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端午小憩，與幾位朋友閑游山水，到一名岳卻鮮為人知的背陰溝壑和水面，先步樵夫曲徑穿林攀巖，后效漁翁垂綸釣魚捉鱉，甚為興奮。晚間就著農(nóng)家小菜和清燉柴雞，聊起人的性情至樂，又羨漁樵如隱逸，一時又難于全表，總覺不夠盡興。我忽然想起《西游記》中一段漁樵對詩，吳承恩先賢寫得那真叫淋漓盡致。用手機上網(wǎng)調(diào)出來，念誦一番，大家均覺太過絕妙，后人難及。 現(xiàn)再錄之，供大家重溫和玩味—— 長安城，乃歷代帝王建都之地。自周、秦、漢以來，三州花似錦，八水繞城流。三十六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 大唐太宗文皇帝登基十三年，城外涇河岸邊，有兩個賢人：一個是漁翁，名喚張稍；一個是樵子，名喚李定。他兩個是不登科的進士，能識字的山人。 一日，在長安城里，賣了肩上柴，貨了籃中鯉，同入酒館之中，吃了半酣，各攜一瓶，順涇河岸邊，徐步而回。 張稍道：“李兄，我想那爭名的，因名喪體；奪利的，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去。算起來，還不如我們水秀山青，逍遙自在，甘淡薄，隨緣而過?！?br>李定道：“張兄說得有理。但只是你那水秀，不如我的山青。”張稍道：“你山青不如我的水秀。有一《蝶戀花》詞為證，詞曰： 煙波萬里扁舟小，靜依孤篷，西施聲音繞。 滌慮洗心名利少，閑攀蓼穗蒹葭草。 數(shù)點沙鷗堪樂道，柳岸蘆灣，妻子同歡笑。 一覺安眠風浪俏，無榮無辱無煩惱。”
李定道：“你的水秀，不如我的山青。也有個《蝶戀花》詞為證，詞曰：
云林一段松花滿，默聽鶯啼，巧舌如調(diào)管。
紅瘦綠肥春正暖，倏然夏至光陰轉(zhuǎn)。
又值秋來容易換，黃花香，堪供玩。
迅速嚴冬如指拈，逍遙四季無人管?！?br>漁翁道：“你山青不如我水秀，受用些好物，有一《鷓鴣天》為證：
仙鄉(xiāng)云水足生涯，擺櫓橫舟便是家。
活剖鮮鱗烹綠鱉，旋蒸紫蟹煮紅蝦。
青蘆筍，水荇芽，菱角雞頭更可夸。
嬌藕老蓮芹葉嫩，慈菇茭白鳥英花?！?br>樵夫道：“你水秀不如我山青，受用些好物，亦有一《鷓鴣天》為證：
崔巍峻嶺接天涯，草舍茅庵是我家。
腌臘雞鵝強蟹鱉，獐豝兔鹿勝魚蝦。
香椿葉，黃楝芽，竹筍山茶更可夸。
紫李紅桃梅杏熟，甜梨酸棗木樨花。”
漁翁道：“你山青真?zhèn)€不如我的水秀，又有《天仙子》一首：
一葉小舟隨所寓，萬迭煙波無恐懼。
垂鉤撒網(wǎng)捉鮮鱗，沒醬膩，偏有味，老妻稚子團圓會。
魚多又貨長安市，換得香醪吃個醉。
蓑衣當被臥秋江，鼾鼾睡，無憂慮，不戀人間榮與貴?！?br>樵子道：“你水秀還不如我的山青，也有《天仙子》一首：
茆舍數(shù)椽山下蓋，松竹梅蘭真可愛。
穿林越嶺覓干柴，沒人怪，從我賣，或少或多憑世界。
將錢沽酒隨心快，瓦缽磁甌殊自在。
酕醄醉了臥松陰，無掛礙，無利害，不管人間興與敗?！?br>漁翁道：“李兄，你山中不如我水上生意快活，有一《西江月》為證：
紅蓼花繁映月，黃蘆葉亂搖風。
碧天清遠楚江空，牽攪一潭星動。
入網(wǎng)大魚作隊，吞鉤小鱖成叢。
得來烹煮味偏濃，笑傲江湖打哄?！?br>樵夫道：“張兄，你水上還不如我山中的生意快活，亦有《西江月》為證：
