宏圖時代的結(jié)束。皇后崩年五十九,“年過五十不稱夭”,在當時社會條件下也不算低壽。然而時年六十二歲,和她整整做了四十五年夫妻的隋文帝仍像個熱血沖動的熱戀少年,縱情而放肆地追懷著他深愛的妻子,其用情之深、思戀之苦,實在讓人不忍卒讀。 也許是皇后從病發(fā)開始起,隋文帝早已失魂落魄得人盡皆知?;屎髣倓?cè)ナ溃浅I朴诎盐丈弦獾闹骼赏踣苛⒖躺蠒参课牡鄯Q:皇后是圣德仁愛的觀世音菩薩下凡,她的死亡只是在諸天神佛的迎接中歸位而已。隋文帝讀后,“且悲且喜”。另一位天竺高僧同樣聲稱皇后是被諸神佛迎接到西方阿彌陀凈土,悲喜交集的隋文帝激動之下賜物兩千余段。這種數(shù)額的賞賜一般只有身死王事、忠義節(jié)烈立下巨大功勞的人才能得到。要何等深厚的恩愛之情,才會讓他傻傻地用這種不經(jīng)之語來麻醉自己。 獨孤皇后的喪事規(guī)格之高,是異常罕見的:皇后喪事由隋朝尚書左仆射(也就是宰相)楊素親自負責。楊素不僅要統(tǒng)籌安排喪葬各項事宜,而他身為宰相居然帶著人馬日曬雨淋,親自到荒郊野外之中為皇后尋找福地。不僅如此,選好地址為皇后建設(shè)山陵時,楊素也始終堅持在第一線,凡事親力親為、辛苦不已,連隋文帝都被他感動了。隋文帝后來在表彰楊素的詔書中稱,楊素為皇后尋訪山陵辦后事的功勞,比他南征北戰(zhàn)平戎定寇的功績還重要。楊素是平陳統(tǒng)一全國的一支主力,之后又轉(zhuǎn)戰(zhàn)江南各地兩年多平叛,而且開皇末年數(shù)次出擊突厥。也就是說,在隋文帝看來,皇后等同于他的人生功業(yè)。 皇后的喪儀史書沒有記載細節(jié),不過從佛教典籍里透露的一鱗半爪,可以想象當初葬禮的盛大。根據(jù)《續(xù)高僧傳》等記載,“獻后之喪,福事宏顯”?;屎笕ナ篮?,隋文帝即召高僧大德五十余人進宮,在皇宮內(nèi)舉行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宏大法會超度皇后亡魂,然后又講《凈名經(jīng)》(即《維摩詰經(jīng)》),皇太子楊廣親臨聽講,參加的大德皆為“四海宗師,一時翹楚”。據(jù)《續(xù)高僧傳》記載,有善權(quán)、立身、智脫、慧海等。此外,漢王楊諒從晉陽帶回高僧志念,自為施主,為母親經(jīng)營法祀。揚州的天臺國清寺也為大行皇后舉辦法事祈福超度,隋文帝厚加賞賜。 隋朝為獨孤皇后上謚號為“獻”,根據(jù)《逸周書》對謚法的解釋,獻者:聰明睿智曰獻、賢德有成曰獻、智能翼君曰獻。同年閏十月,隋文帝又做了一件相當震撼的舉動:晚年迷信、已經(jīng)62歲的他,決定親自為妻送葬。術(shù)士蕭吉勸諫和告誡道:“根據(jù)陰陽書,皇帝今年送葬對自身是不利的”。隋文帝卻置之不理。垂暮的他冒著嚴寒親自奔波了數(shù)百里把愛妻送到太陵陵園。當初他把14歲的小新娘伽羅接回來,她從此成為了他血肉相融的一部分,如今陰陽兩隔,他要陪著心愛的伽羅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仁壽四年七月,隋文帝病逝,十月帝后合葬太陵。大業(yè)年間,隋煬帝曾在太陵立寺為父母祈禱冥福。太陵位于今天陜西省咸陽市楊凌區(qū)三畤原上的五泉鎮(zhèn)王上村,陵寢至今猶存。經(jīng)過考古勘探,證實了太陵確為文獻所記載的“同墳而異穴”,也即帝后各自擁有獨立墓室,位于同一封土之下。這表明禮制在尊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地位時,同時也注重家庭關(guān)系。 此情不渝關(guān)于喪妻后的隋文帝,史書濃墨重彩渲染他和兩位南國佳麗之間的香艷放縱。真相究竟如何,讓我們穿過一千五百余載的漫漫光陰,搜尋到被塵封在發(fā)黃故紙堆里的那些錐心泣血的愛戀吧。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古往今來最動人心魄的情語莫過于這一句。不是滄桑閱盡,不到晚霞朝露, 自從開皇十五年岐州仁壽宮修成后,隋文帝夫婦就喜歡上了這座避暑離宮。