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正定隆興寺中的龍藏寺碑及景觀

隋代《龍藏寺碑》開唐賢楷書之風骨，初唐“楷書四家”皆法此碑，吳湖帆認為：“《龍藏》前承《張猛龍》，后啟《伊闕》，為六朝初唐一大關(guān)鍵，此三碑實是一家眷屬也?！睂嶋H上《龍藏寺碑》在魏碑到唐楷的發(fā)展演變過程中起到重要的過渡作用，《龍藏寺碑》與丁道護《啟法寺碑》一起構(gòu)成唐楷之先導(dǎo)，宋代歐陽修跋《龍藏寺碑》云：“張公禮撰，不著書人名氏，字畫遒勁，有歐虞之體。”從《龍藏寺碑》書體上看，與初唐歐陽詢、虞世南等人的楷書相比較，他們對《龍藏寺碑》的用筆與結(jié)體皆有不同程度的繼承和借鑒。明趙崡跋《龍藏寺碑》曰：“碑書遒勁，亦是歐虞發(fā)源?！泵髫S坊亦有相同觀點，認為“張公禮中楷《隋龍藏寺碑》，頗似虞永興”。

劉熙載認為歐虞二家繼承隋楷衣缽，與丁道護若合一契，將魏法推而廣之?！端嚫拧吩疲骸八逄浦?，善書者眾，皆出一法道護，所得最多歐陽公，于是碑跋云：‘隋之晚年書家尤盛，吾家率更與虞世南皆當時人也，后顯于唐，遂為絕筆?！嗨涢_皇仁壽大業(yè)時碑頗多，其筆畫率皆精勁，由是言可知，歐、虞與道護若合一契，而魏之遺法所被廣矣……推之隋《龍藏寺碑》，歐陽公以為‘字劃遒勁，有歐虞之體’。”清王澍《虛舟題跋》稱《龍藏寺碑》“無六朝簡陋習氣，蓋天將開唐室文明之始，故其風氣漸歸于正”。從劉熙載、王澍的記述中可以看到的是《龍藏寺碑》之于唐代書史的開拓意義，也可看到由隋楷到唐楷的遞嬗關(guān)系，即“將楷書風氣漸歸于正”。之后的唐楷在發(fā)展過程中，正如柯昌泗所云：“唐人楷法，如宋人文體，直至近代，尤相承用，論其要旨，不外以南派變北派，以行狎變銘石體，以行草變篆隸。”唐代楷書“尚法”的思想是以儒家思想等作為文化背景的，筆法或于隋代楷書碑刻而出。

清末龍藏寺碑拓本

有關(guān)《龍藏寺碑》的“山陰之面”，包世臣曾詩評《龍藏寺碑》曰：“中正沖和《龍藏碑》，擅場或出永禪師。山陰面目迷梨棗，誰見匡廬霧霽時。”王羲之書法正體現(xiàn)“中和之美”，《龍藏寺碑》同樣具有“中和之趣”，歷代書家對《龍藏寺碑》取法于王羲之有著相同的認識，例如包世臣《藝舟雙楫》載：“《張猛龍》足繼大令，《龍藏寺》足繼右軍，皆于平正通達之中，迷離變化不可思議?！庇衷唬骸八濉洱埐厮隆烦鑫骸独钪勹贰毒达@》兩碑，而加純凈，左規(guī)右矩近《千文》，而雅健過之?！稌u》謂：右軍字勢雄強，此其庶幾？若如閣帖所刻，絕不見雄強之妙，即《定武蘭亭》亦未稱也?！卑莱几菍ⅰ洱埐厮卤放c王羲之楷書相媲美，雖為一時之言，但也反映出《龍藏寺碑》在眾多書家心目中是不可多得的隋代“奇碑”?？涤袨檎J為隋《龍藏寺碑》統(tǒng)合分隸，薈萃為一?！八灞疂u失古意，體多闿爽，絕少虛和高穆之風。一線之延，惟有《龍藏》，《龍藏》統(tǒng)合分隸……薈萃為一，安靜渾穆，骨鯁不減曲江，而風度端凝，此六朝集成之碑，非獨為隋碑第一也，虞褚薛陸傳其遺法，唐世惟有此耳，中唐以后，斯派漸泯，后世遂無嗣音者，此則顏柳丑惡之風敗之歟，觀此碑，真足當古今之變者矣。”

