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書法選集 3

健君文薈 2017-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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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尹默實在是一位近代書法史上少見的、極篤誠極勤奮的書家。
    沈尹默少魯迅二歲，曾祖、祖、父皆仕途中人，均擅詩書，然而有清一代科舉所重的書風大抵“烏、光、方”一類。他五歲入塾，塾師竟讓他臨黃自元摹歐書的刻本，誤入了館閣歧途。后來父親叫他改習歐楷原拓并兼覽諸家，又對他執(zhí)筆、懸腕進行了嚴格的正統(tǒng)訓練。二十歲時，他刻意臨仿父親友人仇氏秀美的行書，積習頗深。次年也赴日本留學，一年返歸。先后在杭州、北大任教（曾任北大校長），臨池不輟。期間與陳獨秀、馬一浮、張宗祥、章士釗、魯迅等一大批文人有交，并參與新文化運動，同時發(fā)表大量白話詩。1933年在上海舉辦個人書法展覽，四體齊備，開始以新文化運動名人的威望入主書壇?？箲?zhàn)中去重慶結(jié)識了于右任，任監(jiān)察委員，此期致力臨碑帖數(shù)十種。曾受古人啟發(fā)而撰《執(zhí)筆五字法》，通俗淺出，受書法愛好者歡迎。抗戰(zhàn)結(jié)束，返滬成為鬻字為生的職業(yè)書家，仿歐、顏、懷仁、蘇、黃、米諸書。解放后任上海文保委員、中央文史館副館長等職，全心投入到書法創(chuàng)作、研究、普及工作中，極力倡議成立了第一個國立書法研究機構(gòu)“上海書法篆刻研究會”并任主任委員。舉辦了多期書法學習班，悉心指導，影響深遠，今日海上中年書家多為當年學員。郭紹虞即出其門下，先生重慶時的女弟子張充和亦在美國耶魯大學傳播中國書法數(shù)十年。沈尹默文革中受迫害，抑郁而逝。
     這樣一份人生，主要都在書法里泡，苦習書法、講授書法、研究書法。
     沈尹默于書法用心至誠至深，在重慶，他臨米芾臨本蘭亭的習作曾得到于右任夸贊（詳見周而復《談沈尹默書法》）但對他自己的字（而非事跡）歷來臧否不一。他早年作書板氣匠氣重、陳獨秀評為“其俗在骨！”并非尖刻。雖然沈氏后來自覺地爭取改進，在《六十余年來學書過程簡述》一文中說“始讀包世臣論書著作，依其所說，懸臂把筆。雜臨漢魏六朝諸碑帖，不以愛憎為取舍，尤注意畫平豎直?！钡捌渌自诠恰辈〉年P(guān)鍵當指氣韻，豈主要會是“畫平豎直”的得與失？三十年代，由于影印技術(shù)運用，沈尹默買到米芾、二王行草墨跡的照片，加上故宮開放，認識上大為提高，并從此轉(zhuǎn)為以攻晉唐名帖為主，他的書法中蒼潤也才開始漸生?！c他基本同齡的魯迅之書法，此時早已“技進乎道”大家氣象、游刃有余了?！渡蛞摃鴧哺濉?46頁道：“凡是學書的人，首先要知道前人的法度、時代精神加個人特性，三者必須使它結(jié)合起來方始成功。”這句話當然對，證之魯迅、郭沫若的成功，也確實可以說明所述三者結(jié)合之“必須”?？墒?，偏偏在沈氏自己身上，這句話讓筆者頗發(fā)嘆息：沈尹默自己曉悟得太晚了，他的作品于法度之外，時代與個人的觀照幾乎了了……
