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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村詩話 新集 卷一 陳拾遺 《感遇》詩云：“微月生西海，幽陽始化升。圓光正東滿，陰魄已朝凝。太極生天地，三元更廢興。至精諒斯在，三五誰能征?！庇衷疲骸疤m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遲遲白日晚，裊裊秋風(fēng)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庇衷疲骸吧n蒼丁零塞，古今緬荒途。亭堠何摧兀，暴骨無全軀。黃沙暮南起，白日隱西隅。漢中三十萬，曾以事匈奴。但見沙場死，誰憐塞上孤?！庇衷疲骸皹费驗槲簩ⅲ匙友耻姽?。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吾聞中山相，乃屬放麑翁。獸猶不忍殺，況以奉君終。”又云：“市人矜巧智，于道若童蒙。傾奪相夸侈，不知身所終。曷見玄冥子，觀世玉壺中。杳然遺大地，乘化入無窮。”又云：“吾觀龍變化，乃知至陽精。石林何冥密，幽洞無留行。古之得仙道，信與元化并。玄感非象識，誰能測淪冥。世人拘目見，酣酒笑丹經(jīng)。昆侖有瑤樹，安得采其英?！庇衷疲骸鞍兹彰坎粴w，青陽時暮矣。茫茫吾何思，林臥觀無始。眾芳委時晦，鶗鴂悲鳴耳。鴻荒古已頹，誰識巢居子。”又云：“吾觀昆侖化，日月淪洞冥。精魄相交構(gòu)，天壤以羅生。仲尼推太極，老聃貴窈冥。西方金仙子，崇議乃無明?？丈约艤纾瑯I(yè)緣定何成。名教信紛藉，死生俱未停?！庇衷疲骸笆ト嗣卦?，懼世亂其真。如何嵩公輩，詼譎誤時人。先天誠為美，階亂禍誰因。長城備邊寇，嬴禍發(fā)其親。赤精既迷漢，子牟何救秦。去去桃李花，多言死如麻?！庇衷疲骸吧罹佑^元化，悱然爭朵頤。群動相啖食，利害紛。便便夸毗子，榮耀更相持。務(wù)光讓天下，商賈競刀錐。已矣行采芝，萬世同一時?！庇衷疲骸拔釔酃砉茸?，青溪無垢氛。囊括經(jīng)世道，遺身在白云。七雄方龍斗，天下久無君。浮榮不足貴，遵養(yǎng)晦時文。舒可彌宇宙，卷之不盈分。豈徒山木壽，空與麋鹿群?！庇衷疲骸斑线夏仙铰梗x罟以媒和。招搖青桂樹，幽蠹亦成科。世情甘近習(xí)，榮耀紛如何。怨憎未相復(fù)，親愛生禍羅。瑤臺傾巧笑，玉杯殞雙娥。誰見孤城樹，青青成斧柯?！庇衷疲骸傲志硬r久，水木澹孤清。閑臥觀物化，悠悠念無生。青春始萌達(dá)，朱火已滿盈。殂落方自此，感嘆何時平?！庇衷疲骸芭R岐泣世道，天命良悠悠。昔日殷王子，玉馬遂朝周。寶鼎淪伊谷，瑤臺成古丘。西山傷遺老，東陵有故侯。”又云：“貴人難得意，賞愛在須臾。莫以心如玉，采他明月珠。昔稱夭桃子，今為舂市徒。鴟鸮悲東國，麋鹿泣姑蘇。誰見鴟夷子，扁舟去五湖?！庇衷疲骸笆ト巳ヒ丫?，公道緬良難。蚩蚩夸毗子，堯禹以為謾。驕榮貴工巧，勢利迭相干。燕王尊樂毅，分國愿同歡。魯連讓齊爵，遺組去邯鄲。伊人信往矣，感激為誰嘆?！庇衷疲骸坝木佑^大運，悠悠念群生。終古代興沒，豪圣莫能爭。三季論周赧，七雄滅秦嬴。復(fù)聞赤精子，提劍入咸京。炎光既無象，晉虜復(fù)縱橫。堯禹道已昧，昏虐勢方行。豈無當(dāng)世雄，天道與胡兵。咄咄安可言，時醉而未醒。仲尼溺東魯，伯陽遁西溟。大運自古來，旅人胡嘆哉?！庇衷疲骸板藻剖酪丫?，骨鯁道斯窮。豈無感激者，時俗頹此風(fēng)。灌園何其鄙，皎皎于陵子。世道不相容，嗟嗟張良公?！庇衷疲骸笆ト瞬焕?，憂濟在元元。黃屋非堯意，瑤臺安可論。吾聞西方化，清凈道彌敦。奈何窮金玉，雕刻以為尊。云構(gòu)山林盡，瑤圖珠翠煩。鬼工尚未可，人力安能存?？溆捱m增累，矜智道逾昏。”又云：“玄天幽且默，群議曷嗤嗤。圣人教猶在，世運久陵夷。一繩將何系，憂醉不能持。去去行采芝，勿為塵所欺?！庇衷疲骸膀唑扔翁斓?，與世本無患。飛飛未能止，黃雀來相干。穰侯富秦寵，金石比交歡。出入咸陽里，諸侯莫敢言。寧知山東客，激怒秦王肝。布衣取丞相，千載為辛酸?！庇衷疲骸拔⑺獨q宴，斧柯始青青。況乃金天夕，浩露沾群英。登山望宇宙，白日已西暝。云海方蕩潏，孤鱗安得寧?！庇衷疲骸棒浯涑材虾?，雄雌珠樹林。何如美人意，驕愛比黃金。殺身炎洲里，委羽玉堂陰。旖旎光首飾，葳蕤爛錦衾。豈不在遐遠(yuǎn)，虞羅忽見尋。多材信為累，嘆息此珍禽?！庇衷疲骸瓣空哒l子，妖服當(dāng)青春。三五明月滿，盈盈不自珍。高堂委金玉，微縷懸千鈞。如何負(fù)公鼎，被奪笑時人?！庇衷疲骸靶s號白露，茲歲已蹉跎。群物從大化，孤英將奈何?，幣_有青鳥，遠(yuǎn)食玉山禾。昆侖見玄鳳，豈復(fù)虞云羅?！庇衷疲骸盎脑漳绿熳?，好與白云期。宮女多怨曠，層城閉蛾眉。日耽瑤臺樂，豈傷桃李時。青苔空萎絕，白發(fā)生羅帷。”又云：“朝發(fā)宜都渚，浩然思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不可見，路隔巫山陽。巫山彩云沒，高丘正微茫。佇立望已久，涕淚沾衣裳。豈茲越鄉(xiāng)感，憶昔楚襄王。朝云無處所，荊國亦淪亡?！庇衷疲骸拔羧照氯A宴，荊王樂荒淫。霓旌翠羽蓋，射兕云夢林。朅來高唐觀，悵望云陽岑。雄圖今何在，黃雀空哀吟。”又云：“丁亥歲云暮，西山事甲兵。贏糧匝邛道，荷戟爭羌城。嚴(yán)冬陰風(fēng)勁，窮岫泄云生。昏曀無晝夜，羽檄復(fù)相驚。拳跼競?cè)f仞，崩危走九冥。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圣人御宇宙，聞道泰階平。肉食謀何失，葵霍緬縱橫?！庇衷疲骸翱蓱z瑤臺樹，灼灼佳人姿。碧華映朱實，攀折青春時。豈不盛光寵，榮君白玉墀。但恨紅芳歇，凋傷感所思?！庇衷疲骸皷A來豪游子，勢利禍之門。如何蘭膏嘆，感激自生冤。眾趨明所避，時棄道猶存。云淵既已失，羅網(wǎng)與誰論。箕山有高節(jié)，湘水有清源。唯應(yīng)白鷗鳥，可為洗心言?！庇衷疲骸八骶营q幾日，炎夏忽然衰。陽彩皆陰翳，親友各暌違。登山望不見，涕泣久漣而。宿昔感顏色，若與白云期。世中驕豪子，驅(qū)逐正嗤嗤。蜀山與楚水，攜手在何時?！庇衷疲骸敖鸲仙竦?，世人將見欺。飛飛騎羊子，胡乃在蛾眉。群化固幽類，芳菲能幾時。疲疴苦淪世，憂悔日侵淄。眷然顧幽獨，白云空涕洟。”又云：“朔風(fēng)吹海樹，蕭條邊已秋。亭上誰家子，哀哀明月樓。自言幽燕客，結(jié)發(fā)事遠(yuǎn)游。赤丸殺公吏，白刃報私仇。避仇至海上，被役此邊州。故鄉(xiāng)三千里，遼水復(fù)悠悠。每憤胡兵入，常為漢國羞。如何七十戰(zhàn)，白首未封侯。”又云：“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西馳丁零塞，北上單于臺。登山見千里，懷古心悠哉。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埃。”又云：“浩然坐何暮，吾蜀有蛾眉。念與楚狂子，悠悠白云期。時哉悲不會，涕泣久漣洏。夢登綏山穴，南采巫江芝。探元觀時化，遺世從云螭。婉孌群永矣，感悟不見之?！庇衷疲骸俺朐浦锌?，北望單于臺。胡秦何密邇，沙朔氣雄哉。藉藉天驕子，猖狂已復(fù)來。塞垣無名將，亭堠空崔嵬。咄嗟吾何嘆，邊人涂草萊。”又云：“仲尼探元化，幽鴻順陽和。大運自盈縮，春秋遞來過。盲飚忽號怒，萬物相紛劘。溟海皆震蕩，孤鳳其如何。” 編詩自唐人，有“李杜泛浩浩，韓柳摩蒼蒼”之句。余既以此四君子冠篇首，然以輩行歲月較之，則陳拾遺在四君子之上。《感遇》之作，雖朱文公命世大儒，亦澟然起敬。昔摘數(shù)聯(lián)，今全錄于此。 李杜 子美墓志云：娶弘農(nóng)楊氏司農(nóng)少卿怡之女，四十九而終。子宗武至死不克葬，其子嗣其業(yè)，后四十余年乃克葬于首陽山前。長子宗文者，傳記乃不言其所終，豈竟失學(xué)，遂無聞歟？如“樹雞柵”之類，必非精《文選》者。 太白后序云：“娶許，生一女二男，女曰明月奴，未嫁而卒。繼劉，次金，次魯，生子頗黎。終娶宗。凡四娶。”又云：“攜駿馬美妾，所適，二千石郊迎，飲數(shù)斗，世號李東山?！庇嘤洶鬃用?，今新舊唐史皆不載。新史載其二孫女嫁為民妻，進(jìn)止有風(fēng)范，謂觀察使范傳正，言先祖志在青山，葬東麓非其志，傳正為改葬青山。又欲使二女改妻士族，辭以命也，不愿更嫁。傳正復(fù)其夫徭役。頗黎豈伯禽之小字歟！史逸其事，當(dāng)考。白與宗十六詩云：晚娶宗。序訛為宋。 世傳退之有《題子美墳》七言一首，末章有“三賢所歸同一水”之句。此篇出入平仄數(shù)韻，累三十六句，其辭鄙淺，無一字是韓筆。韓集李漢所編，亦無此篇。 元微之作子美墓志及銘，皆高古，如云：子美“上薄風(fēng)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古今之體制，兼文人之所獨。”真說得出。其評李杜，謂太白“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摸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shù)百，詞氣豪邁，屬對律切，李尚不能歷其藩翰，況堂奧乎！”則抑揚太甚。 國初盛稱二何之文，苦不多見，其序杜詩云：“公詩支為六家，孟郊得其氣焰，張籍得其簡麗，姚合得其清雅，賈島得其奇僻，杜牧、薛能得其豪健，陸龜蒙得其贍博。”此數(shù)語亦近似，但郊謂之得杜氣骨可也，烏有所謂焰哉！能詩非牧比，不可并稱。龜蒙非甚贍博，亦道不著。余謂善評杜詩，無出半山“吾觀少陵詩，謂與元氣侔”之篇，萬世不易之論。王逢原云：“雕鐫物象三千首，照耀乾坤四百春。”