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豆瓣網(wǎng)友狗剩爹的日記 今天要跟大家介紹一部伍迪·艾倫在2015年上映的哲學電影《無理之人》。但在介紹這部影片前,先來說說伍迪·艾倫的哲學笑話。 伍迪·艾倫(Woody Allen) 1931年生于紐約,猶太人,電影導演、戲劇和電影劇作家,電影演員、爵士樂單簧管演奏家、民哲。 作為一名網(wǎng)紅+民哲,我愛伍迪·艾倫。不僅因為他把我們哲學家寫進電影里,而且還編造了許多關于哲學的笑話。比如,在《安妮·霍爾》中就有這么一段:
《安妮·霍爾》 倘若你稍微了解一點亞里士多德的靈魂說,肯定會被他逗得人仰馬翻。就沖這一點,我就該寫點什么向他致敬。 然而,如果我說伍迪·艾倫是個哲學導演,肯定也會引起爭議。艾倫畢竟與那些一心追求哲理深度的嚴肅大導演不同,比如伯格曼、基耶斯洛夫斯基、塔可夫斯基、馬利克等等,他很少刻意追求深刻,更愿以一種調(diào)皮和嘲諷的口氣消解深刻。換句話說,哲學導演用哲學扮酷,而艾倫卻用哲學逗樂。作為一個出身段子手的喜劇導演,伍迪·艾倫擅于使用各種高雅文化元素搞笑,哲學只是他的道具之一。 當然,他的電影畢竟探討了許多深刻的哲學問題,提出了許多有趣的哲學觀念,有的成為故事展開的基礎,有的通過對白得到表述。在美國,許多哲學教授在講座上放他的電影,在課堂上講他寫的笑話。一個非哲學科班出身的電影工作者,卻在哲學系里贏得這么多的粉絲,包括許多大牌學者,實在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 其實,早在古希臘,悲劇作家就以戲劇的形式表現(xiàn)沉甸甸的哲學。伍迪·艾倫的偶像伯格曼更是用電影把哲學講到了極致。但伍迪·艾倫的藝術之路與他們不一樣。他的作品更像薩特和布萊希特,只是更詼諧。他把觀眾帶到宇宙深淵的邊緣,然后拋出個笑話讓人松一口氣,而觀眾對此問題的印象便更深了。“宇宙只是上帝的一閃念”他調(diào)侃道,“這是個叫人很不舒服的念頭,特別是你剛剛付了房子首付。” 這位喜劇大師不只喜歡逗樂,他也拍過一些十分嚴肅的哲學電影,探討一些深刻的問題,一個笑話都不講,比如《我心深處》或《另一個女人》。但這類影片可能連一個觀眾都見不著。為此,他自嘲道:
伍迪·艾倫的漫畫形象 小小的個子、厚厚的鏡片、稀疏的頭發(fā)、一對讓人感到抱歉的八字眉,伍迪·艾倫的外表并不吸引人,但就像那個小個子、斜眼、丑陋的哲學家、作家、戲劇家薩特一樣,他們都擁有了不起的才智和個人魅力。不僅如此,兩人都屬于無神論的存在主義者。因此不難理解,就算遇到個好天氣,他也無法擺脫強烈的悲觀情緒。 他曾把人生分為兩類:可怕的(horrible)和可悲的(miserable),在《安妮·霍爾》中,艾倫借著男主角的嘴說道:“‘可怕的’就是那種得了絕癥啊、瞎子啊、殘廢啊什么的。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熬過來的,我無法想象。而剩下的人都是‘可悲的’。因此,當你度過此生時,應該慶幸自己是個‘可悲的’。能成為可悲的,說明你非常幸運。”這就是他看待人生的態(tài)度。 但這位電影天才并不只是患上悲觀主義神經(jīng)官能癥的憂郁信使,他浪漫起來也是一流的,還記得《安妮·霍爾》中艾維對安妮的示愛嗎? 《安妮·霍爾》