敗葉枯藤滿路，破梢老竹盈山。
女蘿干葛亂牽攀，折取收繩殺擔。
蟲蛀空心榆柳，風吹斷頭松楠。
采來堆積備冬寒，換酒換錢從俺?！?br>漁翁道：“你山中雖可比過，還不如我水秀的幽雅，有一《臨江仙》為證：
潮落旋移孤艇去，夜深罷棹歌來。
蓑衣殘月甚幽哉，宿鷗驚不起，天際彩云開。
困臥蘆洲無個事，三竿日上還捱。
隨心盡意自安排，朝臣寒待漏，爭似我寬懷？”
樵夫道：“你水秀的幽雅，還不如我山青更幽雅，亦有《臨江仙》可證：
蒼徑秋高拽斧去，晚涼抬擔回來。
野花插鬢更奇哉，撥云尋路出，待月叫門開。
稚子山妻欣笑接，草床木枕敧捱。
蒸梨炊黍旋鋪排，甕中新釀熟，真?zhèn)€壯幽懷！”
漁翁道：“這都是我兩個生意，贍身的勾當，你卻沒有我閑時節(jié)的好處，有詩為證，詩曰：
閑看天邊白鶴飛，停舟溪畔掩蒼扉。
倚篷教子搓釣線，罷棹同妻曬網(wǎng)圍。
性定果然知浪靜，身安自是覺風微。
綠蓑青笠隨時著，勝掛朝中紫綬衣?！?br>樵夫道：“你那閑時又不如我的閑時好也，亦有詩為證，詩曰：
閑觀縹緲白云飛，獨坐茅庵掩竹扉。
無事訓兒開卷讀，有時對客把棋圍。
喜來策杖歌芳徑，興到攜琴上翠微。
草履麻絳粗布被，心寬強似著羅衣?！?br>張稍道：“李定，我兩個真是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但散道詞章，不為稀
罕，且各聯(lián)幾句，看我們漁樵攀話何如？”
李定道：“張兄言之最妙，請兄先吟?！?br>舟停綠水煙波內(nèi)，家住深山曠野中。
偏愛溪橋春水漲，最憐巖岫曉云蒙。
龍門鮮鯉時烹煮，蟲蛀干柴日燎烘。
釣網(wǎng)多般堪贍老，擔繩二事可容終。
小舟仰臥觀飛雁，草徑斜敧聽唳鴻。
口舌場中無我分，是非海內(nèi)少吾蹤。
溪邊掛曬繒如錦，石上重磨斧似鋒。
秋月暉暉常獨釣，春山寂寂沒人逢。
魚多換酒同妻飲，柴剩沽壺共子叢。
自唱自斟隨放蕩，長歌長嘆任顛風。
呼兄喚弟邀船伙，挈友攜朋聚野翁。
行令猜拳頻遞盞，拆牌道字漫傳鐘。
烹蝦煮蟹朝朝樂，炒鴨爊雞日日豐。
愚婦煎茶情散誕，山妻造飯意從容。
曉來舉杖淘輕浪，日出擔柴過大沖。
雨后披蓑擒活鯉，風前弄斧伐枯松。
潛蹤避世妝癡蠢，隱姓埋名作啞聾。”
張稍道：“李兄，我才僭先起句，今到我兄，也先起一聯(lián)，小弟亦當續(xù)之?！?br>風月佯狂山野漢，江湖寄傲老余丁。
清閑有分隨瀟灑，口舌無聞喜太平。
月夜身眠茅屋穩(wěn)，天昏體蓋箬蓑輕。
忘情結(jié)識松梅友，樂意相交鷗鷺盟。
名利心頭無算計，干戈耳畔不聞聲。
隨時一酌香醪酒，度日三餐野菜羹。
兩束柴薪為活計，一竿釣線是營生。
閑呼稚子磨鋼斧，靜喚憨兒補舊繒。
春到愛觀楊柳綠，時融喜看荻蘆青。
夏天避暑修新竹，六月乘涼摘嫩菱。
霜降雞肥常日宰，重陽蟹壯及時烹。
冬來日上還沉睡，數(shù)九天高自不蒸。
八節(jié)山中隨放性，四時湖里任陶情。
采薪自有仙家興，垂釣全無世俗形。
門外野花香艷艷，船頭綠水浪平平。
身安不說三公位，性定強如十里城。
十里城高防閫令，三公位顯聽宣聲。
樂山樂水真是罕，謝天謝地謝神明?！?br>他二人既各道詞章，又相聯(lián)詩句，行到那分路去處，躬身作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