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母愛不是對孩子恒久的占有，而是一場得體的退出。雖然母親對孩子有著千般萬般的愛，但母愛應(yīng)當是個跟孩子逐漸分離的過程。父母不能照料和安排孩子的一生，為了孩子的未來，請學會放手。 母親不可把自己功能擴大化 曾有一位初中生的媽媽向我咨詢，她的困惑是感覺和已上初中的兒子越來越陌生。兒子一回家就把自己房間門關(guān)上，她想多了解兒子，進兒子房間不敲門，事實上是為了查崗而搞突然襲擊。兒子對此表示很不高興，抗議過幾次，媽媽不聽，兒子就在自己房間的門上貼了一張“閑人莫入”。 當媽的感覺很受傷，她覺得自己努力去愛孩子了，卻成了兒子眼中的“閑人”，心里備感失落。她說，我現(xiàn)在會按他的要求敲門后再進入，可是心里還是擔心，這樣萬一孩子做點什么事真的就一點也不知道了，那我以后還怎么幫助他，怎么教育他？ 持有這樣思維方式的父母，他們習慣于把自己的功能擴大化，不習慣隨著孩子的成長調(diào)整自己的行為界限。上幼兒園的孩子獨自在某個房間時，確實需要父母不時地過來關(guān)照一下，而一個初中生需要這樣的關(guān)照嗎？從這位母親的話中可以看到，她的擔心不過是孩子“萬一”做的那個事情，這個“萬一之事”可能是什么呢？玩游戲？和女同學聊天？上黃色網(wǎng)站？不管什么事，哪一種是需要突然推門進來解決的呢？ 喜歡越界的父母總是表現(xiàn)出對孩子的極度關(guān)心，事無巨細地關(guān)心，其實他眼里沒有孩子，他只是變相地表達了對孩子的不信任和不尊重。盡管都是打著“關(guān)愛”和“教育”的旗號，但傳遞的總是令人厭煩的氣息，孩子不會從中體會到愛和教育，只能體會到被侵犯。 有自尊的父母不會刻意去抓孩子的什么把柄，也會羞于面對孩子的窘迫。他要呵護孩子的面子，也不肯降低自己的修養(yǎng)，這樣的心境在父母和孩子間自然營造出合理的距離，開始得體地分離。 所謂“分離”，并不是慢慢放棄對孩子的關(guān)愛，而是慢慢調(diào)整關(guān)愛的方式。沒有哪個母親會明確地知道應(yīng)該從哪年哪月哪天哪件事上開始和孩子“分離”，就像她不會發(fā)現(xiàn)孩子哪年哪月哪天比她長得還高一樣。成長變化伴隨著孩子的每一天，分離也伴隨始終。 從孩子脫離母體開始，整個成長過程就是不斷的脫離：脫離乳房獨自吃飯，脫離懷抱獨立行走，脫離監(jiān)護單獨外出，脫離供養(yǎng)自己賺錢，脫離支配發(fā)展自我，脫離家庭組建另一個家庭——父母從第一親密者的角色中退出，讓位給孩子的伴侶和他自己的孩子，由“當事人”變成“局外人”，最后是父母走完人生旅程，徹底退出孩子的生活。 我們甚至可以這樣理解，成長和分離是對同一件事情的主次描述，成長說的是孩子的變化，分離說的是圍繞這種變化父母所做的角色重要性的調(diào)整。父母對孩子生活的參與程度逐步遞減，角色范圍一點點縮小，這樣才能給孩子的生活騰挪出空間。在健全的母子關(guān)系中，這是非常正常的心理的調(diào)整。 例如在女兒幼小時，幾乎所有的爸爸懷抱著可愛的女兒時，都會泛起醋意，想著將來哪個毛頭小子敢來搶走我的女兒，打斷他的腿！可當女兒20年后出落得亭亭玉立，和一個小伙子牽手親密時，被冷落一旁的當?shù)膮s會滿是欣慰，欣慰于女兒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人代替自己去愛女兒，自己可以少操心了。 哲學家弗洛姆是對母子關(guān)系解析得最好的思想家之一，他認為：“母愛的真正本質(zhì)是關(guān)心孩子的成長，也就是說，希望孩子與自己分離。這里體現(xiàn)了母愛與性愛的根本區(qū)別。在性愛中，本是分離的兩個人成為一體；在母愛中，本是一體的兩個人分離為二。