除了“存在主義者”這重哲學身份之外,伍迪·艾倫還是個“自我厭惡的猶太人”。他的猶太情結(jié)在《安妮·霍爾》《解構(gòu)愛情狂》《漢娜姐妹》等多部電影里有所表現(xiàn)。 如果伍迪能像他的父母一樣做個傳統(tǒng)的猶太人、虔誠的猶太教徒,那么,他身上的哲學味兒一定不會太濃。可他偏偏是個善于反思本民族文化和信仰的知識分子,他的電影常常展現(xiàn)出,在一個“上帝死了”的世界,知識分子經(jīng)歷了怎樣的精神空虛和認同危機,只不過總是以調(diào)侃的方式。因為一個嚴肅的猶太教徒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哲學笑話:“豈止沒有上帝,周末時連個水管工都找不到。” 就我個人的重口味和怪趣味而言,我最喜歡的是這部《解構(gòu)愛情狂》(Deconstructing Harry),觀看過程從頭笑到尾,典故之多和段子之密,難得一見。 《解構(gòu)愛情狂》 在《解構(gòu)愛情狂》當中,哈里被他姐姐罵為“自我厭惡的猶太人”。
可以肯定的是,伍迪·艾倫絕不是學術意義上的的哲學家。在他的短篇小說和雜文里,他常常取笑那種對永恒問題的學究氣論調(diào)。不過,他自始至終熱愛拋出哲學問題。道德是什么?人生的意義何在?上帝存在嗎?努力和運氣哪個更關鍵?我們該如何看待死亡?智力超群的人是否注定找不到滿意的對象?為一件善事應該殺人嗎?對于這些問題,伍迪·艾倫絕不會以下定義和論證的方式解答。他拍出電影讓你思考,編造笑話讓你發(fā)笑,最終令你得到一些更深的領悟。 迄今為止,伍迪·艾倫已經(jīng)完成了49部自編自導的影片,幾乎每年一部,效率高得令馬利克們汗顏。在紀錄片《伍迪·艾倫》中,他向觀眾透露說,他的方法是以量取勝;他相信,如果一直拍,持續(xù)拍,總會時不時拍出不錯的電影。誠哉斯言!不過我相信,能堅持看完這49部電影的觀眾并不多,我自己看完的也剛過三分之二。 《無理之人》 就我看過的這些影片而言,哲學味最濃、哲學典故最多的乃是2015年上映的《無理之人》。 現(xiàn)在我想返回哲學的源頭,也就是借著古希臘哲學的原始形態(tài)來重新解讀《無理之人》,這個源頭就是: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 那么,什么是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 這是當代法國哲學家皮埃爾·阿多提出的一個概念,簡言之,哲學不僅僅是理論或話語,在古希臘人那里,它是指“愛智慧”(philosophia),而愛智慧就意味要過一種“為了智慧而修煉自身的生活”。 法國當代思想家皮埃爾·阿多(Pierre Hadot,1922~2010)代表作:《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古代哲學的智慧》等。 我之所以強調(diào)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是因為在當代,哲學只是一門學科,幾乎只在大學里教授,只代表抽象的理論,卻與我們的生活沒太大關系。但是,對古希臘人來說,哲學卻不是一種概念體系的建構(gòu),而是一種生活的選擇。選擇過哲學生活的人有兩個特點:第一,喜歡哲學論辯;第二,把論辯的結(jié)果應用在生活上。 下面簡單介紹下《無理之人》和哲學的關系。 《無理之人》講述了一起謀殺案,而兇手則是一名哲學教授:阿貝·盧卡斯(杰昆·菲尼克斯飾)。 阿貝是一名滿腹經(jīng)綸的哲學教授,影片開始時他剛到布萊林學院任教。可他并不是一名心理健康的教書匠,他經(jīng)歷了婚姻的失敗和好友的喪生,此時的他懷疑人生的意義,于是酗酒、消沉,甚至自毀。然而正是這種頹廢的氣質(zhì)招來了飛蛾撲火的女人,她們想通過自己的獻身讓阿貝振作起來。