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饞書及兩同

 彪o9omou63zm0z 2017-07-13
 饞書
— 羅隱
○《讒書》序
《讒書》者何?江東羅生所著之書也。生少時自道有言語,及來京師七年,寒饑相接,殆不以似尋常人。丁亥年春正月,取其所為書詆之曰:“他人用是以為榮,而予用是以為辱。他人用是以富貴,而予用是以困窮。茍如是,予之舊乃自讒耳?!蹦吭弧蹲嫊贰?
卷軸無多少,編次無前後,有可以讒者則讒之,亦多言之一派也。而今而後,有誚予以嘩自矜者,則對曰:“不能學(xué)揚子云寂寞以誑人。”

讒書卷第一
○風(fēng)雨對
風(fēng)雨雪霜,天地之所權(quán)也。山川藪澤,鬼神之所伏也。故風(fēng)雨不時,則歲有饑饉。雪霜不時,則人有疾病。然後禱山川藪澤以致之,則風(fēng)雨雪霜,果為鬼神所有也明矣。得非天之高,不可以自理,而寄之山川。地之厚,不可以自運,而憑之鬼神。
茍祭祀不時則饑饉作,報應(yīng)不至則疾病生。是鬼神用天地之權(quán)也,而風(fēng)雨雪霜為牛羊之本矣。復(fù)何歲時為,復(fù)何人民為,是以大道不旁出,懼其弄也。大政不問下,懼其偷也。夫欲何言。

○蒙叟遺志
上帝既剖混沌氏,以支節(jié)為山岳,以腸胃為江河。一旦,慮其掀然而興,則下無生類矣。於是孕銅鐵於山岳,滓魚鹽於江河。俾後人攻取之,且將以苦混沌之靈,而致其必不起也。
嗚呼!混沌氏則不起,而人力殫焉。

○三帝所長
堯之時,民樸不可語,故堯舍其子而教之。澤未周而堯落,舜嗣堯理,跡堯以化之。澤既周而南狩,丹與均果位於民間。是化存於外者也。夏後氏得帝位,而百姓已偷。遂教其子,是由內(nèi)而及外者也。
然化於外者,以土階之卑,茅茨之淺,而聲響相接焉?;秲?nèi)者,有宮室焉,溝洫焉,而威則日嚴(yán)矣。是以土階之際萬民親,宮室之後萬民畏。

○秋蟲賦
秋蟲,蜘蛛也。致身網(wǎng)羅間,實腹亦網(wǎng)羅間。愚感其理有得喪,因以言賦之曰:
物之小兮,迎網(wǎng)而斃。物之大兮,兼網(wǎng)而逝。網(wǎng)也者,繩其小而不繩其大。吾不知爾身之危兮,腹之餒兮。吁!

○解武丁夢
商之道削也,武丁嗣之,且懼祖宗所傳,圮壞於我,祈於人則無以為質(zhì),禱於家則不知天之歷數(shù)。厥有左右,民心不歸,然後念胥靡之可升,且欲致於非常,而出於不測也。乃用假夢徵象,以活商命。
嗚呼!歷數(shù)將去也,人心將解也,說復(fù)安能維之者哉?武丁以下民之畏天命也,故設(shè)權(quán)以復(fù)之。唯圣能神,何夢之有!

○救夏商二帝
夏之癸,商之辛,雖童子婦人,皆知其為理矣。然不知皆當(dāng)其時則受其弊,居其後則賴其名。
夫能極善惡之名,皆教化之一端也。善者俾人慕之,惡者俾人懼之。慕之者必俟其力有馀,懼之者雖寢食不忘之也。癸與辛,所謂死其身以穴過者也,極其名以橫惡者也。故千載之後,百王有聞其名者,必縮項掩耳。聞堯舜者,必氣躍心跳。慕之名與懼之名顯然矣。
而慕之者未必能及,懼之者庶幾至焉。是故堯舜以仁圣法天,而桀紂以殘暴為助。

○題神羊圖
堯之庭有神羊,以觸不正者。後人圖形像,必使頭角怪異,以表神圣物。
噫!堯之羊,亦由今之羊也。但以上世淳樸未去,故雖人與獸,皆得相指令。及淳樸銷壞,則羊有貪很性,人有刲割心。有貪很性,則崇軒大廈,不能駐其足矣。有刲割心,則雖邪與佞,不能舉其角矣。
是以堯之羊,亦猶今之羊也。貪很搖其正性,刀匕制其初心,故不能觸阿諛矣。

○伊尹有言
唐虞氏以傳授得天下,而猶用和、仲、稷、契,以醞釀風(fēng)俗。堙洪水,服四罪,然後垂衣裳而已,百姓飲食而已,亦時之未漓,非天獨生唐虞之能理也。及商湯氏以鳴條誓,放桀於南巢。揖遜既異,渾樸亦壞。伊尹放太甲,立太甲,則臣下有權(quán),始於是矣,而曰恥君之不及堯舜。
嗚呼!商湯氏之取,非唐虞氏之取也。商湯氏之時,非唐虞氏之時也。商湯氏之百姓,非唐虞氏之百姓也。商湯氏之臣,非唐虞氏之和仲稷契也。伊尹不恥其身不及和仲稷契,而恥君之不及堯舜,在致君之誠則極矣,而勵已之事何如耳。惜哉!

○后雪賦
鄒生閱相如之詞,呀然解頤曰:“善則善矣,猶有所遺?!绷和鯇倬朴矗骸拔┩跎偎?,茍有獨見,吾當(dāng)考之。”生曰:“若夫瑩凈之姿,輕明之質(zhì),風(fēng)雅交證,方圓間出。臣萬分之中,無相如之言。所見者藩溷槍吹,腐敗掀空。雪不斂片,飄飄在中。污穢所宗,馬牛所避。下下高高,雪為之積。至若漲鹽池之水,屹銅山之巔,觸類而生,不可殫言。臣所以惡其不擇地而下,然後浼潔白之性焉。”
梁王詠嘆斯久,撤去樽酒。相如竦然,再拜稽首:“若臣所為,適彰孤陋。敬服斯文,請事良友?!?

○敘二狂生
禰正平、阮嗣宗生於漢晉間,其為當(dāng)時禮法家惋者多矣。
然二子豈天使為之哉?夫漢之衰也,君若客旅,臣若豹虎。晉之弊也,風(fēng)流蘊藉,雍容閑暇。茍二子氣下於物,則謂之非才。氣高於人,則謂之陵我,是人難事也。張口掉舌,則謂之訕謗。俯首避事,則謂之詭隨,是時難事也。
夫如是,則漢之祚殲於外,晉之祚縮於中,故天必降變以應(yīng)之。二子應(yīng)天變者也,或號啕焉,或慟哭焉。斯甚於風(fēng)雨雪霜已,故泣軍門者謂皇皇而無主,嘆廣武者思沛上之英雄。

○吳宮遺事
越心未平,而夫差有憂色。一旦復(fù)筑臺於姑蘇之左,俾參政事者以聽百姓之疾苦焉,以察四方之兵革焉。
一之日,視之以伍員,未三四級,且奏曰:“王之民饑矣,王之兵疲矣,王之國危矣?!狈虿畈粣?,俾嚭以代焉。畢九層而不奏,且倡曰:“四國畏王,百姓歌王,彼員者欺王。”員曰:“彼徒欲其身之亟高,固不暇為王之視也,亦不為百姓謀也。豈臣之欺乎?”王賜員死,而嚭用事。
明年,越入?yún)恰?

○本農(nóng)
有覆於上者如天,載於下者如地,而百姓不之知。有恩信及一物,教化及一夫,民則歸之。其猶旱歲與豐年也。
豐年之民,不知甘雨柔風(fēng)之力,不知生育長養(yǎng)之仁,而曰我耕作以時,倉廩以實。旱歲之民,則野枯苗縮,然後決川以灌之。是一川之仁,深於四時也明矣。
所以鄭國哭子產(chǎn)三月,而魯人不敬仲尼。

讒書卷第二

○丹商非不肖
理天下者,必曰陶唐氏,必曰有虞氏。嗣天下者,必曰無若丹朱,無若商均。是唐虞為圣君,丹商為不肖矣。天下知丹商之不肖,而不知丹商之為不肖,不在於丹商也,不知陶虞用丹商於不肖也。
夫陶、虞之理,大無不周,幽無不照,遠(yuǎn)無不被。茍不能肖其子,而天下可以肖乎?自家而國者,又如是乎?蓋陶虞欲推大器於公共,故先以不肖之名廢之,然後俾家不自我而家,而子不自我而子。不在丹商之肖與不肖矣,不欲丹商之蒙不肖之名於後也。其肖也,我既廢之矣,其不肖也,不凌逼於人。是陶虞之心,示後代以公共。仲尼不泄其旨者,將以正陶虞之教耳。而猶湯放桀,武王伐紂焉。

○英雄之言
物之所以有韜晦者,防乎盜也。故人亦然。夫盜亦人也,冠履焉,衣服焉。其所以異者,退讓之心,貞廉之節(jié),不恒其性耳。視玉帛而取者,則曰牽於寒饑。視國家而取者,則曰救彼涂炭。牽於寒饑者,無得而言矣。救彼涂炭者,則宜以百姓心為心。而西劉則曰居宜如是,楚籍則曰可取而代。
噫!彼必?zé)o退讓之心,貞廉之節(jié),蓋以視其靡曼驕崇,然後生其謀耳。為英雄者猶若是,況常人乎?是以峻宇逸游,不為人之所窺者鮮矣。

○圣人理亂
周公之生也天下理,仲尼之生天下亂。周公圣人也,仲尼亦圣人也。豈圣人出,天下有濟(jì)不濟(jì)者乎?
夫周公席文武之教,居叔父之尊,而天又以圣人之道屬之,是位勝其道,天下不得不理也。仲尼之生也,源流梗絕,周室衰替,而天以圣人之道屬於旅人,是位不勝其道,天下不得不亂也。位勝其道者,以之尊,以之顯,以之躋康莊,以之致富壽。位不勝其道者,泣焉嘆焉,圍焉厄焉。
天所以達(dá)周公於理也,故相之於前,窮仲尼於亂也,故廟之於後。

○莊周氏弟子
莊周氏以其術(shù)大於楚魯之間,聞?wù)呓詷芬詮闹?,而未有以嘗之。
一日,無將特舉其族以學(xué)焉。及其門,而周戒之曰:“視物如傷者謂之仁,極時而行者謂之義,尊上愛下者謂之禮,識機(jī)知變者謂之智,風(fēng)雨不渝者謂之信。茍去是五者,則吾之堂可躋,室可窺矣?!睙o將跪而受其教。一年二年而仁義喪,三年四年而禮智薄。五年六年而五常盡,七年其骨肉雖土木之不如也。周曰:“吾術(shù)盡?!?
於是無將以化其族。其族聚而謀曰:“吾族儒也,魯人以儒為宗。今周之教,舍五常以成其名,棄骨月而崇其術(shù)。茍吾復(fù)從之。殆絕人倫之法矣?!膘妒侨o將而歸魯。魯人聞?wù)撸嗟靡詫嬈渲?。故周之著書擯斥儒學(xué),而儒者亦不愿為其弟子焉。

○雜說
璧之與瓦礫,其為等差,不俟言而知之矣。然珪璧者,雖絲粟玷纇,人必見之,以其為有用之累也。為瓦礫者,雖阜積甃盈,人不疵其質(zhì)者,知其不能傷無用之性也。是以有用者絲粟之過,得以為跡。無用者具體之惡,不以為非。亦猶鏡之於水,水之於物也。泓然而可以照,鏡之於物亦照也。二者以無情於外,故委照者不疑其丑好焉。不知水之性也柔而婉,鏡之性也剛而健。柔而婉者有時而動,故委照者或搖蕩可移。剛而健者非闕裂不能易其明,故委照者亦得保其質(zhì)。

○龍之靈
龍之所以能靈者,水也。涓然而取,霈然而神。
天之於萬物,必職於下以成功。而龍之職水也,不取於下,則無以健其用,不神於上,則無以靈其職。茍或涸一川然後潤下,涸一澤然後齊物,不惟濡及首尾,利未及施,而魚鱉已敝矣。故龍之取也寡。

○子高之讓
有挈其大而舉其高以授人者,彼則曰隘矣哉。挈而舉者曰:“以吾所得之廣大,曾不若彼人之心,又安可以施於彼乎?”於是退而悸栗,不敢以所得為有。
伯成子高讓禹者,非所以小黃屋之尊也。夫安九州之大,據(jù)兆人之上,身得意遂,動適在我,鮮有不以荒怠自放者。子高且欲狹禹之心,而謹(jǐn)其取也,故讓之,厥後有卑宮菲食之政。

○說天雞
狙氏子不得父術(shù),而得雞之性焉。其畜養(yǎng)者,冠距不舉,毛羽不彰,兀然若無飲啄意。洎見敵則他雞之雄也,伺晨則他雞之先也,故謂之天雞。
狙氏死,傳其術(shù)於子焉。且反先人之道,非毛羽彩錯、觜距銛利者,不與其棲,無復(fù)向時伺晨之儔,見敵之勇。峨冠高步,飲啄而已。吁!道之壞也有是夫。
◎蘇季子
(原闕)

○惟岳降神解
幽乎理者神也,顯乎用者人也。茍易其所,同為怪妖。非仲尼之所言也,《三百篇》亦刪於仲尼,而岳降申甫不刪者,豈仲尼之前則其事信,仲尼之後則其事妖?茍如是,則夔龍稷契而下,有相其君、輔其主以致理者,皆神降也,人何有哉?是必以國之興也聽於人,亡也聽於神。
當(dāng)申甫時,天下雖理,詩人知周道已亡,故婉其旨以垂文。仲尼不刪者,欲以顯詩人之旨。茍不爾,則子不語怪,出於圣人也,不出於圣人也?未可知。

◎忠孝廉潔
(原闕)

○疑鳳臺
秦穆公女以吹簫降簫史於臺上,後乘鳳凰而去,名其地曰鳳臺。
吁!神仟不可以伎致,鳳鳥不可以意求。伎可致也,則黃帝不當(dāng)有崆峒之學(xué)。意可求也,則仲尼不當(dāng)有不至之嘆。吾知其得志於逋逸間,而秦諱之不書。遂強(qiáng)鳳以神,強(qiáng)臺以名,然後絕其顧念之心。今江漢間復(fù)有史之跡,是愚夫愚婦淫其所以得矣。
嗚乎!上行下效,信而有證。故秦之道,竟施於妄矣。

讒書卷第三

○屏賦
惟屏者何?俾蕃侯家,作道堙厄,為庭齒牙。爾質(zhì)既然,爾功奚取,迫若蒙蔽,屹非裨補。主也勿覿,賓也如仇。賓主墻面,職爾之由。吳任太宰,國始無人。楚委靳尚,斥逐忠臣。何反道而背德,與枉理而全身。爾之所憑,亦孔之丑。列我們閫,生我妍不。既內(nèi)外俱喪,須是非相糾。
屏尚如此,人兮何知!在共門兮惡直道,處其位兮無所施。阮何情而泣路,墨何事而悲絲。麟兮何嘆,鳳兮何為。吾所以凄惋者在斯。

○秦始皇意
秦法之於典墳,其酷也甚矣。由天文術(shù)數(shù)者,則不與焉。而《易》復(fù)從而免。
噫!術(shù)數(shù)者未易知,而秦是以全《易》者,其有旨哉?夫《易》,肇於羲皇,演於姬昌,申於素王。其為書則百家九流之先,其造作者則百王之祖。其理則上下天地,出沒鬼神。有春秋焉,有詩書禮樂焉。開辟以來,舉一物而言皆貫之。秦始皇通三圣之妙鍵,(闕)故假術(shù)以言,亦將欲(闕)圣人之旨乎?
以是亹亹無道,而至滅亡者,豈天下欲秦見造化之心乎?嗚乎!言之於三代已前,秦則可以理遣。言之於戰(zhàn)國之後,秦則為我罪人。

○婦人之仁
漢祖得天下,而良平之功不少焉。吾觀留侯破家以讎韓,曲逆束身以歸漢,則有為之用,先見之明,又何以加焉!史遷則曰張良若女子,而陳平美好,是皆婦人之仁也。外柔而內(nèi)狡氣陰而志忍,非狡與忍,則無以成大名。無他,柔弱之理然也。
嗚乎!用其似婦人女子者猶若是,況真用婦人之言哉!不得不畏。

○道不在人
道所以達(dá)天下,亦所以窮天下,雖昆蟲草木,皆被之矣。故天知道不能自作,然後授之以時。時也者機(jī)也,在天為四氣,在地為五行,在人為寵辱、憂懼、通厄之?dāng)?shù)。故窮不可以去道,文王拘也,王於周。道不可以無時,仲尼毀也,垂其教。彼圣人者,豈違道而戾物乎?在乎時與不時耳。
是以道為人困,而時奪天功。衛(wèi)鶴得而乘軒,魯麟失而傷足。

○市儺
儺之為名,著於時令矣。自宮禁至於下俚,皆得以逐災(zāi)邪而驅(qū)疫癘。故都會惡少年,則以是時鳥獸其形容,皮革其面目,丐乞於市肆間,乃有以金帛應(yīng)之者。
吁!是雖假鳥獸以為名,其固為人矣。復(fù)安有為人者則不得人之金帛,為鳥獸者則可以得人之金帛乎?豈以鳥獸無知,而假之則不愧也,以人則識廉恥,而取之則愧焉。嗚乎!