母親必須容忍分離，而且必須希望和支持孩子與她分離。 正是在這一階段上，母愛成為一個至為困難的任務(wù)，它要求無私，要求能夠給予一切，而且除了所愛者的幸福以外一無所求。 也正是在這一階段上，許多母親未能完成母愛的任務(wù)。自戀、盛氣凌人、占有欲使婦女只有在孩子尚小時才能成為一個愛孩子的母親，愛幼小的孩子其實再容易不過了。而檢驗一個母親是否真正具有愛的能力，就看她是否愿意分離，并且在分離后繼續(xù)愛著。” 愛孩子還是愛控制孩子？ 不懂得分離的父母，即使孩子成年、結(jié)婚，也要努力保留住對孩子的控制。他們往往喜歡一邊事無巨細地包辦，一邊抱怨孩子的無能。這樣的家長，其潛意識并不想讓孩子獨立，他要讓自己在孩子的生活中顯得重要，于是會有意無意地制造孩子的不重要感。與其說他極愛孩子，不如說他極愛那種對孩子的全面把控，這種控制給他帶來的成就感和強大感，讓他對自己滿意。 有位年輕媽媽告訴我說，她的父母一直對她管得多管得嚴。比如她從小熱愛閱讀，愛看古典小說、歷史書籍，卻常常遭到父母的白眼和阻攔。他們希望她只看課本，認為看“閑書”沒用。到她現(xiàn)在成家且有了孩子，假期中偶然拿起本小說看看，她父親都會批評說，怎么不看專業(yè)書？看小說有啥用？這位讀者說，雖然知道父母愛她，但和父母相處的感覺卻是“覺得簡直是生活在地獄里”！ 沒有被包辦的人可能很難想象被過度包辦的痛苦。曾看到一個年輕女子的信件，最后的簽名是“一個絕望的人”。她在信中陳述了她媽媽無止境的包辦帶給她的痛苦，信是這樣寫的： 從小到大，無論什么事你總是沖在我前面，那些我應(yīng)該自己去做，或者我應(yīng)該學著去做的事情，你全部包辦了，卻又總是挑剔我，說我自理能力很差，甚至在別人面前說我這個做不好那個不會干。這導致我做什么都沒自信，結(jié)果確實是什么也做不好，于是你就更有理由沖在我前面。你一直用這樣極其殘忍甚至殘酷的方式對待我，我怎么可能不自卑？怎么可能有自理能力？怎么能學會和別人打交道？你為什么老是要沖到我前面？ 后果只有兩種：要么，我終于有一天不堪忍受，自殺了。要么，將來你老了，先我而去了，留下我一個人，不會燒飯，不會自己買衣服，不會討價還價，不會和人打交道，不會保護自己……最后悲慘地死去?？傊?，你是在往絕路上趕我！（原信中，女孩在此處用了二十多個感嘆號！） 父母如果固執(zhí)地霸占孩子的生命空間，孩子的世界只能狹小，甚至殘缺。前面那位被降為“閑人”的媽媽其實應(yīng)該感到慶幸，因為她的孩子尚小，且會反抗，敢于公開拒絕家長對他自由的侵犯，說明孩子體內(nèi)的“自我”還比較強大，他的世界還比較完整。 而這個女孩子敢于鼓起勇氣寫出這樣一封信，也是出于自救的本能。如果孩子對家長的操控完全麻木了，喪失了對“自我”邊界的守衛(wèi)，受到的傷害也許是致命的。 泛濫的母愛和泛濫的洪水一樣 有一次我聽一位心理專家談到一個剛做媽媽的年輕女子自殺的案例，他稱這個女子小周。小周工作穩(wěn)定，丈夫體面，家境殷實，父母對她也很好，又剛有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孩子，沒有人能想出來她為什么會自殺。最后，大家都歸因為產(chǎn)后抑郁，即這是個純生理問題。但心理專家不這樣認為，他間接認識小周的一個好友，對她的家庭生活細節(jié)有所了解，他的判斷是，產(chǎn)后抑郁只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根本上，小周是死于父母的過度包辦。 小周有一對極其喜歡包辦的父母，從小到大的包辦自不必說，上大學時她想報考離家很遠的學校，父母不同意，強迫她報考了離家只有兩小時火車車程的另一個城市的一所大學。在專業(yè)選擇上，小周當時對心理學很感興趣，父母說學金融吧，這方面我們有路子，可以給你找人安排工作。 