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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 恩愛為何漸行漸遠

《林梅朵讀紅樓系列》 第八回

歷史堂官方團隊作品

文：林梅朵

王熙鳳的才干是眾人皆贊的。連周瑞家的和八竿子打不著的劉姥姥提起她來也忍不住說：這位鳳姑娘年紀雖小，行事卻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樣的模樣兒，少說些有一萬個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話的男人也說他不過。

什么叫做“會說話”？

黛玉到賈府時，從她眼里看去“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唯有鳳姐來時讓人覺得氣氛輕松活躍起來了。黛玉還在心里忖度：這來者是誰，這樣放誕無禮？

斂聲屏氣不只是出于大家主的規(guī)矩，還因為黛玉當時的情況讓人實在難以應對，悲喜皆不宜。林姑娘初來乍到，表示歡迎自然應該喜的，可人家又剛剛喪母，一群人圍著歡聲笑語的似乎也不合適，所以誰都不敢多言，只是介紹相認而已。唯獨鳳姐“藝高人膽大”，還沒進屋就先給了一串笑聲，接著就拉著黛玉的手贊嘆：“天下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一語未完，忽又轉(zhuǎn)喜為悲，拿著手帕子擦眼淚，嘆著“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么姑媽偏就去世了！”這一喜一悲，把勁都使勻了，真是滴水不漏。

接待劉姥姥時更是“滿面春風的問好”，把話說的那叫一個漂亮！先告難再給錢，給了劉姥姥一個喜出往外。

這都是些日常小事，當家理紀就更是一把好手。李紈寶釵探春三個加起來也沒她那樣本事。沒兩把刷子，怎么能把一群榮國府的那些“‘坐山觀虎斗’，‘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干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的管家奶奶們使的服服帖帖？

▲賈母

不光如此，鳳姐還有一樣本事：得老太太的歡心。賈母身邊少不得兩個人，一個是事事周全妥帖的鴛鴦，另一個就是打趣逗笑的鳳丫頭了。有了老封君這個靠山，鳳姐在賈府又多了一層風光。

這樣一個人，怎么甘心只在家里圍著賈璉轉(zhuǎn)呢？連下人都知道，自從娶了二奶奶，璉二爺?shù)雇肆艘簧渲亍?nbsp;賈璉的小廝們也忍不住背后嚼舌頭：奶奶的心腹我們不敢惹，爺?shù)男母鼓棠痰木透胰?---下人們心里都不忿了。

可即便是這樣，璉二爺和鳳奶奶的感情也好著呢，基礎好??！賈家和王家是舊親，孩子們從小就相識，鳳姐自己說過，她和珍大爺從小一處淘氣了這么大。聽聽，既然和賈珍是從小一處的，和年歲相貌相當?shù)馁Z璉豈不更是青梅竹馬？ 后來結(jié)了親，鳳姐又是個美人胚子，璉二爺不喜的無可不可才怪呢！對這個愛妻，賈璉是甘愿退一射之地的。

多少童話故事的結(jié)尾都是“公主和王子結(jié)婚了，從此過上幸福的日子”，可惜現(xiàn)實并非如此，結(jié)婚從來就不是結(jié)尾，而是故事的開頭。賈璉慢慢從豐滿的夢想中醒過來看到了現(xiàn)實的骨感。

賈府的上一輩夫妻里，邢夫人對賈赦那是怎樣百依百隨？連討小老婆這樣的事都操心費力的親自出馬。如果說這和她娘家背景不強，又是填房有些關系，那么王夫人是原配正房娘家又權(quán)勢顯赫吧，寶玉快被賈政打死了她都“不敢深勸”，只能抬出老太太來做擋箭牌。可見賈府的太太們是很講究“三從四德”的，唯獨到了璉二爺這兒，連自己的奴才都被媳婦兒的奴才欺負，不知他心里有多少壓力，面子上有多少尷尬。

▲賈璉，別名璉二爺，《紅樓夢》中的人物，賈赦之子

不過賈璉并不是那種大男子主義的人，他性子還算溫和，胸懷也不遠大，和寶玉一樣，從小在富貴場溫柔鄉(xiāng)中長大，公子爺?shù)男男栽绫桓嗔诲\繡的生活麻木的毫無斗志了。他最在意的其實并非此事，也沒把下人們暗地里對“妻管嚴”的嘲笑放在心上，不過，這事不在意，他卻有另一件事是在意的。

“飽暖思淫欲”的公子哥，誰受得了一個日夜籌劃的工作狂媳婦？連寶玉這十幾歲的小孩子，做個春夢醒了還把身邊的襲人給“初試”了呢，何況獨寢兩夜就十分難熬，把清俊小廝選出來“出火”的賈璉？

剛接管家事時，鳳姐還不十分顧不上丈夫。周瑞家的送宮花時就聽聞璉二爺鳳奶奶大中午的在得巫山之趣，稍后還有丫頭舀水進去?？梢婙P姐還是很體貼璉二爺這年輕公子哥的需求的?？稍酵?，鳳姐的志向和本事越大，尤其是“送宮花賈璉戲熙鳳”之后，緊接著就發(fā)生了三件事，讓鳳姐的氣焰高漲到爆。