○君子之位
祿于道,任于位,權(quán)也。食于智,爵于用,職也。祿不在道,任不在位,雖圣人不能闡至明;智不得食,用不及爵,雖忠烈不能蹈湯火。
先王之所以張軒冕之位者,行其道耳,不以為貴。大舜不得位,則歷山一耕夫耳;不聞一耕夫能剪四兇而進(jìn)八元。呂望不得位,則棘津一窮叟耳;不聞一窮叟能取獨夫而王周業(yè)。故勇可持虎,虎不至則不如怯;力能扛鼎,鼎不見則不如羸。
噫!棲棲而死者何人?養(yǎng)浩然之氣者誰氏?

○荊巫
荊楚人淫祀者舊矣。有巫頗聞於鄉(xiāng)閭,其初為人祀也,筵席尋常,歌迎舞將,祈疾者健起,祈歲者豐穰。其後為人祀也,羊豬鮮肥,清酤滿卮,祈疾得死,祈歲得饑。里人忿焉,而思之未得。
適有言者曰:“吾昔游其家也,其家無甚累。故為人祀,誠心罄乎中,而福亦應(yīng)乎外,其胙必散之。其後男女蕃息焉,衣食廣大焉。故為人祀,誠不得罄於中,而神亦不歆乎外,其胙且入其家。是人非前圣而後愚,蓋牽於心而不暇及人耳?!币砸晃子眯纳袪?,況異於是者乎?


○蟋蟀詩
頑飔斃芳,吹愁夕長。屑戍有動,歌離吊夢。如訴如言,緒引虛寬。周隙伺榻,繁咽夤緣。
范睡蟬老,冠峨緌好。不冠不緌,爾奚以悲。蚊蚋有毒,食人肌肉。蒼蠅多端,黑白偷安。
爾也出處,物兮莫累。壞舍啼衰,虛堂泣曙。勿徇喧嘩,鼠豈無牙。勿學(xué)萋菲,垣亦有耳。
危條槁飛,抽恨咿咿。別帳缸冷,柔魂不定。美人在何,夜影流波。與子佇立,裴回思多。

○三閭大夫意
原出自楚,而又仕懷王朝。雖放逐江湖間,未必有腹江魚意。及發(fā)憔悴,述《離騷》,非所以顧望逗遛,抑由禮樂去楚,不得不悲吟嘆息。
夫禮樂不在朝廷,則在山野。茍有合乎道者,則楚之政未亡,楚之靈未去。原在朝有秉忠履直之過,是上無文書矣。在野有揚波歠醨之難,是下無禮矣。朝無禮樂,則證諸野。野無禮樂,則楚之政不歸,楚之靈不食。原忠臣也,楚存與存,楚亡與亡。於是乎死非所怨,時也。嗚乎!

○畏名
了者與瞍者語於暗。其辟是非,正興替,雖君臣父子之間,未嘗以墻壁為慮。一童子進(jìn)燭,則瞍者猶舊,而了者噤不得呻。豈其人心有異同,蓋牽乎視瞻故也。是以退幽谷則思行道,入朝市則未有不畏人。吁!

○三叔碑
肉以視物者猛獸也,竊人之財者盜也。一夫奮則獸佚,一犬吠則盜奔。非其力之不任,惡夫機(jī)在後也。
當(dāng)周公攝政時,三叔流謗。故辟之囚之黜之,然後以相孺子。洎召公不悅,則引商之卿佐以告之。彼三叔者固不知公之志矣,而召公豈亦不知乎?茍不知,則三叔可殺,而召公不可殺乎?是周公之心可疑矣。向非三叔,則成王不得為天子,周公不得為圣人。愚美夫三叔之機(jī)在前也,故碑。

○天機(jī)
善而福,不善而災(zāi),天之道也。用則行,不用則否,人之道也。天道之反,有水旱殘賊之事。人道之反,有詭譎權(quán)詐之事。是八者謂之機(jī)也。機(jī)者,蓋天道人道一變耳,非所以悠久也。
茍?zhí)鞜o機(jī)也,則當(dāng)善而福,不善而災(zāi),又安得饑夷齊而飽盜跖?茍人無機(jī)也,則當(dāng)用則行,不用則否,又何必拜陽貨而劫衛(wèi)使?是圣人之變合於其天者,不得已而有也。故曰機(jī)。

讒書卷第四

○辯害
虎豹之為害也,則焚山不顧野人之菽粟。蛟蜃之為害也,則絕流不顧漁人之釣網(wǎng)。其所全者大,所去者小也。順大道而行者,救天下者也。盡規(guī)矩而進(jìn)者,全禮義者也。權(quán)濟(jì)天下,而君臣立。上下正,然後禮義生焉。力不能濟(jì)於用,而君臣上下之不正,雖抱空器,奚所施設(shè)。
是以佐盟津之師,焚山絕流者也??垴R而諫,計菽粟而顧釣網(wǎng)者也。於戲!

○齊叟事
齊叟籍其業(yè)於沃衍之野,更子弟以主之。歲無水旱之害,無螟螣之患,而所入或有眾寡焉。叟曰:“豈吾之不信也如是。彼鄰嫗者,始衣食於吾家。今雖外居,猶吾之家隸也?!辟露矫弦运藕蜊抛又L者。及將獲,農(nóng)戶輒揮田具擊孟逐之。嫗告孟以不直。叟抶孟,以仲代焉,農(nóng)戶不之罪。及仲之為也復(fù)然。嫗亦以仲之不直告。叟復(fù)抶仲而用季。
將行,有言曰:“叟之農(nóng)戶未嘗如是之悖。自嫗督制後,孟與仲皆為擊逐。今茍存嫗,不唯基址之不留,而叟之子弟逐未艾也。”叟醒然而怒,逐嫗而復(fù)孟仲之職,其秋如舊,則前之謀悖者果嫗也,而農(nóng)戶何能。

○槎客喻
乘槎者既出君平之門,有問者曰:“彼河之流,彼天之高,宛宛轉(zhuǎn)轉(zhuǎn),昏昏浩浩。有怪有靈,時顛時倒。而子浮泛其間,能不手足之駭,神魂之掉者乎?”
對曰:“是槎也,吾三年熟其往來矣。所慮者吾壽命之不知也。不廢槎之不安而不返人間也。及乘之,波浪激射,云日氣候,黯然而昏,曤然而晝。乍拓而傍,乍蕩而驟?;蚵淙缈?,或觸如斗。茫洋乎不知槎之所從者不一也,吾心未嘗為之動。心一動,則手足不能制矣。”不在洪流,則槁木之為患也。茍人能安其所處而不自亂,吾未見其有顛越之心也。

○漢武山呼
人之性,未有生而侈縱者。茍非其正,則人能壞之,事能壞之,物能壞之。雖貴賤則殊,及其壞一也。前後左右之諛佞者,人壞之也。窮游極觀者,事壞之也。發(fā)於感悟者,物壞之也。是三者有一於是,則為國之大蠹。
孝武承富庶之後,聽左右之說。窮游觀之靡,乃東封焉。蓋所以祈其身而不祈其歲時也。由是萬歲之聲,發(fā)於感悟。然後逾遼越海,勞師弊俗,以至於百姓困窮者,東山萬歲之聲也。以一山之聲猶若是,況千口萬舌乎?是以東封之呼,不得以為祥,而為英主之不幸。

○木偶人
漢祖之圍平城也,陳平以木女解之。其後徐之境以雕木為戲,丹雘之,衣服之,雖獰猛勇態(tài),皆不易其身也。是以後人其言木偶者,必以徐為宗。
嘗過留,留即張良所封也。平與良皆位至丞相,是宜俱以所習(xí)漬於風(fēng)俗。良以絕粒不反,今留無復(fù)絕粒者。而平之木偶,往往有之。其剞劂移人也如是。

○市賦
齊侯幸晏子所止,引目長視曰:“彼也何哉?如蜂如蟻,萬貨叢集,百工填委,紛紛汨汨,胡可勝紀(jì)?!?
嬰曰:“臣以敝廬在此,聞於此,見於此,其名為市。若乃羲軒以前,臣不得言。義軒以後,臣知其故。先己後人,惟賄與賂。非信義之所約束,非法令之所禁錮。市之邊,無近無遠(yuǎn)。市之聚,無早無晚。貨盈則盈,貨散則散。賢愚并貨,善惡相混。物或戾時,雖是亦非。工如善事,雖賤必貴。參雜胡越,奔走孩稚。扶策而來,挈提而至。剞厥形狀,虧墁口鼻。童頂而跣,亸肩而帔。兼之以耆艾,繼之以諧戲。誰有帳籍,詎假文字。蜀桑萬畝,吳蠶萬機(jī)。及此而耗,繄何所之。東海魚鹽,南海寶貝,及此而耗,其誰主宰。君勿謂乎市無技,歌咽舞腰,賤則委地,貴則凌霄。君勿謂乎市無門,可南可北,陰陽迭用。人之消息,市之眾,不可以言,或有神仙。市之雜,不可以測,或容交界賊。舍之則君子不得已之玩好,撓之則小人不得已之衣食?!?
公曰:“始先生踴屨之譏,革寡人之非。今先生以交易進(jìn)退,寡人之蒙昧。彼主之者魁帥,張之者駔儈。吾知之矣。謹(jǐn)以從政,庶無尢悔。”

○越婦言
買臣之貴也,不忍其去妻。筑室以居之,分衣食以活之,亦仁者之心也。
一旦去妻言於買臣之近侍曰:“吾秉箕帚於翁子左右者有年矣。每念饑寒勤苦時節(jié),見翁子之志,何嘗不言通達(dá)後,以匡國致君為已任,以安民濟(jì)物為心期。而吾不幸離翁子左右者亦有年矣。翁子果通達(dá)矣,天子疏爵以命之,衣錦以晝之,斯亦極矣。而向所言者,蔑然無聞。豈四方無事使之然耶?豈急於富貴未暇度者耶?以吾觀之,矜於一婦人則可矣。其他未之見也,又安可食其食?”乃閉氣而死。

○悲二羽
舞鏡之禽,墮洲之翠,南方之所珍也,而工簪珥者以為容。雖犀象之遠(yuǎn),金玉之貴,必以間之。及舉宮而飾,傾都而市,金玉犀象之不暇給,而二羽之用曾不銖兩焉。
蓋以羽之輕而金玉犀象之重,茍發(fā)其顏色則可,而較其進(jìn)則不可也。所悲者,舞鏡之時,墮洲之日爾。

○善惡須人
善不能自善,人善之然後為善。惡不能自惡,人惡之然後為惡。善惡之成,蓋視其所適而已。用其正也則君子,用其不正也則小人。
君子小人,寧有面貌哉?比干之生也,與人無異。費無極之生也,亦與人無異。比干之方為諫諍,無極之言為毀佞。彼所出者皆言也,比干之言,非不善也,以不用故,善不能自善。無極之言,非不惡也,以可入故,惡得而為惡。譬剛勁之於朽蠹也,剛勁者以不得地而屈折,朽蠹者幸蟠癭而入焉。其不可任也如是。

○秦之鹿
世言秦鹿去而天下逐,是鹿為圣人器也,信焉。
夫周德東耗,秦以力取諸侯,雖百姓欲從,而秦未嘗有意。故為秦者反天下之歸,則五十年曠其數(shù)以逐人,而秦不得與其下,復(fù)焉謂逐其鹿。鹿不在圣人器,而逐之者逐秦耳。秦實鹿焉。六都傾潰,睥睨無已。奔勁足踐我黔庶,觡利穎觝我《詩》、《書》,彼非鹿而何?
嗚乎!去道與德也,獸焉,不獨秦。

○梅先生碑
漢成帝時,綱紐頹圮,先生以書諫天子者再三。夫火政雖去,而劍履間健者猶數(shù)百位,尚不能為國家出力以斷佞臣頭,復(fù)何南昌故吏憤憤於其下,得非南昌遠(yuǎn)地也?尉下僚也?茍觸天子網(wǎng),突幸臣牙,止於殛一狂人,噬一單族而已。彼公卿大夫,有生殺喜怒之任,有朋黨蕃衍之大。至於出一言,作一事,必與妻子謀。茍不便其家,雖妾人婢子,亦攖挽相制,而況親戚乎?況骨月乎?故雖有憂社稷心,亦噤而不吐也。
嗚乎!寵祿所以勸功,而位大者不語朝廷事。是知天下有道,則正人在上。天下無道,則正人在下。
余讀先生書,未嘗不為漢朝公卿恨。今南游,復(fù)過先生里。吁!何為道之多也。遂碑以吊之。

○二工人語
吳之建報恩寺也,塑一神於門,土工與木工互不相可。木人欲虛其內(nèi),窗其外,開通七竅,以應(yīng)胸藏,俾他日靈圣,用神吾工。土人以為不可。神尚潔也,通七竅,應(yīng)胸藏,必有塵滓之物,點入其中,不若吾立塊而瞪,不通關(guān)竅。設(shè)無靈,何減於吾?木人不可,遂偶建焉。立塊者竟無所聞,通竅者至今為人禍福。
讒書卷第五

○書馬嵬驛
天寶中,逆胡用事,鑾輿西幸,貴妃死於馬嵬驛。臣在草野間,得本朝書讀,未嘗不恨生不得批虜顙,以快天子意。今復(fù)百馀年後,右軾邊隴,裘莽平遠(yuǎn),發(fā)人宿憤。
然明皇帝時,天下太平矣,卒有寵僭之咎,不足之恨者,何耶?夫水旱兵革,天之?dāng)?shù)也。必出圣人之代,以其上瀆社稷,下困黎民,非圣人不足以當(dāng)其數(shù)。故堯之水,湯之旱,而元宗兵革焉。