小周當時極不情愿，父母就軟硬兼施地給她做思想工作，最后迫使小周就范。小周上大學后周末不愿回家，媽媽就每周乘火車去一趟女兒的學校，除了帶一大包吃的用的，還要帶去洗好的衣服床單等，然后再帶一大包臟衣服回家。畢業(yè)后工作是爸爸給找的，對象是父母幫助確定的，新房的所有家具，哪怕是一個廢紙簍都是媽媽給買來的，沒有小周自己插手的余地。 她結(jié)婚后，雖然家里鍋碗瓢盆一應(yīng)俱全，卻幾乎沒開過伙，都是在父母家吃。兩年后孩子出生，母親更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包辦了嬰兒的一切。不管小周干什么，媽媽都會說，看你笨手笨腳的，我來吧。小周經(jīng)常像個局外人似的看著媽媽給小孩穿衣、換尿布、洗澡，自己可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哺乳，其余幾乎沒有插手的余地。 小周一直睡眠不好，有了孩子后，半夜要起來喂幾次奶，媽媽覺得女兒太辛苦，就不讓小周晚上給孩子哺乳，代之以自己晚上起來幾次給孩子喂牛奶。滿月后，干脆把嬰兒抱到自己房間，說反正將來這個孩子是由我來帶，從現(xiàn)在開始讓他習慣和姥姥睡在一起。小孩過完百日后，小周快要上班了，媽媽要小周干脆給孩子斷奶，一心一意去工作。小周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徹底變成了旁觀者、局外人。就在要去上班的前一天，這個剛做了媽媽的年輕人打開窗戶，從高樓上跳了下去。 不忍心譴責小周父母，只想用這個悲傷的例子提醒家長，泛濫的母愛和泛濫的洪水一樣，已不是河床里奔流的能量，而是破壞力和災(zāi)難了。真愛孩子的父母不會一味放縱自己的感覺，懂得適時約束自己。自我滿足感上欠缺一些，也許才是對孩子更好的疼愛。 媒體報道一位媽媽陪兒子睡到19歲，甚至孩子上大學到另一個城市后，媽媽辭職到大學附近租房子來陪兒子，理由是兒子離不開她。人們對這位媽媽多有批評，網(wǎng)上甚至有人猜測這位媽媽是否有亂倫傾向，或至少是“精神亂倫”。 亂倫之說我倒不十分相信，這個問題上，我贊成心理學家阿德勒對類似問題的觀點：俄狄浦斯情結(jié)是由于教育錯誤所造成的人工產(chǎn)品。我們不需要假設(shè)由遺傳得來的亂倫本能，也不必想象，這種變態(tài)的本源和性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所以我寧可相信這位媽媽的做法，是由于教育上的蒙昧和人性中的自私所致。而且這種蒙昧和學歷無關(guān)，在當代生活背景下，它是自然天性退化的后果。 現(xiàn)在越來越明顯的一個社會問題是，父母在孩子年幼時不肯和孩子親近，把孩子扔給老人或保姆，理由是要賺更多的錢，給孩子創(chuàng)造更好的生活條件?；蛘呤敲孕拍撤N冷酷的“育兒經(jīng)”，比如“挫折教育”、“孩子不能多抱”、“哭聲免疫法”等育兒邪教，故意不和孩子親近，任由幼小的孩子哭泣悲傷，美其名曰培養(yǎng)獨立性。 這些錯誤認識使母子間喪失早期的親密接觸機會，沒有建立起暢通的理解渠道，彼此理解就變得困難。待孩子成年后，父母往往是一方面對當初冷落孩子的做法感到后悔，有強烈的補償心理，生硬地要塞給孩子很多東西；另一方面又有討債心理，希望孩子回報自己的付出，聽話并且和自己親近。而孩子又不可能配合得很好，于是摩擦不斷。顛倒的親密順序，讓母子雙方都感覺困惑。 出于愛收回展開的手 阿德勒還在他的書中舉過一個例子，一個75歲農(nóng)婦，她的兒子在50歲的時候還與她住在一起。兩人同時得了肺炎，母親活下來了，兒子卻死了。當母親得知兒子的死訊時，悲傷地說：“我早就知道我沒法把這個孩子帶大的。”這位母親覺得自己要對孩子的一生負責，從來沒打算使他成為獨立的社會人。