雖面前語，他人亦不能道。 楊大年、歐陽公皆不喜杜子美詩，王介甫不喜太白詩，殊不可曉。介甫之說云：“白詩十句九句說婦人酒耳?！豹毑凰济邔④娒撗?，識郭汾陽于貧賤時。比開元貴妃于飛燕，豈說婦人酒者所能為耶！晦翁亦云：“近時詩人未曾夢見太白腳后板?！?br> 故人陳伯霆憺郎中讀《北征》詩，戲語余云：“子美善謔，如云‘粉黛亦解苞，狼籍畫眉闊’，雖妻女亦不恕?！庇嘣疲骸肮湟粻枴e詩云‘清輝玉臂寒’，則閨中之膚色玉耀可見。又云‘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其篤于伉儷如此?！辈笮?。 李白《與裴長史詩》云：“蜀中友人吳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禫服慟哭，若喪天倫。炎月伏尸，泣盡繼之以血。權(quán)殯湖側(cè)，自金陵歸數(shù)年，遺骸猶在。白飲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負(fù)之而趨，丐貸營葬于鄂城之東?！逼渥孕蛉绱耍芬嗖粫?。 史言明皇欲官太白，為妃所沮。余觀“飛燕在昭陽”之語，不足深憾?！堆┳嬙姟纷詳⑸踉?，略云：“漢祖呂氏，食其在旁。秦皇太后，毐亦淫荒?！睍r妃以祿山為兒，史云宮中有丑聲。而白肆言無忌如此。唐人于玉環(huán)事多微婉其辭，如云：“養(yǎng)在深宮人未識?！庇衷疲骸把ν跎蜃韷弁跣??！庇衷疲骸安粡慕疠浳弁??！卑转毑灾梢妱偫饧祼?。故坡公疑其所以召怨，力士因借此以報脫靴之辱，豈飛燕之句能為祟哉！ 李、郭皆唐名將，臨淮馭軍嚴(yán)，士不敢仰視。汾陽頗寬大，故子美《新安吏》點兵詩云：“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br> 《岳陽樓》云：“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guān)山北，憑軒涕泗流。”岳陽樓賦詠多矣，須還此篇獨步，非孟浩然輩所及。 《千秋節(jié)》云：“寶鏡群臣得，金吾萬國回。衢樽不重飲，白首獨余哀。”按子美在天寶間雖獻(xiàn)三賦，未嘗一用，不過扈駕入蜀，暫為諫官。而追懷開元于十九年之后，“寶鏡群臣得，金吾萬國回”之句，言群臣皆賜鏡，而金吾仗衛(wèi)萬里，還京獨嘗艱阻。末云：“衢樽不重飲，白首獨余哀。”公于唐朝諸公中最疏遠(yuǎn)，而一念不忘忠愛，比陳希烈、張垍、張均兄弟極富極貴，乃為唐賊，罪不容誅矣。 本朝詩僧道潛，自號參寥。然太白有《贈參寥子》一篇云：“白鶴飛天書，南荊訪高士。五云在峴山，果得參寥子。骯臟辭故園，昂藏入君門。天子分玉帛，百官接話言。長揖不受官，拂衣歸林巒?！贝艘簧坏朗浚蕴枀⒘龋韵群笱?，則潛為頂冒，聊記之以發(fā)一笑。 《新安吏》、《潼關(guān)吏》、《石壕吏》、《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諸篇，其述男女怨曠、室家離別、父子夫婦不相保之意，與《東山》、《采薇》、《出車》、《杕杜》數(shù)詩相為表里。唐自中葉，以徭役調(diào)發(fā)為常，至于亡國。肅、代而后，非復(fù)貞觀、開元之唐矣。新舊唐史不載者，略見杜詩。 太白《百憂》、《萬憤》二篇，《百憂》上崔相國圓者。云：“臺星再朗，天網(wǎng)重恢。屈法伸恩，棄瑕取材?！弊滟噲A力北歸?！度f憤》投魏郎中，不知魏何人，乃儕之崔相之列。此篇云：“樹榛拔桂，囚鸞寵雞?！闭Z甚新。又言兄弟妻子離隔，有“一門骨肉散百草，遭難不復(fù)相提攜”之句。魏必是一志義之士，能恤人患難者，當(dāng)考。 《八哀詩》如張曲江云：“仙鶴下人間，獨立霜毛整?！薄吧暇子裉?，倚君金華省。”如李北海云：“古人不可見，前輩復(fù)誰繼。”又云：“碑版照四裔?！庇衷疲骸柏S屋珊瑚鉤，騏驎織成罽。紫騮隨劍幾，義取無虛歲?！庇衷疲骸蔼毑剿氖辏L(fēng)聽九皋唳。”子美惟于此二公尤尊且敬。如李臨淮云：“平生白羽扇，零落蛟龍匣?！睒O悲壯。又云：“青蠅紛營營，風(fēng)雨秋一葉。內(nèi)省未入朝，死淚終映睫?！逼湫稳菖R淮憂讒畏譏，不敢入朝之意，說得出。余人如鄭虔之類，非無可說，但每篇多蕪辭累句，或為韻所拘，殊欠條暢，不如《飲中八仙》之警策。蓋《八仙》篇，每人只三兩句，《八哀詩》或累二三十韻，以此知繁不如簡，大手筆亦然。 太白《求白鷴》詩云：“照影玉潭里，刷毛琪樹間。夜凄寒月靜，朝步落花閑?！碧迫嗽伆捳邩O少，本朝歐、梅皆有此作，當(dāng)更求鷴詩以補遺。 《醉答丁十八》云：“黃鶴高樓已捶碎，黃鶴仙人無所依。黃鶴上天訴玉帝，卻放黃鶴江南歸。神明太守再雕飾，新圖粉壁還芳菲。一州笑我為狂客，少年往往來相譏。君平簾下誰家子，云是遼東丁令威。作詩調(diào)我驚逸興，白云繞筆窗前飛。待取明朝酒醒罷，與君爛漫尋春暉?！倍∈瞬恢獮楹稳?，敢與謫仙挑戰(zhàn)，豈非任棠之流乎！ 《贈岑征君》云：“岑公相門子，雅望歸安石。奕世皆夔龍，中臺有三坼。雖登洛陽殿，不屈巢由身。余亦謝明主，今稱偃蹇臣。登高覽萬古，思與廣成鄰。西來一搖扇，共拂元規(guī)塵?！贝似灏?，不書征君名，豈非與子美同為遺補者乎！按京兆杜確序岑參詩，言參曾大父文本，大父長倩，伯父羲，皆至臺輔，則征君只是此人，無可疑者。但序云：“參天寶三載進(jìn)士高第，歷官至右補闕起居郎，入為郎，出為京西判官、嘉州刺史?！辈谎云鋰L被征召，豈偶遺忘耶！ 《別宗十六》云：“我非東床人，令姊忝齊眉。浪跡未出世，空名動京師。適遭云羅解，翻作夜郎悲。拙妻莫邪劍，及此二龍隨。慚君湍波若，千里遠(yuǎn)從之。白帝曉猿斷，黃牛過客遲。遙瞻明月峽，西去益相思。”妻與其兄從至夜郎，與集序“終娶于宗”之說合。注家或以宋為宗，或以宗為宋，但當(dāng)以白詩為正。 《江陵送馬卿》云：“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薄痘葑印吩疲骸盎侍鞜o老眼，空谷滯斯人。”唐人送山人處士五言多矣，此二聯(lián)，劉隨州、鮑溶輩精思不能逮。 《小寒食舟中》云：“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霧中看?！贝寺?lián)在目前，而古今人所未發(fā)。 《天育驃騎歌》云：“伊昔太仆張景順，監(jiān)牧攻駒閱清峻。遂令大奴守天育，天育，監(jiān)名。所謂大奴，指王毛仲。別養(yǎng)驥子憐神俊。當(dāng)時四十萬匹馬，張生嘆其材盡下。故獨寫真?zhèn)魇廊耍娭揖酶隆Ｄ甓辔锘招斡?，嗚呼健步無由騁。如今豈無騕褭與驊騮，時無王良伯樂死即休。”又《題韋偃馬》云：“韋侯別我有所適，知我憐君畫無敵。戲拈禿筆掃驊騮，歘見麒麟出東壁。一匹龁草一匹嘶，坐看千里當(dāng)霜蹄。時危安得真致此，與人同生亦同死?！鄙倭犟R詩多矣，此二篇及《曹霸丹青引》尤老蒼，一洗萬古。 《杜鵑行》云：“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鳥至今與哺雛。雖同君臣有舊禮，骨肉滿眼身羈孤?！贝似浦^車駕幸蜀，六宮莫從，萬官竄伏，奔問行在者絕少。又《義鶻行》云：“飄蕭覺素發(fā)，凜欲沖儒冠?！庇衷疲骸坝兰咽扛巍！彼浦^當(dāng)時有權(quán)位而不救人之急、脫人于難者。 《前出塞》云：“君已富土境，開邊一何多。棄絕父母恩，吞聲行負(fù)戈?！庇衷疲骸吧老蚯叭?，不勞吏怒嗔。路逢相識人，附書與六親。哀哉已訣絕，不復(fù)同苦辛?！庇衷疲骸败娭挟惪鄻?，主將寧盡聞?！庇衷疲骸皻⑷艘嘤邢蓿袊杂薪?。茍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庇衷疲骸膀?qū)馬天雨雪，軍行入高山。逕危抱寒石，指落層冰間。已去漢月遠(yuǎn)，何時筑城還?！薄逗蟪鋈吩疲骸扒Ы鹳I馬鞍，百金裝刀頭?！庇衷疲骸皾O陽豪俠地，擊鼓吹笙竽。云帆轉(zhuǎn)遼海，粳稻來東吳。越羅與楚練，照耀輿臺軀。主將位益崇，氣驕凌上都。邊人不敢議，議者死通衢。”又云：“中夜間道歸，故里俱空村。惡名幸脫免，窮老無兒孫?！敝^逃祿山之難者。此十四篇，筆力與《文選》中《擬古》十九首并驅(qū)。 太白《擬古》十三首，《感興》六首，文義或不相屬，與集中五言古詩絕不類，豈貫休之徒效顰耶！ 《望鸚鵡洲》云：“魏帝營八極，蟻觀一禰衡。黃祖斗筲人，殺之受惡名。鷙鶚啄孤鳳，千春傷我情。至今芳洲上，蘭蕙不忍生?！贝似袩o窮之悲。 《永王東巡歌》內(nèi)一絕云：“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按永王辟客如孔巢父亦在其間，白其一爾。此篇所謂謝安石不知屬誰，可見自負(fù)不淺。然十篇只目王為帝子受命東巡，與王衍、阮籍勸進(jìn)者不同。 《姑孰十詠》，前輩疑非白作，信然。 《越中覽古》云：“越王勾踐破吳歸，義士還家盡錦衣。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薄短K臺覽古》云：“舊苑荒臺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里人?！倍卓扇肫哐越^句。 《上皇西巡歌》云：“柳色未饒秦地綠，花光不減上林紅?！庇衷疲骸暗剞D(zhuǎn)錦江成渭水，天回玉壘作長安?！蹦┰疲骸吧俚坶L安開紫極，雙懸日月照乾坤?！睍r上皇播遷于蜀，非欲留蜀者。今盛稱錦江玉壘，無異渭水長安。又謂“雙懸日月照乾坤”，若為少帝諱不力請回鑾者，此所以上皇有“乞我劍南一道”之嘆歟！ 《秋浦》十七首云：“秋浦長似秋，蕭條使人愁。遙傳一掬淚，為我達(dá)揚州。”