     沈氏書法中，相對而言楷書略多樣些，但主要寫北碑中很平正一路；或作歐楷，有時又在歐楷中結(jié)合褚遂良筆致，而較具個人創(chuàng)意的要算小楷?！渡蛞瑘?zhí)筆五字法》（再補釋文墨跡本）是沈氏抄文手稿，比他正式的書作要自如得多；后附的釋文小楷結(jié)字明顯效法文征明，朝左上與右下伸開，加之點畫兼褚意的靈動，所以并不刻板，竊以為是沈書中少見的好作品（而偏偏并非正文，想必心態(tài)相對隨意一些，這也是沈書病根出在“太迫于事”的一個反證）。但沈尹默以行、草為常作書體，多年前就看過，并沒有很被吸引，只是一看便知作者下過的功夫很深。以前也不明白沈氏書法到底有哪些品類。這段時間反復翻閱這本能充分體現(xiàn)他的書法風貌與高度的《經(jīng)典沈卷》，可是每一回我翻不到一半就沒興致了—— 一個模式！雖然有行書、行草與草書之別，但氣息并無二致，普遍被“正統(tǒng)”法度束縛，放不開。草書當然放些，可這是今草固有的特點，并不歸于作者的創(chuàng)造。
    大量的相關(guān)文獻都提到沈尹默對自己書法“板俗”病的反省。他說“我自幼受黃自元的影響太深了，取法不高”，并一直在爭取拓寬路子?！叭逡院?，再寫唐碑，以褚遂良能推陳出新，樹立唐代新規(guī)范，乃遍臨其傳世諸碑，旁通各家?！边€常隨身攜帶米芾《七帖》照片研讀，從帖中“惜無索靖真跡，觀其下筆處”語“會得看前人法書，必須注意其下筆處”。于懷素小草，“玩其使毫行墨之精微意趣，始明腕運之妙理”。沈尹默又曾說“書法不但具有各種各式的復雜形狀，而且具有變動不拘的活潑精神”，可以看作他為自己定的努力方向。他后期的行草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出筆意的靈動流轉(zhuǎn)，但歐字的體格仍一眼可見。許多字單個考察也堪稱“襟飄帶舞、意氣風發(fā)”，可是通幅看來依舊生硬、僵氣重。如果要分析，恐怕由三個方面造成：首先是字字正立，挺胸昂首如接愛閱兵；其次，這樣的一個個文字又都筆直連綴，哪怕幾十個字一列的長行，沈尹默居然也能直通到底、毫不偏錯！這當然很讓人吃驚，然而這種行行平行筆直的單調(diào)在行草書中畢竟是大忌，套用在本來就緊束的歐字體格上就更讓人受不了！依正楷章法來將行草“排珠”，自然也算個性，但個性是有高下的！再者，在筆法上沈氏的字直接體現(xiàn)著他“筆筆中鋒，是必須共守的根本法”這一令人不可思議、無法接受的偏執(zhí)理念，一“中”到底——既要追求“變動不拘的活潑精神”、“玩其意趣”，又要作繭自縛恪守如此苛刻的僵化條規(guī)（八面出鋒的米芾早已說過：“側(cè)鋒取妍，此二王不傳之秘！”）這是沈尹默書法最終并沒有真正進入高格的直接原因。沈書筆致單調(diào)，收筆虛脫隨處可見——筆鋒不敢調(diào)整豈能處處力到？如果他用的不是精良的“尹默選穎”特制筆，想必虛軟處更多。何況沈書的缺少變化并不僅在字態(tài)、行態(tài)與用鋒，還明顯地體現(xiàn)為大量作品篇與篇的面貌雷同——他的“靈動”只在于用筆起落、轉(zhuǎn)連、使運上“因勤生巧”的高度熟練與暢通。有些文章稱沈氏“得二王一脈正統(tǒng)”，太失之偏頗。