○投知書
某去年秋,嘗所以為文兩通上獻(xiàn),其貴賤之相遠(yuǎn),崖谷之相懸,且不啻千里,故罪戮之與憫嗟,不可得而知也。由是卑拆慚蹙,若不自容者,以至於今。
然竊念理世之具,在乎文質(zhì)。質(zhì)去則文必隨之,茍未去,則明天子未有不愛才,賢左右未有不汲善者。故漢武因一鷹犬吏而子虛用,孝元以洞簫賦使六宮婢子諷之。當(dāng)時卿大夫,雖死不敢輕吾輩。是以霍光貴也,蕭望之責(zé)其不下士。公孫述叛也,馬援怒其陛戟相見。一為權(quán)臣,一為狂虜,猶且不能下一書生。而千百年後,風(fēng)侈敝?jǐn)浚游徽咭韵柔岫Y絕,競進(jìn)者以毀譽相高,故吐一氣出一詞,必與人為行止,況更責(zé)霍光怒公孫述者乎?何昔人心與今人不相符也如是。
若某者,正在此機(jī)窖中。不惟性靈不通轉(zhuǎn),抑亦進(jìn)退間多不合時態(tài)。故開卷則悒悒自負(fù),出門則不知所之。斯亦天地間不可人也。而執(zhí)事者提健筆,為國家朱綠,朝夕論思外,得相如者幾人,得王褒者幾人,得之而用之者又幾人。
夫昔之招賢養(yǎng)士,不惟吊窮悴而傷凍餒,亦將詢稼穡而問安危。嗚呼!良時不易得,大道不易行。某所以遲遲者為執(zhí)事惜。茍燕臺始隗,漢殿薦雄,則斯人也,不在諸生下。

○上招討宋將軍書
朝廷以簡陵九年,彭虺肆螫,而東南一臂,為之枯耗。其後吳卒以狼山叛,則東西浙之筋力殆矣。自爾天子不忍重困百姓,由是官朱實,爵諸葛爽,秩安文祐,皆自盜而升朝序也。所以不幸者,江南水,鍾陵火,沿淮饑,汴滑以東螟。故無賴輩一食之不飽,一衣之不覆,則磨寸鐵,梃白棒,以望朝廷姑息。而王仙芝尚君長等,凌突我廬壽,燖剝我梁宋。天子以蟣虱痛癢,不足搔爬。因處分十二州,取將軍為節(jié)度。非方鎮(zhèn)之無帥,非朝廷之乏人,蓋以將軍跳出隴右,不二十馀年,三擁節(jié)旄,謂將軍必能知恩用命耳。今聞群盜已拔睢陽二城,大梁亦版筑自固。彼之望將軍,其猶沸之待沃,壓之待起也。而將軍朱輪大旆,優(yōu)游東道。不知朝廷以八十三州奉將軍侍衛(wèi)者乎?抑將俾將軍旦夕翦此草寇也?
昔韓之醫(yī)良而性嗇,故為人治,未嘗剔去根源,所以延其疾而養(yǎng)其財也。後有商於韓者,以疽見醫(yī)。醫(yī)且欲大其疽而沽其直,因以藥稔之,而疽潰商斃。商之家訴於韓,韓侯尸其族而籍其有無。
且二賊嚙壽春,陷潁上,刷亳社,掠合肥,經(jīng)營於梁宋。其為老者殺,少者傷,驅(qū)人之婦女,輦?cè)酥斬?,將軍固知之矣。自將軍受命,迄今三月,關(guān)東之慘毒不解,殺傷驅(qū)輦之不已,乃將軍為之,非君長仙芝之所為也。文皇帝時衛(wèi)公靖,大帝時鄭仁泰、薛仁貴,或戢斂不謹(jǐn),或伺候輜重,當(dāng)時憲司,悉繩以法。今將軍勛業(yè)不若衛(wèi)公靖之多也,出師非鄭薛之?dāng)骋?,而橫擁仕伍,鞭撻饋運。以愚度之,將軍之行,酷於君長仙芝之行也。甚為將軍憂。
前者天子慮將軍以愛子為念,復(fù)授禁秩。俾在軍前,則朝廷寵待將軍倚望將軍也,俱不淺矣。茍將軍戮力以除暴,推誠以報國,今其時也。無使躡韓之醫(yī)。

○迷樓賦
歲在甲申,余不幸於春官兮,憑羸車以東驅(qū)。[越]魏闕之三千兮,得隨家之故都。喬木拱立以不語兮,繄今昔之自離??呕雌劫?,曰迷樓而在斯。
迷樓者何?煬帝所制。煬襲文後,天下無事。謂春物繁好,不足以開吾視。謂春風(fēng)懶慢,不足以欣吾志。斯志既熾,斯樓乃峙。榱桷沈檀,棟梁杞梓。將使乎旁不通乎日月,外不見乎天地。然後朝奏於此,寢食於此。君王欲左右有粉黛,君王欲左右有鄭衛(wèi)。君王欲間乎百姓,曰百姓有相。君王欲問乎四方,曰四方有將。於是相秉君恩,將侮君權(quán)。百姓庶位,萬戶千門。
且不知隋煬帝迷於樓乎?迷於人乎?若迷於樓,則樓本土木,亦無親屬,縱有所迷。何爽君德?吾意隋煬帝非迷於樓,而人迷煬帝於此。故曰迷樓,然後見生靈意。

○說石烈士
石孝忠者,生長韓魏間,其為人猛悍多力。少年時偷雞殺狗,殆不可勝計,州里甚苦之。後折節(jié)事李愬,為愬前驅(qū),其信任與愬家人伍。
元和中,蔡人不歸,天子用裴丞相計,以丞相征蔡。若愬者、光顏者、重胤者,皆受丞相指揮。明年蔡平,天子快之,詔刑部韓侍郎撰平蔡碑,將所以大丞相功業(yè)於蔡州。
孝忠一旦熟視其文,大恚怒。因作力推去其碑,僅傾陊者再三,吏不能止。乃執(zhí)詣節(jié)度使,悉以聞。時章武皇帝方以東北事倚諸將,聞是卒,心甚訝之。命具獄,將斃於碑下。孝忠度必死也,茍?zhí)撍溃瑒t無以明愬功。乃偽低畏若肖生按驗。吏閔之,未知其為人也。孝忠伺吏隙,用枷尾拉一吏殺之。天子聞之怒,且使送闕下。及至也,亦未異其人。因召見曰:“汝推吾碑,殺吾吏,為何?”孝忠頓首曰:“臣一死未足以塞責(zé),但得面天子顏,則赤族無恨矣。臣事李愬歲久,以賤故給事,無不聞見。平蔡之日,臣從在軍前,且吳秀琳蔡之奸賊也,而愬降之。李祐,蔡之驍將也,而愬擒之。蔡之爪牙,脫落於是矣。及元濟(jì)縛,雖丞相與二三輩,不能先知也。蔡平之後,刻石紀(jì)功,盡歸乎丞相,而愬第具名與光顏、重胤齒,愬固無所言矣。設(shè)不幸更有一淮西,其將略如愬者,復(fù)肯為陛下用乎?賞不當(dāng)功,罰不當(dāng)罪,非陛下所以勸人也。臣所以推去碑者,不惟明愬之績,亦將為陛下正賞罰之源。臣不推碑,無以為吏擒。臣不殺吏,無以見陛下。臣死不容時矣,請就刑?!?
憲宗既得淮西本末,且多其義,遂赦之,因命曰烈士。復(fù)召翰林段學(xué)士撰淮西碑,一如孝忠語。後孝忠隸江陵軍驅(qū)使。大中末,白丞相鎮(zhèn)江陵,余求謁丞相府,有從事為余道孝忠事,遂次焉,將所以教為人下。

○答賀蘭友書
前者吾子不以仆之暗鈍,猥垂教示,大相開發(fā)。若非許與深至,誰肯如是。甚善甚善,然其所道者,正中仆嘗所自病者也。仆少而羈窘,自出山二十年,所向摧沮,未嘗有一得幸於人。故同進(jìn)者忌仆之名,同志者忌仆之道。無有不如吾子之所誨也。
然仆之所學(xué)者,不徒以競科級於今之人,蓋將以窺昔賢之行止,望作者之堂奧,期以方寸廣圣人之道??蓜t垂於後代,不可則庶幾致身於無愧之地,寧復(fù)虞時人之罪仆者歟?
夫禮貌之於人,去就流俗不可以不時。其進(jìn)於秉筆立言,扶植教化,當(dāng)使前無所避,後無所遜。豈以吾道沈浮於流俗者乎?仲尼之於春秋,懼之者亂臣賊子耳。未聞有不亂不賊者,疑仲尼於筆削之間。況仆求試京師,隨波而上,逐隊而下,亦有年矣。家在江表,歲一寧覲。旨甘所資,桂玉之困,何嘗不以事力干人。茍利其出處,則僶俛免從事,亦人之常情也。在不枉其道而已矣。道茍不枉,以之流離可乎?冠衣不能移人之跡,顧所履何如耳。言不忠,行不信,謂之君子可乎?言忠而行信,謂之小人可乎?吾子視樸,復(fù)茍合於不信不忠者乎?非仆之不可茍合,道義之人皆不合也。而受性介僻,不能方圓。既不與人合,而又視之如仇讎。以是仆遂有狹而不容之說。吾子果復(fù)發(fā)言及此,是不以眾人見待也。
而今而後,敢不安其所自然。一科一級多難也有如是哉。彼山也水也,性之所適也。而眷眷不去者,以圣明之代,文物之盛,又安可以前所忌者移仆初心,茍不得已,仆亦自有所處。大凡內(nèi)無所疾,外無所愧,則在乎命也天也。焉在仆與時人乎?惟吾子勿憚相規(guī)之?dāng)?shù)也。

○拾甲子年事
太和中,張谷納邯鄲人李嚴(yán)女,備歌舞具。及長大,妍麗豐足,殆不似下賤物。又能傳故都聲,有時涼曉,哀轉(zhuǎn)歷歷。見趙家之遺臺老樹,雖驚離吊往之懷,似不能多也。雅為谷所愛,因目曰“新聲”。
及劉從諫得父封,谷以窮游佐其事,新聲亦從去。然性本便惠,雖谷之起居謀慮,皆豫有承迎,故頗聞中外消息。時從諫得志後,勾聚亡命,以窺脅朝廷,大為四方人怪訝。有實其事於谷者,谷不以介意。新聲曰:“妾於公直巾屨間狎玩者耳,除歌酒外,不當(dāng)以應(yīng)顧命。然食人之食,憂人之憂,理之常也。況妾乎?前日天子授從諫節(jié)度使時,非從諫有戰(zhàn)野之功,拔城之績,蓋以其先父挈齊還我,去就間未能奪其嗣耳。而公不幸為其屬,則牽制之道,在此不在彼也。自劉氏奄有全趙,更改歲時,未嘗聞以一縷一蹄為子壽,而指使輩率無賴人也。且章武朝數(shù)鎮(zhèn)顛覆,皆以雄才杰器,尚不能固天子恩,況從諫擢自兒女子手中,一旦襲荷家業(yè),茍不以法而得,亦宜以不法而終。此倚伏之常數(shù)也。而又卒伍佻險,言語不祥,是不為齊鬼所酬而死於帳下者幸矣。孰謂公從其事,反不知其事者哉?如不能早折共肘臂,以作天子計,則宜脫族西去。大丈夫勿顧一飯恩,以骨肉腥健兒衣食?!毖杂?,悲涕流落。谷不決者三月,新聲復(fù)進(jìn),以其業(yè)不用也,縊殺之。
會昌中,從諫死,以其子露父意,族之,谷竟從逆。
嗚乎!謀及婦人者必亡,而新聲之言,惜其不用。余前過太行時,有傳吏能道當(dāng)時事,因拾以編簡。

○陸生東游序
余窮棄長安中二三年,時時於游騁間面人,未嘗決胸臆事真。自謂是非顛倒,不復(fù)得見其人。一年遇生於靖安里中,相其吐氣出詞,落落有正人風(fēng)骨。余既急於近已,而生亦以節(jié)概見多。自是出處游息,不復(fù)狎他人矣。雖患難厄窮,毀譽進(jìn)退得喪,未嘗不同之。有時因事慷慨,發(fā)涕泣相感,以為讀書不逢韓吏部,作人不識陽先生,信吾徒之弊也宜矣。
後一年,俱以所為道請於有司,既不能以偷妄相梯,又不能挾附相進(jìn),果於數(shù)百人中,不得吏部侍郎意。由是知余者吊余以色,不知者咥余以聲。愧負(fù)彷徨,撲浣無所。
既三月,生以故東出鄒魯間,雖下第之緒,與將別之緒相煎,然鄒魯圣人之鄉(xiāng),亦足以暖生之憔悴。夫圣人羈旅七十國也,以君臣父子道未昭塞天地間,獨棲棲耳。是圣人患乎教不立,而不患乎名不彰。設(shè)使其早率一城、嘯一旅,則周之一諸侯材具,復(fù)安有今日功業(yè)乎?生圣人徒也,不當(dāng)以圣人道為利家染後,狹其所歸。且為余整衣冠拜朝堂下,酌其車服禮樂之?dāng)?shù),升降揖遜之儀,思量侯伯卿士中,復(fù)有夫子罪人否?還日以言極之。
去矣!青門曉開,無一器酒以澆恨。明天子在上,不敢哭以致懷。勉之哉!行與不行也,在生道耳。第與不第也,其如生何。

○請追癸巳日詔疏
歲貢賤臣隱,既以文不得意,且抱犬馬之疾於長安。夏五月,京畿旱,癸巳己日聞詔大京兆,用器水爐香蒲蕭絳幡輩,致於坊市外門,將以用舊法而召甘雨也。
臣踴起病榻間,以為明天子憂人,雖舜禹不如是之勤,幸甚幸甚。臣又聞水旱與天地同出,茍時或然,不可以倉卒除去。今秦地旱已逾月矣,而陛下禱祠亦已頻矣。天之高,地之厚,五岳之綿亙,四瀆之宏遠(yuǎn),陛下命百執(zhí)事啟祈外,何常不以心祝之?雖莖槁苗乾,而百姓不怨嗟者,其感陛下之誠深也。今以蒲蕭輩為請者,豈陛下謂其能靈於岳瀆者乎?夫岳瀆視陛下之公輔,列陛下之土田,茍陛下憂,則岳瀆亦宜憂矣。受祭據(jù)封者尚未能為陛下出力,彼蒲蕭輩復(fù)何足以動天。
臣為陛下不取也。臣又聞天之有雨澤,猶陛下之有渥恩。雨澤可以委曲千之,則陛下渥恩亦可以委曲干之矣。臣聞天子有左右史,將所以記事記言,然後付太史氏。臣必恐其得以容易編牘,今冒死請追癸巳日詔。
茍若陛下法十六圣之教訓(xùn),雖五種棲野,而百姓不暇掇,豈蒲蕭輩之所及乎哉?昔殷湯之代,民不以旱為災(zāi),仁圣之君在上也。今旱未及殷代,而陛下憂已過矣。臣謹(jǐn)因旱以質(zhì)萬姓,俾其知陛下心。

○刻嚴(yán)陵釣臺
巖巖而高者,嚴(yán)子之釣臺也。寥寥而不歸者,光武之故人也。故人之道何如,睨蒼苔以言之,尊莫尊於天子,賤莫賤於布衣,龍飛蛇蟄兮風(fēng)雨相遺,干戈載靡兮悠悠夢思。何富貴不易節(jié),而窮達(dá)無所欺。故得脫邯鄲之難,破犀象之師。造二百年之業(yè),繼三尺劍之基者,其唯有始有卒者乎?
今之世,風(fēng)俗偷薄,祿位相尚。朝為一旅人,暮為九品官。而親戚骨月,已有差等矣。況故人乎?
嗚乎!往者不可見,來者未可期,已而已而。

○吊崔縣令
丁亥年夏(咸通八年),前晉陽崔縣令死於通政里客舍,殍也。余雖不識其人,且念其官不卑也,死亦命也。而竟以餓者,是必不為貪吏,為貪吏則不然。因作詞以吊曰:
南風(fēng)熱兮云蒸乾,緬饑魂兮愁郁盤。蒞晉陽兮俸薄,魂之廉兮無剽削。余辭以吊空,魂來親兮無西東。魂無山兮山之鬼夷叔,彼之生兮未嘗足?;隉o野兮野之鬼陳仲,彼非其得兮一介不之共?;暄糍饩煟嫌溆滟庀骡?。殘敗肉兮乞狗彘,舍此兮何之。量天地之廣大兮,吾不得而知。雞則走而鳶則飛,鳴蟬瘦而蝤蠐肥。何濁也則是,清也則非。茫昧既不可以問兮,盤礴不可得而推。況吾懷以四顧兮,孰知夫天地之云為。

○代韋征君遜官疏
[容后再補]

○《讒書》重序
隱次《讒書》之明年,以所試不如人,有司用公道落去。其夏調(diào)膳於江東,不隨歲貢。又一年,朝廷以彭門就辟,刀機(jī)猶濕,詔吾輩不宜求試。然文章之興,不為舉場也明矣。蓋君子有其位,則執(zhí)大柄以定是非。無其位,則著私書而疏善惡。斯所以警當(dāng)世而誡將來也。自揚孟以下,何嘗以名為?而又念文皇帝致理之初,法制悠久,必不以蟣虱癢痛,遂偃斯文。
今年諫官有言,果動天聽。所以不廢讒書也,不亦宜乎?


