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ad 與生產(chǎn)力」是一個長盛不衰的話題。每次 iPad 硬件或 iOS 軟件迭代,都會促使這個話題被重新翻出來討論。今年適逢 iPad Pro 和 iOS 11 同步更新,「生產(chǎn)力」再次成為熱詞也毫不奇怪了。 然而,iPad 生產(chǎn)力討論了這么多年,似乎從來沒有一個定論。說到底,癥結(jié)在于我們對于到底什么是生產(chǎn)力并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認識——如果討論都不存在一個共同的基礎,觀點分裂就再正常不過了。何況,「生產(chǎn)力」本身就是一個相對模糊的概念,不同用戶在不同語境下可以作出不同的解讀。 其實,中文語境下的「生產(chǎn)力」一詞多少有些誤導性質(zhì),本身聽起來很玄乎,似乎如果不「生產(chǎn)」出些什么,就沒有生產(chǎn)力可言;這就將很多用戶排除于討論之外了。但從生產(chǎn)力對應的英文原文 productivity 來看,其更常見的翻譯應當是「效率」,App Store 也以此作為 app 的一個類別。從這個角度理解,對相當數(shù)量的用戶而言,所謂生產(chǎn)力無非就是一種方便或高效地完成給定任務的方法或能力。 當然,不同層次的用戶對生產(chǎn)力的要求不同。學生、職場人士看重資料的檢索閱讀和文檔的編輯管理;內(nèi)容生產(chǎn)者看重創(chuàng)作工具的豐富程度和多媒體文件的兼容性;程序員等傳統(tǒng)意義上的「Power User」則往往偏好更高的性能。但無論需求如何變化,對便捷和效率的追求是共通的——它們是衡量生產(chǎn)力的尺子。說到底,如果 iPad 能提高我們處理事務的便捷程度和效率,那就是「適合生產(chǎn)力」;反之,就是「不適合生產(chǎn)力」。
以我自己為例。作為文科專業(yè)的學生,我對計算設備的需求主要集中在于閱讀和寫作兩大方面。之前的近三年時間中,我一直嘗試使用 iPad Air 2 來實現(xiàn)這些需求。應當肯定,這是一部相當令我滿意的設備:輕薄的設計保證了便攜性和長時間閱讀的舒適度,頗具前瞻性的配置也使其在服役一千多天之后仍然不顯疲態(tài)。不過,iPad Air 2 仍然留下了一些遺憾,也正是這些缺陷促使我升級到了 10.5 寸 iPad Pro。 就閱讀方面而言,9.7 寸的屏幕雖然用任何標準來衡量都不能算「小」,但對于經(jīng)常需要閱讀掃描版 PDF 的學生來說,這個尺寸其實處于舒適與否的臨界點上。以常見的 A4 尺寸 PDF 為例,iPad Air 2 的屏幕實際尺寸只相當于其面積的一半不到(約 46.8%),而 10.5 寸 iPad Pro 則可以達到其面積的 54.7%。這種差異反映到實際感受中,就是用前者長時間閱讀 A4 幅面的論文很容易因字小而感到疲勞,而后者則明顯舒適一些??v向握持閱讀網(wǎng)頁時,10.5 寸 iPad Pro 在短邊上多出的 88px(以邏輯像素計)則能讓文字兩側(cè)的留白明顯更多,而不至于感到局促。值得一提的是,iPad Pro 額外的性能也明顯提高了翻閱和打開掃描版 PDF 的速度,并顯著減少了標簽多開的 Safari 和 MarginNote 這類資源消耗較大的 app 在后臺中被殺死的概率,節(jié)省了不少重新載入的等待時間。
此外,Apple Pencil 支持也在相當程度上提升了閱讀的體驗。這乍聽起來或許不那么容易理解,畢竟 Apple Pencil 主要是為內(nèi)容創(chuàng)作服務的。但正所謂「不動筆墨不讀書」,手里多一支可以隨時標記和涂畫的筆,確實能使得屏幕閱讀的感受更接近紙書閱讀,這種沉浸感也有助于提高專注度。再者,Apple Pencil 作為一個額外的輸入設備,能一定程度上分擔原本全部由手指實現(xiàn)的交互任務。如僅用手指在 PDF Expert 中批注時,單指手勢被批注工具占用,必須用雙指滑動才能翻頁,快速操作時容易發(fā)生誤觸;而 Apple Pencil 的加入分擔了批注的功能,翻頁操作又可以只靠單指實現(xiàn)了,更加自然和方便。Apple Pencil 也非常適合高亮、劃線這類需要精準點觸的場合,避免因手滑而多高亮一個字這類「逼死強迫癥」的情況。