    沈氏在《南齊王僧虔筆意贊》中有一段話：“僅僅具有這樣的形質(zhì)而無神彩可觀，不能就算已經(jīng)進入書法之門……對于形質(zhì)雖然差些（這是一向不曾注意點畫筆法的緣故），而神彩確有可觀，這樣的書家，不是天份過人，就是修養(yǎng)有素的不凡人物，給他們以前人所稱為善書者的稱號，是足以當之而無愧的。若果只具有整秩方光的樸質(zhì)，而缺乏奕奕動人的神彩，這樣的書品，只好把它歸入臺閣體一類，說得不好聽一點，那就是一般人所說的字匠體。”（《沈尹默論書叢稿》49、50頁）這段話何其樸素，但又何其深刻！尤其是出自曾誤入歧途“浪擲韶光”，一生耽于書法每一點參悟、每一點改進都來得很不容易的沈氏之口，更讓我們覺得它的分量。上一世紀的書壇上，沈尹默書法“形質(zhì)”可謂壓群，但前文分析的那些原因卻使沈書“神彩”大失，這與他曾鬻書與從事書法普及教育也有一定聯(lián)系。然而，更深一層的根源或許在于沈氏出身于凡事都極重規(guī)矩、正統(tǒng)的仕宦門第，順服與理性太強，太將書法看作人生的一項使命、太“迫于事”而難以“散懷抱”，缺乏魯迅、郭沫若活趣與叛逆的方面，尤其是缺乏魯迅之于書法的內(nèi)在精神需要；況其一生又都在治學治書，旁涉幾乎沒有，主體的氣全來自書齋，鑒此，作為“氣之所形”的書法出現(xiàn)某種刻板也就并不偶然。相反，驗之魯迅書法，“形質(zhì)”的某些方面或許稍不及沈氏（與用 “便宜筆”不無關(guān)系），而神采卻大有可觀，無論作為思想家、文化家的魯迅，還是作為書法家的魯迅，正是“天份過人”而且“修養(yǎng)有素”的“不凡人物”。
    當然，由臺閣體入門且深受其害的沈尹默的后期書法并非“臺閣體一類”“只具有整秩方光的形質(zhì)”，作品中單個字看來精神軒仰健撥，而用筆起落轉(zhuǎn)承高度熟練與暢通，這些應可歸作“奕奕動人的神彩”，也正可證明沈尹默作為世紀書壇上的一位名家依然有著實在的支撐。王國維評曰：“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倍拦P者愚見：魯迅之書，神秀也。郭氏之書，骨秀也。沈氏之書，句秀也。
    沈尹默的價值主要并不在書法本身的成就，戴小京等先生認為重要的是他通過總結(jié)親身實踐為一度出現(xiàn)荒落的書法發(fā)展所設(shè)立的路標和界牌，“對于中國書學的進展卻產(chǎn)生了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深遠歷史意義?！?nbsp;
參考文獻：

[1]《二十世紀書法經(jīng)典沈尹默卷》1996年.廣東、河北教育出版社聯(lián)合出版
[2]《沈尹默論書叢稿》馬國權(quán).三聯(lián)書店香港分店、嶺南美術(shù)出版社
[3]《沈尹默蜀中墨跡》張充和
[4]《近現(xiàn)代百家書法賞析》1996年.四川大學出版社
[5]《民國書法》1989年.河南美術(shù)出版社
[6]《人間詞話》王國維.1994年.群言出版社
[7]《沈尹默意義》戴小京.《書法研究》1990年第四期
[8]《沈尹默的書法理論與中國近現(xiàn)代科學主義》傅京生. 《書法研究》1994年第五期
[9]《沈尹默執(zhí)筆五字法》（再補釋文墨跡本）1984年.齊魯書社
[10]《沈尹默二三事》吳開英《中國書法》1990年第一期
[11]《談沈尹默書法》周而復《中國書法》1999年第一期
[12]《懷念沈尹默先生》郭紹虞《書法》1979年第三期
[13]《略述沈尹默先生的書法藝術(shù)》戴自中、費聲騫.《書法研究》1985年第三期
引文來源  沈尹默行書《執(zhí)筆五字法》 - 【沈尹默資料館】 - 【歷代書家資料館】 - 書藝公社交流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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