又云：“秋浦錦駝鳥，人間天上稀。山雞羞綠水，不敢照毛衣?！庇衷疲骸吧酱ㄈ缲呖h，風(fēng)日似長沙?！庇衷疲骸皟婶W入秋浦，一朝颯已衰。猿聲催白發(fā)，長短盡成絲?！彪m五言，然多佳句。 《玉壺吟》云：“西施宜笑復(fù)宜顰，丑女效之徒害身。君王雖愛蛾眉好，無奈宮中妒殺人。”則妃常沮白，信而有證。 《笑歌行》、《悲歌行》，太淺易，欠豪放，前輩疑非白作。 《韋偃雙松圖》云：“天下幾人畫古松，畢宏已老韋偃少。絕筆長風(fēng)起纖末，滿堂動色嗟神妙。兩株慘裂苔蘚皮，屈鐵交錯回高枝。白摧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松根胡僧起寂寞，龐眉皓首無住著。偏袒右肩露雙腳，葉里松子僧前落。韋侯韋侯數(shù)相見，我有一匹好東絹，重之不減錦繡段。已令拂拭光凌亂，請公放筆為直干。”韋、畢之畫，今皆不存，賴詩以傳。內(nèi)“白摧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天造險語，盡古松奇怪之狀。《李尊師松障歌》云：“更覺良工心獨苦。”前輩多稱此句。 《張舍人遺縟段》云：“開緘風(fēng)濤涌，中有掉尾鯨?？仗明西茸?，高枕形神清。領(lǐng)客珍重意，顧我非公卿。服飾定尊卑，大哉萬古程。今我一賤老，短褐更無營?；突椭閷m物，寢處禍所嬰。昔聞黃金多，坐見悔吝生。奈何田舍翁，舍此厚貺情。錦鯨卷還客，始覺心和平?！笨梢娮用酪唤椴蝗≈?。 《病柏》云：“有柏生崇岡，童童狀車蓋。偃蹇龍虎姿，生當(dāng)風(fēng)云會?！薄柏M知千年根，中路顏色壞。出非不得地，蟠據(jù)亦高大。歲寒忽無憑，日夜柯葉改。丹鳳領(lǐng)九雛，哀鳴翔其外。鴟鸮志意滿，養(yǎng)子穿穴內(nèi)?？蛷暮梧l(xiāng)來，佇立久吁怪?！碧谱蚤幷吡κ俊⑤o國、士良、朝恩弄權(quán)怙寵，元勛老將如汾陽、臨淮、西平、北平，皆凜凜不自安，此篇辭不迫切而意獨至。 《病橘》之作，傷微物失所，至于困瘁。內(nèi)云：“常聞蓬萊殿，羅列瀟湘姿。此物歲不稔，玉食失光輝。寇盜尚憑陵，當(dāng)君減膳時。汝病是天意，吾諗罪有司?！毖源斯窟M(jìn)奉玉食，今以病見廢，咎有司失包貢，反不若南海荔支歲馳至長安爾。 《枯棕》篇云：“蜀門多棕櫚，高者十八九。其皮割剝甚，雖眾亦易朽?！薄敖粰M集斧斤，凋喪先蒲柳。傷時苦軍乏，一物官盡取。嗟爾江漢人，生成亦何有。有同枯棕木，使我沈嘆久。死者即已休，生者何自守?！弊⒃疲骸笆袢巳∽仄ひ猿溆?，如邊吏誅求江漢民力以供軍，必至于刮剝盡而后已。” 《枯楠》篇云：“楩楠枯崢嶸，鄉(xiāng)黨皆莫記。不知幾百歲，慘慘無生意。上枝摩皇天，下根蟠厚地。巨圍雷霆拆，萬孔蟲蟻萃。白鵠遂不來，天雞為愁思。猶含棟梁具，無復(fù)霄漢志。良工古昔少，識者出涕淚。種榆水中央，成長何容易。截成金露盤，裊裊不自畏?！币杂鼙境新侗P，是以輕承重，豈不裊裊可畏乎！注言：天材不用，而柔脆嵬瑣之材反居重任。 《東山吟》云：“攜妓東山去，悵然悲謝安。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墳荒草寒。白雞夢后三百歲，灑酒澆君同所歡。酣來自作青海舞，秋風(fēng)吹落紫綺冠。彼亦一時，此亦一時，浩浩洪荒高詠何必奇?！睍x至今且千歲，皆以謝公為風(fēng)流之宗，雖半山崛強，金陵諸詩篇篇起敬，惟謫仙平視謝公，與之對壘無所推讓，時人號為李東山，固以李配謝矣。 《草書歌》云：“墨池飛出北溟魚，筆鋒殺盡中山兔。八月九月天氣涼，酒徒詞客滿高堂?！薄绊汈弑M數(shù)千張。飄風(fēng)驟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起來向壁不停手，一行數(shù)字大如斗?；谢腥缏劰砩耋@，時時只見龍蛇走。左盤右蹙如驚電，狀同楚漢相攻戰(zhàn)?！薄巴跻萆?，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名。張顛老死不足數(shù)，我?guī)煷思疾粠煿拧９艁砣f事貴天生，何必要公孫大娘渾脫舞?！弊杂胁輹詠?，未有能形容此妙者，“楚漢”數(shù)語，真可以破鬼膽。 《游太山》云：“清曉騎白鹿，直上天門山。山際逢羽人，方瞳好容顏。捫蘿欲就語，卻掩青云關(guān)。遺我鳥跡書，飄然落巖間。其字乃上古，讀之了不閑。感此三嘆息，從師方未還?！庇衷疲骸捌矫鞯侨沼^，舉手開云關(guān)。精神四飛揚，如出天地間。黃河從西來，窈窕入遠(yuǎn)山。憑崖覽八極，目盡長空閑。偶然值青童，綠發(fā)雙云鬟。笑我晚學(xué)仙，蹉跎凋朱顏。躊躇忽不見，浩蕩難追攀?！庇衷疲骸芭e手弄清淺，誤攀織女機。明晨坐相失，但見五云飛?！贝肆捉韵扇苏Z，非學(xué)仙人語，亦非任棠輩所敢擬倫，丁十八輩所敢挑戰(zhàn)者。 《嘲魯儒》云：“魯叟談五經(jīng)，白發(fā)死章句。問以經(jīng)濟策，茫如墮煙霧。足著遠(yuǎn)游履，首戴方山巾。緩步從直道，未行先起塵。秦家丞相府，不重褒衣人。君非叔孫通，與我本殊倫。時事且未達(dá)，歸耕汶水濱?！贝似獛子谝匀鍨閼?，然“秦家丞相府，不重褒衣人”，非謫仙不能道。 《過彭蠡》云：“謝公入彭蠡，因此游松門。余方窺古鏡，兼得窮江源。”“而欲繼風(fēng)雅，豈惟清心魂。云海方助興，波濤何足論?！薄八袒蚩刹桑鸶嗝啬?。余將振衣去，羽化出囂煩?！贝似刑?、謝意。 《與道者談玄》云：“茫茫大夢中，惟我獨先覺。騰轉(zhuǎn)風(fēng)火來，假合作容貌。滅除昏疑盡，領(lǐng)略入精要?！薄袄饰蚯昂箅H，始知金仙妙。”公詩多說仙，惟此篇兼說金仙。 《題薛少保畫鶴》云：“薛公十一鶴，皆寫青田真。低昂各有意，磊落如長人。佳此志氣遠(yuǎn)，豈惟粉墨新。赤霄有真骨，豈飲洿池津。冥冥任所往，脫略誰能馴?！庇帧督曲椄琛吩疲骸俺孃楘棊Ы?，殺氣森森到幽朔。觀者貪愁掣臂飛，畫師不是無心學(xué)。此鷹寫真在左綿，卻嗟真骨遂虛傳。梁間燕雀休驚怕，亦未摶空上九天?！贝塌Q此鷹賴詩而傳，則詩壽于畫矣?！俺嘞鲇姓婀?，豈飲洿池津”之句，羽類無敢當(dāng)者。時人不識角鷹本色，而以左綿畫本為真，雖梁間燕雀亦驚怕，故卒章有“亦未摶空上九天”之句。 前《打魚》篇，于眾魚中獨云：“赤鯉騰出如有神?！庇衷疲骸棒欞~肥美知第一?！倍熘荻d尾、漢陰槎頭皆不足數(shù)。又云：“既飽歡娛亦蕭瑟?！蹦┰疲骸熬灰姡瘉砀钏佤G，咫尺波濤永相失?！焙蟆洞螋~》云：“小魚脫漏不可記，半死半生猶戢戢。大魚傷損皆垂頭，屈強沙泥有時立。東津觀魚已再來，主人罷鲙還傾杯。日暮蛟龍改窟穴，山根鳣鮪隨云雷。干戈兵革斗未已，鳳凰麒麟安在哉！吾徒胡為縱此樂，暴殄天物圣所哀?！眱善淳浣圆蝗瘫╅逯?，公詩深得風(fēng)人之義。 《催宗文樹雞柵》篇，押十八韻，頗奇澀，欠瀏亮。然宗文能領(lǐng)會，非若阿買之不識字。 《摘蒼耳》篇云：“江山秋已分，林中瘴猶劇。畦丁告勞苦，無以供日夕?！薄熬矶鷽r療風(fēng)，童兒且時摘。侵星驅(qū)之去，爛漫任遠(yuǎn)適。放筐亭午際，洗剝相蒙冪。登床半生熟，下箸還小益。”“亂世誅求急，黎民糠籺窄。飽食復(fù)何心，荒哉膏粱客。富家廚肉臭，戰(zhàn)地骸骨白?！惫m羈旅奔竄，一飲啄間不忍自求溫飽，侵星驅(qū)出采摘者，不知是畦丁或蒼頭，詩但云童兒，往往是宗文兄弟爾。 《負(fù)薪行》言夔州俗，坐男而立女，有四十五十無夫家者。未云：“若道巫山女粗丑，何得此有昭君村。”《最能行》云：“峽中丈夫絕輕死，少在公門多在水。”“小兒學(xué)問止《論語》，大兒結(jié)束隨商旅?！薄按肃l(xiāng)之人氣量窄，誤競南風(fēng)疏北客。若道土無英俊才，何得山有屈原宅?！笔佳再?、峽二邦之陋，末以昭君、屈原勉勵其土俗，公詩篇篇忠厚如此。 《舞劍器行》，世所膾炙絕妙好辭也。內(nèi)云：“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五十年間似反掌，風(fēng)塵澒洞昏王室。梨園弟子散如煙，女樂余姿映寒日。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蕭瑟。玳筵急管曲復(fù)終，樂極哀來月東出。”余謂此篇與《琵琶行》，一如壯士軒昂赴敵場，一如兒女恩怨相爾汝。杜有建安黃初氣骨，白未脫長慶體爾。 《代內(nèi)》云：“寶刀截流水，無有斷絕時。妾意逐君行，纏綿亦如之?！庇衷疲骸版凭滋?，開花向誰笑。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又云：“窺鏡不自識，別多憔悴深。安得秦吉了，為人道寸心?！薄对跐￡柗撬膬?nèi)》云：“多君同蔡琰，流淚請曹公?！庇帧顿泝?nèi)》云：“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笔婪Q太白名姬駿馬，若放蕩者，然于倫紀(jì)尤厚?！秳e》篇云：“秦家三作相”為許氏，《潯陽寄內(nèi)》則為宗氏作矣。終始篤于伉儷如此。宗氏垂淚訟冤之事更不書。 李、杜一生流落不偶，然交游皆賢相名卿。杜于房琯，李于張鎬，見于賦詠，意氣投合，情誼慷慨。二公皆為唐佐命，勛在帝室，然終不能攀致李、杜。一羈旅云安、潼谷，拾橡栗而食；一放逐夜郎、秋浦，聞猿聲而哭。豈兩賢文章光焰取數(shù)于天者已多折磨而然歟！ 攝監(jiān)察御史崔成甫《贈李十二》云：“我是瀟湘放逐臣，君辭明主漢江濱。天外常求太白老，金陵捉得酒仙人?！卑住冻甏奘逃吩疲骸皣?yán)陵不從萬乘游，歸臥空山釣碧流。自是客星辭帝座，元非太白醉揚州。”成甫亦必豪杰之士，更相稱譽如此?！