康有為將《龍藏寺碑》列為精品上，其在《廣藝舟雙楫》中輯錄“精品上”的碑刻分別為《龍藏寺碑》《張猛龍》《清德頌》《李超墓志》《賈思伯碑》《楊翚碑》《始興王碑》《解伯達造像》。隋代碑刻眾多，《啟法寺碑》《興國寺碑》與《龍藏寺碑》名極一時，趙明誠《金石錄》之《興國寺碑陰》跋曰：“道護所書《興國》《啟法》兩寺碑，皆在襄陽，原碑久佚，《興國寺》世無傳本，惟此冊獨存?！别埗刂日J為唐柳公權(quán)楷書亦脫胎于隋楷書碑刻，光緒丙子（1876）饒敦秩據(jù)趙明誠《興國寺碑陰》跋則曰：“歐、趙集錄古碑，稱魏晉以還書法者甚少，獨推此碑及《龍藏寺》，想其精妙絕倫，惟文忠稱為虞歐先驅(qū)，今據(jù)鉤本筆法，實與永興、渤海不甚似。后來柳誠懸則多所脫胎，惜未得原拓一證之?！蓖ㄟ^此記載亦反映這樣一個重要的現(xiàn)象，即：楷書發(fā)展到唐代中后期的過程中亦不免受隋碑楷書的影響，可見隋代楷書碑刻對于整個唐代的楷書嬗變過程中的意義與價值。

龍藏寺碑碑額及拓片

歷代好古之士不僅對《龍藏寺碑》的書藝水平持肯定態(tài)度，亦對撰寫《龍藏寺碑》碑文的張公禮予以贊揚。張公禮入隋但仍稱齊官，可見其忠貞之烈。顧炎武評價張公禮曰：“齊亡入周，周亡入隋，而公禮猶書齊官，蓋君子之能不降其志，而其時之人亦不以為非也?！庇衷疲骸坝嗫碱佒剖藲v周隋，而其作家訓(xùn)，猶謂梁為本朝，蓋同此意，其時南北分疆，興亡迭代，為之臣者，雖不獲一節(jié)以終，而心之所主見于稱名之際者，固較然不易如此。然則今人之不及古者，又豈獨書法之陋、文字之訛而已哉！”古人對“忠”“孝”之士向來尊敬與褒獎，至于書家，亦可由“人品”推及“書品”，《龍藏寺碑》之所以在書法史上有很高的價值及影響，很大一方面與“忠貞之士”張公禮的撰文不無關(guān)系，孫承澤在《庚子銷夏記》中對此事評論精詳：“真定府龍興寺有隋人《龍藏寺碑》，其書方整有致，為唐初諸人先鋒，可存也，至碑立于開皇六年，齊已久滅，而張公禮猶稱齊官，書者不以為嫌，當時不以為禁，此皆尚有古道，尤可紀也。”此“古道”可尋可贊。此外，有關(guān)《龍藏寺碑》的具體位置及歷代金石家的相關(guān)記載，由云龍曾對此碑的具體存放位置、著錄及碑跋款識等進行較為詳細的考證，文載：“今碑實在佛香閣前左墀，王澍以為在殿屋內(nèi)，亦誤?！鼻宕鹗抑煲妥鸪醮我姷健洱埐厮卤窌r，對此碑的描述也頗為詳細，跋曰：“今入門有殿，殿北閣五層廣九楹崇十有三丈，中奉觀世音像，高七丈三尺，臂四十有二，土人目為大佛寺碑，亦具存。而終南山釋道宣撰《神州寺塔錄》，鋪敘佛像，顧不及焉，何哉？若夫隋之碑存于今者寡矣，裝界而藏諸也可?！彼逯瑫滔鄬μ拼瑫裕舸嬷燎宄鯐r較少，清初文人好古，朱彝尊得到此碑之拓本，可想其欣喜之情，清代金石家亦爭相著錄與收藏。