很快,他就陷入了與女學生吉爾(艾瑪·斯通飾)和女同事麗塔(帕克·波西飾)的情感糾紛。麗塔是個有夫之婦,主動勾引阿貝,但阿貝同她親熱時卻忽然不舉,這讓她很是失望。吉爾則很想幫他走出低谷,甚至不顧男友的反對。 兩名女性都沒能挽救阿貝。真正讓他找到人生新方向是一次偶然的遭遇。在同吉爾一起用餐時,阿貝偶然聽到一個女人抱怨她被法官裁決將失去孩子的監(jiān)護權(quán)。阿貝很同情那個女人,決定幫她除掉法官,他沒有告訴吉爾。由于他會看起來與這起案件毫無聯(lián)系,別人不會懷疑到他。阿爾從學校實驗室偷來了氰化物,放進了橙汁杯子里,然后和法官的杯子調(diào)了包。 果然,他很快得逞了,法官毒發(fā)身亡。但麗塔發(fā)現(xiàn)了阿貝的罪行,可她不但不去告發(fā)他,反而愿意離開自己的丈夫,和阿貝一起出國。與此同時,吉爾也發(fā)現(xiàn)了阿貝的嫌疑,在她的逼問下阿貝終于坦白了自己罪行。吉爾讓阿貝去自首,可阿貝害怕懲罰,于是設計想除掉吉爾。他本想將吉爾推下電梯間,卻不小心被絆倒從而墜落而死,結(jié)局令人唏噓。 表面上看,這個故事只不過是一起變態(tài)殺人案:心理病態(tài)的哲學教授謀殺了一個無辜的法官。但如果往深里看,這個故事反映了哲學的失敗。不僅是阿貝所信奉的哲學的失敗,也是當代哲學的失敗。 當代哲學為什么會失?。恳驗樗h離了日常的生活。也就是說,哲學本應指導生活,讓人快樂、自由、道德、充實。當哲學不再指導生活時,貪欲、有害的激情、庸俗的意見甚至邪惡的觀念就會乘虛而入,侵蝕一個人的心靈并將他引向歪路。 那么,作為哲學教授的阿貝·盧卡斯信奉怎樣的哲學呢?這也是這部影片引人深思的地方。同樣,從表面上看,阿貝信奉存在主義,他相信依靠自主的選擇,可以過上一種有意義的生活。可實際上,存在主義并不是一種教人濫殺無辜的哲學,阿貝信奉的是一種壞哲學。 阿貝的哲學課堂 還記得阿貝在課堂上對哲學的吐槽嗎?他對學生說道:
通常情況下,人們把“手淫”稱作“自慰”,以便顯得更好聽些。事實上,手淫的確具有“自我安慰”的效果,它是靠自己解決性脹滿、宣泄性能量、滿足性需求,從而獲得快感和慰藉的方式。當阿貝說哲學是手淫的時候,既貶低了哲學,又嘲笑了手淫。 《安妮·霍爾》 早在1977年的《安妮·霍爾》中,伍迪·艾倫就將哲學(存在主義)比作精神手淫。
從這段搞笑的對話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艾維對手淫的態(tài)度是矛盾的,既輕視,又辯護。 這也正是阿貝對待哲學的矛盾態(tài)度。他一方面瞧不上大多數(shù)哲學,認為它們只能“自慰”(提供心理安慰),而不能改變世界;另一方面,他又依賴哲學:不光教授哲學課程,還自以為是地信奉某種哲學(存在主義)。 這種對待哲學的矛盾態(tài)度之所以會產(chǎn)生,正是因為阿貝僅僅把哲學當成了(外在于日常生活的)理論和話語,而沒有把它當作一種生活方式。與今天絕大多數(shù)哲學教授一樣,哲學只是阿貝的工作,他從事哲學的教學和科研。在生活上,他并沒有被要求或主動選擇做一個哲人。哲人是指那種為了追求智慧而修煉自身的人,是超越自己以接近圣人或神的人;而哲學教授在生活中卻是一個普通人。 難怪梭羅會說:
但阿貝絕非簡簡單單的普通人,他的生活放蕩、墮落,最終還犯下了罪行,而且他還有強大的“壞哲學”支持這種生活。這就要命了。普通人只是憑借利益和好惡做事,阿貝卻有顛倒黑白的說理本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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