洞鹩讶速洖跫喢薄吩疲骸邦I(lǐng)得烏紗帽，全勝白接籬。山人不照鏡，稚子道相宜?！薄渡街写鹚兹恕吩疲骸皢栍嗪问聴躺?，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薄洞鸷蒎热~司馬問白是何人》云：“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如來是后身?！贝巳扇胛迤哐越^句。 《長門怨》云：“天回北斗掛西樓，金屋無人螢火流。月光欲到長門殿，別作深深一段愁?！贝似m只二十八字，然婉而成章，哀而不怨，勝《長門賦》。 《扶風(fēng)豪士歌》云：“原常春陵六國時，開心露膽君所知。堂中各有三千士，明日報恩知是誰。”四公子之客多雞鳴狗吠之徒，豈能一一報恩哉！羅隱云：“思量郭隗平生事，不殉昭王是負(fù)心。”郭隗能致樂毅、劇辛以報燕昭，朱亥輩恐未能辦。 《訪范居士失道落蒼耳中，見范置酒摘蒼耳》云：“他筵不下箸，此席忘朝饑?！惫阒范嘁樱n耳微物，而李、杜皆形之賦詠，物之遭遇，亦有時耶！ 《題元丹丘》五言三篇云：“松風(fēng)清襟袖，石潭洗心耳?！庇衷疲骸昂鲞z蒼生望，獨與洪崖郡。”元丹丘不知何人，而白稱之如此。以丹丘二字觀之，恐是天臺雁蕩人，然山居在潁陽，不可曉，當(dāng)考。 謫仙詩如《古風(fēng)》六十三首，及樂府諸篇，又古律詩，舉世誦習(xí)者不錄。今所采錄或一篇，或三數(shù)句，各有意義，覽者詳之。 卷二 此一卷專為杜陵補遺 《陳拾遺故宅》詩，至比之郭元振，唐人敬重拾遺如此?！段纳先松戏健吩疲骸巴デ懊突⑴P，遂得文公廬。吾師雨花外，不下十年余。長者自布金，禪龕只晏如?！庇衷疲骸巴鹾钆c螻蟻，同盡遂丘墟。愿聞第一義，回向心地初?！贝松恢稳耍厣钣趦?nèi)典者。 《莫相疑行》：“男兒生無所成頭皓白，牙齒欲落真可惜。憶昨獻(xiàn)賦蓬萊宮，自怪一日聲輝赫。集賢學(xué)士如堵墻，觀我落筆中書堂。往時文彩動人主，此日饑寒趨路傍。晚將末契托年少，當(dāng)面輸心背面笑。寄謝悠悠世上兒，不爭好惡莫相疑?！彼擞凇爱?dāng)面輸心背后笑”之下文必有余怨，公卒章優(yōu)游閑暇，了無忿躓。 閬州絕句云：“殿前兵馬雖驍雄，縱暴略與羌渾同。聞道殺人漢水上，婦女多在官軍中?！碑?dāng)時殿前兵無紀(jì)律如此。別篇云：“二十一家同入蜀，惟殘一人出駱谷。”必是子美自謂。 《楠木為風(fēng)雨所拔》云：“倚江楠樹草堂前，故老相傳二百年。誅茅卜居總為此，五月仿佛聞寒蟬。東南飄風(fēng)動地至，江翻石走流云氣?！薄皽娌ɡ蠘湫运鶒?，浦上童童一青蓋?！薄盎⒌过堫嵨患瑴I痕血點垂胸臆。我有新詩何處吟，草堂自此無顏色?！?br> 《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云：“八月秋高風(fēng)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薄澳洗迦和畚依蠠o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薄扒锾炷蚧韬?，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床床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薄鞍驳脧V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毕?、屋茅為風(fēng)所拔，不以草堂茅屋飄飖為憂，方有惜古木、庇寒士之意，其迂闊如此！ 《天邊行》云：“九度將書向洛陽，十年骨肉無消息?！薄洞篼溞小吩疲骸按篼湼煽菪←滭S，婦女行泣夫走藏?！薄皢栒l腰鐮胡與羌?！薄犊鄳?zhàn)行》云：“苦戰(zhàn)身死馬將軍，云是伏波之子孫?！保鹤ⅠR璘也?！度デ镄小吩疲骸叭デ锔⒔韭鋾r，臂槍走馬誰家兒。到今不知白骨處，部曲有去皆無歸。”“戰(zhàn)場冤魂每夜哭，空令野營猛士悲?！贝藬?shù)篇皆可補史之缺文。但遂州白骨不歸者，失其姓名，當(dāng)考。 《草堂》云：“弧矢暗江海，難為游五湖。不忍竟舍此，復(fù)來薙榛蕪。”“天下尚未寧，健兒勝腐儒。”此篇嘆還吳未可，重值浣花榛蕪，四松萬竹無恙，鄰里大官賓客喜歸，可見隨寓而安之意。于時天下未寧，固有“健兒勝腐儒”之句。卒章云：“飄飖風(fēng)塵地，何地置老夫。”“飲啄愧殘生，食薇不敢余?！逼湔Z意雍容閑暇，有雅人之深致。 《牽?？椗菲疲骸盃颗３龊游?，織女處其東。萬古永相望，七夕誰見同。神光竟難俟，此事終朦朧。颯然精靈合，何必秋遂通?！鼻叭嗽伵Ｅ醇?。 《壯游》詩押五十六韻，在五言古風(fēng)中尤多悲壯語，如云：“往者十四五，出游翰墨場。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揚。”又云：“脫略小時輩，結(jié)交皆老蒼?！薄皷|下姑蘇臺，已具浮海航。到今有遺恨，不得窮扶桑?！庇衷疲骸吧细芯艔R焚，下憫萬民瘡?！薄靶〕甲h論絕，老病客殊方。”雖荊卿之歌，雍門之琴，高漸離之筑，音調(diào)節(jié)奏不如是之跌蕩豪放也。 《二角鷹》篇云：“惡鳥飛飛啄金屋，安得爾輩空其群，驅(qū)出六合梟鸞分。”子美前有《左綿畫角鷹》詩，此二鷹乃真本，非左綿畫本也。 《寫懷》篇云：“禍?zhǔn)嘴萑耸?，厲階董狐筆。君看燈燭張，轉(zhuǎn)使飛蛾密。”注云：“燧人火化，而爭欲之心生；董狐直筆，而是非之端起。”其說甚新。 《可嘆》篇云：“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須改變?nèi)缟n狗。古往今來共一時，人生萬事無不有。”“丈夫正色動引經(jīng)，酆城客子王季友?！薄柏毟F老叟家賣屐，好事就之為攜酒。豫章太守高帝孫，引為賓客敬頗久。聞道三年未曾語，小心恐懼閉其口。太守得之更不疑，人生反覆看亦丑?！薄皶r?？烧陶婧揽。说弥镁齻?cè)否。”詩言王季友誠賢士，但為太守客，當(dāng)有獄市薤水之規(guī)，今三年恐懼不出口，何也？謂今且如此，使其在明君側(cè)，豈能補袞職之闕哉？客以默求容，主以默求賢，恐非篤論。然子美終以羲、和、禹、旦事業(yè)望王季，殊不可曉。末云：“吾輩碌碌飽飯行，風(fēng)后力牧長回首?！蹦酥用酪燥L(fēng)后、力牧自期，其抱負(fù)尤不淺矣。 《醉為馬墜》云：“騎馬忽憶少年時，散蹄迸落瞿塘石。白帝城門水云外，低身直下八千尺?！薄跋騺眇┦左@萬人，自倚紅顏能騎射。”“不虞一蹶終損傷，人生快意多所辱?！薄芭笾獊韱栰t我顏，杖藜強起依僮仆。語盡還成開口笑，提攜別掃清溪曲?！薄肮仓肝魅詹幌噘J，喧呼且覆杯中淥。”此篇可見壯老健衰之異。末云：“何必走馬來為問，君不見，嵇康養(yǎng)生遭殺戮。”《南華》云：“魯有單豹者，巖居水飲，七十有童孺之色。不幸而遇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高門縣薄，無不走也，四十而有內(nèi)熱之病以死。”豹養(yǎng)其內(nèi)而虎食其外，毅養(yǎng)其外而病攻其內(nèi)，乃公卒章之意。 《遣懷》篇云梁孝王都邑之盛，及追懷與高適、李白同登吹臺，末有“撫孤”之句。公飄飖一羈旅，而葛帔練裙之念如此。高、李豈無厚祿故人，聞之得無愧乎！ 《大覺蘭若》云：“一老猶鳴日暮鐘，諸僧尚乞齋時飯?！笨梢娝滦∩氈疇睢?br> 《折檻行》云：“嗚呼房魏不復(fù)見，秦王學(xué)士時難羨?！薄扒лd少似朱云人，至今折檻空嶙峋。婁公不語宋公語，尚憶先皇容直臣?！鼻八挤课?，次援朱云，后憶婁宋，末云“尚憶先皇容直臣”，此必子美追懷諫省時論事不合，傷今思古而作。 《朱鳳行》云：“君不見，瀟湘之山衡山高，山巔朱鳳聲嗷嗷。側(cè)身長顧求其群，翅垂口噤心甚勞。下愍百鳥在網(wǎng)羅，黃雀最小猶難逃。愿分竹實及螻蟻，盡使鴟鸮相怒號?！焙庠烙兄禅B峰，此篇言朱鳥孤立無助，棲托雖高，不忍自求飽，必欲百鳥如黃雀之類在網(wǎng)羅者皆分竹實以及之，不暇計鴟鸮輩怒號矣。 《遣遇》篇云：“石間采蕨女，鬻菜輸官曹。丈夫死百役，暮返空村號。聞見事略同，刻剝及錐刀。貴人豈不仁，視爾如莠蒿?！狈蛩烙谝郏瑑H存女婦采蕨鬻菜以輸官，夫民之窮甚矣，而官吏刻剝尤甚于錐刀，此不獨指里胥亭長輩，內(nèi)自租庸使，外自觀察使，不得不受其責(zé)，故有“貴人豈不仁，視汝如莠蒿”之句，錄之以告居大位者。 《望岳》云：“南岳配朱鳥，禮秩自百王。歘吸領(lǐng)地靈，澒洞半炎方。邦家用祀典，在德非馨香。巡守何寂寥，有虞今則亡?！薄白Ｈ谖宸遄?，峰峰次低昂。紫蓋獨不朝，爭長屹相望。恭聞魏夫人，群仙夾翱翔?！蓖乐鞫嘁?，余行役過焉，款靈霄，坐悅亭，宿勝業(yè)寺累日，岳令與山中人謂余，為向道者，將以昧爽登絕頂，夕忽大雪，余猶攀緣而上，望上封咫尺雪，泥沒膝，不可行。然耳目之睹記，公詩真此山圖經(jīng)也。 《謁玄元廟》、《次昭陵》二詩，俱嚴(yán)麗駿壯，為千古五言律詩典則。其歸美開基，責(zé)望守成，傷今思古，有無窮忠愛之義。 《與韋左丞》五言二篇，當(dāng)以古風(fēng)為勝。左丞名濟。又《與韋左相》律詩二十韻，頗稱其相業(yè)，此韋公名見素?！杜c張卿》二十韻，張卿名垍，說子，均弟。弟兄貴盛，遭漁陽之變，合門殉難，未足以報唐家，今相率北面而臣賊。垍，帝婿也，故明皇欲致之死。訖全要領(lǐng)，可謂失刑。 《寄高書記》云：“嘆息高生老，新詩日又多。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主將收才子，崆峒足凱歌。聞君已朱紱，且得慰蹉跎?！