羅隱文集《雜著》

○酂文終侯論
沛後既得秦,蕭何改秦之法,故(闕)三章之約焉。而何竟自污者,豈非欲刑其德於萬代乎?不然,奚系之在人先也?且漢之功臣,何居第一。何不首行其法,則後之立功為相者,雖貪黷規(guī)弄,而法必不加。則亂臣賊子,於是幸矣。何之法,不救當(dāng)時,而豈救後代乎?

○投前夏口韋尚書啟
某啟。某今月二日,輒以近文一通,上憑閽侍。辭違既久,僭越是虞。勒蹇步以戴恩,舍醫(yī)門而奚適。伏念隨計渚宮之日,求聞漢浦之年。王儉望高,芙蓉比幕。陳琳筆健,玳瑁為簪。因矜窺豹之能,遂竊登龍之譽。習(xí)池侍燕,峴嶺從游。許之以向者為文,頗勝張詡。戒之以偶然成事,恐似李滂。其後歲月煎熬,輪蹄頑禿。僅逾十上,幸免一鳴。角羸而只有困時,矢盡而未知降處。間者尚書理兵夏汭,栽柳武昌。文聘江山,粗資吟玩。費祎欄檻,聊奉登臨。某比時當(dāng)駐征撓,仰趨畫戟。方知叩洪鐘而待教,指墜履以明恩。而疾恙所牽,依投不暇。伏枕而初慚數(shù)蹇,揚帆而竟嘆途窮。今則潁水政成,旋為故事。中臺位闕,已副急徵。風(fēng)云將騁於康衢,神鬼肯論於宣室。輒預(yù)提勃帚,先立邱墻。雖哲匠掄材,固須良木。而洪鐘許叩,敢獨兼金。謹(jǐn)啟。

○投禮部鄭員外啟
某啟。某前月十八日,輒以所為惡文,上千嚴(yán)重。尋嬰疾劣,遂曠門墻。伏以皎鏡無私,雖容屢照,醫(yī)門多病,應(yīng)倦施功。忍隨翔鳥之姿,更望不龜之術(shù)。某滄州舍釣,紫陌迷塵。徒欲信書,不能知命。道薄而魚腮易曝,計疏而鳧脛難加。所以寧戚叩歌,不惟長夜。魏舒對策,近至中年。丹霄無獨上之期,雙鬢有相輕之色。而員外芝田養(yǎng)秀,桂苑摛華。口里雌黃,旋成典故。座中薤白,早避風(fēng)流。敢因誘善之初,仰冀噓枯之便。儻一掬華陰之土,聊拭蘚文。則數(shù)升涇水之泥,永依清濟(jì)。謹(jǐn)啟。

○投永寧李相公啟
某啟。某於今月三十日,獲遂起居。伏以黃闥尊崇,雖容展敬,白衣卑賤,不敢興言。今則輒於隕獲之間,聊舉證明之事。晉代則司空試劍,漢朝則丞相問牛。彼或以頑滯幽姿,或以疲駑下乘,猶能動搖至化,感達(dá)深仁。而況生稟五常,早知恩義,跡居十等,不至輿臺。伏思癸卯年中,維揚城畔,謝傅裂土疆之日,羊公分節(jié)制之時。珠履玳簪,朝盈望府。雞香豸角,暮出行臺。轉(zhuǎn)輸則萬井魚鹽。統(tǒng)御則九州侯伯。當(dāng)時務(wù)重難之際,是籌謀閑暇之初。南國佳辰,長聞賦詠。東山勝賞,屢見篇題。為教化之笙鏞,作經(jīng)綸之彩繪。所以漢陽計吏,得詣軍門。厭次狂生,叨蒙客禮。憫之以轉(zhuǎn)蓬之質(zhì),安之以負(fù)米之心。進(jìn)趨獲奉於麾幢,俸入仍資於甘旨。其後何武捧詔,平陽輒裝。參佐廨中,方虞浪跡。新城埭下,忽受溫言。嗟其未了之身,勉以難遷之性。且憐色目,猶可發(fā)揚。某是以不揣狂愚,重萌躁妄。出則祝趙衰之日,永冀流暄。入則禱傅說之星,惟希借耀。今者風(fēng)雨得生成之候,爐鍾升鼓鑄之司。郭令軍前,潛抽妓樂。崔寧城外,暗毀池臺。登庸之時序未遙,反旆之鎡基已兆。若某者,族惟單緒,藝即中流。旋以佩服殊私,緘藏厚旨。假昆蟲而稟信,指簪履以輸懷。竊以浪逼龍津,風(fēng)催律管。魚皆五色,禽必九苞。揚錦鬐彩羽之姿,俟啟蟄吹葭之便。獨某行迷要路,坐守窮株。九品班資,略非親舊。六街車馬,莫接聲塵。捫心而一寸寒灰,泣淚面恨行清血。良時易失,司馬遷猶是再三。知己難逢,越石父於焉感激。相公儻或俯回衡柄,曲賜褒稱,雖朽蠹不雕,則推常理,而孤寒無命,只系洪鈞。謹(jǐn)啟。

○投湖南王大夫啟
某啟。某聞元亮苦貧,姑求彭澤。戴禺多病,遂乞海虞。茍物役之是牽,亦人情而斯見。某族惟單賤,品在下中。三篋亡書,幸無遺漏。一枝仙桂,嘗欲覬覦。十年慟哭於秦庭,八舉摧風(fēng)於宋野。近者以調(diào)甘軫慮,負(fù)米攖心。毛義前賢,尚猶捧檄。鯫生何者,焉可守株。勒氣馬以徐回,解藩羊而適愿。前使常侍,遽憐此志。遂以奏官,藉俸入於衡陽,專表章於使府。雖元瑜書記,不足愈風(fēng)。而處士衣裘,未嘗換雪。斯亦冤鳥尚思於銜石,愚公猶銳於移山。尋遇大夫輟夢軒宮,吹暄楚嶠。手中扇在,河必袁宏。天上才高,寧惟公輔。間者龍門掌貢,馬帳搜遺。泉客號啕,只憂寶盡。地靈惆悵,不覺山空。而某適限徐兵,遠(yuǎn)留吳會。不得少將鱗鬣,側(cè)望風(fēng)雷。指函谷以馳誠,遙知氣紫。上蘇臺而送目,空羨河清。今者輒奉危心,來干畫戟。大夫或俯回趙印,下煦韓灰。更於茶藥之中,重假勾留之便。所冀猶縻祿食,遠(yuǎn)救朝昏。跡稍免於屢空,心尚期於妄動。百生可卜,式占郭泰之龜。一字為褒,全系宣尼之筆。謹(jǐn)啟。

○謝崔舍人啟
某啟。某鏤冰伎短,緣木計疏。去年舍人俯念窮迷,猥垂慰薦。竟以梁危易折,氣俗難醫(yī)。負(fù)麈尾之高譚,困龍津之駭浪。雖懷感激,長抱憂慚。今月八日見某官,伏知德水回波,重沾涸鮒。靈丹減粒,已救傷蛇。當(dāng)谷鶯刷羽之秋,是海燕窺梁之日。豈謂舍人未容祈禱,遽賜保明。樹立孤株,栽培弱蔓。跪聽而淚沾胸臆,仰承而背負(fù)邱山。而況俗漸輕訛,時交勢利?;虺蜗μ帲蛸F族華宗,至於取事之時,與能之際,猶須必成桃李,方許扶持。若某者,跡未及蕭階(一作齋)陳榻之嚴(yán),目未睹巢閣棲梧之瑞。門寒於光逸,命薄於黔婁??v饒委曲所私,其奈纖毫無取。必舍人知其殺青廢業(yè),二紀(jì)於茲。垂白倚門,一生禺望。乃施陰德,以慰歸心。言念徘徊,不知所處。謹(jǐn)啟。

○投湖南于常侍啟
某啟。某聞淮王煉跡於真仙,含靈盡去。鄒衍移暄於寒谷,眾卉皆芳。豈羽毛可從於霓旌,豈凋{木卉}盡關(guān)於葭律,蓋以至道無遺於一物,殊私必及於群生。某嘗佩斯言,請陳丹懇。間者豹藏不穩(wěn),魚躍無成。浼山公啟事之書,累王衍雌黃之口。捫天莫及,跼地興慚。向浮世以傷懷,拊勞生而自喟。光陰不駐,齒發(fā)漸高。當(dāng)家貧親老之時,是失路亡羊之日。淚將欲盡,口不敢開。直以非漢代之簪裾,困晉朝之流品。物匯雖逃於芻狗,孤寒竟陷於蟲沙。所以仰蟾桂之高高,恐無仙骨。睹魚鬐之?dāng)繑?,忽有癡心。竊希常侍從來許與之言,作此改張之計。俾其七郡,與奏一官。致之於髯參短簿之間,責(zé)之以駑馬鉛刀之用。所冀內(nèi)資骨肉,外罄筋骸。但系受恩,何須及第。必若終憐薄技,尚憫前途。則科號三篇,判稱六部,早嘗留意,頗亦逼人。將今晨禱祝之詞,為異日覬覦之路。情雖可恕,僭亦堪誅。對膠柱以軫懷,愿漆身而在此。謹(jǐn)啟。

○謝大理薛卿啟
某啟。某聞宋濟(jì)之困名場,空馀坦率。唐衢之升軍宴,但益號啕。斯人以當(dāng)年不偶於良知,晚歲遂成其永恨。況某早將此事,以戒前車。至愿蹉跎,年光老大。向秦庭而屢泣,抱楚足以頻傷。中間輒以所著讒書,上干閽吏。近見某官,伏知閣下爰哀弱植,俯降深仁?;厝赵蚂秹刂校狗綍吨忉?。欲使徐甲之尸必起,蔡經(jīng)之骨重生。仰嘉音而背若負(fù)山,承厚旨而身如有翼。既容托跡,竊敢興言。某動不知機(jī),進(jìn)惟招毀。忌王隱之名者虞豫,暴蘇秦之過者張儀。群居不出一言,彼則謂某矜才傲物。痛飲不逾三爵,彼則謂某恃酒凌人。何爭名競利之場,有蠹節(jié)食苗之類。茍非令君側(cè)耳於車上,中郎注目於亭間,則隨趙軛以長鳴,與吳椽而共朽者也。謹(jǐn)啟。

○投秘監(jiān)韋尚書啟
某啟。某月日,以所著《讒書》一通,寓於閽吏。退量僭越,伏積憂惶。某聞樊子昭之處屠沽,發(fā)光輝於許邵。郭林宗之游鞏洛,振聲價於符融。其後物態(tài)乖訛,風(fēng)流委敗。下有自媒之誚,上無相汲之由。某由是反袂興懷,捫心注恨。又安得不屬耳於輿人之論,傾懷於長者之譚。而尚書以盛名鎮(zhèn)乎當(dāng)時,以盛德傳乎奕世。不趑趄於阘茸,不浮泛於奸回。動則致圣主而活蒼生,以為己任。靜則導(dǎo)沖襟而養(yǎng)和氣,以守家聲。恭惟大朝,屬在吾道。若某者,燎薪就學(xué),擲楯攻文。一則以神氣低凡,不足動王侯之瞻視。一則以家門寒賤,不足辱卿相之搜揚。十年索米於京都,六舉隨波而上下。永言浮世,堪比多岐。所以覽嵇叔夜之書,則伏膺戶外。讀張季膺之傳,則大嚼窗間。長恐一旦月桂情衰,江蘋思起,不得揖兗國山庭之相,不得窺漢朝王佐之才。是以重拂塵衣,聊希藻鑒。儻尚書以孺子可教,則隨洛下之書生。儻尚書以斯人若狂,則訪江東之釣叟。靈蓍神蔡,惟禱所從。謹(jǐn)啟。

○上太常房博士啟
某啟。某前月二十五日,以所著《讒書》一通上獻(xiàn),近見某官某乙,伏承博士曲垂題品,俯及孤危。某聞孫陽以一顧之恩,騏驥不為駑馬。宣父以一言之重,夷齊不作鉞夫。茍吾道之未亡,諒斯人而何遠(yuǎn)。某也爇薪就學(xué),閱市成功。偶不自量,因思妄動。舍五湖之高蹈,事九陌之窮游。(一作途)為良工不度之才,為要路不容之物。所以嵇康奏樂,忿魑魅以爭光。劉子營生,奈鬼神之相笑。那言不幸,一至於斯。恭惟咸通之初,大中之末,故荊南余正字,以博士為軒鏡庖刀。今渭北徐端公,以博士為靈蓍神蔡。但言薄技,合在殊私。其後某則困躓於龍津,博士則徊翔於鴛侶。雖心祈目禱,不忘斯須。而天上人間,憑誰訊問。寧知此日,屬在明思(一作恩)。豈一旅人之遭遇有時,而二作者之語言斯中。永為負(fù)荷,適足憂慚。況復(fù)風(fēng)訛俗敗之初,轍亂旗奔之際,講學(xué)則衛(wèi)刀削樹,論文則嬴火燒人。家家無相保之心,處處有自媒之口。而博士獨持大旆,高坐危城。招既散之師徒,復(fù)已亡之土地。顧茲隆替,尢屬尊嚴(yán)。某也雖賦命以多奇,或因人而成事。愿將所贄,以賀明時。謹(jǐn)啟。

○投鹽鐵裴郎中啟
某啟。某聞大道五千,所制者莫先於躁。浮生七十,所傷者莫甚於情。某所以反袂興嗟(一作懷),支頤浩嘆。顧兩端而若是,持萬緒以奚歸。爰念齠年,即偕時輩。胸中馬駿,握內(nèi)蛇靈。入公孫龍之關(guān),不惟逞辨。叱東方朔之御,且欲獻(xiàn)書。其後濩落單門,蹉跎薄命。路窮鬼謁,天奪人謀。營生則飽少於饑,求試則落多於上。東經(jīng)海嶠,受下館於諸侯。西出劍門,泣危途於丞相。光景但銷於杯酌,貨財不入於橐裝。傳書而黃耳增勞,久客而黑貂兼敝。間者郎中丹青演潤,咳唾城音,薦光逸之材,以地寒為累。舉仲宣之賦,以體弱見遺。既興奔北之懷,因指在東之念。江夏則鋪名池口,毗陵則堰號銅墩。皆有主張,以生鹽米。郎中倘或言泉晚浹,未忘淘灑之功。譚柄時回,別借齒牙之助(一作便)。俾得內(nèi)資柔滑,外救困窮。然後驅(qū)淮陰入趙之師,更謀背水。整秦將渡河之卒,重議焚舟。目禱心祈,言狂意迫。其馀罪戾,不敢逭逃。謹(jǐn)啟。