黃易舊藏龍藏寺碑拓本（部分）  選自上海書畫出版社《龍藏寺碑》

康有為認為唐之前書具備密、茂、舒、厚、和、澀、曲、縱等審美特征，《龍藏寺碑》瘦硬且有清腴氣，秀韻十足，“《龍藏寺》秀韻芳情，馨香溢時，然所得自齊碑出，齊碑中《靈塔銘》《百人造像》皆于瘦硬中有清腴氣，《龍藏》變化加以活筆，遂覺青出于藍耳，褚河南則出于《龍藏》，并不能變化之。”針對隋唐之際的楷書，虞曉勇鮮明地指出：“隋代石刻楷書的新風格是在綜合南北朝石刻書法風格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薄霸诔墒斓乃蹇校粌H可以看到南方書法妍美靈動的筆畫形態(tài)，更能發(fā)現(xiàn)北方書法在結(jié)構(gòu)體勢方面端嚴俊朗的特色，可以說，正是由于南北方‘妍’與‘質(zhì)’這兩種不同書法審美觀念的融合，才最終生成了成熟的隋楷。”唐初的書法（尤其是楷書）在隋代楷書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發(fā)展成熟，“楷書四大家”的書法風格得以更好地展現(xiàn)。唐代楷書碑刻的秀潤典雅，不同于漢碑的古拙、魏碑的剛健，從縱向來看，隋碑是作為魏碑到唐碑的過渡書體，《龍藏寺碑》則是這一時期的代表，既統(tǒng)合南北書法之精華，又開啟唐代楷書之書風。從橫向看，《龍藏寺碑》在同時期的楷書碑刻中是較為出色的，是魏體書發(fā)展到隋代的楷法集中體現(xiàn)，《龍藏寺碑》堪稱隋碑經(jīng)典。

歷代文人對《龍藏寺碑》品評有佳，華鎮(zhèn)詩評《龍藏寺碑》曰：“鹽梅器業(yè)尚風塵，書劍曾遵寂寞濱。秀句玲瓏滿天下，應(yīng)搜佳麗入機神?！薄洱埐厮卤穼佟氨迸芍小?，阮元認為丁道護諸家取法于此碑，阮元云：“書法自唐以前多是北朝舊法，其新法南派，多分別于貞觀、永徽之間，隋《龍藏寺碑》乃丁道護等家法，歐褚所從來至今可見者也，歐之《皇甫碑》《醴泉銘》乃其本色也，《化度寺碑》乃其參用永興南法者也，虞之《夫子廟堂碑》非盡虞之本色，乃亦參用率更北法者也?！毖匾u北朝舊法者，《龍藏寺碑》自在其列。隋唐之際，隨著南北書風的繼續(xù)融合，南北之法互為參用，歐虞楷書即是典型代表，既法北派舊體，又習南派新風。但仔細觀察《龍藏寺碑》之結(jié)體、用筆，無不受南派影響。南派是以“二王”手札書風為主流，初唐的書法風貌可以說是在崇尚王羲之為主的晉人書風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處在南北書風融合進程中的隋《龍藏寺碑》兼具“南北派”之法，雅致勁健，足開唐賢之法。楊守敬曰：“以予平心論之，南朝碑既絕少，惟北魏、北齊以來碑志多流傳者，而字體蕪雜，多所訛失，至隋時，若此碑（《隋啟法寺碑》）及《龍藏寺碑》，皆足開唐賢之法者。”其認為《龍藏寺碑》“正平?jīng)_和處似永興（虞世南），婉麗遒媚處似河南，亦無信本險峭之態(tài)”。也就是說歐虞楷書中有《龍藏寺碑》的諸多特征的體現(xiàn)。