薄稇浝畎住吩疲骸安灰娎钌茫嗫裾婵砂?。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锷阶x書處，頭白早歸來?！贝硕歉摺⒗畈桓耶?dāng)，非子美不能道。 《游何將軍山林》前首后半如云：“鮮鯽銀絲鲙，香芹碧澗羹。”又云：“萬里戎王子，何年別月支?！薄皾h使徒空到，神農(nóng)竟不知?！弊⒃疲骸昂螌④姵Ｕ魑饔颍萜渫踝託w，傳其地花草數(shù)種?！庇衷疲骸盎ㄍL捎蝶，溪喧獺趁魚?！庇衷疲骸笆肿砸破蚜也抛愕玖?。”何將軍，舊注莫詳其人，公詩有“將軍不好武，稚子總能文”之句，必勛貴中之好事者。 《遣興》云：“驥子好男兒，前年學(xué)語時。問知人客姓，誦得老夫詩。世亂憐渠小，家貧仰母慈。鹿門攜不遂，雁足系難期。天地軍麾滿，山河戰(zhàn)角悲。儻歸免相失，見日敢辭遲。”驥子，宗武小名，公稱之如此。公以其知客姓、誦翁詩為喜。又別篇云：“驥子春猶隔。”又云：“驥子最憐渠。”鐘情幼子如此，而無一字及熊兒，故余疑宗文失學(xué)。 《憶弟》云：“喪亂同吾弟，饑寒傍濟州。人稀書不到，兵在見何由?！庇衷疲骸鞍賾?zhàn)今誰在，三年望汝歸?！庇帧对占拿谩吩疲骸敖勴f氏妹，近在漢鐘離?！薄按撼腔乇倍?，郢樹發(fā)南枝。不見朝正使，啼痕滿面垂?！惫髀漕嵟妫荒畈煌苊谩?nèi)云：“百戰(zhàn)今誰在，三年望汝歸?！庇衷疲骸安灰姵?，啼痕滿面垂?！弊x之感慨。不但隆友愛而厚倫紀(jì)，其怨離亂而思承平，以不見朝正使為恨，言四方表章未達(dá)行在，恐未有見妹之期耳。 《聞官軍臨賊》篇，二十韻，多佳句。如云：“泰山當(dāng)警蹕，漢苑入旌旄。路濕羊腸險，云橫雉尾高?！笨梢娖閸绨褪瘢ミw梁益，乘輿危迫之狀。“元帥歸龍種，司空握豹韜?！弊⒃疲骸皬V平王為元帥，郭汾陽副之?！薄扒败娞K武節(jié)，左將呂虔刀?！逼鋽r事，甚悲壯老健。未云：“家家賣釵釧，只待獻(xiàn)春醪。”寧賣釵釧以易香醪，可見時人厭亂之極。 《贈嚴(yán)閣老》云：“客禮容疏放，官曹可接聯(lián)。新詩句句好，應(yīng)任老夫傳?！眹?yán)武雖跌蕩不羈，然能客杜陵，亦豪杰之士。其詩往往附見杜集，所謂“句句好”之評，亦非過情之譽。 《送郭中丞》云：“箭入昭陽殿，笳吟細(xì)柳營。內(nèi)人紅袖泣，王子白衣行?！痹敶硕?lián)，必是述代宗幸陜之事。 《春宿左省》云：“不寢聽金鑰，因風(fēng)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數(shù)問夜如何?！贬瘏ⅰ都淖笫《攀斑z》篇云：“聯(lián)步趨丹陛，分曹限紫薇。曉隨天仗入，暮惹御香歸。白發(fā)悲花落，青云羨鳥飛。圣朝無闕事，自覺諫書稀?！贬?、杜同在諫省時，兩宮蒙塵，時事可言者多矣，杜云“明朝有封事，數(shù)問夜如何”，岑云“圣朝無闕事，自覺諫書稀”，岑有愧于杜多矣。 《秦州》五言二十首，內(nèi)云：“州圖領(lǐng)同谷，驛道出流沙。降虜兼千帳，居人有萬家。馬驕珠汗落，胡舞白蹄斜?！惫抛ⅲ骸鞍滋?，胡名?！庇衷疲骸肮慕蔷夁吙ぃㄔ箷r?！薄叭f方聲一概，吾道竟何之?！庇衷疲骸皞鞯罇|柯谷，深藏數(shù)十家?！薄笆莸胤怂?，陽坡可種瓜?！庇衷娫疲骸叭f古仇池穴，潛通小有天?！薄昂螘r一茅屋，送老白云邊。”唐人游邊之作，數(shù)十篇中間有三數(shù)篇，一篇中間有一二聯(lián)可采。若此二十篇，山川城郭之異，土地風(fēng)氣所宜，開卷一覽，盡在是矣。網(wǎng)山《送蘄帥》云：“杜陵詩卷是圖經(jīng)?！必M不信然！《鼓角》篇云：“萬方聲一概，吾道竟何之?！甭牻钦叨嘁樱胫搜灾?！ 《示侄佐》云：“嗣宗諸子侄，早覺仲容賢?！迸f注：“佐草堂在東柯谷?！庇秩?，內(nèi)云：“白露黃粱熟，分張素有期?！庇衷疲骸吧趼勊祝鼗菀馊绾??！弊魟e業(yè)有黃粱，又有霜薤，分遺尊老，其生理必小康者。 《阮隱居致薤》云：“盈筐承露薤，不待致書求。束比青芻色，圓齊玉箸頭。衰年關(guān)鬲冷，味暖腹無憂?！惫D(zhuǎn)側(cè)兵火間，饑寒襤縷。以詩考之，如薇、如蕨、如薤、如筍、如韮、如蒼耳、如萵苣，皆入賦詠，真成一菜肚老人矣！然公于菜中尤重薤，有“味暖腹無憂”之句，非嗜生冷者。貴人日費萬錢，或一生食萬羊。子美晚途以耒陽令饋白酒牛肉暴卒，豈若常蔬茹乎！ 《客至》云：“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讲辉壙蛼?，蓬門今始為君開。盤飱市遠(yuǎn)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吓c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余杯?！贝似魬蛐г左w者。 嚴(yán)武《答杜二》云：“臥向巴山落月時，兩鄉(xiāng)千里夢相思?？傻奖珢劬疲仓獾撟钅茉?。江頭赤葉楓愁客，籬外黃花菊對誰。跂馬望君非一度，冷猿秋雁不勝悲?！眹?yán)公詩亦佳作，豈近朱者赤耶！杜有《別嚴(yán)公》五言云：“江村獨歸去，寂寞養(yǎng)殘生。”可見子美潔于去就之際。 《懷舊》云：“地下蘇司業(yè)，親情獨有君。那因喪亂后，便有死生分。老罷知明鏡，悲來望白云。自從失詞伯，不復(fù)更論文?！痹疵鞯米湔率?，可以不朽矣！ 《題玄武禪師屋壁》云：“錫飛常近鶴，杯渡不驚鷗?！毙鋷熚丛?。 《贈李白》云：“豈有青精飯，使我顏色好。若乏大藥資，山林跡如掃。李侯金閨彥，脫身事幽討。亦有梁宋游，相期拾瑤草?！惫c岑參、高適詩，皆人情世法，惟與謫仙唱和，皆世外一種說話。 《別房太尉墓》云：“對棋陪謝傅，把劍覓徐君?！庇檬聵O精切。 《自閬赴蜀》云：“棧懸斜避石，橋斷卻尋溪?！薄渡金^》云：“山鬼吹燈滅，時人語夜闌?！笔竦阑钠绱恕?br> 《呈嚴(yán)公》云：“胡為來幕下，只合在舟中?！庇衷疲骸袄掀迲n坐痹，幼女問頭風(fēng)?！庇衷疲骸皩捜荽嫘宰?，翦拂念途窮?！庇衷疲骸皶匀胫祆閱?，昏歸畫角終?！贝似M幕府賓主情誼。 《春日江村》云：“赤管隨王命，銀章付老翁。豈知牙齒落，名在薦賢中。”注：《漢官儀》，丞郎月給赤管大筆一雙。公時以虞部參謀服緋，故其辭如此。卒章未免有《周南》留滯之嘆。然微而婉。 《江上值水》云：“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薄把傻盟既缣罩x手，令渠述作與同游?！鼻皟删渥载?fù)不淺，卒章乃推尊陶、謝，可見前哲服善不爭名之意。 《寄杜位》云：“逐客雖皆萬里去，悲君已是十年流。”“玉壘題書心緒亂，何時更得曲江游。”此篇言位“近聞寬法離新州”。注云：位京中宅近西樓。按新州今屬廣東，去京師遠(yuǎn)。卒章思與位復(fù)游曲江，則非京師之新州矣，當(dāng)詳考。 《登高》云：“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倍?lián)不用故事，自然高妙，在樊川《齊山九日》七言之上。 《十二月一日云安縣》云：“一聲何處送書雁，百丈誰家上瀨船?！庇衷疲骸柏?fù)鹽出井此溪女，打鼓發(fā)船何郡郎?！贝硕?lián)真縣圖也。 《哭鄭司戶蘇少監(jiān)》云：“豪杰誰人在，文章掃地?zé)o。”此篇二十韻，錄一聯(lián)于此。 《聞河北節(jié)度入朝口號》云：“喧喧道路多歌謠，河北將軍盡入朝。始是乾坤王室正，卻教江漢客魂銷。”又云：“北道諸公無表來，茫然庶事遣人猜?！庇衷疲骸把嘹w休矜出佳麗，宮闈不擬選才人?！弊x杜集至三十卷，多厭亂離憤嫉跋扈之作，此口號十二篇，以河北節(jié)將入朝為喜，以北道無表為猜，欲漁陽突騎邯鄲兒之歸闕，欲主上如周宣、漢武，欲諸公為孝子忠臣，真一飯不忘君者。天寶禍亂自燕趙始，今安史已無噍類，燕趙佳麗可開選色之場矣，子美方有“宮闈不擬選才人”之句，所謂舉筆不忘規(guī)諫者耶。 《終明府水樓》云：“絕壁過云開錦繡，疏松隔水奏笙簧。”此聯(lián)未經(jīng)人道。 《別李八秘書》云：“反氣凌云在，妖星下直廬。”又云：“不才同補袞，奉詔許牽裾?！庇衷疲骸坝敖痱[褭，宮硯玉蟾蜍?！贝似?，敘舊頗詳，秘書不書名，必是與公同扈從入蜀者。觀“不才同補袞，奉詔許牽裾”之句，似與公同諫省?！敖痱[褭”、“玉蟾蜍”，近臣方有此賜，史失其名，當(dāng)考。 《孤雁》云：“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云。望盡似猶見，哀多如更聞。野鴉無意緒，鳴噪自紛紛?！弊x此篇便見得鮑常輩止是小家數(shù)。 《吾宗》篇云：“吾宗老孫子，質(zhì)樸古人風(fēng)。耕鑿安時論，衣冠與世同?！蔽魷毓s康節(jié)服深衣，答云：“如今人，只服今衣?！睖毓荒軓?。 《溪上》云：“塞俗人無井，山田飯有沙。”瀼西土風(fēng)。 《八月十六夜》云：“河漢近人流。”絕佳。 《秋興》云：“聞道長安似奕棋，百年世事不勝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直北關(guān)山金鼓振，征西車馬羽書遲。魚龍寂寞秋江冷，故國平居有所思?！惫姅y離，多百韻，或五十韻，或三四十韻，惟此篇簡而切。 《社日》云：“今日江南老，他時渭北童?！庇衷疲骸胞g鷺回金闕，誰憐病峽中。”羈旅懷故鄉(xiāng)，老大憶髫年，人之至情也。公生長韋、杜，老逢社日，百官朝天，公獨病臥峽中，情見乎辭如此。 《詠懷古跡》內(nèi)先主孔明廟云：“古廟杉松巢水鶴，歲時伏臘走村翁。武侯祠屋長鄰近，一體君臣祭祀同?！庇衷疲骸叭f古云霄一羽毛?！庇衷疲骸安僦g見伊呂?！迸P龍公沒已千載，而有志世道者，皆以三代之佐許之。