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系網易新聞·網易號“各有態(tài)度”簽約作者) 錢存訓先生著有《安國傳》,而后馮金朋翻譯為漢語,收錄在《明代名人傳》一書中。錢先生給安國的頭銜有:“安國,字民泰,號桂坡。富商、藝術鑒賞家、藏書家、出版家?!笨磥?,安國首先是個有錢人。 他何以發(fā)家?周吉友在《明代無錫安國的銅活字印刷》一文中稱:“據記載,安國生性機警靈活,謀略過人,經商20年積聚了很多財富,成為當地有名的‘富堪敵國’的巨商。當時無錫有‘安國、鄒望、華麟祥,日日金銀用斗量’的民謠?!笨磥?,安國的錢財乃是靠自己經商所得,他用了20多年的時間成為了富可敵國的大富豪。但他是如何發(fā)家者,周吉友沒有說明,其用了“據記載”這么個含糊說法。 膠山腳下的公路 相比較而言,還是錢存訓說的略微詳細,錢先生首先講述了無錫安氏的來由:“據說其祖先原本是蘇州附近一戶黃姓人家,明朝初年,一個名叫黃茂(字叔英)的人娶了安明善(字汝德,活躍于1350~1400年)的一個女兒,入贅安府。安明善原居河南祥符,后來移居到無錫膠山腳下的堠村。當安國出生時,這個大家族已經興旺多年,他是黃茂的第四代孫?!笨磥?,安氏發(fā)家并不是始于安國,因為其出生時,無錫安氏一族已經興旺了多年。但即便如此,安國還是繼承了家族中的善于經商的基因,錢存訓在文中說:“據說,安國極擅經營之道,對于他人不屑一顧的各種小成本商品,他進行大規(guī)模投資收購,并適時出售,從而大獲收益。他逐漸積累起巨額財富。” 由這個缺口走上山坡 如此說來,無錫安氏的發(fā)家也確實是從安國開始者。而葉昌熾所撰《藏書紀事詩》中,當然會寫入這位大藏書家的傳記。對于安國的事跡,葉昌熾在文中引用了《無錫縣志》上的記載: 《無錫縣志》:“安國字民泰,富幾敵國。居膠山,因山治圃。植叢桂于后岡,延袤二里余,因自號桂坡。好古書畫彝鼎,購異書?!庇郑骸鞍步B芳字懋卿。所居膠山西林,廣池十頃,帶以華薄,蔚然深靚。曲橋飛樓,逶迤夭矯,雜置圖書彝鼎其中。名士過從,置酒刻燭,至忘日夜。”又:“西林,膠山安氏園也。嘉靖中,安桂坡穿池廣數百畝,中為二山,以擬金、焦。至國孫紹芳,即故業(yè)大加丹雘,與天下名士游賞其中。二百年以來,東南一名區(qū)也?!?/span> 看來,安國確實是富可敵國。雖然是有錢人,但安國卻是個富而好禮的人,他大修莊園,種了連綿兩里地長的桂花,同時他還喜歡收藏古玩字畫。當然,藏書也是他的雅好。他在自己的莊園內建起了藏書樓,其莊園之大,僅里面的湖面就超過了幾百畝,并且他在莊園內還有兩座山。以此可見,他的莊園大到了何等的地步。 雖然如此,這位安國倒并不吝嗇,他的一些所為正如錢存訓所言,稱得上是慷慨大方: 他對自己的財富卻毫不吝嗇,對其宗族成員非常慷慨大方,積極為家鄉(xiāng)的福利事業(yè)貢獻一臂之力,并且在他的花園園林和收藏方面花費了大量錢財。例如,在常州城墻的修復、1519年饑荒的救濟、1521年疏浚白茅河工程、1525年抗擊日本倭寇,以及重建宋代愛國英雄李綱祠堂(1083~1140年,宋代抗金英雄)等事情上,他都做出積極貢獻。在修建李綱祠堂時,他還為此捐出一塊地皮。他樂善好施,廣交朋友。他的廣受歡迎可以從以下這件事中得到明證:據記載,他的父親安祚(字友菊)去世時,有五千多人參加了葬禮。 安國為家鄉(xiāng)做了這么多的好事,也許這正是他不受人反感的地方。然而他的藏書情況,相應的記載資料并不多,后世津津樂道者,首先是他用銅活字來印書,但印書之事就如錢存訓給他列出的封號之一——“出版家”,這顯然不屬于藏書家的概念,而錢先生在文中也未提及安國藏書的規(guī)模。 其實眼前無路 安國收藏的碑帖,其最有名氣者就是他曾收藏有現存最早的石鼓文拓本10冊。