一是不知死的賈瑞被“毒設相思局”，王熙鳳初嘗到斗勝了的樂趣，原來自己的心機可以輕輕松松就捏死一個人；

二是“協(xié)理榮國府”，讓她把管家的才干發(fā)揮淋得漓盡致，榮寧二府上上下下都知道這位璉二奶奶比想象中還要了得；

三是“弄權(quán)鐵檻寺”，拆散了張金哥和守備公子一對鴛鴦，坐收了三千兩。泄私憤、長威風、斂銀子，鳳姐刷新了對自己能力的認知，以后越發(fā)“恣意的作為起來”，連眾人的月錢都扣著不發(fā)放利錢去了。

一心撲在出名利場上的她，除了老太太和王夫人，連自己婆婆都沒太在意，哪里還顧得上別的？每天一身疲憊的回到屋里，還要謀劃明天的事務，是不是還有心思對丈夫溫存體貼就十分難說了。可憐的賈璉，日子愈發(fā)不好過。當初屋里原有兩個妾室的，鳳姐一來，三下五除二都給打發(fā)了，她自己臉上覺得不好意思，硬把個平兒拖進來充數(shù)兒，卻是許看不許吃的。平兒自己也知道這種處境，面對賈璉的求歡，她寧可得罪男主，也不敢得罪女主：“難道圖你受用一回，讓她知道了，又不待見我。”

第二十一回里，賈璉趁著巧姐出花在書房獨寢，饑不擇食的尋了個“多姑娘”，幸而被平兒遮掩住了，沒讓鳳姐知道?？墒窃酵?，鳳姐越逞強好勝，也就越忙到不可開交。到第四十四回，賈璉竟然把鮑二家的直接弄到臥房里去了，難怪王熙鳳“潑醋”。對她來說，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醋不醋的事，鳳姐最看重的是臉面，可卿死時，寧府的事務托了鳳姐管理，賈珍原本想收拾一個院落給她住下的，鳳姐謝絕了：“不用。那邊也離不得我，倒是天天來的好?！?nbsp;這句話說的多么得意洋洋??！忙的茶飯也沒工夫吃得，坐臥不能清凈，她心中倒十分歡喜。就這么個事事要強的人，竟然讓一個下人奴才登堂入室上了她這威風八面的主子的床，這臉打的“啪啪”的！

老太太和著稀泥說：“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里保得住不這么著?！辟Z璉年輕不假，可為何跟“饞嘴貓”似的？這其中原委，只怕不能為外人道也。成親沒幾日，侍妾就被打發(fā)了，說是收了個平兒，其實只能喂喂眼，有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吧，卻天天忙得腳不點地……“饞嘴貓”賈璉連下人媳婦都劃拉上了。鳳姐揣著一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雄心，哪里理會璉二爺“剪不斷，理還亂，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的愁悶？

遇見尤二姐，讓賈璉心花怒放。當然啊，從多姑娘到鮑二家的，他連這樣貨色都饑不擇食了，何況是貌美溫柔的尤二姐呢？小花枝巷里的日子是賈璉最舒心的時光，可惜好景不長。鳳姐的精細遠非賈璉可比，日常小事上就可見端倪。寶釵生日，鳳姐是想比林妹妹往年的生日多增些東西的，她卻問賈璉如何安排。問的賈璉十分納悶：“你連多少大生日都料理過了，這會子倒沒了主意了？”人家哪里是沒了主意呢？只是套你這傻爺?shù)脑捔T了。輪親戚關系，寶釵和鳳姐近，黛玉和賈璉近，鳳姐給自己表妹多加了東西怕惹人議論，所以討璉二爺?shù)目跉?。這樣機警縝密的心思，哪是賈璉可比的？

▲尤二姐，《紅樓夢》中的人物， 賈璉的二房

果然，小花枝巷里的日子保不住了。王熙鳳一番入情入理的“肺腑之言”，尤二姐就跟著她進了賈府，從此由桃源進入魔域。看鳳姐對付賈瑞的手段就知道，尤二姐毫無懸念是死路一條。賈璉抱著二姐的尸體大哭，此時這個爺才算是開了一點竅，咬牙切齒地向二姐的一縷香魂發(fā)誓：“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終久對出來，我替你報仇。”這是賈璉和王熙鳳結(jié)的最深的一道梁子。從此后，他們的關系越來越像同事，一起籌劃事務，一起聯(lián)手找鴛鴦借老太太的東西，也一起商量如何應對邢夫人的尋釁……但就是再也看不見兩人曾經(jīng)的閨房蜜意了。

鳳姐那些“國舅老爺大喜”式的親昵戲謔，璉二爺那種“我想換個樣兒你就扭手扭腳的”甜蜜調(diào)笑，全都成了人生中不可復得的吉光片羽。

平淡是真，低調(diào)是寶?？上P姐不懂，她一心沉迷在權(quán)力錢財之中不能自拔，完全忽略了生活除了這些還有很多內(nèi)容。她和賈璉的人生追求相差太遠，一個喜歡“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的閑散，一個向往“橫刀立馬所向披靡”的威風。這對青梅竹馬的夫妻，從兩情相悅，到如膠似漆，終于走到了貌合神離。

可嘆鳳姐強勢半生機關算盡，最終害人害己，落得個“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衰”的被休結(jié)局，那些她曾經(jīng)死死攥住不放的東西，到頭來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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