如云“萬古云霄一羽毛”，如儕之伊呂伯仲間，而以蕭曹為不足道，此論皆自子美發(fā)之?？纪?、南軒近世大儒，不能發(fā)也。昭君村云：“畫圖省識春風(fēng)面，環(huán)佩空歸月夜魂?！币嗉丫?。 《諸將》篇云：“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升平。”其責(zé)望諸將深矣。此篇謂張仁亶筑三城，本欲掃平吐蕃，豈知乃用以救朔方，言九節(jié)度之?dāng) ?br> 《宗武生日》云：“詩是吾家事?！庇衷疲骸耙捑湫轮伞！蹦宋谭Q之如此，而宗武詩無一字存者，不若蘇叔黨有集行世。 《有感》云：“諸侯春不貢，使者日相望。”又云：“不過行儉德，盜賊本王臣?！庇衷疲骸邦I(lǐng)郡輒無色，之官皆有詞。愿聞哀痛詔，端拱問瘡痍?！贝巳龜?shù)聯(lián)略見當(dāng)日時事，使者相望而不貢自若，必是內(nèi)租庸外觀察諸使符牒督賦急于星火，領(lǐng)郡之官者皆憚行與。至于欲以儉德化盜賊為王臣，又欲下哀痛詔以問瘡痍，唐人惟元結(jié)、陽城有此意，公于《舂陵行》至比之華星秋月，不刊之言也。 《東屯》云：“筑場憐蟻穴，拾穗許村童。”可見民胞物與之意。 《柳司馬至》云：“有使歸三峽，相過問兩京。函關(guān)猶出將，渭水更屯兵。設(shè)備邯鄲道，和親邏些城。幽燕唯鳥去，商洛少人行?！惫f里，逢人輒問兩京，此數(shù)聯(lián)是大歷間事。 《元日示宗武》云：“汝啼吾手戰(zhàn)，吾笑汝身長?！鼻坝小懊髂旯参议L”之語，此又云“吾笑汝身長”，見愛子長成而喜，忽憶江東弟不見而悲，其慈愛如此。 《放船出峽四十韻》，按公天寶十五載入蜀，凡十三年，羈旅非一處，而在夔最久，至大歷三年始出陜之江陵，又二年卒于耒陽。蜀中諸詩，惟夔最多，四十韻反復(fù)曲折，若不忍去云安者。 《贈起居田舍人澄》詩云：“舍人退食收封事，宮女開函近御筵。”唐以舍人給事中書匭事。又云宮女開函，以所投封事奏御史。又云：“晴窗點檢白云篇。”注云：“謂武帝《秋風(fēng)詞》也?！?br> 張垍雖為詞臣，恩澤厚耳。今有“黃麻似六經(jīng)”之句，莫之改聞。此篇押十六韻，敘垍富貴及交游之情，若甚親密，然卒章若自拔于疏外，無附麗之意，與《別韋左丞》詩云：“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若甚德韋公者。然末句云：“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公自植立，每如此。 《哀王孫》云：“長安城頭頭白鳥，夜飛延秋門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達(dá)官走避胡。金鞭斷折九馬死，骨肉不待同馳驅(qū)。腰下寶玦青珊瑚，可憐王孫泣路隅。問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為奴?！薄案叩圩訉O盡隆準(zhǔn)，龍種自與常人殊?！眮y世惟富貴尤難全。 “不意青草湖，扁舟落吾手。中原消息斷，黃屋今安否。”去蜀之吳楚，身與妻子弟妹未知逃生之所，而以“中原消息斷，黃屋今安否”為憂，此山谷所以有“長使詩人拜畫圖，煎膠續(xù)弦千古無”之嘆。 卷三 孟襄陽詩，如“微云澹河漢，疏雨滴梧桐”之句，館閣諸彥嘆服，而集中不收，豈逸其全篇乎！《寄衣曲》云：“畏瘦宜傷窄，防寒更厚裝?！庇帧棒~行潭樹下，猿掛島蘿間”，警語不一。老杜少所推服，獨稱其句句堪傳，集中每以孟先生目之。 韋蘇州絕句云：“紫閣西邊第幾峰，茅齋夜雪虎行蹤。遙看黛色知何處，欲出山門尋暮鐘?！蔽逖栽疲骸榜R卿猶有壁，漁父自無家。想子今何處，扁舟隱荻花。”《溫泉行》：“出身天寶今幾年，頑鈍如錘命如紙。作官不了卻歸來，還是杜陵一男子。北風(fēng)慘慘投溫泉，忽憶先皇游幸年。蒙恩每浴華池水，扈獵不蹂渭北田。一朝鑄鼎降龍馭，小臣髯絕不得去。今來蕭瑟萬井空，惟見蒼山起煙霧?？蓱z蹭蹬失風(fēng)波，仰天大叫無奈何。敝裘羸馬過故苑，賴遇主人杯酒多。”沈下賢《秦夢記》云：“泣葬一枝紅，生同死不同。梨花寒食夜，深閉翠微宮?！碧圃姸嗔鼷悑趁?，有粉繪氣，咸以辨博名家。惟蘇州繼陳拾遺、李翰林崛起，為一種清絕高遠(yuǎn)之言以矯之，其五言精巧不減唐人。至于古體歌行，如《溫泉行》之類，欲與李杜并驅(qū)。前世惟陶，同時惟柳可以把臂入社，余人皆在下風(fēng)。 岑參《送人落第》五言云：“獻(xiàn)賦頭欲白，寒家衣已穿。羞過灞陵樹，歸種汶陽田。客舍少鄉(xiāng)信，床頭無酒錢。圣朝徒側(cè)席，濟上獨遺賢?！庇帧端皖伾俑吩疲骸皭劭投嗑苽T官無俸錢?！庇帧端尢讝|溪李老舍寄弟侄》云：“渭上秋雨過，北風(fēng)正騷騷。天晴諸山出，太白峰最高。主人東溪老，兩耳生長毫。遠(yuǎn)近知百歲，子孫皆二毛。中庭井欄上，一架獼猴桃。石泉飯香粳，酒甕開新糟。愛茲田中趣，始悟世上勞。我行有勝事，書此寄爾曹。”《春夢》七言云：“洞庭昨夜春風(fēng)起，故人尚隔湘江水。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幾千里?！薄俄f員外家花樹歌》云：“今年花似去年好，去年人到今年老。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掃?！薄短缀琛吩疲骸奥動泻谔?，蘭若去天三百尺。手持楞伽入中峰，世人難見但聞鐘。窗邊杖錫解兩虎，床下缽盂藏一龍。草衣不針復(fù)不線，兩耳垂肩眉覆面。此僧年幾那得知，手種青松今十圍。心將流水同清凈，身與浮云無是非。商山老人已曾識，愿一見之何由得。山中有僧人不識，城里看山空黛色?！?br> 《登鄴城》古體云：“下馬空鄴城，城空復(fù)何見。東風(fēng)吹野火，暮入飛云殿。”又云：“城隅南對望陵臺，漳水東流不復(fù)回。武帝宮中人去盡，年年春色為誰來。” 高適五言云：“散帙至棲鳥，明燈留故人?！庇衷疲骸扒锞潞吻嗲?，藥苗數(shù)百畦。耕耘有山田，紡績有山妻。檐前舉醇醪，灶下烹只雞。人生茍如此，何必組與圭?！薄洞和吩疲骸俺鲩T何所見，春色滿平蕪?？蓢@無知己，高陽一酒徒?！薄稘O樵歌》云：“曲岸深潭一山叟，駐眼看釣不移手。世人欲得知姓名，良久問他不開口。筍皮笠子荷葉衣，心無所營守釣磯。料得孤舟無定止，日暮持竿何處歸?！逼哐跃湓疲骸奥灭^寒燈夜不眠，客心何事轉(zhuǎn)凄然。故鄉(xiāng)今夜應(yīng)千里，愁鬢明朝更一年?！备?、岑二公詩，氣魄力量，音調(diào)節(jié)奏，生逢開元承平之際，與李、杜二公更唱迭吟，所謂治世之音也。天寶亂離之后，所作率多窮愁感嘆意，錄之以觀世變。 盧綸《送萬巨》六言云：“人愁荒村路細(xì)，馬怯寒溪水深。望盡青山獨立，更知何處相尋?！庇帧栋装l(fā)嘆》五言云：“發(fā)白曉梳頭，女驚妻淚流。不知絲色后，堪得幾回秋。”《送成都丞》云：“棧長山雨響，溪亂火田稀?！薄端屯跎饺擞谓瓥|》云：“燕歸巢已盡，鶴語冢難尋?！薄锻汤深}新昌里》云：“庭莎成野席，欄藥是家蔬?！薄兑怪械醚葳w司馬書寄回使》云：“瘴海寄雙魚，中宵達(dá)我居。兩行燈下淚，一紙嶺南書。地說炎蒸極，人稱老病余。殷勤報賈傳，莫共酒杯疏。”《從軍行》云：“云嶺無人跡，冰河有雁聲。李陵甘此沒，惆悵漢公卿?！薄渡街袆e墅》云：“葺橋雙鶴至，收果眾猿隨?！薄冻曷榈朗恳娂摹吩疲骸奥勚痖苑蜷e看棋，忽逢人世是秦時。開云種玉嫌山淺，渡海傳書怪鶴遲。陰洞石幢微有字，古壇松樹半無枝。煩君遠(yuǎn)視青囊箓，愿得相從一問師?！薄吨]液上人》云：“半夜峰中有磬聲，偶逢樵者問山名。上方月暗聞僧語，下路林疏見鹿行。野鶴巢邊松最老，毒龍潛處水偏清。愿得遠(yuǎn)公知姓字，焚香洗缽過浮生。”《春日登樓有懷》云：“年來笑伴皆歸去，今日晴明獨上樓?！薄锻泶味踔荨吩疲骸肮揽蜁兠咧遂o，舟人夜語覺潮生。舊業(yè)已隨征戰(zhàn)盡，更堪江上鼓鼙聲?！薄兑γ廊伺墓~歌》云：“昭陽伴里最聰明，出到人間才長成。遙知禁曲難翻處，猶自君王說小名?！?br> 李益《古促促曲》云：“促促何促促，黃河九回曲。嫁與棹船郎，空床將影宿。不道君心不如石，那令妾貌長如玉。”《贈邢校書》云：“俱從四方士，共會九秋中。斷篷與落葉，相值各因風(fēng)。”《送流人》云：“謗遠(yuǎn)人多惑，官微不自明。疇昔長沙事，三年召賈生。”《喜見外弟》云：“十年亂離后，長大一相逢。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鐘。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幾重?！薄兜窍闹莩恰吩疲骸盁o定河邊數(shù)株柳，共送行人一杯酒。健兒起作和蕃歌，齊唱嗚嗚盡垂手?！庇衷疲骸盎仡^忽作異方聲，一聲回盡征人首?！薄抖绕圃G沙》云：“眼見風(fēng)來沙旋移，經(jīng)年不省草生時。莫言塞北無春到，縱有春來何處知?！薄堵犃褐萸吩疲骸傍櫻阈聫谋钡貋恚劼曇话?yún)s飛回。金河戍客腸應(yīng)斷，更在秋風(fēng)百尺臺?！薄讹嬹R泉》云：“從來凍合關(guān)山路，今日分流漢使前。莫使行人照容鬢，恐驚憔悴入新年?！薄端奘A南望黃堆峰》云：“邊城已在敵塵中，烽火南飛入漢宮。漢庭議事先黃老，麟閣何人定戰(zhàn)功?！薄哆吽肌吩疲骸把鼞义\帶佩吳鉤，走馬曾防玉塞秋。莫笑關(guān)西將家子，只將詩思入涼州?！北R李中表兄弟，詩律齊名，其五七言妙絕者已選入《絕句》。然兩生皆從軍出塞，他詩可膾炙傳誦者，人多容易看過，余既耄耋，悉錄于編以備遺忘。 元次山《雪中懷孟武昌》云：“冬來三度雪，農(nóng)者歡歲稔。我麥想已濡，各得在倉廩。