當年安國用了20多年時間,花了幾千兩銀子才買了這些珍貴拓本,可見其鑒賞眼光也很高。更有意思者,他給自己所藏的石鼓文拓本排出了座次,而他給這些拓本起出的名稱,至今仍被業(yè)界所使用,錢存訓在文中稱: 對于三個最好的拓本,他并沒有按時間順序編排,而是采用了三個充滿軍事色彩的詞匯“先鋒”、“中權”和“后勁”來為之命名,因為他認為三個拓本同樣重要?!跋蠕h本”大約拓于1050年,為皇家版珍本,其年代最早?!爸袡啾尽蓖赜?114年,用麻紙和上品墨拓成,所拓刻字最多,幾乎拓有石鼓文七百字中的五百字,但是保留至今的僅剩三百多字。該拓本是安國于1534年花費千兩白銀買到的?!昂髣疟尽蓖赜?085年前后,是安國于1523年以五十畝稻田換來。安國對于自己能擁有十冊稀世石鼓文拓本,甚為欣喜和自豪,并將其天香堂的東廂房命名為“十鼓齋”。 看來,這北宋時期所拓的石鼓文乃是安國藏品中的白眉。安國告誡子孫,要世代珍藏這10冊寶貝。他將此藏在了一個佛龕里面,之后他把這個佛龕又藏在了藏書樓的橫梁之上,從此最著名的石鼓文拓本不見了蹤跡,直到三百年后,天香堂被毀,這10冊拓本才被安家后人所發(fā)現。到了上世紀初,這些拓本中的三冊,陸續(xù)被安家后人賣給了一位日本收藏家,直到今天,這三冊著名的石鼓文拓本仍然藏在日本。 對于安國所藏之書,葉昌熾在《藏書紀事詩》中說了這樣一段話: 錢受之《跋高誘注戰(zhàn)國策》:“天啟中,二十千購之梁溪安氏,不啻獲一珍珠船也?!庇帧栋洗呵锓甭丁罚骸敖鹆瓯居炩?,得錫山安氏活字本校改數百字,深以為快。今見宋刻本,知為錫山本之祖?!?/span> 看來,安國所藏之書,其中至少有一部到了錢謙益手中。錢在天啟年間買到了安國舊藏的《戰(zhàn)國策》,得到這部珍本讓錢十分地高興。而葉昌熾給安國所寫之詩,也同樣提到了錢謙益得到《戰(zhàn)國策》時的喜悅心情: 安國民泰 膠山樓觀甲天下,曲橋華薄蕩為煙。 徒聞海內珍遺槧,得一珠船價廿千。 錢謙益得到的另一部安國舊藏乃是《春秋繁露》,然而這部書并非安國舊藏,乃是其出版的一部銅活字本,錢謙益用此本跟金陵本進行比勘,發(fā)現銅活字本能夠改正金陵本幾百個錯字。這個好結果讓錢謙益大感高興。后來錢又見到了宋刻本的《春秋繁露》,他拿此宋本與安國的銅活字本進行比勘,發(fā)現這銅活字本就是本自該書的宋刻本。錢的這段跋語也間接地證明了,安國當年藏有宋刻本的《春秋繁露》。即此可知,安國當年藏書價值之高。 旁邊的寺院成為了坐標 吊詭的是,中國是活字印刷術的發(fā)明國,然而最早的銅活字卻是朝鮮首先使用者。在十三世紀初,朝鮮就有鑄字本的《詳定禮文》和《南明征道歌》,而中國已知最早的銅活字本,乃是無錫華燧在明弘治三年用銅活字印的《會通館印正宋諸臣奏議》,而早在此80多年前,朝鮮就鑄造了“癸未字”。 可見,流傳至今中國最早的銅活字本就是出版自無錫,而安國同樣也是無錫人,他也有用銅活字印書之好,為什么如此一地會有兩家喜好用銅活字印書的出版家呢?對于這件事,我卻查不到相應的歷史記載。但對于華家和安家,究竟誰先做的銅活字?上海新四軍歷史研究會印刷印鈔分會所編《活字印刷源流》一書中說:“華燧的親侄華堅也在正德年間印書。華堅字允剛,事跡不詳。過去或以為華堅的活字模仿同縣安國,其實安國出生較晚,只有安國模仿華家,不會華家仿效安家。” 茶園 那會不會是安國效仿華燧,也制作了一套銅活字呢?這同樣也未見有資料記載。流傳至今,安家用銅活字所印之書,標明有具體的年款兒牌記者僅有一部書,《活字印刷源流》一書稱:“安氏印書一般多不記年月,只有《吳中水利通志》標明‘嘉靖甲申(公元1524年)安國活字銅板刊行?!m較晚于華氏諸家,而比歐洲印刷術第一次傳入新大陸的墨西哥(公元1539年)及俄國的莫斯科(公元1563年),還要早些?!?/p> 其實早在嘉靖之前,安國在正德年間就開始用銅活字來印書,張秀民著、韓琦增訂的《中國印刷史》中稱:“安國造字印書,約始于正德七年(1512)左右。