黃易舊藏龍藏寺碑拓本（部分）  選自上海書畫出版社《龍藏寺碑》

陶濬宣于光緒壬辰（1892）六月跋舊拓《龍藏寺碑》云：“較近拓多至五十許字，較王氏《萃編》所錄多二十余字……包安吳疑出永禪師，謂可想見山陰面目，蓋是碑包具南北數(shù)家書妙，開引唐賢無數(shù)法門，且中正沖和，有士大夫氣象，為北刻中一大法藏，沈乙盦（沈曾植）曰：‘似伯夷、柳下惠，合清與和為一者也?！碧諡F宣又跋曰：“王虛舟跋是碑謂‘尚無六朝儉陋習氣，以六朝為儉陋，必以院體書乃為華美也’。歐陽永叔云‘書至梁隋之際，而工極何？古今人識見徑庭，一至于此’?！彼宕讨信c《龍藏寺碑》風格相近者有《王居士磚塔銘》《城頭造像四面碑》，清莫友芝于同治己巳（1869）跋《龍藏寺碑》云：“真書至初唐極盛，而初唐諸家精詣北朝，無不具者，至開皇大業(yè)間即初唐矣，此碑置之褚登善諸石中，殆無以別，知即所從出也。前乎此之武平六年（575）《道興造像記》，后乎登善之《王居士磚塔銘》，皆是一家眷屬，前輩至謂《磚塔》乃集此碑字，所為固不必然，亦見其波瀾莫二矣，碑在正定城中，大佛寺額字，猶完好如新，其結(jié)體即開《伊闕佛龕》，其精悍奪人，又與《張猛龍碑額》分道揚鑣，鷦庵（唐翰題）此本校近拓多完七十余字，尤可寶貴，當別求精拓額字合之。”莫友芝曾為唐翰題藏《龍藏寺碑》拓本作此跋，《龍藏寺碑》在清代的審美接受較為廣泛，且對《龍藏寺碑》的認識、研究頗為深刻，《城頭造像四面碑》亦為隋代碑，光緒《費縣志》載：“《城頭造像四面碑》，字畫與《龍藏寺碑》相近，已開歐褚之先洵，六朝中所僅見者?！贝送?，《龍藏寺碑》碑陰則“顏真卿所自出”，宋代留元剛云：“隋《龍藏寺碑》，歐陽公以為開歐虞之體，碑陰則顏書所自出也，此語未經(jīng)人道，附識于此。”清代時慧寶取法于《龍藏寺碑》，徐珂《清稗類抄》載：“時慧寶，字智儂，為同光間名伶小福第四子，能世其業(yè)，且善書，遒秀剛勁不減張廉卿，其得力者為《龍藏寺》諸碑?！贝送?，近代沈尹默曾臨摹并取法于《龍藏寺碑》，啟功在《龍藏寺碑》批注中跋道：“未損之字，神采奕奕……近每習唐人楷法，以墨跡之點畫、使轉(zhuǎn)，推證此碑筆意，真有頓還舊觀之樂，時1976年秋日啟功書于西城小乘蒼寓舍?！薄洱埐厮卤芬嗍墙F(xiàn)代以來書家?guī)煼ǖ闹匾獙ο蟆?/p>

黃易舊藏龍藏寺碑拓本（部分）  選自上海書畫出版社《龍藏寺碑》

隋代《龍藏寺碑》極為難得，古代碑刻隨著自然風蝕、時代變遷而導(dǎo)致字口剝落，甚至線形產(chǎn)生不同程度的變化，由于古代大量碑刻的散失，拓本則是保存碑刻面貌的最好途徑，在椎拓技術(shù)相近的情況下，椎拓時間越早，字體風貌越接近原碑，《龍藏寺碑》早期拓本亦顯得彌足珍貴。另外，透過碑刻拓本的考述亦能反映出《龍藏寺碑》在古代金石收藏家之間的流傳情況，進而討論《龍藏寺碑》于隋唐以來文人書家間的接受問題。由宋至清以來，對《龍藏寺碑》的著錄不乏其人，如宋代的歐陽修、朱長文、陳思、歐陽棐、鄭樵等，明代的都穆、豐坊、梅鼎祚、顧炎武、陳鑒、王驥德、孫承澤等，清代金石家對《龍藏寺碑》的著錄最多，如曹溶、錢大昕、阮元、王昶、包世臣、康有為、莫友芝、楊守敬、繆荃孫、葉昌熾等，這些文獻的著錄內(nèi)容大致反映出這樣一個著錄現(xiàn)象：一是對《龍藏寺碑》碑刻位置、形制及碑文內(nèi)容的著錄。二是對《龍藏寺碑》書風、碑文用字的詳細考釋的著錄。三是對《龍藏寺碑》相關(guān)拓本流傳與收藏的著錄。仲威《隋代碑刻善拓過眼錄》系列文章也曾對《龍藏寺碑》的拓本做過輯錄與介紹，這里不再贅述。本人亦以此為基礎(chǔ)，通過《龍藏寺碑》的拓本題簽、題跋與印章考釋，參之《龍藏寺碑》相關(guān)的歷史文獻鉤沉，試圖勾勒出隋《龍藏寺碑》拓本流傳的大致軌跡。