天寒未能起，孺子驚人寢。云有山客來，籃中見冬蕈。燒柴為溫酒，煮蕨為作沈?？鸵鄲郾?，思君共杯飲。所嗟山路閉，時節(jié)寒又甚。不能苦相邀，興盡還就枕。”《賊過示官吏》云：“昔歲逢太平，山林二十年。泉源在庭戶，洞壑當(dāng)門前。井稅有常期，日晏猶得眠。忽然遭世變，數(shù)歲親戎旃。今來典新郡，山夷又紛然。城小賊不屠，人貧傷可憐。是以陷鄰境，此州獨見全。使臣將王命，豈不如賊焉。今被征斂者，追之如火煎。誰能絕人命，以作時世賢。思欲委符節(jié)，引竿自刺船。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海邊。”《舂陵行》云：“軍國多所須，切責(zé)在有司。供給豈不憂，征斂又可悲。州小經(jīng)亂亡，遺人實困疲。大鄉(xiāng)無十家，大族命單羸。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言氣欲絕，意速行步遲。追呼尚不忍，況乃鞭樸之。郵亭傳急符，來往跡相追。更無寬大恩，但有迫促期。欲令鬻兒女，言發(fā)恐亂隨。悉使索其家，而又無生資。聽彼道路言，怨傷誰復(fù)知。去冬山賊來，殺奪歲無遺。所愿見正官，撫養(yǎng)以惠慈。奈何重驅(qū)逐，不使存活為。安人天子命，符節(jié)我所持。州縣忽亂亡，得罪復(fù)是誰。逋緩違詔令，蒙責(zé)固所宜。前賢重守分，惡以禍福移。亦云貴守官，不愛能適時。顧惟孱弱者，正直當(dāng)不虧。何人采國風(fēng)，吾欲獻(xiàn)此辭。”次山《舂陵》五言，真稷契口中語，杜陵“粲粲元道州”之篇，即此二詩之跋尾也。然其時內(nèi)租庸使，外觀察使，未有敢奏劾次山以附益聚斂求悅者，使遇今日執(zhí)牙籌析秋毫者，居主計之任，則次山齏粉矣！ 王維五言云：“興來啼鳥緩，坐久落花多?！庇帧芭氩柩峡?，看竹到貧家?！庇帧肮拍緹o人徑，深山何處鐘?！庇帧拌蠞{菰米飯，藥醬露葵羹?！庇帧靶械剿F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庇帧白√幟薰?，何煩問是非?！庇帧安嚏呓褚牙?，書籍與何人?！薄对绱骸吩疲骸皯浘L入夢，歸晚更生疑。不及紅檐燕，雙棲綠草時?！薄短以葱小吩疲骸伴钥统鮽鳚h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庇帧疤倩ㄓ挡剽?，柏葉初齊養(yǎng)麝香?！薄堵尻柵畠盒小吩疲骸白詰z碧玉親教舞，不惜珊瑚持與人?！薄渡倌晷小吩疲骸翱v死猶聞俠骨香?！薄独蠈⑿小吩疲骸吧倌晔宥畷r，步行奪取胡馬騎。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shù)鄴下黃須兒。一身轉(zhuǎn)戰(zhàn)三千里，一劍曾當(dāng)百萬師。漢兵奮迅如霹靂，虜騎奔騰畏蒺藜。衛(wèi)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shù)奇。自從棄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昔時飛箭無全目，今日垂楊生左肘。路傍時賣故侯瓜，門前學(xué)種先生柳。茫茫古木連窮巷，遼落寒山對虛牖。誓令疏勒出飛泉，不似穎川空使酒。賀蘭山下陣如云，羽檄交馳日夕聞。節(jié)使三河募年少，詔書五道出將軍。試拂鐵衣如雪色，聊持寶劍動星文。愿得燕弓射天將，恥令越甲鳴吳軍。莫嫌舊日云中守，猶堪一戰(zhàn)立功勛?！彪s五言云：“家住孟津河，門對孟津口。常有江南船，寄書家中否。”又“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庇邑┎晃厶鞂氈畞y，大節(jié)凜然。其詩擺落世間腥腐，非食煙火人口中語。其五六七言已多選入《絕句》，今摘其古律體長篇警句于此。 劉隨州《送秦系》云：“惆悵青山路，煙霞老此人?！薄缎履辍吩疲骸袄现辆尤讼?，春歸在客先?！薄秾ず樽饚煛吩疲骸苞Q老難知歲，梅寒未作花?！薄端腿恕吩疲骸霸姇鴿M蝸舍，征稅及漁竿?！薄端湍掠鞯隆吩疲骸笆轮被侍煸?，歸遲客路生?！薄端屠钪胸吩疲骸傲髀湔髂蠈?，曾驅(qū)十萬師。罷歸無舊業(yè)，老去戀明時。獨立三邊靜，輕生一劍知。茫茫漢江上，日暮復(fù)何之。”《余干旅舍》云：“渡口月初上，鄰家漁未歸。鄉(xiāng)心正欲絕，何處搗寒衣?！薄侗睔w次秋浦》云：“舊路青山在，余生白首歸。漸知行近切，不見鷓鴣飛?！薄端山毸蕖吩疲骸懊髟绿煅囊?，青山江上秋。一官成白首，萬里寄滄州?！薄丢z中見壁畫佛》云：“不謂銜冤處，而能窺大悲。獨棲叢棘下，還見雨花時。地狹青蓮小，城高白日遲。幸親方便力，尤畏毒龍欺。”六言云：“危石才通鳥道，空山更有人家。桃源定在深處，澗水浮來落花?！薄端蛧?yán)維》云：“明日行人已遠(yuǎn)，空余淚滴回潮。”《別嚴(yán)士元》七言云：“細(xì)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薄哆^鄭山人居》云：“寂寂孤鶯啼杏樹，寥寥二犬吠桃源。落花芳草無尋處，萬壑千峰獨閉門。”《見新歷》云：“愁占蓍草終難決，病對椒花倍自憐?！薄东I(xiàn)李節(jié)度》云：“家散萬金酬士死，身留一劍答君恩?！薄哆^賈誼宅》云：“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薄端腿擞翁炫_》云：“落日獨搖金策去，深山誰向石橋逢。”《非所》云：“斗間誰與看冤氣，盆下無由見太陽?！薄哆^裴舍人故居》云：“籬花猶及重陽發(fā)，鄰笛那堪落日聽。”《贈于越居》云：“自用黃金買地居，能嫌碧玉隨人嫁?！薄端凸鞑靖皫X南》云：“料錢用盡卻為謗，食客空多誰報恩?！贝硕渌茷橹軙x仙發(fā)?！洱R一和尚影堂》云：“身寄虛空和寓客，心將生滅是浮云?！庇衷疲骸芭f地愁看雙樹在，空堂只是二燈懸?！薄秳e李萬》云：“故人早負(fù)干將器，誰言未展平生意。想君疇昔高步時，肯念如今折腰事?！薄渡吓嵋吩疲骸拔鞒趋鲼鲂睍熉洌婙B紛紛皆有托。獨立雖輕燕雀群，孤飛還懼鷹鹯搏。自憐天上青云路，吊影徘徊獨愁暮。銜花縱有報恩時，擇木誰容托身處。歲月蹉跎飛不進(jìn)，羽毛憔悴何人問。繞樹空隨鳥鵲驚，巢林只有鷦鷯分。主人庭中蔭喬木，愛此清陰欲棲宿。少年挾彈遙相猜，遂使驚飛往復(fù)回。不辭奮翼向君去，唯怕金丸隨后來?！碧迫颂栯S州為五言長城，其五言六言七言妙絕者，已選入《絕句》。錢起輩非不極力欲躋攀隨州，尺寸終不近傍，豈才分有所局耶！其七言長篇如《上裴尹》、《小鳥》之篇，反復(fù)宛轉(zhuǎn)，詞近而意遠(yuǎn)，似為五言所蓋。 張籍五言云：“長因送人處，憶著別家時?！薄顿浬吩疲骸胺?jīng)上蕉葉，掛衲落藤花?！薄端藿辍吩疲骸巴舸Z客，買酒與漁家。”五言云：“月冷邊帳濕，沙昏夜探遲。征人皆白首，誰見靖邊時。”又云：“夜鹿伴茅屋，秋猿守栗林?！庇衷疲骸巴苈暬h落下，草色戶庭間?！逼哐栽疲骸耙簧胶Ｉ蠠o城郭，唯見松牌記象州?！庇衷疲骸吧綎|二十余年別，今日相逢在上都。說盡向來無限事，相看摩捋白髭須。”又云：“洛陽城里見秋風(fēng)，欲作歸書意萬重。復(fù)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fā)又開封?！庇衷疲骸坝诰ズ蠼挥紊伲瑬|野無來篋笥貧。賴有白頭王建在，眼前猶見詠詩人?！庇帧独鰞骸吩疲骸白詯奂∧w黑如漆，行時半脫木綿裘。”《白苧》云：“皎皎白苧白且鮮，將作春衣稱少年。裁縫長短不能定，自持刀尺向姑前。復(fù)恐蘭膏污纖指，常遣傍人收墮珥。衣裳著時寒食下，還把玉鞭鞭白馬。”《寄衣曲》云：“官家亦自寄衣去，貴從妾手著君身。高堂姑老無侍子，不得自到邊城里。殷勤為看初著時，征夫身上宜不宜。”又七言云：“愿為玉鑾系華軾，終日有聲在君側(cè)?！庇衷疲骸奥尻柋遍T北邙道，喪車轔轔入秋草。車前齊唱《薤露》歌，高墳新起白峨峨。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陽城中人更多。千金立碑高百尺，終作誰家柱下石。山頭松柏半無主，地下白骨多于土。寒食家家送紙錢，鴟鳶作窠銜上樹。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游?！庇帧秲?nèi)宴歸》云：“金吾不敢問行由?！庇制哐栽疲骸罢l言遠(yuǎn)別心不易，天星墮地能為石。幾時斷得城南陌，勿使居人有行役。”又云：“九月匈奴殺邊將，漢軍全沒遼水上。萬里無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婦人依倚子與夫，同居貧賤心亦舒。夫死戰(zhàn)場子在腹，妾身雖存如晝燭?！庇衷疲骸霸妇教幾灶}名，他日知君從此去?！庇帧顿Z客》云：“停杯共說遠(yuǎn)行期，入蜀經(jīng)蠻誰別離。金多眾中為上客，夜夜算緡眠獨遲?！薄冻m行》云：“章華宮中九月時，桂花半落紅橘垂。江頭騎火照輦道，君王夜從云夢歸。下輦更衣入洞房，巴姬起舞向君王，回身垂手結(jié)明珰。愿君千年萬年壽，朝出射麋夜飲酒?！薄队兰涡小吩疲骸包S頭鮮卑入洛陽，胡兒持戟升明堂。晉家天子作降虜，公卿齊走如牛羊。紫陌旌旗暗相觸，家家雞犬驚上屋。婦人出門隨亂兵，夫死眼前不敢哭。九州諸侯自顧土，無人領(lǐng)兵來護主。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晉語?！薄抖有小吩疲骸奥尻柍穷^火曈曈，亂兵燒我天子宮。宮城南面有深山，盡將老幼藏其間。重巖為屋橡為食，丁男夜行候消息。聞道官軍猶掠人，舊里如今歸未得。董逃行，漢家?guī)讜r重太平?！