○投蘄州裴員外啟
某啟。某月六日,輒以所著《讒書》一通,貢於客次。遂歸逆旅,載軫危途。必恐員外以其姓氏單寒,精神鈍滯,汨在眾人之下,遺於繁務(wù)之中。某懷璧經(jīng)穿,壯年見志。仲舒養(yǎng)勇,何啻三年。安世補亡,寧惟一篋。其後因從計吏,遂混時人。憤龍尾以不焦,念魚腮之屢曝。嵇康骨俗,徒矜養(yǎng)性之能。李廣數(shù)奇,豈是用兵之罪。事往難問,天高不言。去年牽迫旨甘,留連江徼。雖傷弓之鳥,誠則惡弦。食堇之蟲,未能忘苦。所以遠(yuǎn)辭蝸舍,來謁龍門。黍谷棠陰,方偕志愿。荷衣蕙帶,不奈風(fēng)霜。負(fù)所業(yè)以長嗟,向良工而有喟。昔也松苗各性,已知難進(jìn)之由。今則火木相生,未測自焚之理。謹(jǐn)啟。

○投同州楊尚書啟
某啟。某聞足歷屠門,尚能大嚼。力疲吳坂,亦解長鳴。而況睹棠陰教化之原,入黍谷暄和之景。茍不能自提由瑟,直犯孔墻,則其人生為無益之徒,死作無知之鬼。某譙鄉(xiāng)賤族,釣瀨遺氓。鉅下二卿,素非朋執(zhí)。於陵一叟,或與交游。偶然蒙郭泰之言,欻爾厲蘇秦之志。遂得麥漂風(fēng)雨,門長蒿萊。旋慕題橋,因吟入洛。三秋旅寓,身居計吏之先。萬里徒行,家匪大夫之後。孰謂九街浪闊,雙闕云浮。姜維之膽有破時,李陽之拳無下處。由是潛傷鮒轍,暗泣牛衣。賈誼長纓,雖猶自運。張儀健舌,亦擬何為。前窺而四海清平,內(nèi)顧而一身流落。輒復(fù)徘徊鄭驛,睥睨泰醫(yī)。敢言畫虎之勤,但有傷蛇之望。謹(jǐn)啟。

○河中辭令狐相公啟
某啟。某聞歌者不系聲音,惟思中節(jié)。言者不期枝葉,所貴達(dá)情。茍抑揚之理或差,則流(一作荒)誕之辭亦棄。而況委病鵲門之下(一作外),窺光龍燭之前。上方於趙壹遭逢,下比於陸機(jī)榮顯。雖倜儻不侔於二子,而輝華敢讓於伊人。今則住逾負(fù)岳之蚊,去切戀軒之馬,輒復(fù)重將越調(diào),更唱燕臺。以為京兆王章,三冬有淚?;搓庬n信,一飯無門。惟憂委骨窮塵,敢望橫戈要路,加以輕蹄逸軌,猶祈公子王孫。同窺萬頃波瀾,各有一時顏色。而某短神難舞,危條易風(fēng)。禱祠則天或未從,號泣則人皆不吊。由是飾裝增欷,覽策興嗟。指啓戟以凝神,望爐錘之借便。雖琳瑯杞梓,盡歸梁棟之間。而藻荇蘋蘩,亦戀池亭之內(nèi)。殷函軫念,劉紙懸緘。無言誓天,有死銘德。謹(jǐn)啟。

○投鄭尚書啟
某啟。某前月某日,輒以所為《讒書》一通,貢於客次。尚書俯憐羈旅,遽賜沾濡。既受厚恩,則宜前去。然而疆境有牽於感慨,風(fēng)煙或軫於追思。所以公子亭邊,重噓懦氣。侯嬴關(guān)畔,再轉(zhuǎn)危腸。何昔時有殉義之人,而今日無死恩之士。輒復(fù)更彈馮鋏,上指膺門。某也江左孤根,關(guān)中滯氣。強(qiáng)學(xué)早亡其皮骨,趨時久困於風(fēng)塵。福星不照於命宮,旅火但焚其生計。徘徊末路,惆悵危途。覽八行之詔書,空仰圣人在上。詠五言之章句,未知游子何之。興言而風(fēng)至銷魂,反袂而自然流涕。尚書蘊稷契皋夔之事業(yè),負(fù)卿軻遷固之文章。入則藻鏡冰壺,品量人物。出則油幢瑞節(jié),控御山河。固已藏雷於伺蟄之時,待夢於驅(qū)羊之際。茍有一物未登其所,一夫不遂其懷,亦宜上下聰明,旁徨憫惻。儻或王衍之雌黃借潤,仲尼之日月回光,則其人也,三千里之別離,免為虛滯。十五年之勤苦,永有所歸。發(fā)自門闌,百生知感。謹(jǐn)啟。

○謝刑部蕭郎中啟
某啟。某伏以內(nèi)揣荒蕪,早乖投獻(xiàn)。近者某官曲傳尊旨,伏蒙郎中賜及卷紙,令寫近詩。捧對優(yōu)榮,莫知所處。某利非楚鐵,鈍甚燕錐。濩落危根,低摧壯節(jié)。藏豹之功夫不至,屠龍之事業(yè)愈疏。爰自南國辭耕,東堂奉貢。劍迷船畔,膠在柱間。靡旗而何啻再奔,繞樹而豈惟三匝。所以騷人避熱,不忘吹齏。元客求聞,長憂蓋醬。姑息於輿臺之類,殷勤於閽侍之徒。而猶往往拒關(guān),時時毀櫝。豈謂郎中俯敦吾道,欲堰頹波。不憚客朝,先從隗始。寓剡藤而下授,指巴句以旁徵。榮異當(dāng)年,事殊近俗。而況風(fēng)流漸泯,翰墨難言。別路萬般,中堂千里,雖欲壞虞卿之履,詎肯動心??扪蜈熘T,何嘗留意。復(fù)安有對紛華而輟玩,叩寂寞以搜遺。因使斯文,亦歸清鑒。揣厚旨而時猶可待,荷殊私而力欲不任。寧惟元晏吟時,空增紙價。兼冀武卿窺後,免逐灰寒。謹(jǐn)啟。

○謝屯田金郎中啟
某啟。某揣摩不至,蹇剝無圖。爰自畫虎貽譏,掇蜩逞傴。軛軻於風(fēng)塵之際,流離於灰管之間。雖瀝膽隳肝,竟將誰訴。而煎皮熬骨,終不自醫(yī)。已甘與物浮沈,隨波上下。今月某日見某官,伏知郎中玉壺委鑒,金口開譚。謳云於道士梁間,校籍於真官筆下。欲使馀杭美酒,必醉蔡經(jīng)。昆嶠仙桃,先沾曼倩。承吉兆而心神駭越,對嘉音而涕泗縱橫。某散拙非才,牽纏失計。通衢十二,惟敝黑貂。故里三千,但勞黃耳。欲索身而莫可,將問路而愈迷。若非郎中暖律旁吹,和風(fēng)外扇。擢之於枯荄之側(cè),致之於芳英之中。則蝶舞鶯啼,空絨永恨。春來秋去,便過此生。謹(jǐn)啟。

○辭宣武鄭尚書啟
某啟。某聞鄭司農(nóng)之東去絳紗,感深吾道。謝記室之西辭朱邸,戀切所知。雖定名之分則殊,而懷德之心不異。其有棲羸樂廄,養(yǎng)病醫(yī)門。海燕辭巢,即摧萍影。林烏繞樹,忽軫蓬心。又安得下棄席於詩人,感崩波於行客。某也風(fēng)塵下物,天地中材。光逸門寒,無因自進(jìn)。揚雄口吃,徒欲解嘲。屬者尚書置驛恩寬,敦風(fēng)志大??孜呐e之干元禮,既忝登門。徐孺子之謁陳蕃,俄蒙下榻。淹延館宇,荏苒春秋。稻粱有異於他人,觴豆時陪於上客。那言此際,遽愴離聲。背重德於邱山,揖紅塵於道路。緬懷今日,杳不勝情。加以貢部傷心,名場落羽。獸因斗困,羊以多亡。前瞻既倦於吹齏,內(nèi)顧徒悲於求劍。昔也來慚賦雪,謬稱梁苑之游。今則去類乞師,已抱秦庭之哭。倚征輪而悵望,指斷鞭以夷猶。尚書儻或仙客壺中,旁均日月。山公啟里,別借篇題。無令一葉先秋,遂對滿堂垂泣。舍此丹須九轉(zhuǎn),桃指千年。天也何如,時乎不再。謹(jǐn)啟。

○謝湖南于常侍啟
某啟。某今月十九日,已至界首。回望旌啓,涕泣不任。某莊櫟粗疏,庾膏昏鈍。不能量力,嘗欲干名。隨貢部以凄惶,將鄰十上??磿r人之顏色,豈止一朝。進(jìn)則刺滅許都,退則歌終漢壘。地雖至廣,人莫相容。憑執(zhí)爨以無由,假鄰光而不得。常侍獨於此際,降以深仁。奏仇覽之官資,近陳遵之尺牘。福由無妄,榮亦何酬。近者以江表歲饑,吳中力困。旨甘既闕,晨夕縈懷。常侍不顧人言,將逾事例。給使府留州之物,代衡陽計歲之資。俾以東歸,救其棲旅。蔡澤北游之日,瓶甑不存。陸生南返之年,橐裝皆滿。聊將自炫,粗可諱窮。但以感切違梁,情深去魯。辭畫戟而心猶似醉,上孤舟而淚始如流。蓋以非故舊之由緣,無強(qiáng)近之慰薦。只因獎善,便與致身。如某之孤賤者則多,似某之遭逢者則少。以茲自誓,安可暫忘。今則尚有回期,猶寬旅思。石尢風(fēng)定,橋口浪衰。展片席以高飛,指重湖而直過。地名北渚,長牽楚客之心。水到東吳,敢忘湘江(一作波)之色。謹(jǐn)啟。

○謝江都鄭長官啟
長官鏤筆才清,探驪價重。因循世態(tài),放蕩宦游。劇譚以雞肋況時,偶對以馬曹當(dāng)職。而自黃塵北望,翠輦南巡。張掾投(一作抽)簪,雖離齊邸。陶公染翰,本慟晉朝。於半郊半郭之中,有一詠之觴之趣。為謀甚逸,所得何多。芳草遠(yuǎn)山,才供掇拾。晴陽媚景,別受指撝。登臨則光祿寒山,悲嘆則雍邱明月。憑何徑隧,達(dá)此津涯。某海曲迷聲,壽陵忘步。蛇虛畫足,鵠不中心。將風(fēng)霜委地之姿,值兵革滔天之日。正平剌滅,屢窘輿臺。叔夜燈殘,頻逢鬼魅。梁苑之舊游永已,鄴都之作者寂然。豈謂長官獨好斯文,仍流散地。牙弦久絕,秦缶增慚。那言吾道陵遲,猶見騷人風(fēng)骨。牽牛不暇,希驥莫從。輒敢效彼蠅頭,騰於魚網(wǎng)。保持所切,已高黃絹之名。傳寫可知,旋長烏絲之價。謹(jǐn)啟。

○與某博士狀
二月中,陳州一正字訪及,具審博士攝理和適。近日賢主司空政事才用,洋溢譚口,斷割明快。與敚有分,守道者自然安矣,況博士乎?先太傅所作所立,果有馀慶。殊不知天道去人,如此其近。忭賀。老叟十年來,欲棹一船子,從溪館前往東市,竟無因緣。此又何如哉!近見陳正字否?葉大德、丁三傅知聞否?老叟腰腳不支,坐想勝游,目及千里。朱十五、李三史作何面孔?高積薪何如?因相見皆與話瞻泳也。謹(jǐn)狀。

○陳先生集後序
潁川陳先生諱黯字希孺,曩者與予聲跡相接於京師,各獲譽於進(jìn)取。咸通庚寅歲,膠其道於蒲津秋試之場,自後俱為小宗伯所困不一。至甲申春,告予以婚嫁之牽制,東歸青門操執(zhí)之。後余亦東游。逮大梁時,故杭州盧員外潯在幕,赍其文軸謂余曰:“陳群罷而東,豈其斯文之終窒乎?子?xùn)|及之,為我歸其文而激其來。”余至維揚,及歸其文,遵其言,相歡月而後別。為我謝范陽公,龍門之役,不復(fù)顧矣。由是音塵杜絕。天復(fù)元年,四門博士江夏君通家相好。於吳越面余,論及場中曩之名士及希孺之表也,余不覺愴然懷舊。明年,黃君以其文章德業(yè)之以序以寄,俾予系述,遂得申斯言。
嗚呼!大唐設(shè)進(jìn)士科三百年矣,得之者或非常之人,失之者或非常之人。若陳希孺之才美,則非常之人失之者矣。德行莫若敦於親戚,文章莫若大於流傳。今已備於江夏之筆矣。余不克再敘,止舊交道於是。噫!

○湘南應(yīng)用集序
隱大中末即在貢籍中,命薄地卑,自己卯至於庚寅,一十二年看人變化。去年冬,河南公按察長沙郡,隱因請事筆硯,以資甘旨。明年,隱得衡陽縣主簿。時硤州盧侍御自龍城至,右司張員外游曲江回,皆謂隱不宜佐屬邑。於戲!隱自卜也審,江表一白丁耳。安有空將卷軸,與公相子弟爭名。幸而知非,得以減過。冬十月,乞假歸覲。阻風(fēng)於洞庭青草間,因思湘南文書,十不一二。蓋以失落於馬上軍前故也。今分為三卷,而舉牒祠祭者亦與焉。某月二十四日序。

○鎮(zhèn)海軍使院記
惟天子建國,必維九牧。九牧既序,區(qū)分局署。兩漢三公府有掾?qū)?,魏晉而降,則置行臺。若魏以秦王儀鎮(zhèn)中都(一作山),高齊以辛術(shù)監(jiān)治東徐州事,皆行臺之任也。其官屬則令仆以至於尚書丞郎,唐制由行臺而置采訪使。殆今節(jié)制之始也。鎮(zhèn)海軍舊治京口,大丞相以錢塘之眾,東戡漢宏,西殲?zāi)胬?。天子不欲易其土,故自符竹四命,然後移軍於錢塘。生物以宜,租賦以便。斥去舊址,廣以新規(guī)。廓開閈閎,拔起階級。俾幢節(jié)之氣色,貔武之出入,得以周旋焉。庚申年,加辟大廳之西南隅,以為賓從晏息之所。左界飛樓,右劘嚴(yán)城。地聳勢峻,面約背敞。肥楹巨棟,間架相稱。雕奐之下,朱紫苒苒。非若越之今而潤之舊也。疆場之事,則議之於斯。聘好之禮,則接之於斯。生民之疾痛,則啟之於斯。軍旅之賞罰,則參之於斯。非徒以酒食駢羅,而語言嘲謔者也。其府屬以下,或八都舊將,或從公於征,或稟之於朝廷,或拔之於鄉(xiāng)里。故天子用清宮傳道之選以佐之,輟教民論道之任以副之。其馀省秩卿曹,職領(lǐng)相次,自我朝藩服官屬之盛無加也。噫!大丞相之勛德,既藏之天府,而攀鱗附翼者,非鐫刻樂石,其可久乎?是年冬十月,始命觀察判官羅隱為記。