收到 iPad Pro 時正值期末季,需要大量復習和背誦。復習中,我個人的習慣是一邊看資料,一邊抄寫或默寫出重點內(nèi)容,以輔助記憶并發(fā)現(xiàn)遺漏的要點。之前使用 iPad Air 2 時,我必須在旁邊備上紙筆;換用 iPad Pro 之后,只要通過分屏功能同時打開 PDF Expert 和筆記軟件(我經(jīng)過比較選擇了 GoodNotes,主要看中其文本識別功能和較為自然的墨水效果),就可以一邊參照課件、一邊把屏幕當作草稿紙來勾畫了。這種數(shù)字化的「草稿紙」可以任意涂改和圈選移動(即多數(shù)軟件都具有的「套索」功能),也省去了我為制作一張整潔的復習提綱/圖表而反復比劃、抄寫的時間。
可見,在閱讀需求方面,iPad Pro 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我的效率,并實現(xiàn)了一些之前難以單靠 iPad 實現(xiàn)的需求。根據(jù)上文提出的判斷標準,它顯然是「適合生產(chǎn)力」的。 然而,在實現(xiàn)寫作需求方面,情況就不這么樂觀了。 首先,iPad 并非一個完美的長文本錄入工具。受到尺寸和鍵盤手感限制,iPad 在面對課堂筆記或短小記錄一類場景時尚可勝任,但若用來碼動輒上萬字的課程論文,就有些力不從心了——即使手指可以勉強忍辱負重,頸椎恐怕也會提出抗議。 快捷鍵支持的缺失也在一定程度上拉低了 iPad 作為寫作設備的效率。在 Mac 上,通過將 Caps Lock 和 Control 鍵互換,結(jié)合系統(tǒng)全局支持的幾個類 Emacs 快捷鍵(如 Control-F/B 前后移動光標,Control-A/E 移動到段首或段尾),可以做到在大量輸入中手指不離鍵盤熱區(qū),習慣后效率提升十分明顯;iPad 則顯然不具備這樣的定制能力。 其次,學術寫作的很多需求難以只靠 iPad 完成。例如,參考文獻的管理和引注是論文寫作的必要環(huán)節(jié),而這在 iPad 上目前還是很不方便的。固然 iPad 上也有 Papers 等文獻管理類 app,但且不提沙盒機制使其無法發(fā)揮與 Mac 上相同的功能,它們對于國內(nèi)常用的知網(wǎng)、萬方等中文文獻平臺的支持也很有限,因此改用電腦手動處理恐怕還是目前更為現(xiàn)實的選擇。 再如,學術論文一般對格式有嚴格要求,如必須使用特定的封面、字體、行距等等。在電腦上,可以用模板、樣式、格式刷、宏等一系列工具快速處理;iPad 上雖然也有類似功能,但不得不承認在密集的格式設置中,觸摸操作的效率始終比不上鍵盤鼠標的傳統(tǒng)組合。另外,中文排版環(huán)境的一些特殊要求(如中文字體、段首縮進)目前也只有在電腦端才被良好支持。
正是由于受到上述限制,無論是舊的 iPad Air 2 還是新的 iPad Pro 都不能替代我使用電腦寫作的效率。因此,在寫作需求上,iPad 還不能勝任「生產(chǎn)力設備」的職責。對我而言,它目前還只能作為學術寫作前期收集資料和零碎思考的筆記本,而成體系的寫作和后期排版則只能轉(zhuǎn)移到電腦上完成。 以上就是我從 iPad Air 2 更換到 iPad Pro 后,結(jié)合自身需求對其「生產(chǎn)力」屬性的看法。借此機會,我還想對 iPad 與生產(chǎn)力這一話題做一些擴展討論。 第一,iPad 在多大程度上適合「生產(chǎn)力」,與其說取決于它能做到什么,不如說更取決于我們相信它能做到什么。如果認為只有當 iPad 進化到具有與電腦相同能力時,才能代替電腦成為生產(chǎn)力工具,那就等于說 iPad 永遠無法成為生產(chǎn)力工具。因為 iPad 搭載 iOS、選擇觸控作為主要輸入方式,這一事實本身就表明它無意在功能上與傳統(tǒng)電腦針鋒相對,而是要發(fā)展出一套不同的交互方式和操作邏輯。Windows 生態(tài)中,平板和傳統(tǒng)電腦使用的是完全相同的系統(tǒng)、具備完全相同的功能,但我們也沒有看到 Windows 平板超越 iPad 成為生產(chǎn)力的代表,這就足以反駁上述觀點。 這種「進化不足」論也無法解釋為何很多人早在前 iOS 9 時代就能將 iPad 作為主力設備,而也有很多人在 iPad 性能直逼 PC、功能大大增強的今天仍然保留著「刷劇、購物專用設備」的刻板印象;兩者本質(zhì)的差別其實在于是否相信 iPad 上這套迥異于傳統(tǒng)電腦的邏輯能夠勝任更加嚴肅的工作。這與 Siri 目前面臨的困境很類似:即使 Siri 近兩年一直在進化,但用戶就是不愿意在嘗鮮之外將其應用在日常情景中。很多時候,這并非因為 Siri 不具備相應的能力,只是因為人們還不接受語音交互,內(nèi)心不信任語音輸入的準確度和效率罷了。因此,要讓 iPad 真正成為一個生產(chǎn)力設備,蘋果和第三方開發(fā)者的努力固然重要,但作為用戶,或許也應當打破思維定勢,試著去相信并發(fā)現(xiàn) iPad 日漸增強的生產(chǎn)力屬性。 