從開皇十七年開始,隋文帝和皇后每年都是春天離開大興去仁壽宮避暑,秋高氣爽的九月底再回京城,甚至他們夫婦倆都是相繼去世于此地。但皇后去世的第二年,仁壽宮空空蕩蕩,夫婦倆雙飛雙棲的情景已成往事。仁壽三年,文帝整年都呆在京城皇宮,不忍去愛妻離世之地觸景傷情。 這一年,也就是在史書記載所謂“宣華夫人陳氏、容華夫人蔡氏俱有寵”,文帝為其“所惑”的時候,隋文帝卻一反自己勤儉樸素的作風,為紀念篤信佛教的愛妻獨孤伽羅,并為其祈禱冥福,耗費巨資修建了一座天下最大的禪定寺。由于該寺規(guī)模太過壯麗,一直到隋煬帝時期才完工。禪定寺占地900余畝,面積60多萬平方米,現(xiàn)今的故宮面積也不過72萬平方米,史料亦稱禪定寺“周閭等宮闕”。根據(jù)《長安志》等文獻記載,禪定寺有一座“駭臨云際”、高三百三十尺、周回一百二十步的七層木塔?!鞍刺瞥哒鬯?,高三百三十尺約合100米,周長一百二十步約合72米。對比現(xiàn)存至今的唐代磚塔大雁塔高64米,小雁塔高45米,而木結(jié)構(gòu)塔高達百米,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狈鸾痰浼涊d,禪定寺建筑“堂盤萬礎(chǔ)、殿堂高竦、房宇重深、復(fù)殿重廊、連甍比棟、幽房秘宇”,園林建設(shè)得“如天苑”,時論都認為隋文帝修建這座寺院“工費極殫”,實在是奢侈太過。禪定寺不僅在當時是“舉國崇盛莫有高者”、“天下伽藍之盛莫與于此”,直到兩百多年后的唐宣宗,他仍然認為禪定寺的規(guī)模和氣勢是“天下梵宮,高明寡匹”。隋大業(yè)元年(607年),隋煬帝在禪定寺西為父親隋文帝立大禪定寺祈福,規(guī)模建制與禪定寺完全一樣,亦建有高度相埒之木塔。唐武德元年(618年),因為隋文帝曾自立法號稱“總持”,又呼獨孤皇后為“莊嚴”,故改二寺名為“大總持寺”、“大莊嚴寺”。 隋文帝一邊建設(shè)禪定寺為皇后祈福,同時下詔有司備禮,詔全國各地120個大德高僧及其弟子赴京入住該寺。這是佛教史上一次大規(guī)模的交流盛會。據(jù)《續(xù)高僧傳》載,隋文帝召入禪定寺的高僧有榮法師、曇藏、僧鳳、慧超、曇倫、明馭、法喜、慧斌、慧繼、保恭、志念、慧因、凈辯等。因為全國各地眾多高僧的匯集,禪法、三論等同時講習,各派交融,學風濃厚,禪定寺儼然成為大興城中一大佛學中心。 不久之后,隋文帝的愛孫豫章王楊暕把中國唯一一顆釋迦牟尼佛牙舍利獻給祖父,隋文帝又把其供奉到追念皇后的禪定寺,并且派高僧法喜負責保管:“有佛牙舍利,帝里所珍”。唐朝末年,黃巢起義軍攻入長安,唐僖宗逃跑到蜀地之時,仍然不忘帶上這顆佛牙舍利,其珍貴可想而知。佛牙舍利幾經(jīng)流離,現(xiàn)今保存于北京西山靈光寺,已經(jīng)是世界級的圣物了。 宮里追念皇后的佛事活動仍然在繼續(xù),文帝不僅親臨,而且陪著僧人們進行完全程。根據(jù)《續(xù)高僧傳》記載,在一次進行為皇后述懺的佛事時,在場的文帝想起愛妻內(nèi)心傷痛,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 獨孤皇后去世才一年多,喪妻后失魂落魄精神不振的文帝也一病不起了,臨終前,時日無多的老皇帝溫柔地撫摸著皇太子的頭,對負責營建山陵的大臣何稠又似囑托又似自白說了這樣一段話:“你曾經(jīng)安葬了皇后,如今我也要死了,你同樣要用心安置。囑咐這么多是為什么呢?只是因為忘懷不了皇后啊!如果靈魂真的有知覺,一定要讓我們夫妻在黃泉之下團聚?!比蕢鬯哪辏ü?04年)文帝去世后,根據(jù)其遺愿與皇后合葬。 世事幾度變遷、千年風云變幻,滿座的賓客早早散了、巍峨的宮殿已成廢墟,煌煌帝業(yè)化作薄薄幾卷殘章,是非功過任由他人評說。只有關(guān)中平原一個寂寞的荒冢中,夫妻相守歷歷千年。一千四百余年前,英雄和美人熱烈而真摯的愛,縱使青史成灰,不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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