○東安鎮(zhèn)新筑羅城記
天下自懿考僖皇之后,綱領(lǐng)不振,即以龐勛、王郢抵觸于前,仙芝、君長踐踏于后;尋乃黃巢大掠于京城,所以齊寇攘臂一噪,四海瓦解。自爾枝牽蔓引,耳聞口吠,其或一壘之不謹(jǐn),一板之不嚴(yán),則刳剔之不暇。雖十室之邑,三戶之鄉(xiāng),必壁塹以備之,籬落以抗之,況大藩之襟帶,吾土之翳倚者乎?
杭之別郡,舊有八都之目,其所以破山偷旌,八將之功所致也。而東安主領(lǐng)太師杜公,尋以擒逆賊薛朗于京口,破丁從實于毗陵,天子寵之,拜常州剌史,遂屬其兵于子弟焉。撫于內(nèi)者曰“建思”,御于外而弭寇摧兇者曰“建徽”,經(jīng)度于季孟之間者曰“建威”。洎太師解印而歸,淮叛淝偷,連壓封部,元帥大丞相彭城王,始授君以板筑之要,濠塹之廣袤,地里之橫亙,皆取則于大丞相。一之日,鳩其民人,相其險易,惟帥有令,眾克從之。二之日,度其資費,卜其力用,經(jīng)之營之,厥畫惟稟。三之日,命其將李可球、胡瑾等曰:“汝常從役于杭,必能識大丞相意,善匠事,勿令不如丞相。”指揮曰:“侔,汝工?!痹唬骸皽兀曷疏I令等二十一將,翼侔以進(jìn)?!痹唬骸笆苴猓﹥?,汝督防遏備,御二都之士卒,以介于侔之左右?!痹唬骸皠祝晁疚醿[,謹(jǐn)吾出入城者,若有墜,惟汝之咎。”起大順辛亥年秋七月壬戌,訖于明年夏四月庚寅,蟠東矗西,離連坎接,隆者就之,洼者盈之,民不弛擔(dān),時不妨農(nóng)。夏五月甲辰,太師犒群帥于城下,若杵若畚者皆與焉。
不三四年,淮南節(jié)度楊氏行密以稱盜豕突猘沖,擾我疆境,而東安尢為其所忌。行密減安仁義之精銳,分田頵、陶雅、金威之敢勇,以攻東安城:樓櫓翔空,矢石交迸。翊日,我軍憑其城,斃賊將于城下者,其數(shù)盈千,濠塞暫堙,自是群寇不復(fù)有圖南之意。是知人非城則無以為捍,城非人則無以自固。不有城也,人何以安?不有將也,城何以堅?于時,紫溪竄,堡城火①,建寧不守,靜江無將,奔我而活者,四鎮(zhèn)之生聚焉。
噫!天下之無事也,吾鄉(xiāng)則有河間凌準(zhǔn)宗一、濮陽吳降下已、汝南袁不納還樸,以文學(xué)進(jìn);天下之有事也,吾鄉(xiāng)則有太師建徽伯仲及諸將佐以武藝稱。豈文武之柄,倚伏而然也?抑江山稟受,與時消息者乎?隱亦常以先師之道,干名貢府,進(jìn)取未半,九鼎羹沸。文既不用,武非所習(xí),今則老矣,高謝三軍。太師以鐫金勒石見征,不敢堅遜。
乾寧五年六月二十一日記

【孫注】
①堡火囗:據(jù)民國《新登縣志》“武備”改為堡城,《十國春秋·杜稜傳》作“保城”。下一字厥,但意思已較明了。

○杭州羅城記
大凡藩籬之設(shè)者,所以規(guī)其內(nèi)。溝洫之限者,所以虞其外。華夏之制,其揆一焉。故魯之祝邱,齊之小谷,猶以多事不時而城,況在州郡之內(nèi)乎?
自大寇犯闕,天下兵革,而江左尢所繁并。余始以郡之子城,歲月滋久,基址老爛,狹而且卑。每至點閱士馬,不足回轉(zhuǎn)。遂與諸郡聚議,崇建雉堞,夾以南北,矗然而峙。帑藏得以牢固,軍士得以帳幕。是所謂固吾圉。以是年上奏,天子嘉以出政,優(yōu)詔獎飾,以為牧人之道。其盡此乎?俄而孫儒叛蔡,渡江侵我西鄙。以翦以逐,蹶于苑陵。勁弩之次。泛舟之助。我有力焉,後始念子城之謀,未足以為百姓計。東眄巨浸,輳閩粵之舟櫓。北倚郭邑,通商旅之寶貨。茍或侮劫之不意,攘偷之無狀,則向者吾皇優(yōu)詔,適足以自榮。由是復(fù)與十三都經(jīng)緯羅郭,上上下下,如響而應(yīng)。爰自秋七月丁巳,訖於冬十有一月某日。由北郭以分其勢,左右而翌合於冷水源,綿亙?nèi)舾衫铩F涓呷舾烧?,其厚得之半。民庶之?fù)販,童髦之緩急,燕越之車蓋,及吾境者,俾無他慮。千百年後,知我者以此城,罪我者亦以此城。茍得之於人,而損之己者,吾無愧與。某年月日記。

○婆留井銘
於維此井,渟育坎靈。有莘有邰,實此儲英。時有長虹,上貫青冥。
是惟王氣,宅相先徵。爰啟霸主,奠綏蒼氓。沛膏漸澤,配德東溟。

○代武肅王錢鏐謝賜錢券表
臣鏐言:伏承恩旨,賜臣金書鐵券一道。恕臣九死子孫三死者,出於睿眷,形此綸言。錄臣以絲發(fā)之勞,賜臣以山河之誓。鐫金作字,指日成文。震動神祗,飛揚肝膽。伏念臣爰從筮仕,逮及秉麾。每自揣量,是何叨忝。行如履薄,動若持盈。惟憂福過禍生,敢冀慎初獲末。豈期此志,上感宸聰,憂臣以處極多虞,慮臣以防閑不至,遂開圣慮,永保私門。勖以功名,申諸帶礪。雖君親屬念,皆云必恕必容,而臣子為心,豈敢傷慈傷愛。謹(jǐn)當(dāng)日謹(jǐn)一日,戒子戒孫,不敢因此而累恩,不敢乘此而賈禍。圣主萬歲,愚臣一心。臣鏐誠惶誠恐稽首頓首。

○吳公約神道碑
黃巢之將叛也,天下騷動,杭之豪杰,舉挺以衛(wèi)鄉(xiāng)里者八人,故立八都之號。其間王公節(jié)將,派有分者一十三都,君居其一焉。君諱公約,字處仁,杭之馀杭人。以膽略為郡邑推。應(yīng)募西討,投西佳鎮(zhèn)遏使。其後從董太尉御巢,加御史中丞。奏置都額,改硤石為郡邑之所。於是推鋒破銳,勛業(yè)愈盛。由冬卿改秋曹民部二尚書,為將三十年,家無長物。出則督勵士卒,入則訓(xùn)(闕二字)弟。斯亦名將之高節(jié)也。乾寧四年夏六月二十有一日,啟手足於硤石之第,享年五十八。以明年正月十五日,卜宅於錢塘之新亭鄉(xiāng)桐扣山之原,禮也。君嗣子以隱鄉(xiāng)里之舊,請銘其墓。而復(fù)以詩一章,文其美於道之隅曰:
吳山蒼蒼,吳水泱泱。降生英靈,為公為王。以嚴(yán)師旅,以奠封疆。派有別者,我亦鷹揚。
取直之功,捍巢之績。雖從本軍,實展良畫。踐歷禁旅,光揚事跡。乃自西佳,遷於硤石。
上君東代,諸將西征。賈以馀勇,資其銳兵?;届F廓,京口波清。再從貂冕,始拜冬卿。
吳會紛紜,淮石奔競。驅(qū)其凍餒,犯我疆境。躬勵精卒,恭承上命。雪霽松貞,風(fēng)中草勁。
元戎承制,圣主酬勞。大起名重,司元望高。優(yōu)游渥澤,出入官曹。所謂雞省,全資豹韜。
恭仰府城,載崇吾圉。惟力是助,厥功以舉。云矗千堵,土攢萬杵。率以資產(chǎn),役以軍旅。
乃頒民寵,乃正華資。大國綱紀(jì),雄藩羽儀。床間牛斗,杯里蛇疑。天胡可測,神亦難知。
有仁於時,有功於物。一代殊勛,二品清秩。不謂不達(dá),何獲何失。瑞馬神羊,金箱玉室。

廣陵妖亂志
高駢末年,惑於神仙之說,呂用之、張守一、諸葛殷等,皆言能役使鬼神,變化黃白。駢酷信之,遂委以政事。用之等援引朋黨,恣為不法。其後亦慮多言者有所泄漏,因謂駢曰:“高真上圣,要降非難。所患者,學(xué)道之人,真氣稍虧,靈貺遂絕?!瘪壜勚?,以為信然。乃謝絕人事,屏棄妾媵。賓客將吏,無復(fù)見者。有不得已之故,則遣人洗浴齋戒,詣紫極宮道士祓除不祥,謂之解穢,然後見之。拜起才終,已復(fù)引出。自此內(nèi)外壅隔,紀(jì)綱日紊。用之等因大行威福,傍若無人。歲月既深,根蒂遂固。用之自謂磻溪真君,張守一是赤松子,諸葛殷稱將軍。有一蕭勝者,謂之秦穆公駙馬,皆云上仙遣來,為令公道侶。其鄙誕不經(jīng),率皆如此。江陽縣前一地祇小廟,用之貧賤時,常與妻寓止巫舍。凡所動靜,禱而後行。及得志,謂為冥助,遂修崇之。回廊曲室,妝樓寢殿,百有馀間。土木工飾,盡江南之選。每軍旅大事,則以少牢祀之。用之、守一皆云神遇,駢凡有密請,即遣二人致意焉。
中和元年,用之以神仙好樓居,請於公廨邸北跨河為迎仙樓。其斤斧之聲,晝夜不絕。費數(shù)萬緡,半歲方就。自成至敗,竟不一游。扃鐍儼然,以至灰燼。是冬又起延和閣於大廳之西,凡七間,高八丈,皆飾以珠玉,綺窗繡戶,殆非人工。每旦焚名香,列異寶,以祈王母之降。及師鐸亂,人有登之者,於藻井垂蓮之上見二十八字云:“延和高閣上干云,小語猶疑太乙聞。燒盡降真無一事,開門迎得畢將軍?!贝私娧?。用之公然云與上仙來往,每對駢或叱咄風(fēng)云,顧揖空中,謂見群仙來往過於外,駢隨而拜之。用之指畫紛紜,略無愧色。左右稍有異論,則死不旋踵矣。見者莫測其由,但搏膺不敢出口。用之忽云:“後土夫人靈仇遣使就某借兵馬,并李筌所撰太白陰經(jīng)。”駢遽下兩縣,萃百姓葦席數(shù)千領(lǐng),畫作甲馬之狀,遣用之於廟庭燒之。又以五彩箋寫太白陰經(jīng)十道,置於神座之側(cè)。又於夫人帳中塑一綠衣年少,謂之韋郎。廟成,有人於西廡棟上題一長句詩曰:“四海千戈尚未寧,謾勞淮海寫儀形。九天元女猶無信,後土夫人豈有靈。一帶好云侵鬢綠,兩行巖岫拂眉青。韋郎年少耽閑事,案上修看太白經(jīng)。”好事者競相傳誦。
是歲詔於廣陵立駢生祠,并刻石頌。差州人采碑材於宣城。及至楊子縣,用之一夜遣人密以健牯五十,牽至州南,鑿垣架濠,移入城內(nèi)。及明,柵緝?nèi)绻?。因令楊子縣申府,“昨夜碑石不知所在”,遂懸購之。至晚云:“被神人移至街市?!瘪壌篌@,乃於其傍立一大木柱,上以金書云:“不因人力,自然而至?!奔戳顑啥汲霰坦臉罚氡腆尥?。至三橋擁鬧之處,故埋石以礙之,偽云人牛拽不動。駢乃朱篆數(shù)字,貼於碑上,須臾去石乃行。觀者互相謂曰:“碑動也?!弊R者惡之。明日,楊子有一村嫗詣知府判官陳牒云:“夜來里胥借耕牛牽碑,誤損其足?!边h(yuǎn)近聞之,莫不絕倒。比至失守,師鐸之眾竟自壞墉而進(jìn)。常與丞相鄭公不協(xié),用之知之。忽曰:“適得上仙書,宰執(zhí)之間有陰圖令公者,使一俠士來,夜當(dāng)至。”駢驚悸不已,問計於用之。用之曰:“張先生少年時嘗學(xué)斯術(shù)於井深里聶夫人。近日不知更肯為之否。若有,但請此人當(dāng)之,無不齏粉者?!瘪壛⒄偈匾徽Z之。對曰:“老夫久不為此戲,手足生疏。然為令公,有何不可?!奔捌?,衣婦人衣,匿於別室,守一寢於駢臥內(nèi)。至夜分,擲一銅鐵於階砌之上,鏗然有聲,遂出皮囊中彘血,灑於庭戶檐宇間,如格斗之狀。明日,駢泣謝守一曰:“蒙仙公再生之恩,真枯骨重肉矣。”乃躬輦金玉及通天犀帶,以酬其勞。
又有蕭勝者,亦用之黨也。納五百金賂於用之。用之曰:“爾何欲?”曰:“欲得知鹽城監(jiān)耳?!蹦艘婑?,為求知鹽城監(jiān)。駢以當(dāng)任者有績,與奪之間,頗有難色。用之曰:“用勝為鹽城者,不為勝也。昨得上仙書云‘有一寶劍在鹽城井中,須一靈官取之’。以勝上仙左右人,欲遣去耳。”駢俯仰許之。勝至監(jiān)數(shù)月,遂匣一銅匕首獻(xiàn)於駢。用之稽首曰:“此北帝所佩者也,得之則百里之內(nèi),五兵不敢犯?!瘪壣醍愔K祜椧詫氂?,常置座隅。時廣陵久雨,用之謂駢曰:“此地當(dāng)有火災(zāi),郭邑之間,悉合灰燼。近日遣金山下毒龍以少雨濡之,自此雖無大段燒爇,亦不免小小驚動也。”於是用之每夜密遣人縱火?;撵魤挠睿瑹o復(fù)存者。駢嘗受道家秘法,用之、守一無增焉。因刻一青石如手版狀,隱起龍蛇,近成文字,“玉皇授白云先生高駢”,潛使左右置安道院香幾上。駢見之,不勝驚喜。用之曰:“玉皇以令公焚修功著,特有是命。計其鸞鶴不久當(dāng)降,某等此際謫限已滿,便應(yīng)得陪幢節(jié),同歸真境也。他日瑤池席上,亦是人間一故事?!毖援厷g笑不已。遂相與登延和閣,命酒肴極歡而罷。後於道院庭中刻木為鶴,大如小駟,羈轡中設(shè)機(jī)棙,人或逼之,奮然飛動。駢嘗羽服跨之,仰視空闊,有飄然之思矣。自是嚴(yán)齊醮,煉金丹,費耗資財,動逾萬計。日居月諸,竟無其驗。
呂用之,鄱陽安仁里細(xì)民也。性桀黠,略知文字。父璜,以貨茗為業(yè),來往於淮浙間。時四方無事,廣陵為歌鐘之地,富商大賈,通逾百數(shù)。璜明敏善酒律,多與群商游。用之年十二三,其父挈行,既惠悟,事諸賈皆得歡心。時或整履搖箑,匿家與奴婢等。居數(shù)歲,璜卒於家。乾符初,群盜攻剽州里,遂他適。用之既孤且貧,其舅徐魯仁賙急之。歲馀,通於魯仁室,為魯仁所逐。因事九華山道士牛宏徽。宏徽自謂得道者也,用之降志師之,傳其驅(qū)役考召之術(shù)。宏徽既死,用之復(fù)客於廣陵。遂穀巾布褐,用符藥以易衣食。歲馀,丞相劉公節(jié)制淮左,有蠱道置法者,逮捕甚急。用之懼,遂南渡。時高駢鎮(zhèn)京口,召致方伎之士,求輕舉不死之道。用之以其術(shù)通於客次,逾月不召。詣渤海親人俞公楚,公楚奇之,過為儒服,目之曰江西呂巡官,因間薦於渤海。及召試,公楚與左右附會其術(shù)得驗,尋署觀察推官,仍為制其名,因字之曰無可,言無可無不可也。自是出入無禁,初專方藥香火之事。明年,渤海移鎮(zhèn),用之固請戎服,遂署右職。用之素負(fù)販,久客廣陵,公私利病,無不詳熟。鼎灶之暇,妄陳時政得失。渤海益奇之,漸加委仗。先是渤海舊將有梁纘、陳拱、馮綬、董僅,公楚歸禮日以疏退,渤海至是孤立矣。用之乃樹置私黨,窺伺動息。有不可去者,則厚以金寶悅之。左右群小,皆市井人,見利忘義。上下相蒙,大逞妖妄。仙書神符,無日無之。更迭唱和,罔知愧恥。自是賄賂公行,條章日紊。煩刑重賦,率意而為。道路嗟怨,各懷亂計。用之懼有竊發(fā)之變,因請置巡察使,采聽府城密事。渤海遂承制授御史大夫,充諸軍都巡察使。於是召募府縣先負(fù)罪停廢胥吏陰狡兇狠者,得百許人,厚其官傭,以備指使。各有十馀丁,縱橫閭巷間,謂之察子。至於士庶之家,呵妻怒子,密言隱語,莫不知之。自是道路以目,有異已者,縱謹(jǐn)靜端默,亦不免其禍,破滅者數(shù)百家。將校之中,累足屏氣焉。
高駢嬖吏諸葛殷,妖人呂用之之黨也。初自鄱陽將詣廣陵,用之先謂駢曰:“玉皇以令公久為人臣,機(jī)務(wù)稍曠,獲譴於時君,輒遣左右一尊神為令公道中羽翼,不久當(dāng)降。令公善遇,欲其不去,亦可以人間優(yōu)職縻之。”明日,殷果來。遂巾褐見駢於碧筠亭。妖形鬼態(tài),辯詐蜂起。謂可以坐召神仙,立變寒暑。駢莫測也。俾神靈遇之,謂之諸葛將軍也。每從容酒席間,聽其鬼怪之說,則盡日忘倦。自是累遷鹽鐵劇職,聚財數(shù)十萬緡。其兇邪陰狡,用之蔑如也。有大賈周師儒者,其居處花木樓榭之奇,為廣陵甲第。殷欲之,而師儒拒焉。一日,殷謂駢曰:“府城之內(nèi),當(dāng)有妖起。使其得志,非水旱兵戈之匹也?!瘪壴唬骸盀橹魏??”殷曰:“當(dāng)就其下建齋壇,請靈官鎮(zhèn)之?!币蠹粗笌熑逯跒樘?。駢命軍候驅(qū)出其家。是日雨雪驟降,泥淖方盛,執(zhí)事者鞭撻迫蹙,師儒攜挈老幼,匐匍道路,觀者莫不愕然。殷遷其族而家焉。殷足先患風(fēng)疽,至是而甚,每一躁癢,命一青衣交手爬搔,血流方止。駢性嚴(yán)潔,甥侄輩皆不能侍坐。唯與殷款曲,未嘗不廢寢忘餐?;虼傧ッ茏?,同杯共器。遇其風(fēng)疽忽發(fā),即恣意搔捫,指爪之間,膿血沾染。駢與之飲啖,曾無難色。左右或以為言,駢曰:“神仙多以此試人,汝輩莫介意也。”駢前有一犬子,每聞殷腥穢之氣,則來近之。駢怪其馴狎,殷笑曰:“某常在大羅宮玉皇前見之,別來數(shù)百年,猶復(fù)相識?!逼涮撜Q率多如此。高虞常謂人曰:“爭知不是吾滅族冤家也?!币笮栽昱?,知揚州院來兩月,官吏數(shù)百人,鞭背殆半。光啟二年,偽朝授殷兼御史中丞加金紫。及城陷,竄至灣頭,為邏者所擒。腰下獲黃金數(shù)斤,通天犀帶兩條。既縛入城,百姓聚觀,交唾其面。尋撮其鬢發(fā),頃刻都盡。獄具,刑於下馬橋南。杖至百馀,絞而未絕。會師鐸母自子城歸家,經(jīng)過法所,遂扶起避之,復(fù)蘇於橋下。執(zhí)撲者尋以巨木踣之,騶殿過,決罰如初。始殷之遇也,驕暴之名,尋布於遠(yuǎn)近。其族人競以謙損戒殷。殷曰:“男子患於不得遂志。既得之,當(dāng)須富貴自處。人生寧有兩遍死者?”至是果再行法。及棄尸道左,為仇人剜其目,斷其舌。兒童輩以瓦礫投之,須臾成峰。
吳堯卿者,家於廣陵。初傭保於逆旅,善書記。因出入府庭,遂聞於縉紳。始為鹽鐵小吏,性敏辯,事之利病,皆心記口調(diào),悅?cè)硕?。故丞相李尉以其能,首任之。高駢因署堯卿知泗州院,兼判國監(jiān)。尋奏為刺史,制命未行,會軍變,復(fù)歸廣陵。頃之,知浙西院,數(shù)月而罷。又知揚州院兼榷糴使。偽朝授堯卿御史大夫。堯卿托附權(quán)勢,不問貴賤,茍有歧路,縱廝養(yǎng)輩,必斂衽以金玉餌之。微似失勢,雖素約為死交,則相對終日,不復(fù)與言。趨利背義如此,權(quán)貴無不以賄賂交結(jié)之。故不離淮泗,僭竊朱紫,塵污官省三數(shù)年間,盜用鹽鐵錢六十萬緡。時王棨知兩使務(wù)局,下堯卿獄,將窮其事,為諸葛殷所保持獲全。及城陷,軍人識是堯卿者,咸請啖之。畢師鐸不許,夜令堯卿以他服而遁。至楚州遇變,為仇人所殺,棄尸衢中。其妻以紙絮葦棺斂之,未及就壙,好事者題其上云:“信物一角,附至阿鼻地獄。請去斜封,送上閻羅大王?!睍r人以為笑端。