楊守敬題跋

清代朱彝尊、查慎行、翁方綱、楊守敬、端方等皆對《龍藏寺碑》拓本有不同層面的跋識，如楊守敬于宣統(tǒng)元年（1909）跋曰：“守敬所得此碑與此本相伯仲，以無‘張公禮’等字，不甚重之，今觀翁郭兩跋，乃知亦乾嘉以前拓本?！鼻宸饺簟缎１S筆》云：“明初拓本末行‘張公禮’等字未泐，次之則第三行‘釋迦文’之‘文’字未泐本，以較‘文字半泐本’，多‘全、半’字二十一字，‘文字半泐本’以較‘釋迦本’則尚多十八字。近拓第一行‘毀’字、第二行‘諦’字、第三行‘迦’字又泐矣。全碑之字較舊拓共泐四十一字?！蓖ㄟ^楊守敬和方若的跋識，由此可見元明間“張公禮未泐本”異常珍貴。清代查慎行《敬業(yè)堂詩集》錄《周桐野前輩以隋<龍藏寺碑>拓本見貽二首》。其一：“一千二百僧祗刼，龍藏今無片瓦遺。不有歐陽能集古，空勞佛力護殘碑?！逼涠骸按淠祦眢w尚全，書家名姓惜無傳。唐賢風骨依稀似，得法歐虞禇薛前?！敝芡┮耙浴洱埐厮卤吠乇疽娰洸樯餍校嗫上胍姽糯浴洱埐厮卤吠乇咀鳛檎滟F禮物相贈的現(xiàn)象。

張祖翼題跋

日本西東書房曾于昭和十三年（1938）影印并發(fā)行《舊拓隋龍藏寺碑》，此拓本為明末清初拓，光緒年間黃紹箕舊藏，前有莊縉度、陶濬宣、褚德彝題簽，經(jīng)張謇、江云龍、劉秉璋、陶濬宣、吳湖帆題記。日本珂羅版印的《明拓龍藏寺碑》，亦為明末清初拓本，此拓本為劉健之舊藏，經(jīng)明治時期書法家木村陽山題簽，亦有莫枚光緒庚子年（1900）題記及任堇光緒辛丑年（1901）重裝題記，此冊拓墨濃淡相兼，拓工甚佳。這一時期的拓本較為常見，如上海書畫碑帖名品黃易本、西東書房印黃紹箕本、日本博文館出版社藏郭尚先本拓時均相近。另外，北京卓德2013年春拍的舊拓本《龍藏寺碑》，此拓本鈐印有“庚午劫獄、爰居珍玩、諸城鄭時爰居平生真賞、諸城鄭氏寒松堂故物、鄭氏所藏金石”等。鄭時再三跋識，其一：“余于己未秋所得者，較余舊藏本多數(shù)十字，定為清初拓本，而氈蠟之精，猶其余事……重裝是冊，寄興所在，竟使必剝之聲不入于耳?！逼涠骸按吮璺艅沤。瑸轳液幽纤猿?，而用筆轉(zhuǎn)折掉換，尤有跡可循，實學書者之寶筏也。同日爰居鄭時又題。壬申春，旅青在中華書局見復(fù)印件‘張公禮’三字俱存，然系明拓，實在此本前四五百年云?！逼淙骸叭缮昶蚯汕跋?，偶閱前跋，如同夢寐，然僅隔二年耳。醉中題此。”可見其對此碑的珍視程度，由此題跋也明確了明拓本是為“張公禮”三字俱存本。明代都穆、趙崡都曾輯錄數(shù)種隋代碑刻，趙涵云：“都元敬（都穆）謂‘隋碑少傳’，自云嗜好垂三十年，只得《皇甫君》《龍藏碑》《姚辨志》《江下碑塔記》四種，《皇甫碑》唐刻，以是觀之，都才有三種。余所錄乃四碑，并《常丑奴志》《李淵記》為六，而《皇甫》《智永》不在其中，安得起元敬于九原而夸示之?！倍寄聦嶋H所集隋碑為三種，趙崡以集得隋碑六種而自悅。從此記載的側(cè)面同樣反映出這樣一個現(xiàn)象：明清金石家在收藏金石碑版方面不遺余力，隋代碑刻在明清之際為人所熟知或有拓本輯錄的并不是太多。