我們開始明白，如果母親未能擴展她的孩子與其他人的聯(lián)系，未能引導他與生活中其他人平等地合作，那么她犯了多么嚴重的錯誤！ 現(xiàn)在社會上有一種“啃老”現(xiàn)象，不少年輕人大學畢業(yè)后不去找工作，或是結(jié)婚了還事事依賴父母，不僅經(jīng)濟上不能獨立，心理上也離不開奶嘴。批評者的矛頭總是指向年輕人，認為他們之所以“啃老”，是出于懶惰和不思進取，甚至有人提議要通過立法來禁止“啃老”。這種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子女的做法并不公平。孤立地對年輕人進行道德否定，使人們無法看清問題的真正根源，也無法找到解決的出路。 自己會走路的人，誰愿意被人天天攙著走？如果能自立，誰愿意一直被父母供養(yǎng)？“啃老族”在本該蓬勃發(fā)展的年齡卻出現(xiàn)意志癱瘓，這種狀態(tài)和他們的成長史脫不了干系。曾接觸過一些“啃老”的年輕人，他們的成長總是驚人的相似，那就是父母很少有分離意識，一直包辦，不肯讓孩子獨立；與此同時，又一直對孩子的種種不能獨立充滿指責和鄙視。孩子在不知所措中慢慢變得惰性十足并且厚臉皮，最終罹患自尊缺乏癥和精神侏儒癥。 出于愛收回展開的手，并且作為贈予者保持著羞愧之心，這乃是最艱難的事了?！边@道難題在當代社會中，更有賴于通過文化進化獲得良好的第二稟性而完成。 愛孩子但不能丟失自己 防止過度干擾孩子的生活，除了樹立相關(guān)意識，另一個重要辦法是母親應(yīng)該發(fā)展自己的事業(yè)和愛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好。 全心全意關(guān)愛孩子，并不意味著需要丟失自己。愛孩子的媽媽也可以穿得漂亮，吃得優(yōu)雅，玩得愉快。如果一個母親除了工作或家務(wù)沒有其他愛好，沒有朋友，不愛逛街、不愛看書、不打麻將，不懂時尚，那么很可能她的唯一愛好就是全面參與孩子的生活，這會使得分離變得分外困難。 不愿分離的媽媽往往會以一個苦情媽媽的形象出現(xiàn)，從年輕到老都活得苦兮兮的，這會讓孩子難過和歉疚，對他的成長和幸福并沒有好處。所以，不要做苦行僧式的媽媽，要做享受人生的媽媽。只有媽媽活得幸?？鞓?，孩子才能真正幸?？鞓?。 作為已成年的子女，為避免父母對自己的過度包辦，參加工作后就應(yīng)盡量獨立生活，成家后更應(yīng)該避免和父母住在一起。不要對父母心存依賴，也不要被“孝”或“不孝”的繩索捆住。要堅定地拒絕父母跨界，但要溫和地抵抗。 遇到父母無端的干涉時，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好好和父母溝通，如果無法溝通，就一笑了之，說句“媽媽你說得對，我知道了”，然后讓父母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自己該怎樣干還怎樣干，堅持進行“非暴力抵抗”。忍不住時，偶爾頂撞父母一句、吵一架，不是什么問題，但盡量不頂撞，不吵架。 自己要牢記的是：父母沒有惡意，只是做事不妥，天下沒有完美父母，我的父母也可以有缺點。這樣想來，自己的心就拓寬了。 愛包辦的父母，最初遇到孩子的“獨立戰(zhàn)爭”時，會悲傷和不適，但從一個較長的時間段來看，肯定是欣慰的，畢竟絕大多數(shù)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得幸福。如果他們看到你離開他們也過得不錯，就會慢慢適應(yīng)這種變化，并慢慢悟到母愛是個逐漸分離的過程這個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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