庇制哐栽疲骸熬龕埤埑钦鲬?zhàn)功，妾愿青樓歡樂同。人生各各有所欲，詎得將心入君腹?！庇帧哆€珠吟》云：“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zhí)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何不相逢未嫁時?！庇衷疲骸吧详枌m樹黃復(fù)綠，野豺入苑食麋鹿。陌上老翁雙淚垂，共說武皇巡幸時。” 王建五言云：“蛙鳴蒲葉下，魚入稻花中?！庇衷疲骸伴]門留野鹿，分食養(yǎng)山雞。”又云：“妻愁耽酒甚，人怪考詩嚴(yán)?！庇衷疲骸耙案嘶?，山紙水苔香?！庇衷疲骸皰咔n竹旱，澆地引蘭生?！庇衷疲骸八徒?jīng)還野寺，移竹入幽林。”六言云：“魚藻池邊射鴨，芙蓉苑里看花。日色赭袍相似，不著紅鸞扇遮?！薄逗承小吩疲骸昂臣壹页龉懦牵先丝次萆倌晷?。丘壟年年無舊道，車徒散行入衰草。牧僮驅(qū)牛下冢頭，畏有家人來灑掃。遠(yuǎn)人無墳水頭祭，還引婦姑望鄉(xiāng)拜。三日無火燒紙錢，紙錢那得到黃泉。但看壟上無新土，此中白骨應(yīng)無主?！薄侗壁小吩疲骸氨壁筋^多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舊墓人家歸葬多，堆著黃金無買處。天涯悠悠葬日促，崗坂崎嶇不停轂。高張旗幟繞銘旌，夜唱挽歌山下宿。洛陽城北復(fù)城東，魂車祖馬長相逢。車轍廣若長安路，蒿草多于松柏樹。山頭澗底石漸稀，盡向墳前作羊虎。誰家石碑文字滅，后人重取書年月。朝朝車馬送葬回，還起大宅與高臺。”《溫泉宮》云：“十月一日天子來，青繩御路無塵埃。宮前內(nèi)里湯各別，每個白玉芙蓉開。朝元閣向南山起，城繞青山龍暖水。夜開金殿看星河，宮女知更月明里。武皇得仙王母去，山雞晝鳴宮中樹。溫泉汩汩出宮流，宮使年年修玉樓。禁兵去盡無射獵，日西麋鹿登城頭。梨園弟子偷曲譜，頭白人間教歌舞?！薄短锛倚小吩疲骸胞?zhǔn)丈蠄鼋佋谳S，的知輸?shù)霉偌易?。不望入口?fù)上身，且免向城賣黃犢。田家衣食無厚薄，不見縣門身即樂?！薄哆|東行》云：“年年郡縣送征人，將與遼東作丘墳。寧為草木鄉(xiāng)中生，有生不向遼東行?！薄渡浠⑿小吩疲骸白匀ド浠⒌没w，官差射虎得虎遲。獨行以死當(dāng)虎命，兩人相疑終不定。朝朝暮暮空手回，山下綠苗成道徑。遠(yuǎn)立不敢污箭鏃，聞死還來分虎肉。惜留猛虎著深山，射殺恐畏終身閑?！薄顿浲鯓忻堋吩疲骸叭凶?zhèn)相隨，今上春宮見小時。脫下御衣先贈賜，進(jìn)來龍馬每教騎。長承密旨?xì)w家少，獨奏邊庭出殿遲。自是姓同親向說，九重爭遣外人知?！薄顿涶€馬》云：“金埓減添栽藥地，玉鞭平與賣書人。”又七言云：“生金有氣尋還遠(yuǎn)，仙藥成窠見即移?！庇衷疲骸八]書入后無消息，賣盡寒衣卻出城?！庇衷疲骸安萏梦崔k終須置，松樹難成亦且栽?！睒犯翉埣?、王建，道盡人意中事，惟半山尤賞好，有“看若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極艱辛”，此十四字，唐樂府?dāng)喟敢?。本朝唯張文潛得其遺意。 盧仝《寄男抱孫》五言云：“別來三得書，書道違離久。書處甚粗殺，且喜見汝手。殷十七又報，汝文頗新有。當(dāng)是汝母賢，日夕加訓(xùn)誘。竹林吾最惜，新筍好看守。籜龍正稱冤，莫教入汝口。丁寧囑托汝，汝活籜龍否。兩手莫破拳，一吻莫飲酒。莫惱添丁郎，淚子作面垢。莫引添丁郎，赫赤日里走。它日吾歸來，家人苦彈糾。一百放一下，打汝九十九?！贝似帽M俗字，而不害其為奇崛。何常似近世詩人學(xué)煉字哉！《守歲》云：“老來經(jīng)節(jié)臘，樂事甚悠悠。不及兒童日，都盧不解愁。”《新蟬》云：“泉溜潛幽咽，琴鳴乍往還。長風(fēng)翦不斷，還在樹枝間?！薄洞遄怼吩疲骸按遄睃S昏歸，健倒三四五。摩挲青莓苔，嗔我驚爾不?！薄毒埧汀吩疲骸拔以竿饵S泉，輕舉隨君去?！薄犊椭x井》云：“改邑不改井，此是井卦辭。井公莫驚怪，說我成憨癡。我縱有神力，爭敢將公歸。揚州惡百姓，疑我卷地皮。”《掩關(guān)銘》云：“蛇毒毒有形，藥毒毒有名。人毒毒在心，對面如弟兄。美言不可聽，深于千丈坑。不如掩關(guān)坐，幽鳥時一聲?！薄逗爻暧翊ā吩疲骸伴L壽寺石壁，盧公一首詩。鯨飲海水盡，露出珊瑚枝。海神知貴不知價，留向人間光照夜?！薄秶@昨日》云：“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須臾期。如此如此復(fù)如此，壯心死盡生鬢絲。秋風(fēng)葉落客腸斷，不辦斗酒開愁眉。賢名圣行甚辛苦，周公孔公徒自欺?！北R馬結(jié)交詩，退之必見之，無一語及者，豈未見耶！《新年》云：“太歲只游桃李徑，春風(fēng)肯管歲寒枝?！薄杜c沈山人》云：“不須服藥求神仙，神仙意智或偶然。自古圣賢放入土，淮南雞犬驅(qū)上天。白日上升應(yīng)不惡，藥成且輟一丸藥。暫時掩上山門路，釣竿插在枯桑樹。當(dāng)時只有鳥窺窬，更亦無人得知處。家僮若失釣魚竿，定是猿猴把將去?！庇翊ㄔ娪泄艠愣婀终撸匈|(zhì)俚而高深者，有僻澀而條暢者。元和、大歷間詩人多出韓門，韓于諸人多稱其名，惟玉川常加先生二字。退之強項，非茍下人者。今人但誦其《月蝕》及《茶》詩，而他作往往容易看了。此公雖與世殊嗜好，然以詩求之，于養(yǎng)生概有所聞，其序閨情酒興，纏綿悲壯，唐以來詩客酒徒不能道也。其間理到之言，他人所棄者，今存于篇。又《常州孟諫議座上聞韓員外貶國子博士有感五首》云：“忽見除書到，韓君又學(xué)官。死生從有命，人事始知難。烈火光燒玉，庭蕪不養(yǎng)蘭。山夫與刺史，相對兩巑岏?！庇衷疲骸案傻摕o便佞，宜知黜此身。員郎猶小小，國學(xué)大頻頻。孤宦心肝直，天王苦死嗔。朝廷無諫議，誰是雪韓人。”又云：“誰憐野田子，海內(nèi)一韓侯。左道官雖樂，剛腸得健不。武侯反。功名生地獄，禮教死天囚。莫言耕種好，須避蒺藜秋?！贝巳姵鲇谏饺酥?，豈非公議在草茅耶！ 王昌齡五言云：“北登漢家陵，南望長安道。上有枯樹根，下有碩鼠窠。高皇子孫盡，千載無人過。寶玉頻發(fā)握，精靈其奈何?！庇帧堕L信愁》云：“邊頭何慘慘，已葬霍將軍。部曲皆相吊，燕南代北聞。功勛多被黜，兵馬亦新分。更遣黃頭戍，唯當(dāng)哭塞云?！薄冻瘉砬吩疲骸霸玛绝Q鳥靜，風(fēng)疏竹影伸。草發(fā)故宮怨，花連繡戶春。盤龍玉臺鏡，唯待畫眉人。”《代扶風(fēng)主人答》云：“去時三十萬，獨自還長安。不信沙場苦，君看刀箭瘢?！薄峨s興》云：“握中銅匕首，粉剉楚山針。義士頻報仇，殺人不曾缺?！薄洞鹞淞晏锾亍吩疲骸罢虅π星Ю?，微軀敢一言。曾為大梁客，不負(fù)信陵恩?！薄对脚吩疲骸坝饺鼗?，莫摘芙蓉葉。將歸問夫婿，顏色何如妾?！薄肚鄻恰菲哐栽疲骸鞍遵R金鞍從武皇，旌旗十萬宿長楊。樓頭少婦鳴笙坐，遙見飛塵入建章?！薄冻鋈吩疲骸扒貢r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盧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采蓮曲》云：“吳姬越艷楚王妃，爭弄蓮花水濕衣。來時江口花迎入，采罷江頭月送歸?！薄朵郊喤吩疲骸板X塘江畔是誰家，江上女兒金勝花。吳王在時不得出，今日公然來浣紗?！辈g，江寧人，舉進(jìn)士宏詞，為汜水尉，以不矜細(xì)行貶。世亂還鄉(xiāng)，為刺史閭丘曉所殺。曉不知為誰。與黃祖殺禰衡，段簡殺陳子昂事相類。史稱其詩緒密而思清。唐人琉璃堂圖以昌齡為詩天子，其尊之如此。集成者三卷，絕句高妙者已入詩選。 許渾五言云：“鷺巢橫臥柳，猿飲倒垂藤。”又云：“鶯啼幼婦懶，蠶出小姑忙?！薄额}王居士》云：“雨中耕白水，云外斸青山?！薄额}峽山寺》云：“山風(fēng)寒殿磬溪，雨夜船燈宿?！薄妒链濉吩疲骸吧畾w下嶺見，人語隔溪聞?！薄额}韋隱居西齋》云：“寺遠(yuǎn)僧來少，橋?？瓦^稀?！庇治逖栽疲骸跋?，巖雪夜窗眀?！庇衷疲骸皾O火夜移灣?！逼哐栽疲骸白贼迩嗌椨暌?，南峰煙火是柴扉。山妻早報蒸梨熟，童子遙迎種豆歸?！庇衷疲骸敖褚乖旅骱翁幩蓿乓稍票M綠參差?！庇衷疲骸吧烬S留客歸黃葉，野艇送僧披綠莎?！庇衷疲骸俺鄙筝珥?，雨過山城橘柚疏。”又云：“龍歸曉洞云猶濕，麝過春山草自香?！庇衷疲骸霸硜斫鼛X獼猴散，魚下深潭翡翠閑?！庇衷疲骸扒嗌接醒┲O松性，碧落無云稱鶴心。”又云：“梧楸遠(yuǎn)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宮?！庇衷疲骸帮顩]來無酒客，應(yīng)劉亡后少詩人?！薄扼P山》云：“聞?wù)f先皇醉碧桃，月華浮動郁金袍。風(fēng)隨玉輦笙歌迥，云卷珠簾劍佩高。鳳駕北歸山寂寂，龍旟西幸水滔滔。貴妃沒后巡游少，九落宮墻見野蒿?！薄兜枪事尻柍恰吩疲骸昂淌螂x離半野蒿，昔人城此豈知勞。水聲東去市城變，山勢北來宮殿高。鴉噪暮云歸古堞，雁迷寒雨下空壕?？蓱z緱嶺登仙子，猶自吹笙歌碧桃?！薄读铓R臺》云：“湘潭云盡暮山出，巴蜀云消春水來。行殿有基荒薺合，寢園無主野棠開。”《四皓廟》云：“避秦安漢出藍(lán)關(guān)，松桂花陰滿舊山。自是無人有歸意，白云長在水潺潺?！睖喿钟没蓿酥鳞荽淌?，居京口丁卯橋。古律詩三卷，名《丁卯集》。其詩如天孫之織，巧匠之?dāng)?，尤善用古事以發(fā)新意。其警聯(lián)快句雜之元微之、劉夢得集中不能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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