南京吏部尚書廖紀修有《東光縣志》六卷,聽說安國家有活字銅版,就托他代印。正德十六年安氏印好后,就送去。這部正德《東光縣志》可說是我國惟一用銅活字印的方志,早已失傳?!痹搶V忻鞔_地點出,安國在明正德七年左右就已經開始用銅活字來印書,可惜這部唯一用銅活字所印的《東光縣志》后來失傳了。 遠遠地看到了竹亭 安國搞出版還有一個奇特的現象,那就是有時他將同一部書既制作出木刻本,同時也用銅活字來刷印,比如大藏書家葉德輝就藏有安國出版的《初學記》。葉德輝既藏有明嘉靖十年安國所刻之本,同時也藏有安所出的銅活字本。葉德輝對該書的木刻本不以為然,其在跋語中稱:“明無錫安國刻《初學記》,藏書家咸以善本視之,實則有大謬不然者。據刻本前秦金序,稱‘錫義士安國購得善本,謀諸塾賓,相與校讎釐正,遂成完書,選能鳩工,繕寫鋟梓以傳’云云,彼所謂‘校讎釐正’,所據何本,不可得而知也?!倍鴮τ诖藭你~活字本,葉德輝又說:“余以活字印本惟《顏魯公集》時有流傳,《初學記》則自來各家藏書目錄未見著錄,因疑《年譜》云活字印本乃系刻本之傳訛。頃從子啟蕃自長沙來書,云收得安氏活字印本《初學記》殘本,余始信此書安氏果有活字印本?!?nbsp; 看來,此書的銅活字本極其稀見。之前葉德輝僅見過木刻本,而文獻中稱該書有銅活字,葉德輝不相信,他覺得很有可能是相應的記載把刻本誤寫為了活字本,只是后來,他的從子葉啟蕃寫信告訴他,確實收到了銅活字本的《初學記》。雖然是個殘本,但卻讓葉德輝終于承認,安國確實用銅活字排印過《初學記》。 那為什么銅活字本的《初學記》如此稀見呢?葉德輝在跋語中做了如下的分析: 書中詳記缺卷為第七、第十、第二十一至二十五、第三十卷之下半,共八卷半,行款與刻本同。適案頭有仁和邵位西先生懿辰《批注四庫全書簡明目錄》,載此書刻本,不列安氏活字印本,惟無名人附注云:“安國得宋本,缺二十一、二十二以下數卷,屬其師郭某補完刊行?!比粍t此書自二十一卷以后宋本本不完全,安氏始以活字印行,未暇補其缺卷,迨刻時完本出而活字本廢,故活字本至今罕見歟。 葉德輝首先將活字本和木刻本的行格進行了比勘,發(fā)現兩者完全相同,而后他查到了一段無名士的題記,由此得知,安國得到的宋刻本《初學記》是一個殘本,故而他用銅活字排印該書時,沒來得及補上所缺之卷。再后來,安國又用木刻來刊刻《初學記》,此時已經補上了宋版所缺的卷數,因此葉德輝猜測,因為有了全本的《初學記》,所以有著缺卷的銅活字就漸漸失傳了。對于這種現象,葉德輝在跋語中又說:“《顏魯公集》活字本外亦有刻本,則此書刻本之先有活字印本,理固宜然?!?/p> 前往竹亭并沒有通行的小徑 葉在這里又談到了,安國所出的《顏魯公集》一書也同樣有銅活字本和木刻本兩個版本,由此他推論出:安國印書,基本上是以銅活字為第一版,而后再出木刻版。為什么會有這么一個順序呢?錢存訓在其文中給出了這樣的答案:“第一次是銅版活字印刷,第二次是木板雕版印刷;原因很明顯,在第一版活字印刷之后便不能用來再版,只能重新排版,而木版則可以重復利用?!?/p> 由這段話可以說明,安國在搞出版時,對市場的暢銷程度估計不足,當他用銅活字印出的書很快賣完時,而活字只能重新排版,這顯然不如木刻版來得容易,因為木版書拿來就能刷印??赡苁浅鲇谶@個原因,才讓安國在銅活字之外另行出版了木刻本。這件事也可得出如下一個結論:安國所出銅活字本,很有可能僅出版了一版,因為再次排印的麻煩,使得他從第二版開始就改為了木刻??上业倪@個猜測得不到資料印證。 微信號:zhilanzhaiweili 藏書家韋力的古書之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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