王瓘題跋

清代黃國瑾、黃仲弢皆有《龍藏寺碑》拓本，翁方綱曾在黃國瑾處見示《龍藏寺碑》，并給予極高的評價，據(jù)葉昌熾《緣督廬日記抄》記載：“再同從黃仲韜太史處攜示舊拓《龍藏寺碑》，神采奕奕，為平生所見第一。再同亦有一舊拓，較之，已損九十許字?！睆堝?、江云龍也曾鑒賞過黃仲弢所藏《龍藏寺碑》拓本，張謇題曰：“往在都門得一重墨拓本，多于近拓，凡四十余字，今仲弢此本多于所得幾五十字，洵可寶也?！庇袑Α洱埐厮卤纺矫卣?，如清代錢大昕、沈赤然等人，沈赤然曾親自到真定椎拓《龍藏寺碑》兩紙，其《跋龍藏寺隋碑后》云：“乾隆壬寅（1782）春，予奉檄赴井陘縣，事畢還過真定，遂拓兩紙還，而張公禮姓名已漫漶不可辨識，蓋去竹垞翁時己百余年，固宜其剝落若此，然完美處自是可愛，今又二十余年矣，想損于氈槌者益多，并欲如予此本，亦不可得也?！卞X大昕、朱士端對《龍藏寺碑》亦有拓本收藏，錢大昕云：“壬午歲，予奉使過真定，宿龍興寺，秉燭訪斯刻，見碑陰兩側(cè)皆有題字，乃募工拓而藏之?！敝焓慷苏J為：“碑陰最難得，家藏本亦只有碑陰，而無左右兩側(cè)?！?/p>

震鈞題跋

清代張之洞、陶濬宣及清末民國時期的張志魚皆有題簽的《龍藏寺碑》拓本存世。張之洞題簽的《舊拓隋龍藏寺碑》，此拓片由國家圖書館藏，又有翁方綱、張祖翼、金蓉鏡及陶齋等人的跋識，張祖翼還專門補寫碑額。翁方綱跋曰：“向來疑此碑刻手不精，如爾時龍門古驗方序可證也，然此碑亦實有疏失，近以六朝夭斜之習者耳，惟其格意上歸古隸，下開虞歐褚法，實有足參證，褚公《孟法師碑》并有超出丁道護《啟法寺碑》之處，《孟法師碑》真拓海內(nèi)只得一殘本矣，儻得一見之，當就此本圈出則妙甚矣。丁丑四月廿二日，八十五叟，方綱識?！碧正S跋云：“近得一宋拓本，歲晚之睱，特將宋本多出之字注于此本右方。陶齋記?！逼溆钟弥鞎鲜緸椋骸疤K齋謂此碑刻手不精，殆生平未見真宋本耳，宋本字字精好，比此本多六十七字?！苯鹑冂R光緒癸卯（1903）跋曰：“常摩挲其下，椎拓以歸，字畫完好，惟署銜一行，剝損不可辨，鋒穎亦頹，以視此本精彩刻露，誠不可及矣。”清震鈞跋曰：“《龍藏寺》似此之舊拓，絕不可得，更不必論九門張公謹完全之本矣，世謂中令書出此碑，不知隋代人書都復(fù)如是，其源出于齊碑，而一變中令書，亦沿隋代法耳?！碧諡F宣記：“余俊言所藏宋本《龍藏》之可貴，細審此本，其精好處亦自不可掩，李猛廠云‘此等本化今日亦是□鳳’?！蓖醐忣}云：“此明拓隋《龍藏寺碑》，為匋齋尚書舊日所得，拓工處處精到，又有翁蘇齋（翁方綱）、郭蘭石（郭尚先）二先生手跋，可知似此精舊之本，在乾嘉之際已不易觀矣，乃匋公于此本外近復(fù)得一宋拓本，較此更多出六十余字，不獨碑之末行‘九門張公禮’名字完全應(yīng)較近拓多在百余字外也，何古緣如是之奇耶！《龍藏寺》在直隸正定府城，此碑至今尚在，而磨滅日甚，瓘于辛丑歲以王事于役，兩至其地未得，一至碑前，摩挲瞻仰，頗以為憾，今得見此佳拓，亦無異索靖之坐臥其下也?！蓖醐徳u匋齋尚書所藏《龍藏寺碑》拓本乃“索靖坐臥其下”，此番評論想必是其見到《龍藏寺碑》早期拓本的欣喜之詞，更是凸顯出《龍藏寺碑》在金石好古者心中的特殊地位。