第二,一項任務用 iPad 還是電腦完成更有「生產(chǎn)力」,并不存在什么絕對的標準。更多時候,倒不如交給自己的直覺來判斷。例如,iPad 一般被認為比起電腦更適合用來閱讀,但我也會有一些時候不由自主地想用電腦閱讀 RSS 資訊??偨Y(jié)起來,這種情況往往發(fā)生在積累的未讀條目較多、資訊類型較雜,而可用于閱讀的時間相對緊張的時候。這時,對批量、快速處理的需求壓過了對閱讀舒適度的要求,內(nèi)心自然會傾向于屏幕更大、快捷鍵更完備的電腦。一個相反的例子是,對于制作表格這種較為復雜的任務,一般認為用電腦操作效率更高;但前段時間期末復習、制作知識點表格時,直覺卻告訴我用 iPad 會更加適合。事后回想,iPad 固然在批量輸入和格式設置方面處于劣勢,但其便于縮放和移動的特性卻更適合知識點間來回對比的閱讀方式,設備自身的尺寸和手感也更接近于傳統(tǒng)的紙質(zhì)資料,因此當時的直覺也不無道理。
其實,只要對于不同平臺各自的功能和優(yōu)劣建立了明確的認識(相信本文的讀者大多如此),就應當尊重自己在具體情境下的偏好,而非訴諸「X 任務應在 Y 平臺上完成」這樣簡單的映射關系。如果為了追求所謂物盡其用、或者盲目追隨他人的「安利」,強迫自己不加取舍地用 iPad 完成所有任務,很難說這究竟是在追求效率還是拖累效率。 第三,在適合生產(chǎn)力與否的問題上,沒有什么權威。首先,網(wǎng)絡上的「高手」「前輩」不是權威:他們的經(jīng)驗建立在自己的需求和偏好之上,很可能不具備普適性,直接套用的結(jié)果只會是「橘逾淮而為枳」,因此是反生產(chǎn)力的。其次,以研究蘋果生態(tài)圈為業(yè)的人,如 Federico Viticci、Myke Hurley 等,也不是權威:他們更多扮演著「探路者」的角色,緊跟最新的 app 和技術發(fā)展動向,摸索各種可能性,從中總結(jié)出可行的方法和流程并提供給受眾。但他們作為「職業(yè) iOS 用戶」給出的解決方案,很多時候是脫離于大多數(shù)人的真實需求和使用情境的,因此最多只能借鑒其思路并化用在自己的流程中。
甚至,創(chuàng)造 iPad 的蘋果自己也不是權威:從 iPad 產(chǎn)品線的頻繁變遷就能看出,蘋果自己對平板產(chǎn)品的定位和認識也處在不斷的變化當中;至于其在發(fā)布會或宣傳材料中展示的那些應用場景,更多是為展示產(chǎn)品功能和性能服務的,而不能作為實際應用的指導??傊谂胫啤干a(chǎn)力」這道菜的過程中,無論是其他用戶、專業(yè)人士還是蘋果都只能提供食材的處理方法或特定烹飪手法的技巧;他們的意見不是菜譜,更不是最終的成品。 可以預見,新 iPad Pro 和 iOS 11 的問世并不會終結(jié) iPad 與生產(chǎn)力話題的爭議;如上所述,只要大多數(shù)用戶還沒有形成對 iPad 獨有操作邏輯可以勝任嚴肅工作的內(nèi)心確信,這個爭議就一直不會終結(jié)。 但存在爭議本身并沒有問題,問題是爭議能否促進討論的發(fā)展。如今網(wǎng)絡上,對生產(chǎn)力的討論往往容易陷入非黑即白的二元判斷當中:「生產(chǎn)力」要么成為某種宗教而被追隨和崇拜,要么成為某種玄學而被嘲笑和駁斥。這兩種判斷雖然針鋒相對,但本質(zhì)上卻是一回事,那就是把生產(chǎn)力抽象化、神秘化。很難想象,這樣的討論能夠得出多少理性和有價值的成果。 韋伯曾指出,在現(xiàn)代,隨著理智和理性的增進,人們得以對世界「祛魅」(disenchant):原來被信奉和追捧的東西褪去了炫目的外衣,成為能夠被理性掌握和測算的客體。在我看來,對 iPad 生產(chǎn)力的討論也亟需這樣一種祛魅的過程:它應取決于具體的需求和使用場景,取決于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提升了效率;而不是被當作小圈子里用來排外的黑話,或忽悠入門用戶、自欺欺人的口號。 另一方面,作為一個理性的用戶,應當始終將自己的決策建立在具體的成本–收益分析的基礎上:我選擇 iPad 而非 Mac 作為主力設備,是因為前者在實現(xiàn)需求中帶來的便利超過了其尚存的缺陷;我選擇投入時間精力研究 iPad 上的工作流程,是因為知道這日后為我?guī)淼谋憷麑龠^暫時的不便。這種務實的態(tài)度,或許才是最有利于「生產(chǎn)力」的。 編注本文為 Matrix 社區(qū)正在舉辦的 iPad 能勝任你的工作/學習嗎?主題征文活動的精選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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