兩同書
◎貴賤第一
夫一氣所化,陽尊而陰卑;三才肇分,天高而地下。龜龍為鱗介之長,麟鳳處羽毛之宗。金玉乃土石之標(biāo),芝松則卉木之秀。此乃貴賤之理、著之于自然也。龜龍有神靈之別,麟鳳有仁愛之異,金玉有鑒潤之奇,芝松有貞秀之姿,是皆性稟殊致、為眾物之所重也。然則萬物之中唯人為貴,人不自理,必有所尊。亦以明圣之才,而居億兆之上也。是故時之所賢者,則貴之以為君長,才不應(yīng)代者,則賤之以為黎庶。然處君長之位非不貴矣,雖蒞力有余而無德可稱,則其貴不足貴也。居黎庶之內(nèi)非不賤矣,雖貧弱不足而有道可采,則其賤未為賤也。何以言之?昔者殷紂居九五之位,孔丘則魯國之逐臣也;齊景有千駟之饒,伯夷則首陽之餓士也。此非不尊卑道阻、飛伏理殊,然而百代人君競慕丘夷之義,三尺童子羞聞紂景之名。是以貴賤之途,未可以窮達(dá)論也。故夫人主所以稱尊者,以其有德也。茍無其德,則何以異于萬物乎。是故明君者,納陛軫慮、旰食興懷,勞十起而無疲,聽八音而受諫。蓋有由矣。且崆峒高臥,黃軒致順風(fēng)之請;穎水幽居,帝堯發(fā)時雨之讓。夫以鰥夫獨善之操,猶降萬乘之尊,況天子厚載之恩,而為百姓所薄者哉。蓋不患無位,而患德之不修也;不憂其賤,而憂道之不篤也。易曰:圣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茍無其仁,亦何能守位乎!是以古之人君乾乾而夕惕,豈徒為名而已哉。實恐墜圣人之大寶,辱先王之余慶也。故貴者榮也,非有道而不能居;賤者辱也,雖有力而不能避也。茍以修德,不求其貴,而貴自求之;茍以不仁,欲離其賤,而賤不離之。故昔虞舜處於側(cè)陋,非不微矣,而鼎祚肇建,終有揖讓之美;夏桀親御神器,非不盛矣,而萬姓莫輔,競罹放逐之辱;古公避賤而遷居,豈求其貴也,行未輟策,邑成岐下;胡亥笑堯禹之陋,豈樂其賤也,死不旋踵,地分灞上。夫以虞舜之微,非有谷帛之利以悅于眾也;夏桀之盛,非無戈戟之防以御於敵也;古公之興,非以一人之力自強(qiáng)於家國也;胡亥之滅,非以萬乘之尊愿同於黔首也。貴者愈賤,賤者愈貴,求之者不得,得之者不求。豈皇天之有私,惟德佑之而已矣。故老氏曰道尊德貴,是之謂乎!

◎強(qiáng)弱第二
夫強(qiáng)不自強(qiáng),因弱以奉強(qiáng);弱不自弱,因強(qiáng)以御弱。故弱為強(qiáng)者所伏,強(qiáng)為弱者所宗,上下相制,自然之理也。然則所謂強(qiáng)者,豈壯勇之謂邪?所謂弱者,豈怯懦之謂邪?蓋在乎有德,不在乎多力也。何以言之?夫金者天下之至剛也,水者天下之至柔也,金雖剛矣,折之而不可以續(xù);水雖柔矣,斬之而不可以斷。則水柔能成其剛,金剛不輟其弱也。故晏嬰之侏儒耳,齊國之宰臣;甘羅之童子耳,秦國之良相;僑如大人也,魯人椿其喉矣;長萬壯士也,宋華醢其肉矣。晏嬰身短不過人,此非不懦矣;甘羅年未弱冠,此非不幼矣;僑如大可專車,此非不壯矣;長萬力能抉革,此非不勇矣。然則僑如長萬,智不足以全身;晏嬰甘羅,謀可以制一國。豈非德力有異、強(qiáng)弱不同者歟。由是乾以健剛,終有亢極之悔;謙以卑下,能成光大之尊,則其致也。然夫所謂德者何?唯慈唯仁矣;所謂力者何?且暴且武耳。茍以仁慈,則天地所不違、鬼神將來舍,而況于邇乎?茍以暴武,則九族所離心、六親所側(cè)目,而況於遠(yuǎn)乎?是故德者兆庶之所賴也,力者一夫之所恃也。矜一夫之用,故不可得其強(qiáng);乘兆庶之恩,故不可得其弱。是以紂能索鐵,天下懼之如虎狼;堯不勝衣,天下親之如父母。然虎狼雖使人懼之,豈言虎狼強(qiáng)于人耶;父母能令子親之,豈可言父母弱于子耶?則強(qiáng)弱之理固亦明矣。是以古之明君,道濟(jì)天下,知眾心不可以力制,大名不可以暴成,故盛德以自修,柔仁以御下,用能不言而信,洽垂拱以化行,將乃八極歸誠、四方重譯,豈徒一邦從服,百姓與能而已哉!嗟乎,古之暴君,驕酷天下,舍德而任力,忘已而責(zé)人,壯可行舟,不能自制其嗜欲;材堪舉鼎,不足自全其性靈。至今社稷為墟、宗廟無主,永為后代所笑,豈獨當(dāng)時之弱乎,悲夫!老氏曰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qiáng),其是之謂乎!

◎損益第三
夫萬姓所賴,在乎一人。一人所安,資乎萬姓。則萬姓為天下之足,一人為天下之首也。然則萬姓眾矣,不能免涂炭之禍;一人尊矣,不能逃放戳之辱。豈失之於足,實在於元首也。夫以水動萍移,風(fēng)行草偃,處唐虞之代,則比屋可封;居桀紂之朝,則比屋可戮。夫天下者,豈賢于彼而愚于此,易于上而難于下哉。蓋人君有所損益也。然則益莫大于主儉,損莫大於君奢。奢儉之間,乃損益之本也。且夫日月者天下之至明也,然猶有不及之處爾。其儉主之理則天下無為,天下無為則萬姓受其賜,其于日月亦已大矣。豺狼者天下之至害也,然猶有不傷之所爾,其奢君之理則天下多事,天下多事則萬姓受其毒,其於豺狼亦已甚矣。是故古先圣君務(wù)修儉德,上階茅宇,綈衣粗裘,舍難得之貨,掊無用之器,薄賦斂、省徭役,損一人之愛好,益萬人之性命。故得天下歡娛,各悅其生矣。古先暴主志在奢淫,瑤臺象床,錦衣玉食,購難得之貨,斫無用之器,厚賦斂、煩徭役,益一人之愛好,損萬人之性命。故使天下困窮,不畏其死矣。夫死且不畏,豈可畏其亂乎?生且是憂,豈不悅其安乎?故人安者,天子所以得其安也;人亂者,天子所以罹其亂也。人主欲其己安,而不念其人安,恐其人亂,而不思其己亂,此不可謂其智也。且夫剖度搯口,不足謂其美也;溫踵動心,不足謂其勞也。夫心口所以存者,為其踵腹也。腹之且剖,豈異口之剖耶;踵之且溫,豈異心之溫也。故人主所以稱至尊者,徒以有其人也。人且共益,則君孰與其損哉;人且共損,則君孰與其益哉。是故損己以益物者,物既益矣,而物亦益之。堯舜所以成其上圣,克保耆頤之壽也;益已以損物者,物既損矣,而物亦損之。癸辛所以陷其下愚,自取誅逐之?dāng)∫?。是則彼之自損者,豈非自益之道歟。此之自益者,豈非自損之道歟。損益之途固爾明矣。嗟夫,性命者至重之理也,愛好者不急之事也。今我舍一身之不急,濟(jì)萬姓之至重,不言所利,廣遂生成,永居南岳之安,常有北辰之政,則普天率土,孰為我損乎!夫以嗜欲無厭,貪求莫止,士饑糟糗,犬馬余其粟肉;人衣皮毛,土木榮其錦罽,崇虛喪實,舍利取危,枳棘生於梗途,鯨鯢游於沸海,則九州四域,孰為益乎!故老氏曰天之道損有余補不足,其是之謂歟!

◎敬慢第四
遠(yuǎn)古之代,人心混沌,不殊於草木,取類於羽毛,后代圣人乃導(dǎo)之以禮樂、教之以仁義,然后君臣貴賤之制坦然有章矣。然則禮之所先,莫大乎敬;禮之所弊,莫甚於慢。故以敬事天則神降,以敬理國則人和,以慢事天則神欺,以慢理國則人殆。下之不敬則不足以奉君,上之不敬則不足以御臣,是以地中有山,大易發(fā)謙;尊之旨海下於水,老氏著谷王之喻;相鼠有體,風(fēng)詩刺其失儀;飛鳥能言,古人記其無禮。則敬慢之間美惡殊致,是故明主之於天下也,設(shè)壇授將,側(cè)席求賢,賁束帛于丘園,降安車於途巷,故得真龍就位、振鷺來庭,天下榮之,愿從其化也。昧主之於天下也,披裳接士、露發(fā)朝人,視賢良若草芥,比黎庶為豕畜,是以白駒投谷、飛鴻逝云,天下惡之,愿逃其恥也。然夫敬人者不必自賤,蓋欲用其人也;慢人者不必增貴,適足怨其人也。何以言之?昔文侯軾干木之閭,昭王筑郭隗之館,故得群才必至、駿足攸歸,何則,以敬之所致也。齊桓有葵丘之驕,漢祖輕過趙之罵,故有諸侯不附,大臣構(gòu)迍,何則,以慢之所致也。然夫向之所敬者,豈徒敬人而已哉。蓋以自敬也。向之所慢者,豈徒慢人而已哉,蓋以自慢也。故敬一人則千萬人悅,慢一人則千萬人怨,皆欲知好人之敬,而不知行其所以敬;皆欲知惡人之慢,而不知去其所以慢。此猶南望以求燕,北行以適越,誠有不可得也。且夫人主者天下之表也,行書國策言記史官,有一善若慶云之浮輝,天下之所欣賀,有一惡若朝日之帶蝕,天下之所傷。嗟不可類於匹夫,不慎其敬慢也。故人問田子方曰:富貴者驕人、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諸侯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貧賤者行不合道、言不合同,則去之楚越,若脫弊屣。奈何同之,是以虎豹墜谷,頓為齏粉;螻蟻隨風(fēng),無傷絲發(fā)。輕重之理,不同年而語也。故周公,文王之子,握吐為勞;馭者,晏嬰之仆,驕矜自若。豈非君子小人之道,敬慢殊途者乎!夫尺蠖求伸,亦因其屈;鷙鳥將擊,必先以卑。以貴下賤,大得人也。故老氏曰后其身而身先,其是之謂歟!