饒宗頤題跋

饒宗頤詩評《龍藏寺碑》曰：“書風遒勁去奇邪，下啟歐虞合一家，結(jié)習由來開世變，毗尼覺道自無涯。仙零別體事可稽，校文亦復(fù)趙然疑，蚩尤行裹猶堪見，執(zhí)玉萬方憶盛時?！贝吮畷ㄓ霉P遒勁多姿，結(jié)體中和寬博，方整有致，意韻幽遠高古，有生澀古樸之美，古拙幽深之趣，無六朝儉陋習氣，歷來被稱為隋代第一名碑。清楊守敬《評碑記》云：“細玩此碑，正平?jīng)_和處似水與（虞世南），婉麗遒媚處似河南（褚遂良），亦無信本（歐陽詢）險峭之態(tài)?！睏钍鼐丛u褚遂良之《孟法師》“全從此（《龍藏寺碑》）脫胎，何云不類”。但與《啟法寺碑》相比較，楊守敬又有其獨到的見解，其云：“吾獨取北齊樊遜書《孔廟》，及隋《常丑奴志》耳，《賀若誼碑》下開顏書，與北齊《龍門造象記序》開褚書，又皆次之，若丁書此碑（指《啟法寺碑》）正與《龍藏寺碑》相比倫也，《龍藏寺碑》鐫手不工，又在此下，而此碑運筆清回，似可勝之，若竟以冠六朝諸碑，亦未敢許也。因跋李宗丞所藏舊拓本，以義門所藏，諸前輩詫為希有，是以不得不核其實而言之。”《龍藏寺碑》碑文中亦有異體字、別體字問題，翁方綱與林鈞持有不同意見，對此，林鈞認為：“《趙芬碑》書法安雅沈煉，實與《龍藏》等耳，翁覃溪以‘研’尋百氏‘研’字訛作‘斫’，遂謂‘胥吏書’，不得比《龍藏》，不知北朝書多謬誤。隋代猶未盡洗其陋，且‘研’之與‘斫’差在毫末，或刻者偶誤，不得遽以為胥吏書也，即如《龍藏碑》，‘何人’作‘河人’，‘五臺’作‘吾臺’，‘誰懷’作‘誰壞’，不猶之失耶，何竟軒輊也？”金石家對《龍藏寺碑》的用字問題多有見解，林鈞《石廬金石書志》載：“唯《龍藏碑》寫‘何’為‘河’，虛舟詆為舛謬，按：詩景員維河箋河之言何也，可見隋人作字，猶存古義，虛舟一時失考之所致也。”清劉世珩?？督鹗淖直娈悺芳扒鍡罱B廉撰《金石文字辨異補編》對《龍藏寺碑》之異體字、別體字等進行了收錄與補校，有關(guān)《龍藏寺碑》異體字相關(guān)問題，這里不再贅述。

龍藏寺碑原石（部分）

隋《龍藏寺碑》是楷書發(fā)展史上的集大成者之代表，隋代書法以石刻最為豐富，且以楷書為主，“南北融合，客觀上亦促進南北書風的相互交融，北方質(zhì)樸、整飭之風漸弱，南方秀潤、雅麗之風漸興?！弊鳛樗宕媳睍L融合借鑒的楷書典型之作，《龍藏寺碑》的書刻審美價值對唐代楷書大家的風格形成有著重要的影響，同時也對唐以后的書家楷書師法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本文對《龍藏寺碑》的拓本流傳問題做了相應(yīng)的說明，如國家圖書館藏清拓《龍藏寺碑》、國家博物館藏明拓《龍藏寺碑》，雖然大部分的存世拓本大多出現(xiàn)于拍賣會，但并不影響我們判斷《龍藏寺碑》的書刻價值，以及《龍藏寺碑》在楷書發(fā)展史上的重要意義。

龍藏寺碑碑額（碑陰）

龍藏寺碑原石碑陰（局部）

伏廬舊藏清嘉道間龍藏寺碑碑陰拓本  選自上海書畫出版社《龍藏寺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