◎厚薄第五
夫大德曰生,至貴唯命。故兩臂重於四海,萬物少於一身。雖稟精神於天地、托質(zhì)氣于父母,然亦因于所養(yǎng),以遂其天理也。且夫松柏者有凌云之操也,若壅之以糞壤,沃之以咸流,則不及崇朝,已見其憔悴矣;冰雪者無逾時之堅也,若藏之於陰井,庇之於幽峰,則茍涉盛夏,未聞其消解也。夫松柏之性非不貞矣,終以速朽;冰雪之性非不液矣,竟以遐延。此二者豈天使之然哉,果以養(yǎng)之所致也。況夫人者,異乎松柏之永矣。養(yǎng)之失其所,則安可以不朽乎?豈徒冰雪之倏忽也!養(yǎng)之得其道,則安可以不延乎!故壽之有長短,由養(yǎng)之有厚薄也。悲夫,飲食男女者,人之大欲存焉。人皆莫不欲其自厚,而不知其厚所以薄也;人皆莫不惡其為薄,而不知薄之所以厚也。何以言之?昔信陵孝惠,為縱長夜之娛、淫酒色之樂,極情肆志,此不自厚也,然卒逢夭折之痛,自殞于泉垅之下,是則為薄亦已甚矣;老氏彭公,修延年之方,遵火食之禁,拘魂制魄,此非不自薄矣,然克保長久之壽,自致於云霄之上,是則為厚亦已大矣。夫外物者養(yǎng)生之具也,茍以養(yǎng),過其度則亦為喪生之源也。是故火之所宜者膏也,木之所宜者水也。今以江湖之水清其尺蘗,斛庾之膏沃其皇燭,則必見壞滅也。故性命之分,誠有限也。嗜欲之心,固無窮也。以有限之性命,逐無窮之嗜欲,亦安可不困苦哉!是以易存飲食之節(jié),禮誡男女之際,蓋有由矣。且夫居九五之尊,此天下之至貴也,有億兆之眾,此天下之至富也,茍以養(yǎng)生之不存,則五藏四支猶非我有,而況身形之外安可有乎。夫美玉投蛙、明珠彈雀,舍所貴而求所賤,人即以為惑矣。今以至尊性命之重,而自輕于嗜欲之下,豈得為不惑乎!是故土能濁河而不能濁海,風(fēng)能拔樹而不能拔山,嗜欲者適足以亂小人,不足以動君子。故魯仲尼渴而遇盜泉之水,義而不飲;鄭子公則染指以求羹;柳下惠與女子同寢,終不為亂;宋華父則危身以竊色;周公遺酒誥之旨,殷紂沈湎而致亡;婕妤辭同輦之嫌,姜氏遜滛而無恥。豈非貞濫有異、厚薄不同者歟?夫神大用則竭,形大用則勞,神形俱困,而求長生者,未之聞也。為人主者,誠能內(nèi)寶神氣,外損嗜欲,念馳騁之誡,宗頤養(yǎng)之言,永保神仙之壽,常為圣明之主,豈不休哉!故老氏曰外其身而身存,其是之謂乎!

◎理亂第六
夫家國之理亂,在乎文武之道也。昔者圣人之造書契以通隱情、剡弓矢以威不伏,二者古今之所存焉。然則文以致理,武以定亂,文雖致理不必止其亂,武雖定亂不必適其理。故防亂在乎用武,勸理在乎用文。若手足之遞,使舟車之更載也。是以漢祖矜功,陸賈諭以為學(xué);魯公赴會,仲尼請其設(shè)備。蓋有由也。然夫文者道之以德,德在乎內(nèi)誠,不在乎夸飾者也;武者示之以威,威在乎自全,不在乎強(qiáng)名也。茍以強(qiáng)名,則吳雖多利兵,適足彰其敗也;茍以夸飾,則魯雖盡儒服,不足救其弱也。是故始皇筑長城修戰(zhàn)伐,勞役不休,人不堪命,遂使陳涉之流,坐乘其弊,禍起於強(qiáng)名也;王莽構(gòu)靈臺興禮樂,賦斂無度,人不聊生,遂使圣公之徒,行收其利,敗始於虛飾也。故始皇用武於天下也,若陶者之埏器,雖務(wù)欲求其大而不知薄者之所以反脆也;王莽用文於天下也,若匠者之斫材,雖志在矜其妙而不知細(xì)者之所以速折也。二者皆以理之終以為亂也。此未得其大體也。且夫文者示人有章,必存乎簡易,簡易則易從,將有恥且格;武者示人有備,必在乎恬淡,恬淡則自守,恒以逸而待勞。恒以逸而待勞則攻戰(zhàn)無不利,有恥且格則教化無不行?;卸姾停瑧?zhàn)利而寇息,然后澄之以無事,濡之以至仁,此圣主所以得其理也。然二子不求之於內(nèi)而索之於外,不撫之以性而縱之以情,煩文以黷下,暴武以困眾,此不可得意於天下也。雖然,猶有其弊,何者?昔伯益鑿井、燧人鉆木,水火之利于今賴之,然智伯因之以灌趙城,董卓因之以焚漢室,是乃為害亦以甚矣。然則文武者理國之利器也,而盜竊者亦何嘗不以文武之道亂天下乎?故章邯以軍旅而分秦地,田常以仁義而篡齊國。則有理不能無其亂,唯人主之所制也。是故牧馬者先去其害,驅(qū)羊者亟鞭其后。后之不鞭羊之所失也,害之不去馬之所亡也。魯不能去三家之害,國之所叛也;晉不能鞭六卿之后,地之所分也。茍亦不能,則雖有簡易之文,恬淡之武,適足助其亂也。安可得其理乎!故圣人不得文武之道不理,賊臣不得文武之道不亂,非文武有去就之私,蓋人主失其柄也。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其是之謂乎!

◎得失第七
夫騊駼騁遠(yuǎn),必以四足之力;鸑鷟翔遐,莫非六翮之用也。是以圣人撫運、明主乘時,亦以杞梓之材,而為股肱之任。然則地有山川,其險可見;天有冬夏,其時可知。至于凡人之心,杳然無所,素王以之不測,帝堯猶以為難,將欲用之,不無得失也。何以言之?夫君者舟也,臣者水也,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臣能輔君亦能危君,是以三杰用而漢興,六卿強(qiáng)而晉滅。陶朱在而越霸,田氏盛而齊亡。雖任是同,而成敗尤異也。夫人者奸宄無端,真?zhèn)畏艘?,或貌恭而心慢,或言親而行違,或賤廉而貴貪,或貧貞而富黷,或愆大以求變,或位高而自疑,或見利而忘恩,或逃刑而構(gòu)隙,此則蓍筮不足決、鬼神不能定。且利器者至重也,人心者難知也,以至重之利器假難知之人心,未明真?zhèn)沃椋叫艢ёu之口,有霍光之才者亦以得矣,有王莽之行者亦以失矣。是故考之於宗親,則管叔周公不無忠僻;驗之于戚屬,則竇嬰?yún)蔚摬粺o正邪。推之於功臣,則王陵黥布不無逆順;論之於故友,則樊噲盧綰不無去留;取以刀筆之能,則若張湯之欺誑;賞以頰舌之用,則厭主父偃之倒行;若智策有余,則陳平不可獨任;若英謀出眾,則韓信慮其難制。夫天下之至大也,無其人則不可獨守,有其人則又恐為亂,亦何不取其才而不制其亂也。且夫毛發(fā)植於頭也,日以櫛之;爪甲冠於指也,月以鑢之。爪之不鑢,長則不便于使也;發(fā)之不櫛,久則彌成于亂也。夫爪甲毛發(fā)者近在己躬,本無情識,茍不以理,猶為之難,況於臣下非同體之物,人心有易遷之慮,委之以臧否,隨之以是非,蓋不可以容易也。是故逐長路者必在於駿馬之力,理天下者必求於賢臣之用。然駿馬茍馴,猶不可以無轡也;賢臣雖任,終不可以失權(quán)也。故夫御馬者,其轡煩則其馬蹀而不進(jìn),其轡縱則其馬驕而好逸,使夫縱不至逸、煩而每進(jìn)者,唯造父之所能也;夫御臣者,其權(quán)峻則其臣懼而不安,其權(quán)寬則其臣慢而好亂,使夫?qū)挾恢羴y、峻而能安者,唯圣人之所明也。恐馬之多逸,舍馬而徒行,則長路不可濟(jì)也;懼臣之為亂,舍臣而獨任,則天下莫能理也。知馬之可乘而不執(zhí)其轡,則不能禁其逸也;知臣之可用而不親其權(quán),則不能止其亂也。是故項羽不用范增,是舍馬而徒行;漢帝雖有曹操,是乘馬而無轡。茍欲不敗,其可得乎!故孔子曰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于人,其是之謂歟!

◎真?zhèn)蔚诎?
夫主上不能獨化也,必資賢輔;物心不為易治也,方俟甄議。使夫小人退野、君子居朝,然後可為得矣。然則善惡相生,是非交蹂,形彰而影附,唇竭而齒寒,茍有其真,不能無其偽也。是以歷代帝王統(tǒng)御家國,莫不側(cè)身馳心以恭英乂,及所封授則猶是愚小;莫不攘臂切齒以疾奸佞,及所誅逐則謬加賢良,此有識者之所嗟痛也。夫山雞無靈,買之者謂之鳳;野麟嘉瑞,傷之者謂之麕。然麟鳳有圖、麕雞無識,猶復(fù)以真為偽、以偽為真,況忠逆之情、靜躁之性,愚靖者類直,智狂者類賢,潔己者不能同人,犯顏者短于忤主。情狀無形象可見,心慮非視聽所知,欲使銀鉛不雜,淄澠殊味,其有得者,亦萬代之一遇也。是以吳用宰嚭,致戳于子胥;魯退仲尼,委政於季氏;秦誅白起以舉應(yīng)侯,趙信郭開而殺李牧;卞和獻(xiàn)玉反遇楚刑,北郭吹竽濫食齊祿。若斯之類,寔繁有徒,然則所是不必真,所非不必偽也。故真?zhèn)沃H有數(shù)術(shù)焉,不可不察也。何者?夫眾之所譽者不可必謂其善也,眾之所毀者不可必謂其惡也,我之所親者不可必謂其賢也,我之所疏者不可必謂其鄙也。何以明言?昔堯理洪水,伯鯀為眾所舉,而洪水莫除;魏伐中山,樂羊為眾所慢,而中山卒拔;鄧通延夢于漢主,而非傅說之才;屈原見逐於楚王,而無共工之罪。此則眾議不必是,獨見未為得也。是故明主疇咨在位,詳省已慮,先難而後易,考著以究微,使夫登用者不愧其賞,有罪者不逃其責(zé),然后可為當(dāng)矣。然則良馬驗之於馳驟,則駑駿可分,不藉孫陽之舉也;柔刃征之于斷割,則利鈍可見,不勞風(fēng)胡之談也;茍有難知之人,試之以任事,則真?zhèn)巫赞q,以塞天下之訟也。故先王之用人也,遠(yuǎn)使之而觀其忠節(jié),近使之而察其敬勤,令之以謀可識其智慮,煩之以務(wù)足見其材能,雜之以居視以貞濫,委之以利詳以貪廉,困窮要之以仁,危難思之以信,尋其行而探其性,聽其辭而別其情,盡呂尚之八徵,驗皋陶之九德,然后素絲皆染,白壁投泥而不渝;黃葉并凋,青松凌霜而獨秀。則偽者去而真者得矣。故孔子曰眾善者必察焉眾惡者必察焉,其是之謂乎!

◎同異第九
夫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雖虎異谷風(fēng),虎嘯而谷風(fēng)起;蛇非山霧,蛇踴而山霧興。理所同耳。夫異類殊群,異情同行,雖蛤因雀化,而蛤不與雀游;鴽自鼠為,而鴽不與鼠匹。理所異耳。然父子兄弟非不親矣,其心未必同;君臣朋友非不疏矣,其心未必異。故瞽叟愚而重華圣,盜跖貪而柳下廉,劉季困而紀(jì)信焚,伯桃餓而角哀死。亦猶煙灰同出,飛沉自分;膠漆異生,而堅固相守也。然則情性不等、同異難并,大易雖云同人于門,三爻復(fù)云伏戎于莽,此則于同,不能無異也。故有面同而心不同者,有外異而內(nèi)不異者,有始同而終異者,有初異而末同者,有彼不同我而我與之同者,有彼不異我而我與之異者。何以明之?昔者陳平面向呂后而心歸劉氏,程嬰外逆孫臼而內(nèi)存趙孤,張耳陳余始則刎頸之交,終構(gòu)參商之隙;夷吾小白初有射鉤之怨,末為魚水之歡;田氏懷誑義于齊君,齊君彌信;亞父盡至忠於項羽,項羽益疑。是則同異之心,不可以一二而測也。是故明者徐視而審聽、高居而遠(yuǎn)望也。隨時之宜,唯變所適,因其可同而與之同矣,因其可異而與之異矣。故衛(wèi)青豎耳,漢武委之以軍旅;由余虜耳,秦穆授之以國政。夫以衛(wèi)青由余敵於秦漢,非不疏矣,猶知可同而同之,況於父子兄弟之親,而有可同者乎?且管叔兄耳,姬旦誅之以極刑;石厚子矣,石碏死之以大義也。夫以管叔石厚比於旦碏,非不親矣,猶知可異而異之,況乎君臣朋友之疏,而有可同者乎?故能同異者為福,不能同異者為禍。虞舜能同八元、能異四罪,永垂圣哲之名;殷紂不同三仁、不異二臣,故取敗亡之辱。是則同異之際,不可失其微妙也。故孔子曰見機(jī)而作不俟終日,其是之謂歟!

◎愛憎第十
夫日之明也,無幽不燭,蓋之以重云,則光輝莫睹;水之鑒也,有來而斯應(yīng),混之以糝土,則影像俱滅。夫以水日之明鑒,失其常然者,豈不以云上之異移其性乎?是則人有神智之察,非不靈矣,徒以內(nèi)存愛尚之情,外挾憎忿之事,則是非得失不能不惑焉。何以明之?昔重華孝矣,瞽叟病之,親行不義;寤生賢矣,武姜惡之,自構(gòu)其亂;鶴乃賤矣,衛(wèi)君重之,載以華軒;馬則微矣,楚王好之,衣以文繡。夫以骨肉相親固無聞矣,而猶憎之;禽獸類別誠于分矣,而猶愛之。況乎明君信臣,不如父母之信子邪?士媚于主,巧于鶴馬之媚人,而無愛憎之迷者,蓋亦寡矣。是故汲黯袁盎,以忠諫而屢出;籍孺韓嫣,以侫倖而益重;孫通諛言而受賞,賈誼切直而見疏。甚矣哉,愛憎之惑人也如此!若夫忠臣之事君也,面諍君之惡,方欲成君之美,而君反以為憎己也;佞人之事主也,面諛主之善,方反長主之過,而主反以為愛己也。殊不知聞惡而遷善,永為有道之君;悅善而忘惡,長為不義之主。是則致君于有道者,豈得不為大愛乎?陷主於不義者,豈得不為大憎乎?而主不原忠諂之情,輕肆向背之志,以為愛己者己亦愛之,則寵光加於三族;以為憎己者已亦憎之,則夷滅被於五宗。遂使剖心刎頸之誠棄而莫用,舐痔吮癰之類擢以殊級。且夫賞以勸善,名以爵賢,使天下不肖者、有名無功者受賞,則何以勸天下乎?法以禁非,刑以懲惡,使夫懷忠者、坐法行直者遇刑,則何以禁天下乎?是以漢憎雍齒,張良以為可封;隋寵少師,伯比以為可伐。何則?有功者害,適為不祥;無德是親,自淪喪亂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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